徐氏闻言,忙开口道:“谢什么恩呢,都是自家人,快把她喊进来,这大雨天的,廊下青砖还潮着呢!”

张妈妈应了一声,就听见外头几个丫鬟叽叽喳喳扶沈姨娘起来的说话声。丫鬟挽了帘子,沈姨娘一身素白的进来,鬓边还别着一朵白花,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可怜见的。

沈姨娘进门,扑通一声就跪了在了徐氏和谢玉娇的跟前,红着眼眶道:“太太和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只求这辈子都留在府上,给太太和姑娘做牛做马,绝无怨言!”

谢玉娇见了这架势就头疼,古人真的是一点儿自我意识也没有,动不动就自愿xxx,自愿xxx,说好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卖起自己来比什么都爽快?

“这算什么大恩大德,不过就是举手之劳,你兄弟醒了没有?”徐氏开口问道。

“醒了,方才郑婆子进来给我传了话,说我兄长已经醒了,还说姑娘赏了那么多的东西,我…我…”沈姨娘拧着手里的帕子,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来。她平常虽然也偷偷的往家里塞银子,可家中父母都病了,两个弟弟年纪还小,压根不顶用,有出项没进项的,以前也不过就是勉强糊口,如今兄长又受了伤,等于是一家人没了顶梁柱,说倒就倒了。

要不是谢家雪中送炭拉了一把,沈家如今还不知道要怎么哭呢!

“人没事就好,其他都是一些小事情。”谢玉娇见沈姨娘诚恳,便也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兄长是在城里给人跑镖的,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这可是刀口上舔血的生意,不好做。他要是愿意,等他伤好了,我聘了他来我们府上,做个护院,你看怎么样?”

沈姨娘听了这话,心里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的,只是她那兄长倔强得很,因为她来谢家当小妾这件事情,自责了许久,只怕到时候未必愿意过来。

“姑娘的好意,奴婢自然是感激不尽的,可是我兄长他…”

沈姨娘的话还没说完,谢玉娇便先开口道:“我谢家也不是开善堂的,只是他既然有这个身手,我又正好有这个需要,再说了,你父母身体不好,他作为长兄的,不在家里照看着,天南地北的闯荡,家里要是出个什么事情,难不成飞回来?”

这要是摆在现代,还真可以飞回来,可这是古代,想飞也非不成咯…

沈姨娘越发觉得有道理,原本这次她兄长出去,说好了能带银子回来,好歹可以让家里过上两年好日子。况且如今她兄长已经二十出头了,谢家宅但凡家里条件好一些的,人人都娶上媳妇了,他却还是光混一条,要是真的能就此安定下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玉娇见沈姨娘脸上有些松动,只开口道:“去劝劝他吧,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若是连一家老小都照顾不好,那算有什么真本事?”

沈姨娘一个劲点头,心里也有了些主意。

第0012章

又过了两日,总算雨过天晴,刘福根张罗了几天做棉衣的事情,这才抽出了空闲,去县衙拜见知县康广寿。

按说见县太爷这样的大事儿,应当是家里管事的老爷出面的,但谢家谢老爷这一辈并没有什么兄弟姐妹,那些祖上分出去的叔公之类,也都没有在谢家当管事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来他们靠着谢家的大树,吃和懒惰习惯了;二来,谢老爷也知道他们的脾性,不想请个爷回家里供着。

当年二叔公把谢家两处种果树的山头亏掉之后,谢老太爷就明白了,所以宁可年年周济一些银子,也不愿意让他们来家里管事了,不然那就是因小失大。

刘福根进去的时候,康广寿的边上还有坐着一个年轻轻的公子哥,看着约莫二十岁出头,轻裘缓带,虽然神色淡然,但是眸中似乎有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弟弟,睿王周天昊,那日在土地庙躲雨的人,也正是他。

刘福根垂眸扫了一眼,这周天昊分明坐在左边的靠背椅上,看来这身份必定是不一般的了。

刘福根见过了礼,开门见山的向康广寿回道:“小的这几日回去又把这五千件棉袄的事情回了家里的主子,主子已经吩咐下来,这两个月正好没到农忙,让那些婆子媳妇一起到了仓库去做,小的昨儿已经招了百来个人手了,这一人一天要是手脚快些,也能做一件棉袄,这样算下来,到五月底的时候,差不多就可以给县里交货了。”

康广寿没料到谢家的动作这样快,倒是有些意外了,他从京城调任出来的时候,总听那些老人说,这强龙拧不过地头蛇,县官都不如现管,去了一个新地方,别先着急安排事情,总要拜拜码头才行。

康广寿今年春天才过来,这码头还没来得及拜呢,谢老爷就先去了。来的时候原先的知县已经走了,他从师爷那边听了一些关于谢家的事情,打心眼里觉得谢家如今情况不太妙,五千件棉袄不是小数目,且已经上报了朝廷,要是拿出来,他这乌纱只怕是不保了,所以这才急着派人去谢家问这个事情。

康广寿虽然心花怒放,面上却还保持着县太爷的威严,只微微挑了挑眉道:“回去谢谢你们家主人,大雍的百姓会记下她的功绩的。”

刘福根听了,便顺着台阶往下道:“我家主人说,她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不要什么功绩,只是我们家老爷去的早,乡里乡亲的想给立个碑,知道县太爷是状元郎,想必文章笔墨都好得很,我家主人请小的求了县太爷一片碑文,将来也好让百姓知道,种善因必定得善果。”

这些话都是刘福根过来县衙之前,和谢玉娇讨论过的,他又稍微添油加醋了一些,听着还像这么回事儿。

那厢康广寿还没开口呢,周天昊倒是乐了,心里兀自鄙夷:还当这乡下地方能有什么真的大善人,无非就是一些沽名钓誉之辈,不过幸好没狮子大开口,只是让知县写个碑文,没让上报礼部,请个追封算不错的了。

周天昊心里的小九九还没想完呢,刘福根见康广寿没应,只又开口道:“我家主子说了,县太爷可能会觉得咱们乡下人家沽名钓誉,可是这些都是我们老爷应得的,若是做了好事,也不能留下一个好名声,那将来谁还愿意做好事呢?咱不是为了这个名声,只是为了这种精神,要把这种做好事的精神,发扬光大,也要让老百姓知道,这世上是有好人的,并不是所有的有钱人都是为富不仁的。”

康广寿和周天昊只听的一愣一愣的,愣是没想到半句反驳他的话,谁曾想这谢家一个小小的管家,这口才正是让人拍案叫绝了都,康广寿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听听,这话说的,我要是不肯给你们老爷写上几句,都快成了罪人了。”不过康广寿拧眉回味了一下,这刘管家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别说这谢老爷的碑是百姓们让立的,便是有些地方的大户人家,百姓们没想着立碑,还有花几个银子上报了朝廷博一个美名的。

说来说去,谢云敬也算是的名副其实的善人。

刘福根见康广寿松了口,脸上便多了几分松懈下来的微笑,继续道:“我家主人还让我告诉大人一声,下个月十二,是我家老爷下葬的日子,还望大人能到场来,到时候亲自揭了石碑,也让老百姓们见见你这个父母官。”

这些话正是合了康广寿的心思呢!他初来乍到的,没几个公共场合出没出没,如何能刷出存在感来?谢老爷下葬的日子,必定是这一片乡绅、地主、商贾们都齐聚一堂的日子,到时候他这个县太爷就能多结交几个人了。

康广寿想到这里,心里又高兴了几分,便连声应了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到时候我一定去,这碑文,过两日你派人来取,少不得要赶在下个月十二之前,把这件事情置办妥当。”

刘福根闻言,心下暗道谢玉娇神机妙算,这一步步的,只把县太爷给哄得高高兴兴的。

一旁的周天昊一记刀眼扫过去,见了康广寿那副样子,心里鄙夷:一点小恩惠,也值得高兴成这样?怪不得人家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做了知县,心眼都变小了。

刘福根交代完了事情,人就走了。康广寿还沉浸在逾越之中,扭头问周天昊:“你说,这给谢云敬的碑文应该怎么写?”

“问我做什么?你不是才高八斗的状元爷吗?区区一个碑文,难不成就能把你给难倒了?”周天昊不屑道。

康广寿独自在一旁自言自语:“这写得太好,那面浮夸;这要是写的一般了,只怕谢家人不高兴。”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你堂堂一个状元爷,给一个地主老爷写碑文,那是他天大的造化了,还有啥好不高兴的!”

康广寿见他这样不屑,也不去问他,只严肃道:“我这几日又招了不少人过来问了谢家的事情,还当真如之前的老庙祝说的一样,这谢云敬,也的确当得起我替他写几句碑文的。”

两人正闲聊,外面有小厮进来回话,手里端着个匣子,送到跟前:“回大人,东山镇上土地庙里的庙祝派人送了这个东西过来,说是大人上一回躲雨的时候,落在哪儿的。”

康广寿接过匣子看了一眼,见不是自己的东西,就往周天昊那边推了一下,问道:“这是你掉的不?”

周天昊往匣子里瞄了一眼,果真见前几日自己丢了的那一枚玉佩躺在里头,上面还挂着赤红流苏,完好无损。

“真是我的,我还找了几日呢,原以为找不回来了。”

康广寿见他这么宝贝这东西,倒是奇怪的很,这玉色看着也一般,他堂堂一个王爷,哪里会稀奇这个东西了?

“怎么?心上人送的?”

“什么心上人,是我今年生辰皇嫂送的,我平常不怎么戴,偶尔进宫才戴,这次出京走的急,所以就戴在了身上。”

康广寿哦了一声,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见周天昊的神色陡然严肃了起来,问道:“北边的仗到底打得怎么样了?这两个月一直有难免过来,我这县里已经收了上百户人家了。”

周天昊蹙眉不语,过了片刻才道:“情况不好,国库空虚,这次我来南方就是筹钱的,眼下银子是到手了一批,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朝中大臣已经开始议论迁都了。”

“迁都?”康广寿眉梢一挑,心下却有些明白了,只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要迁到金陵来?”

这次江南官员变动,好些北边的皇帝的心腹都调了过来,他以前没想明白,听周天昊这么一提,顿时就全清楚了。

“这事情你可不能枉论,皇上是宁可死也要守住的,但若是情势所逼,迁都也不是不可行,只是如今不能透露,免得造成民乱。”

康广寿点了点头,沉重道:“鞑子这一次卷土重来,气势汹汹,大雍却多年安定,军防松懈,都说守业更比创业难,果真如此。”

周天昊听了这话,胸口便涌出一股子热血来,只傲然开口道:“怕什么,咱周家原来也是马背上夺得天下,只要留着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把鞑子赶出大雍!这次我回了京城,就要跟皇兄请命,跟着二哥一起去边关打鞑子!”

“你行了吧,别添乱了,战场上刀剑无眼,你留在后方,打点这些军需后勤也够了,打仗有的是大雍的热血男儿。”

周天昊瞪了康广寿一眼,直摇头,“那不成,这是周家的江山,我不洒热血谁洒热血?”

第0013章

刘福根回谢府回家的时候,谢玉娇正陪着徐氏在西跨院给谢老爷守灵。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叠纸钱,看着谢玉娇一人撑起家里的大小事务,徐氏也不像原先那样,动不动就伤心落泪,有了几分当母亲的刚强。

谢玉娇对棺材里的谢老爷,是存着几分敬畏的心思的,可她平常也不经常过来,虽然眼下正是开春时节,虽然天气还没有很热,但这尸体放久了,气味也有些让人受不了。

知道今儿谢玉娇要过来,徐氏早已经让丫鬟多点了两个香炉,在角落里熏着。

“今儿让二管家去说的那事情,也不知道成不成,这县太爷是新来的,听说年轻气盛的很,会不会不肯答应?”徐氏虽然觉得自己男人当得起这些,可心里到底还有些七上八下的,怕万一没求来,还给新的县太爷落下不好的印象。

“娘您就放心吧,俗语还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呢!我们谢家在江宁这一带也算是有名望的,这五千件棉衣都捐了出去,换他几个字有什么不肯的?难道状元爷的字就格外金贵些?”

徐氏被她斗了乐了,脸上也笑了起来,对着谢老爷的棺材道:“老爷,你听见了没有,乡亲们要给您立碑呢,娇娇请了县太爷给你写碑文,老爷你要名流千古了,您要是地下有知,可要保佑我们这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保佑娇娇将来能遇上一个如意郎君。”

谢玉娇听徐氏说起这些,这脸顿时就红了一半了,低着头道:“这些事情着急什么,总也要等三年后,给爹爹守完了孝在说,况且我也不想嫁,咱们谢家的银子,够我们活几辈子了,若是找不到好的,我就一辈子陪着母亲,还清静些呢!”

徐氏只当谢玉娇说的是玩话,笑道:“你听听,娇娇这脾气,就是被你宠出来的,一点儿姑娘家的矜持都没了。”

可谢玉娇却当真不是开玩笑的,在这样的时代,找到一个好男人的,并让他发誓一辈子不纳妾,只疼爱自己一个人,这种概率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徐氏和谢老爷这样恩爱,因为没儿子,还不是弄了好些妾氏进来。

“母亲就别提这些了,眼下反正还早着呢!母亲再提,我可就生气了!”

徐氏见谢玉娇撅着小嘴,一幅生气的小模样,也不再多说了,正巧丫鬟进来回话,说二管家回来了。徐氏忙让丫鬟请了刘福根进来,见他脸上端着笑意,就知道这事情约莫是成了。

“县太爷是怎么说的?”

“县太爷一口就答应了,只说这是我们老爷应得的,还说等老爷下葬那日,他要亲自过来的。”

徐氏听了这话,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只开口道:“你下去歇着吧,难为你来回的跑。”

刘福根点头哈腰的出去,谢玉娇便在一旁笑道:“怎么样,我说县太爷会应的吧,这年头做了好事,没必要藏着掖着,只是我让二管家去求县太爷,还有别的一层意思在里头呢!”

徐氏听得云里雾里的,谢玉娇只继续道:“这县太爷才来,人人都巴结着,以前这些大小事情,大家都以爹爹马首是瞻,如今却瞻前顾后,生怕我们谢家倒台了。这次县太爷若是能给爹爹写碑文,也好让他们知道,在这江宁县的地界上,我们谢家永远是老大,也倒不了。”

徐氏如何能想到这一层,听了这话,只越发觉得谢玉娇心里装着的,当真不是闺阁女儿们的多愁善感、女红针黹,真是把自己给比下去了,竟然是一个女儿身、男儿心的女汉子了。

可是一想到她年纪尚小,要周旋这些,又方方面面不得遗漏,便觉得心疼的很,只开口道:“难为你想这么长远,只是,咱们过好咱们的日子,当不当老大,其实也没什么打紧的。”

谢玉娇心里却明白,要是谢家一倒台,她和徐氏的好日子,只怕也就到头了,这世道女人向来处于弱势,不趁着如今权柄在手的时候好好经营,以后必定会后悔莫及。

下午用过了午膳,谢玉娇在绣楼里面小憩了一会儿,未时二刻的时候,徐氏那边差丫鬟来请谢玉娇过去,说是四叔公家的一个媳妇和她儿子来了。

谢玉娇随口问道:“没听说我爷爷有四个兄弟啊?”

传话的丫鬟只回道:“听说是太爷那一辈的,之前没怎么交往了。”

谢玉娇秀眉一拧,太爷那一辈的,那就是还在五服之内了。这嗣子入宗,五服之内都有机会,看来也是上赶着过来凑热闹的了?

“她们自己来的吗?”

“是老姨奶奶带来的,说是特意过来瞧老姨奶奶,所以到太太那边坐了坐,太太觉着那孩子看着挺老实,就让奴婢过来请姑娘过去也看一眼呢!”

谢玉娇一听是老姨奶奶带了的,先就没什么兴趣了,这才消停没两天呢,又开始折腾了?她能带什么好货色过来呢?不过徐氏请她过去,她还是要过去的。

其实徐氏的心思是,眼下家里也算一切太平了,这嗣子的事情既然逃不掉了,那就慢慢开始物色起来,今儿正好老姨奶奶带了人过来,看一眼也没什么,所以就让丫鬟来请谢玉娇了。

谢玉娇还没进门就听见老姨奶奶在厅里说话:“这孩子我看着还当真不错,模样白白净净的,额头饱满,嘴唇也厚实,一看就是个有福的,最关键的是,瞧着跟老太爷还长得有几分像呢!”

谢玉娇在门口听着就觉得好笑,这差了好几代人,能长的像,睁眼说瞎话呢!丫鬟忙走到跟前,去给谢玉娇打了帘子,一边道:“姑娘来了。”

谢玉娇一进门,就瞧见一个穿着棉布袄裙的年轻媳妇站在边上,天生一张笑面圆脸,见谢玉娇进来,只忙迎了上来道:“这就是大姑娘吧,怎么跟话上的仙女儿似得,长的这般好看。”

她一边说,一边用她那粗糙的手掌握着谢玉娇嫩藕一样的手心,才一爪子下去,倒是划出了一道红杠来。

老姨奶奶坐在一旁,一双眼都看直了,方才跟她说过无数遍,在姑娘跟前不能轻浮,怎么一眨眼全忘了。

谢玉娇微微拧了拧眉头,那人低下头,瞧见自己老茧给刮出来的红印子,顿时也觉得有些脸红,只是脸上仍旧堆着笑:“姑娘的手可真是细滑啊,一看就知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谢玉娇尴尬的笑了笑,她从不看不起劳动人民,但是对于这个人的热络劲,就打心眼里厌恶了几分。

“这位婶子,我们家还在热孝里头呢,你就带着七八岁的孩子过来,也不怕冲撞了什么?”

谢玉娇口气淡淡的,但这话语一出口,就有一种让人后背生凉的威严。

那媳妇的一张笑脸顿时就僵了一半了,都说这谢家大小姐厉害,她还不信,心道一个闺阁小姐,能有几分厉害,说几句好话,唬弄过去也就差不多了。这做谢家嗣子的事情,家家户户都争着呢,因为他们家还远了一辈,上回二叔公给徐氏看人的时候,就漏了他们家儿子。她好容易托人四处打听,走了方家的门口,攀上了谢家的老姨奶奶,才能进一趟府来,没想到这谢玉娇开口头一句,竟把自己堵的说不出话来了。

老姨奶奶如今是见识过谢玉娇的厉害了,也改了策略,好歹忍到她出阁之后,便陪着笑脸道:“难得她们有这份心思,进来瞧瞧,也就没顾上什么规矩了。”

谢玉娇看了一眼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亏老姨奶奶还能把他夸得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也真算是瞎了眼了。

谢玉娇一时起了几分玩性,便问他:“你念书了吗?”

圆脸的媳妇就拎了拎他的袖子,那孩子这才抬起头回道:“念…念了半年,先生嫌我太笨了,我就不愿意去了。”

谢家宅的孩子,念书是不花银子的,谢老爷办了义学,就在村口那块儿,能让先生嫌弃太笨的孩子,只怕真的聪明不到哪儿去了。不过人倒是老实,实话实说。

谢玉娇抿着嘴想笑,憋了半天才又问道:“那你娘有告诉你,来这里做什么吗?”

那孩子看了一眼自己娘,又看了一眼谢玉娇,老老实实回道:“我娘说,让我进来当大少爷,以后就再也不用念书了,有大把的银子花。”

徐氏听了这话,原本一直含笑的脸也僵了,那边老姨奶奶气得鼻孔里冒烟,只一眼往那圆脸媳妇那边瞪过去。圆脸媳妇原本以为只是过来见见人,大户人家的小姐也矜持,哪里知道谢玉娇竟这样开门见山的问东问西起来了…她们这些小门小户人家的孩子都散养惯了,说话也直白,平常也不长什么心眼,就一个好处——老实!可这下当真是老实过头了!

第0014章

老姨奶奶见场面挺僵的,到底老脸也挂不住了,心道这媳妇看着有点心思,怎么就养了个蠢儿子?可当初也就是听说这孩子蠢笨,她才觉得好拿捏,答应帮他们一把的。

“哟…这孩子可真是老实的让人心疼,怪有意思的。”老姨娘僵笑着开腔。

那边徐氏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收敛了起来,虽然这孩子老实是好事,可说出来的话当真是让她听得心塞。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呢,就想着进来当少爷了,这圆脸媳妇看着笑盈盈的,当真心思不小呢!

不过徐氏毕竟是大户人家小姐出生,这涵养也与常人不同,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笑,吩咐道:“百灵,你去进去拿几样小点心出来,给这孩子吃。”

那孩子一听有吃的,顿时眼珠子都亮了,视线一直盯着进里间去的百灵,想看看她拿些什么东西来吃。

乡下人家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谁家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吃零嘴,也就谢家富贵,所以家里常备着各式的点心,徐氏吃的也不多,以前常用来招待客人家的孩子,最近这阵子家里守孝,也没有什么客人过来走动,这点心做了,也没什么人吃。

百灵从里面端了一盘子的各式的糕点出来,里头放着杏仁酥、豌豆黄、大京果、还有几块芝麻酥。那孩子一见了好东西,哪里还站的住,只急忙就冲了过去。百灵见那孩子过来,还眉中带笑道:“你别急,慢点儿,我放好了慢慢吃。”

圆脸的媳妇见了,当即脸色又黑了几分,只急忙伸手去拉孩子。一旁的老姨奶奶已经看不过眼了,自己真是瞎了眼咯,这样的货色也往家里带。孩子着急要吃东西,一只手已经够到了那盘子里了,被那圆脸媳妇一拉,手指便勾着盘子,只听哐当一声,一盘子的糕点零嘴全砸在了地上。

徐氏素来宽厚,对待孩子也和气,可见了这光景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嘴上道还谦和:“没伤着孩子吧?百灵,你赶紧收拾一下。”

百灵苦着个脸去外头请粗使婆子进来收拾,一旁的谢玉娇见了,心里却冷冷的笑了出来,这要是不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往后五服里面的孩子一个个都来这么一出,谢家还要不要过安稳日子了,只怕这些盘子还不够她们摔的呢!

谢玉娇拧眉想了想,心下已经有了主意,那装东西的盘子是龙泉窑福禄高脚盘子,在谢玉娇的眼底那可是十足的古董,只是这个年代好像也挺平常的,她这几日见过的日常用具都是这种的,想来这东西在有钱人家必定是普通的,可对于谢家宅的穷苦人家,只怕这东西是个什么价格,那就说不清了。

“你这大婶子,孩子要吃你就让他吃嘛,现在好了,倒把盘子给砸了,这盘子我若是没记错,要好几两银子呢!原本是有一套的,如今砸了一个,也凑不成套了,母亲,你说这该怎么办?若单独再去买一只,只怕就更贵了!”

老姨奶奶一听谢玉娇这话就明白了,这小丫头准又没安好心了,这谢家这样的盘子不说多,也有一二十个,哪里还凑成什么一套,真当自己没见过世面呢?

只是她如今带了这两人进来,已经够丢人的了,自己的老脸还没去处呢,难不成还要帮着她们说情?这一说情也落不着好,还白白又被这小丫头片子不待见。老姨奶奶权衡了一下,觉得这生意不划算,便就乖乖的闭嘴坐在一旁看戏。

那圆脸媳妇从小穷到大,用的都是平常的粗瓷碗,哪里见过这样的精细东西,谢玉娇说这东西值几两银子,她也只信以为真了,吓得脸都变色了,一张圆脸顿时就变成了苦瓜脸了,只望老姨奶奶那边看了两眼,见老姨奶奶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心下就更着急了,又瞧见自己儿子还傻乎乎的站在边上,一时心火上扬,竟一把扯了那孩子,往他屁股上打去。

“我让你贪吃!我让你贪吃!你是饿死鬼投胎啊你!你…”

那孩子哪里听得懂什么道理,只哇一声大哭了起来,一旁的老姨奶奶眉头又皱了几分。徐氏实在看不过眼了,扭头瞧见谢玉娇虽然眼神冷冷的,但嘴角还擒着一抹笑,也知道她是故意的呢,便笑着道:“大妹子,你别打孩子了,孩子能懂什么,这东西虽说值钱,但也是给人用的,没了就没了吧。”

谢玉娇见徐氏出来做和事佬了,心里暗暗高兴,着手让百灵走到身边,咬着耳朵小声交代了几句。没过一会儿,百灵从房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纸袋子,送到谢玉娇的跟前。

谢玉娇站起来身来,走过去把那一纸袋子的糕点吃食塞到那孩子的手中,开口道:“拿回家吃去吧。”

圆脸媳妇见谢玉娇这样的做派,到底又觉得脸红,谢玉娇只抬起头,看着那圆脸媳妇道:“大婶子,孩子不乖那都是大人的错,你打他做什么呢?再说了,要不是你扯他一下,他也不至于打了那盘子,盘子打了是小事儿,孩子打坏了可就是大事儿了,再说了,我们都是姓谢的,原本就是一家人,算那么清做什么呢!这要真的算清楚起来,谢家宅有几户人家没受过我爹爹、我爷爷的帮衬的?如今他们两人都去了,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原是到了我们倚靠你们的时候了,如今却一个个的来添堵,这倒是为了什么?”

圆脸媳妇哪里知道谢玉娇有这样的口才,这一句句说的都不知道如何回她,又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人给看穿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便开口道:“大姑娘说的有道理,只是这世上谁不想着富贵的,按说我们家虽然远了些,可还在谢家五服之内,二叔公带着孩子们来见你们的时候,怎么偏生就把我们家给漏了呢?我这不也是想着,兴许这孩子能跟你们投缘了…”

谢玉娇不等她把话说完,只抬了抬手臂,截住了她的话头道:“谢家的族谱还在我房里呢,上头五服之内和我同辈有名有姓的孩子,我们一个都不会漏掉,大婶子出去也替我们说一说,可别再让其他人白跑一趟了。”谢玉娇说完,往一旁的老姨奶奶那儿看了一眼,见她垂眸坐着一言不发的样子,到底觉得有些好笑,只继续道:“老姨奶奶如今年纪大了,已是享清福的岁数了,你为了这些事情还去惊动她老人家,也不好,我要是没记错,老姨奶奶前几天还说胸口闷呢。”

老姨奶奶抖了抖眼皮,视线在谢玉娇那嫩生生、红扑扑的脸颊上扫了一眼,心里气呼呼的:丫头片子!就你记性好!脸上却皮笑肉不笑道:“这两天好些了好些了,难为姑娘还想着我老太婆呢!”

徐氏瞧着老姨奶奶一脸我那你没办法的样子,心里真是哭笑不得,忙开腔道:“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去西跨院给你爹端饭去了。”

金陵这边的规矩,人死了还要一日三餐的端饭,直到谢姥爷下葬为止。谢玉娇看看天色,果然是暗了下来,似乎又要下雨了,便道:“我和母亲一起去。”

老姨奶奶见徐氏母女都走了,这才冷冷的开口,对站在一旁的圆脸媳妇道:“顺德媳妇,你也早些回去吧,不早了。”

圆脸媳妇一脸的尴尬,跑这一趟啥好处没捞到,还得了一顿教训,让她这三十开外的人怎么好意思呢?不过至少她心里头有一点倒是还挺高兴的,瞧这谢家姑娘的厉害劲儿,那些族里的叔公叔婆的,想要占谢家便宜只怕也不容易了。反正一句话,自己家捞不到的好处,别人也别想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