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昊向两人拱了拱手道:“两位夫人请坐。”

齐太太和韦太太这时候哪里能想起行礼来,听他喊坐,便坐了下来。周天昊也就顺势在厅里左右下手的一排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谢玉娇在他边上落座,抬起头悄悄的看了一眼,见他眼神不卑不亢的,倒像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一样,心里就有些好笑。想必他从小到大经常经历这种被人当猴看的事情。

本就是为了看人,如今也确实看见了。齐太太和韦太太心里便叹息了起来,果然这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原先她们觉得马家少爷人长的一般,读书又读的有点呆样,没觉得有什么好的。可一眨眼的,人就考上了进士。马夫人顿时就成了进士的老娘,一下子觉得自己也水涨船高了起来,昨天和她们几个说话,还隐隐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感觉。

徐氏平素是为人最谦和的,昨儿也刺了何太太一番,如今她又要成了王爷的丈母娘,看来这马屁得早些拍好才行了。

“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你们家娇娇可真不是一般人啊,居然能找到这样称心如意的人,这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谢玉娇正好在喝水,冷不防听了这话,只差点儿呛得笑了起来,周天昊在一旁见了,便急忙递上了手帕,又抚着她的背安抚道:“喝茶都能呛着,当心点儿。”

谢玉娇抬起头一个劲给他使眼色,往齐太太那边瞥了瞥,仿佛在说:你们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吗?

周天昊脸上依旧带着笑,倒不像没听见的样子,见她唇瓣沾着茶水,还微微有些肿,越发显得娇俏可人,只觉得喉头一阵燥热。若不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真想再尝一尝。

谢玉娇见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撇过头去。

周天昊便笑着道:“说起来还真是让人见笑了,我以前虽是睿王,可如今却身无分文,全靠娇娇养着我了。”

谢玉娇听了这话,脸颊越发烧得厉害了起来,真真是个不要脸的,这话都说。可绕是如此,谢玉娇却觉得心口暖暖的,再抬眸的时候,眼眶里便觉得热乎乎的。

那齐太太韦太太听了这话也倒还好,齐家少奶奶也是刚过门的新媳妇,平常齐少爷对她也是冷冷淡淡的,听了周天昊这话,心里便觉得酸楚万分,只恨自己命不好,遇不上这样的男人,竟低头落下泪来了。又觉得不合时宜,便急忙又擦干了,脸上依旧带着几分笑意。

徐氏听了这话,心里也是感叹起来,这样好的上门女婿,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呢。

周天昊瞧见徐氏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心想今儿肯定是给丈母娘赚足了面子了,将来的日子,可就好过了。

齐太太和韦太太没用午膳就走了,年节里头当家的太太都有事情要忙,谢玉娇和徐氏亲自送了她们到门口。周天昊这会儿还在正房坐着,忽然看见外头的帘子闪了一下,却没有人进来。周天昊放下了茶盏,朝着那帘子看了两眼,见外头一个小小的身影移来移去的,便笑着道:“朝宗快进来,姐夫我已经看见你了。”

外面的小身子听见了这话,顿时就不敢动了,咕噜一下,脖子从帘子里头伸了进去,看见周天昊之后,一双大眼睛笑得眯成了弯弯的月牙,随即很卖力的跨过了门口,伸着两节藕段一样的手,一边往周天昊那边走,一边道:“姐夫姐夫,朝宗要抱抱。”

周天昊便伸出了左手,一把将谢朝宗抱在了膝盖头上,用胡渣蹭了蹭他嫩嫩的小脸。

谢朝宗眨眨眼珠子看了周天昊一眼,伸出手指来在周天昊的胸口轻轻的戳来戳去的,一脸好奇的问道:“姐夫,姐姐说你的身上有个大窟窿,能告诉朝宗在哪儿吗?朝宗不碰,朝宗就看看。”

周天昊便笑着问道:“朝宗喜欢看大窟窿吗?”

谢朝宗想了想,摇头道:“不喜欢。”

“那不喜欢为什么还要看呢?”

这个问题对于谢朝宗来说,似乎有点难了,他努力的拧眉小眉头想了想,开口道:“姐姐说,只要姐夫身上没窟窿了,就可以天天抱着朝宗玩了。”

“所以呢?朝宗为什么要看窟窿?”周天昊只继续问他。

谢朝宗忽然就撅起了嘴,偷偷看了一眼周天昊,最后才撇嘴道:“朝宗想把那个窟窿填起来,这样姐夫就可以天天抱着朝宗玩了。”

周天昊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对谢朝宗道:“朝宗刚刚不是才说,朝宗不碰,就看看吗?”

谢朝宗的小伎俩被周天昊识破了,小孩子又不懂耍太多心眼,顿时觉得万分委屈,小眼眶里含着泪,忽然间哇一声就哭了起来,样子好不伤心。

周天昊这时候也头大了,这明白小娃诓他在先,难道该哭的不是自己吗?怎么反倒他先哭了起来?这小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朝宗不哭、乖啦,不哭啦,姐夫身上就算有窟窿,也能天天抱着朝宗,让朝宗做小飞机好不好?”

谢朝宗一听这话,顿时破涕为笑,脸上挂着泪珠问他:“姐夫不骗朝宗?”

周天昊简直就要无语了,小人精一样的孩子,一看就是平常谢玉娇教的,他只无奈的伸出小手指来,笑着道:“来来来,咱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谢朝宗一个劲儿的点头,周天昊又急急忙忙道:“不过,你可不能告诉你姐姐,明白吗?”

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周天昊的右手又直不起来了。他便高高兴兴的用左手吃饭,谢玉娇见他脸上的神色还带着几分笑,心道这人也真是奇怪,白白被人当猴子一样看了一早晨,还能笑得出来。

周天昊吃完了午饭,才发现今儿的餐桌上没看见鱼。谢玉娇给他添了一碗老母鸡汤,徐氏特意让人在里面加了人参,虽然吃起来味道不如原先的纯粹了,但胜在补身子。

周天昊喝了一大碗,瞧见谢玉娇给自己盛汤的时候,还特意把鸡汤上头的浮游都撇去了。其实这鸡汤厨房里送来的时候,上头都已经去掉了一层油了,如今不过就是有几个油斑而已,压根就没什么油了。周天昊见了,便忍不住撇了撇嘴,凑过去道:“你那么瘦,怕什么?”

谢玉娇朝着周天昊翻了一个白眼,拿起勺子自己喝了一口,不去理他。周天昊便又凑近了小声道:“胖一点好,我喜欢…”

谢玉娇听了这话,顿时臊的面红耳赤的,一眼瞪过去,周天昊便缩了回去,乖乖喝自己碗里的汤了。

徐氏见了,只笑着道:“天昊说的对,你不趁着如今天气还冷,多保养保养,等将来入了夏,你又年年苦夏吃不进去东西,越发又要瘦了。这一个整个冬天乱折腾的,也没瞧见你长几斤肉出来。”

谢玉娇其实是骨架小,身上当真摸一摸呢,还有有些肉的。如今她已经是十六七的大姑娘了,身子比之前张开了不少,虽说不能跟那些□□身材*的比,但该有肉的地方,还是有些肉的。

“母亲你又操心这些,我什么时候不好好吃东西了,只是吃不下去而已。”

徐氏便笑着道:“你别不承认,去年入夏的时候刚胖那么几两肉,你就说衣服小了,不好穿了,结果好了,没几日病了一场,反倒越发瘦了,如今你再不能说这样的话了,也是时候要开始调养起身子了。”

这好好的吃饭,忽然间就变成讨论调养身子了,谢玉娇急的咳了几声,脸上*辣的红了起来。虽然这古代十六七岁当年也是正常的事情,但她真的不想早婚早育啊!

周天昊听了这话却高兴的很,一个劲点头道:“伯母说的是,是要调养调养,我瞧着娇娇就瘦得很,一只手都能抱起来。”

谢玉娇没好气的看了周天昊一眼,又想起他现在半个残废,便挑衅道:“那你倒是抱抱看呢?”

周天昊知道谢玉娇挑衅自己,还真伸出手来就要抱,吓得谢玉娇急忙躲了一下。

正这时候,谢朝宗在里面吃了饭出来,一下子就爬到了周天昊的身上,指着桌上一盘清炒芦蒿道:“姐夫,我要吃那个。”

谢朝宗这时候刚刚才长几颗门牙,里头的磨牙还没长出来,徐氏便道:“朝宗乖,那个不能吃,咬不动。”

谢朝宗撅这嘴巴,委屈兮兮的抬起头看了周天昊一眼。

周天昊便笑着夹了一根,放到谢朝宗的口中,笑着道:“那朝宗吃吃看,要是嚼烂了就吃,嚼不烂就吐出来。”

谢朝宗一个劲儿点头,巴扎巴扎的嚼了半天,最后果然嚼不烂了,就吐了出来。

周天昊便道:“伯母你不用担心,朝宗他懂事得很,知道嚼不烂就会吐出来的,有我们大人看着不会有事,男子汉大丈夫的,什么事情都要自己亲自尝试才行。”

谢玉娇难得见周天昊这幅样子,还真的有些慈姐夫的样子,心里越发高兴了起来,只又站起来,为他添了一碗汤道:“再赏你一碗。”

周天昊一手抱着谢朝宗,一手端起谢玉娇推过来的汤碗,笑着道:“谢娇娇赏赐。”言毕就一仰头,把一碗鸡汤又喝了下去。

大年初四下午,徐禹行就从城里回来了。

如今京城的官员们都迁到了金陵来,这打探消息也好打探了几分。徐禹行便从自己的连襟马大人那边得到□□消息,睿王伤势太重,皇帝已经将他送到了别处的行宫修养,估摸着要很久才能好了。

徐禹行暗想原来谢家如今已是别处的行宫了,他自己也是住过行宫的人了…

周天昊听了这消息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是先帝幼子,从小养尊处优的,且先帝总共就那么几个儿子,兄弟之间也亲厚。他这样随便离开行宫纵然让皇帝生气,倒也不至于气得他直接就把自己逐出皇室,真的让自己当个平明百姓的。

但谢玉娇其实心里反倒希望皇帝狠一些,最好让周天昊真的一无所有了才好,这样就可以牢牢的霸着他,让他在谢家常住。不过这样的小心思她可不敢当着周天昊的面透露出来,便笑着道:“没想到你那皇帝哥哥还挺讲人情的,还知道给你遮羞来着。”

“我是先帝的老来子,他们让我也让出习惯了,以前先帝在时,便是和他们谈公务,也总是抱着我坐在龙椅上头。”周天昊虽然是穿来的,但是对老皇帝却印象深刻,那番的疼爱确实是世间少有,可最后周天昊却还是伤了他老人家的心,没肯接下这江山。

谢玉娇见他神色淡淡的,还以为他对如今的处境有些伤感,便故意道:“怎么?后悔了吗?要后悔你明儿就走,反正皇帝说你在养病,没准明天就养好了呢!”

周天昊闻言,只一本正经道:“我要是后悔了,你就在我胸口再开一个洞。”

谢玉娇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见丫鬟送了茶进来,亲自起来端给了徐禹行道:“表妹什么时候回来,我倒是有些想她了。”

徐禹行便道:“她姥姥留着她过元宵,元宵之后就回来了,明儿你去也能瞧见她。”

徐禹行虽然性格沉稳,但他和徐氏毕竟是亲姐弟,有一点很是相同,那就是若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就全写在了脸上。比如这会子他虽然这么说,可瞧着脸上却还是不大高兴的。

谢玉娇便问他:“舅舅有什么心事吗?”

徐禹行只低头叹了一口气,见徐氏从里间出来,便开口道:“她姥姥提起了她和她表哥的亲事,我有些担心。”

徐家虽然是安国公府落魄的三房,但这些年徐禹行走南闯北的,银子倒是没少赚,因此将来徐蕙如若是出阁,那嫁妆必定是非常可观的。况且家里人丁简单,说白了现在徐禹行也没正式续弦,将来能不能再有孩子还是俩说呢,到时候这一家一当的,还不都是徐蕙如的。因此若是想找一个何意的人家,其实也不是难事儿。

“她表哥又怎么了?”徐氏上次就听说她那表哥不靠谱,这回又听徐禹行说起,便问了一声。

“我也是这几日才听说的事情,他表哥年前将她房里的一个小丫鬟的肚子弄大了,他母亲原本还想留,结果被老太太知道了,赏了一碗落胎药,发卖了出去。”

这事情要不是因为南迁来了,家里的下人也跟着过来了,人多嘴杂的透露了出来,徐禹行压根就不可能知道的。只是如今想一想,便觉得有些恶心。

且不说他混账,却还是一个没担当的,出了事情让个丫鬟担着,算什么男人。

“这事情蕙如知道吗?”徐氏闻言,只急忙问道。徐蕙如是个心思重的姑娘,若是让她知道了,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大约不知道吧,这事情老太太不让说,我也是从几个平常跟我比较要好的跑腿下人那里打探来的。”徐禹行闻言,只蹙了蹙眉,开口道:“明日老太太请了你们过去,大约也要提这个事情,到时候我肯定是不应的,姐姐也不要应,若问起别的,就说我如今已在为蕙如张罗亲事了,打算找一个本地安安分分的人嫁了。”

徐氏只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徐禹行一眼,又道:“只怕老太太要不开心了。”

谢玉娇听了这话,便开口道:“说句诛心的话,老太太再不开心,她还能活几个年头?若是蕙如真的嫁给了那孬种,那可是一辈子的事情。”谢玉娇说完,往周天昊那边递了一个眼神,问道:“喂,你有没有什么发小,家世又好,人有俊俏,家里人又不嫌贫爱富的,给我表妹介绍几个?”

周天昊听了这话,拧着眉头想了半天,到他这年纪还没娶亲的发小…似乎打着灯笼也找不着了。倒是有几个…已经死了老婆要续弦的。

周天昊心里估摸想了一下,这谢玉娇的表妹,应当比谢玉娇还小一些,让人家小小年纪的当续弦,似乎不大好吧?

“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满地跑了,就剩我一个,如今也不单着了。”周天昊给谢玉娇递了一个眼神,说道。

谢玉娇闻言,扑哧笑了起来,红着脸颊道:“好吧,不为难你了。”

第0107章

从谢家宅到京城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早上辰时出门,到巳时二刻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马府的门口。马家昔年也是有爵位之家,可惜后头的子嗣并没有出什么位高权重的臣子,因而爵位五世而斩,如今也不过就是白丁之家,只是这种世家豪族的底蕴,还是有一些的。

当初徐禹行跟他们家的姑奶奶结亲的时候,马家已经没有了爵位,徐家却还是安国公府未分出来的三房,故而也算不上什么高攀。就按着如今看来,他们家老爷虽然在京城做一个五品的堂官,但自己的儿子却也连个功名也没有。徐蕙如虽然没有了安国公府这棵大树,但配马家的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为今天要来马家做客,所以谢玉娇特意打扮了一番。家中尚未除服,她也不能穿什么过于鲜艳的衣服,倒是去年年底时候,大姑奶奶给她做的一身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越发衬托得她那瓜子脸尖尖小小的。且她平日里又是一个当家做主的人,这行事举止总让人看着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角门上几个婆子见了,一应就迎了出来,簇拥着谢玉娇和徐氏进去。才进了门,还未及转弯,就瞧见有人从拐口的小门内出来,原是马家老太太身边常服侍着的尤妈妈,那人见了徐氏,便笑着迎了上来道:“老太太才说方才院子里的喜鹊叫了好几声,必定是姑太太来了,忙命我迎出来,可巧就赶上了。”

徐氏闻言,只淡淡的笑了一声,自从她嫁入谢家之后,多少年没和京城的亲戚联系过了,对这种自来熟的下人,她多少有几分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谢玉娇听了这话,心里倒是嘀咕了起来,原本定了初五过来,那都是好几日前的事情了,若真这样看重她们,一早就在门口候着了,这时候巴巴的出来,还装作这样热络,当她们傻子呢!

“这位妈妈客气了,像您这样的大忙人,必定是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着的,让您亲自过来迎我们,倒是不敢当了,方才门上那几个婆子就热络的很,又会说话又有礼数的。”

尤妈妈一听这话,顿时脸色就变了变,谢玉娇夸那几个看门婆子有礼数,这不是明摆着说她没有礼数吗?原本她也没想着自己来的,只想打发一个丫鬟过来迎一下,老太太不肯,她这才亲自迎了过来,谁知道还是迟了,如今反倒让这小姑娘给说了一顿,她这老脸一时往哪儿搁?

可是谢玉娇这话,还当真让她没有半句可说的地方。

这时候徐禹行正好从外头打点好了车马进来,见尤妈妈站在夹道里头有些尴尬,便开口道:“怎么了?快进去吧,你表妹还等着你们呢。”

谢玉娇见徐禹行来了,也就不再计较什么,只笑着对徐氏道:“母亲我们走吧。”

几人一边走,一边就闲聊了起来,谢玉娇瞧着那尤妈妈眉高眼低的,就觉得心里不舒服的很,便故意和徐氏搭讪道:“母亲,这宅子当初还是舅舅看上的,后来我也过来瞧过了,虽然比起我们家在白鹭洲和莫愁湖那两个宅子还差了一些,其他的倒是还好,里面有一个院子,我当初过来看的时候,还开着荷花,这时候只怕是没了。”

那尤妈妈听了这话,心里便冒起了酸水,平常老太太、太太总说她们谢家是江宁当地的土财主,如今看来真的不假,光比这个好的宅子还有几个,拿得多有钱呢?真是…

徐氏听了,只笑着道:“以前你父亲在的时候,因为夏天白鹭洲那边的别院荷花开的好,我们也常过去住一阵子,这两年倒是没怎么去,今年若是有空,你带着天昊也去住住,那边又清净,风景又好。”

徐氏自从得了周天昊这个好女婿,恨不得天天挂在心头,竟把谢玉娇都给比下去了,谢玉娇听了就很是不服,只笑着道:“母亲你真是的,他那样的出身,还能没见过一个好宅子吗?全天下最好的宅子都是他们家的…”

徐氏闻言,不禁哑然失笑,可不是呢…世上又有什么地方,比京城的皇宫还好呢。只是如今却叫那鞑子给占了去了。

“他为了你,如今都到这份上了,你还要说这样的风凉话,我可不答应。”

谢玉娇见徐氏偏心偏到了胳肢窝里头去,也不跟她理论,两人便一路笑着进了二门,往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了。

才过了垂花门口,就瞧见正厅的帘子一闪,徐蕙如从房里钻了出来,提着裙子往谢玉娇这边跑了过来。人还未近,口中已经“表姐、姑母”的喊了起来。

徐氏瞧着徐蕙如脸上带着笑,脸颊红红的,看得出她姥姥对她还是很疼爱的。

“你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谢玉娇问她。

“习惯倒是习惯,就是挺想你们的,况且这儿城里,就越发不能出门了。”徐蕙如在谢家的时候,谢玉娇会带着她在谢家宅里头走走,虽然也瞧不见什么新奇玩意儿,但是对于一直被困在闺阁的姑娘家来说,能呼吸一下外头的空气,都是新鲜的。

“外头也没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人而已。还是不认识的人,不如在家里的好。”徐氏拉着徐蕙如的手道。

一时间徐蕙如引着她们进去了,谢玉娇瞧见正堂的红木靠背椅上,坐着一个约莫六十出头的老太太,应当就是马家老太太,她下首边坐着一位妇人,四十出头的样子,浓妆艳抹的,有几分世家妇的气势,身边还站着一个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的妇人,低眉顺目的。

老太太一见她们进来,忙着招手让徐蕙如领着谢玉娇往她跟前去,只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眉眼中透着浓浓的笑意,只开口道:“我常听蕙如提起你,说你是这世上顶顶厉害的人,我心里还估摸着,这么厉害的姑娘,到底长得什么模样,如今一见,这般娇滴滴的,哪里就厉害了,一眼就知道是个懂事识大体的。”

谢玉娇便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行了礼数,那边老太太就给方才的尤妈妈使了一个眼色,那尤妈妈会意,从袖中那了一个荷包出来,递到了谢玉娇的跟前。原先她还觉得老太太不过就是给晚辈准备见面礼,放几个金锞子意思意思就行了,居然还放一整个实心的小金元宝,方才听了谢玉娇说的那些话,便觉得即便是这小小的金元宝,只怕也入不了她的眼的。

谢玉娇接过了荷包,谢过了。有给下首马夫人请安,马夫人便也让身边的人赏了一个荷包。

如此都厮见过了,谢玉娇和徐氏这才坐了下来。丫鬟捧了茶上来,谢玉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却瞧见方才递给她荷包的,那个站在马夫人身后的妇人一直在偷偷盯着自己看。

谢玉娇略略垂眸,正有些狐疑,却听老太太开口道:“宋姨娘,你去把荣哥儿喊进来,让他也见见谢家的表妹。”

那妇人闻言,只点了点头,才要离去,忽然又转身问道:“今日豪哥儿也在家里,要不要一起请他过来。”

老太太闻言便皱了皱眉头,只开口道:“豪哥儿年纪大了,不方便,把荣哥儿喊来就成了。”

那妇人闻言,似乎还微微有些失落,但嘴上还规规矩矩的开口道:“好…那我这就去。”

谢玉娇早先也听徐禹行说过这马家的事情,原来马夫人早年生过一个儿子,后来夭折死了,所以现如今马家的大少爷反倒不是嫡子,而是庶子。按照她的推测,方才这位宋姨娘,应该就是这马家大少爷的生母了。至于那个“荣哥儿”,谢玉娇倒是知道,就是徐蕙如口中的二表哥。

马太太长子夭折,后来又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捧在掌心宠爱,不受半点委屈的,因此平常习性有些跳脱,据说平常徐蕙如跟自己透露的那些情况看来,倒跟贾宝玉似的,对漂亮丫鬟是见一个爱一个。

只是徐蕙如也是世家小姐,小时候经生母教养,大约也是灌输了一些世家小姐的思维,总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并没有什么不妥,那些丫鬟算不得什么,不过就是帮衬着自己照顾夫君的,就算生了一男半女的,正室的位置也是不容撼动的。因而徐蕙如虽然对那个表哥有些怨言,但也从来没明着表现出来。

谢玉娇想到这里,微微的抬起头来,就瞧见徐蕙如低着头,手指不停的绞动着指尖的丝帕,平常她紧张不安的时候,就会这般模样。

谢玉娇又想起徐蕙如平常在家里头做的那些荷包,心道也不知她送出去了没有,只是如今舅舅不看好这门亲事,只怕她要空开心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辰,谢玉娇就听见外头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夹杂着年轻男子的声音。谢玉娇放下了茶盏抬起头,只见那挂在门上的万字不到头帘子一闪,从外头进来一个长相白净清秀的少年人来。

谢玉娇玩味的看了他一眼,便垂下了头去,瞥了徐蕙如一眼,见她低着头,脸颊微红。

徐蕙如平常就安静内敛,除了和徐禹行亲近之外,若是见其他的外男,只稍看一眼,就能羞红了脸。如今又对这个表哥有几分情意,自然是越发显得羞涩难当了。

那马家二少爷进了门来,先扫了房中一众人,接着就径自往徐蕙如那边,又扫了一眼谢玉娇,开口道:“表妹,这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表姐吗?她果真和你说的一样好看,竟比我平常见过的那些官家小姐还漂亮…”

马家二少爷的话还没说完,那边马夫人只拦住了他道:“你浑说什么,你见过几个官家小姐,竟就这样胡说了起来,再说了,姑娘家的容貌,岂是容你这样评头论足的吗?”

谢玉娇冷冷一笑,这马夫人这话虽然说的有几分道理,可瞧着她看那马书荣的眼神,分明就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不过就是把谢玉娇和徐氏当小孩子哄呢。

“荣表哥说笑了,我自然是比不上官家小姐的。我们不过就是山沟沟里出来的暴发户罢了,哪里能上得了台面呢,家里也没个什么底蕴,不过就是有几亩地,几两银子罢了。”

马家一来金陵,便想着要在京郊买一个庄子,所以之前用来买宅子的银子就不够了,徐禹行便把这事情同谢玉娇说了一声。谢玉娇心道既然是徐禹行的岳家要买宅子,那银两拖欠一些时日也就算了,反正他们也不是急着这银子开锅的。

马夫人当然也知道这个事情,于是听了这话,只觉得微微刺耳,又想着徐蕙如常说她表姐厉害,如今瞧了一眼,果真是厉害角色,也不知道老太太心里想的这事情能不能成。

原来老太太除了想让徐蕙如当自己的孙媳妇之外,还打起了谢玉娇的主意。如今朝廷南迁了过来,虽然皇帝说了,总有一天要回去,可真要到回去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马家在南方没有根基,临走时候在京城的一些田地铺子也没来得及折成了现银,因此有些捉襟见肘,便想着能不能找个家境殷实一点的媳妇,也好度过这饥荒。

后来老太太听说谢家有钱,谢玉娇又没许配人家,心里就动了心思,想配给自己大孙子,这样自家的两个孙子,娶人家姑表姐妹,真真是一件好事呢!

老太太听谢玉娇这么说,脸上也略略有些尴尬,只笑着道:“当官的有什么好的,鞑子一打过来,还不得跟着跑吗?没有你们舒服,天高皇帝远的待着,祖上又积累着家底,过的舒服滋润的。”老太太说完,因看了一眼徐氏,问道:“她姑母,你家娇娇如今可许配人家了,这样好的姑娘,可不能轻易就许了人家。”

徐氏这几天正处于有了上门女婿的兴奋期,听马家老太太这样问起,顿时就喜上眉梢道:“原先也是没有的,谁知道这她是个有造化的,之前因为一些事情,倒是得了一个好姻缘,如今就等着我们家除了服,就可以办一办了。”

那马家老太太从头到尾就没听人提过这事情,顿时就好奇了起来,只有些莫名问徐蕙如道:“你之前不是说你表姐还没有人家吗?怎么现如今又有了呢?”

徐蕙如哪里能听出老太太话语中淡淡的失落和责怪之意,只记挂着徐氏说谢玉娇有人家,高兴问道:“表姐定亲了吗?是哪家的公子,我认得吗?”

因夏天的时候周天昊在谢家住过一阵子,徐蕙如也是知道的,徐氏便笑着道:“你也认识,就是上回在隐龙山救了我的杨公子。”徐氏又怕她误会,只继续道:“原是他当初没说清楚,他本不姓杨。”

谢玉娇如今算是知道徐氏了,平常看着挺低调一人,如今得了周天昊这女婿,恨不得装个高音喇叭,人人都知道这事情才好呢。不过谢玉娇也不拦着她了,反正如今周天昊住在她家里了,还怕他跑了不成?

老太太听说谢玉娇有了人家,顿时就没了兴致,有些意兴阑珊道:“那…那真是恭喜亲家姑奶奶了。”

徐氏见老太太忽然就不问了,便也没再多说,只端着茶盏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