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应声离开。

而贺连臣带着柳如岚走去贺椿生位于后院的卧室。

想着即将见到那个让她恨了几十年的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柳如岚不自觉握拳,极力控制着自己想掉转头离开的冲动。

“姑姑,爷爷就在里面,您是要我陪您进去还是……”他望着柳如岚询问。

柳如岚深呼吸,一会才说:“我自己进去吧。”

做错事对不起的那个人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害怕见到他?

贺连臣点头轻敲了几下门,而后柳如岚轻轻推开门进去。

室内的光线很明朗,却并不觉刺眼,柳如岚一眼就看清楚了窗旁那抹坐在轮椅上的瘦骨嶙峋的身影。

那张脸完全不再是记忆中皮相颇好的清朗样子,满布的老年斑和满头银发让他的老态无所遁形,只有那双在她看去时猛盯着她流露出惊喜的眼还能看出一丝生气。

他是真的快行将就木了。

意识到这一点,柳如岚心头涌现的滋味不知道是悲还是喜。

曾经诅咒了这个人多少回,在母亲去世的那天甚至曾发誓要如何报复他将他踩在脚下。

虽然后来嫁给藿贤她并没有如此做,但如今这个人得到的报应去比她预期的要多。

孙女车祸身亡,媳妇中风半身不遂,而他自己也随时会离开人世……

不知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善恶终有报?

“岚岚。”

那两片干瘪而毫无光泽的唇瓣虽然只是动了动并没发出声,但柳如岚却能从他的唇型中辨别出他是在唤自己。

在母亲离世后,只有藿贤偶尔心情好时才会这样亲密的唤她。

而这个人,从她出生到现在,给过她的除了这条生命外,就只有痛苦和耻辱。

如今他又凭什么以这样亲昵的口吻唤她?

柳如岚心思百转,面上却不为所动,依旧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形同枯槁的老人,没有任何动作。

老人得不到回应,异常难堪的咳了几声,随后转动轮椅想靠近柳如岚。

只是卧床太久,身体四肢的肌肉严重萎缩,他根本使不出力气推动轮椅。

柳如岚看着他急得脸色瞬变,那样的无助看在她眼里让她心头涌现一丝快意,似乎所有的痛苦和恨都被这一丝快意冲淡了。

她想,她实在没有必要再恨这个人失去了孙女却还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

“听说你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得到我的原谅,所以我才来见你一面。”柳如岚开口,在他震惊看来时又问:“你希望我原谅你?”

贺椿生没想到女儿竟然还愿意和他说话,一时震惊得不知如何回应。

“你想要我原谅你,你觉得可能么?”柳如岚的语气十分温和,但贺椿生却不敢相信她会真的原谅自己,毕竟他曾对她们母女做的那些实在太伤她的心。

所以他摇头。

柳如岚却说:“其实我也以为我不可能会原谅你,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愿意原谅你,同时也是放过我自己。”

对这个人的恨占据了她的胸腔几十年,使得她这一生都过得不轻松。

趁现在还不算太老,她打算放过自己,安安心心静下心来享受祖孙绕膝的美满幸福。

“岚……岚?”贺椿生很努力才喊出柳如岚的小名,同时眼眶里狂涌激动的泪花。

“面也见过了,我也原谅你了,我希望我们之间的一切恩恩怨怨到此为止。”

柳如岚调开目光不看他,又说:“明天我就回去,你保重。”

话落转身。

贺椿生在她的手触上门把时心里焦急万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站了起来,只是还没等他迈动一步,身子又迅速往下坠落。

在柳如岚听到异样的声响回头看来时,贺椿生已经跌坐在地上。

幸好为防止他摔跤,地上都铺着厚实绵软的长绒地毯,不然以他的年纪和身体健康状况,这样突然跌下去就算不骨折也会关节错位。

而尽管这样,对于四肢萎缩的贺椿生来说,情况已经很糟糕,因为他跌坐在地上后如果没有人扶他,那他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重回轮椅。

柳如岚接收到他目光中的乞求意味,脑海里幻灯般晃过那一年她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救母亲时他一脸嫌恶的嘴脸,而如今他却像一只丧失行动力的弃犬跪坐在地上,换做她高高在上的以怜悯的目光冷眼看他。

这样鲜明的对比,谁说不是风水轮流转呢?

“岚岚……”贺椿生艰涩的开口,目光充满悔恨和哀求。

柳如岚不为所动的保持原来的姿势看了他许久,最终走过去。

门外一直不曾离开反将两人的互动听得清清楚楚的贺连臣微微舒展开拧拢的剑眉,迈开步伐按原路返回前院。

“只是轻微的感冒,实在不想打针的话吃点药也行。”

被管家请来的付淮誉给岑欢仔细检查过后说。

岑欢原本只是有些鼻塞,这会不知怎么的,竟然开始头发昏,并且四肢发软。

“付医生,表少夫人好像脸色不太好。”管家含蓄的提了一句,立即获赠对方一记挑衅的眼神:“齐叔,你是怀疑我诊断错误?”

“不是的,付医生误会了,我的意思是……”

“齐叔,把客厅的檀香拿走,她是对这个有反应。”

众人循声望向身后。

“咦?你怎么知道她是对檀香有反应?”付淮誉好奇问。

“我是对檀香过敏。”岑欢皱眉回答,心想她鼻塞加重才没闻出檀香味道,导致吸入过多才会产生头昏和四肢发软的症状。

她靠在沙发上一副病恹恹的姿态望着贺连臣:“我妈呢?”

“要不要先送你回酒店?”贺连臣答非所问。

岑欢摇头。

她陪柳如岚来T城的来意就是担心她一个人来会出事,现在又怎么可能自己先走。

“你放心,她已经原谅了我爷爷,目前相处情况不错,我让人去盯着就行,绝对不会出问题。”倒是她若有个什么意外,那个男人不杀来T城找他算账才怪。

岑欢还想说什么,贺连臣已经吩咐管家让人去守在贺椿生的房前。

“这是她的药,服用方法和剂量我”

“她自己是医生,她知道怎么吃。”贺连臣打断他,同时把手伸向岑欢。

岑欢愕了愕,等意会他的意思是要拉她一把,立即惊悚的自行站起来便往外走。

“齐叔刚才称呼她为表少夫人?意思是她结婚了?”付淮誉一手搭上发小的肩,啧啧有声:“我第一眼见她还以为是你带回家的女人,你找我来给她把喜脉呢,还好不是,不然岂不是很伤冰冰哎,我话还没说完呢。”

付淮誉莫名其妙的望着突然阴沉着脸离开的发小,撇撇嘴开始收拾自己的急救箱。

贺连臣走出来见岑欢站在自己车旁,一手撑着额似乎随时要昏倒的脆弱姿态,皱眉问:“真的不用打针?”

岑欢浑身僵硬,连点头都嫌费力,坐进车内后额抵着车窗一言不发。

回到酒店,她吃了药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听到手机响所以下意识把手伸向床头矮柜。

来回摸索没碰到手机,却摸到一只温热的、软软的……手?

岑欢心里一个激灵,大脑一醒转立即睁开眼,在看清楚自己碰到的东西果然是一只细白的手后整个人都惊吓得跳起来,迅速抽回手的同时抓起身上的被子便往床旁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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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岑西舅,《东岑番外》14

“啊!”

一声浅短却清晰的轻呼在岑欢把被子甩出去时响起。

岑欢一楞,定睛望着把被子从头上扯下一脸吃惊的女人,几乎石化那双手的主人竟然是酒店里打扮成女仆样的工作人员。

而她以为……那个念头刚一闪现又被她给压下去。

自己摸到的手明显感觉温热,如果真是贺连冰的手,那么不可能有温度吧囿?

况且这个世上哪来的鬼?她根本就是自己吓自己。

抚着额重重舒了口气瘫在床上,她有气无力的问同样傻掉的女孩,“我没叫客服,你怎么会在我房里?”

女孩回过神来把被子重新放回床上,说:“是老板把我叫来照顾您的,刚才您有电话,我怕吵到您休息所以想把手机拿远一点,因为您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啥”

岑欢苦笑这都是拜贺连冰所赐。

而她不知是不是习惯了身边有藿莛东,胆子竟然变得这样小。不就是梦见贺连冰掐她么?她竟然怕成这样。

“你出去吧,我身体好些了,不需要再照顾,谢谢。”

女孩点头。

等她离开,岑欢又在床上坐了会,手机再次响起时她才慢吞吞伸手拿过。

来电显示的号码是本城的陌生宅电。

她想起还在贺家的柳如岚,刚一接通电话那端立即传来一个焦虑的女声:“欢欢?你身体有没有好些?还是还很难受?”

岑欢揉了揉还很堵的鼻子,“没事了,妈,我感觉还好。”

“唉,你要实在觉得难受就去医院打针,别撑着。我这边情况有点糟,他昏过去了,我可能一时半会没法回酒店,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岑欢连声应着,一会挂了电话又倒回床上躺了会,觉得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于是爬起来又吃了次药。

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她纳闷藿莛东怎么一直不打电话给她。

而她其实又担心他会打电话过来,因为她鼻塞这么严重,说话明显带着鼻音,他若是知道她生病,一定会飞来T城的吧?

许是药里含有安定的成分,她吃完药没过多久便又有些昏昏欲睡。

在她闭上眼把自己整个身子埋入被子里时,门铃响起。

她皱眉,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想下床去开门。

但是门铃响个不停,生病的人耳膜又比平时更脆弱,丝毫经不起反复被声响折磨,无奈只好拖着发软的身躯下床。

打开门看到门口长身玉立的英俊男人时,她想她的脸色教之他冷峻的面孔不知要难看多少倍。

贺连臣显然没半点打扰到她休息的自觉,有些暗沉的深邃眼眸盯着她,用冷漠的口吻问:“你说给我联系专业催眠师的事怎么样了?”

如果不是他提醒,岑欢被感冒病毒侵袭了的大脑已经丝毫记不起还有这回事。

看他眼窝深陷,明显一副睡眠不好的疲惫状态,她猜测:“你昨晚又梦见她了?”

贺连臣有些沉重的点头。

“我昨晚回酒店就替你联系过了,对方目前在埃及,要过一星期才能有消息,你能等吗?还是要”

“只要够专业,等一个星期无所谓。”

“那好,我再打电话给我朋友。”

“你看起来很糟糕。”贺连臣微蹙眉睨着她憔悴而略显苍白的脸道。

“托你们兄妹的福。”一个在梦里想置她于死地,一个又弄巧成拙,那个女仆差点吓死她。

贺连臣瞪着她,神色骤然沉下来。

岑欢撇嘴:“抱歉,不过我实在没力气再这样站着和你说话了,而且我妈不是说你爷爷昏过去了么?你怎么不在家反在这里?”

“家里已经处理好了,我刚过来。”顿了顿,“那你休息,有事打电话给我。”

不待岑欢回应,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岑欢躺回床上却是再困也无法再安睡。

翻来覆去时拿过手机对着藿莛东的号码挣扎着打还是不打,手指在触摸屏上那串无比熟悉的号码上来回梭行,一不小心,竟把电话拨了出去。

等她反应过来想立即挂掉时,已经来不及,那端传来了‘嘟’声。

她侧躺着闭目等待电话接通,响了四五下,熟悉的嗓音才传来:“想我了?”

简短三个字,却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一瞬就攫住了她的心脏。

不知是不是生病的人感情特别丰富,岑欢想着电话那端的男人,尽管把枕头当住是他紧抱住,心头却还是觉得酸楚。

真的很想他。

“小舅,你在做什么?”

她尽量放平了声音问他,这样出口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像生病时鼻塞的症状,反倒有种撒娇的慵懒。

这使得电话那端的男人忍不住低笑:“我在开会。”

“……”岑欢嘴角抽搐,忙说:“那我挂电话了。”

“嗯,一会我再回电话给你。”

“不用了,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那端顿了顿,没再说话,然后岑欢主动挂了电话。

瞪着天花板不知道看了多久,高高悬挂的华丽水晶灯渐渐变得模糊时,她再次昏睡。

再次醒来时室内一片昏暗,只有穿透落地窗透进来的霓虹释放出的光线能够让岑欢辨别房间的格局摆设。

这一觉睡得比较久,药效发挥作用,出了身汗后身体舒服许多,不再是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而鼻塞的情况也似乎有所好转。

进浴室泡了个盐浴出来,她打电话叫客服来换掉床上的用品,又叫了些清淡的东西吃,等弄完这些已经是九点多。

而柳如岚还没有回酒店。

她打电话过去,那边柳如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只是要她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她。

岑欢想起贺连臣白天说柳如岚原谅了他爷爷,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

挂完电话她又拨给远在伦敦的秦戈,因为秦戈还在上班,所以她一把贺连臣的意思转告给他便匆匆结束了通话。

在房里呆得太久,睡的时间也够长,她不想再继续睡,拿了包和手机打算去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

而走出酒店闻到空气中弥漫开的泥土气息,她才发觉T城不知何时竟然下了场雨,一抬头甚至还能看到路灯上凝聚成的一排排犹如泪珠般闪亮的晶莹。

T城这座被高楼大厦和绿荫环绕的城市是座美丽的不夜城,处处可见赏心悦目的由璀璨的霓虹勾勒出的各种图案或字体。

岑欢沿着酒店的左侧人行道步行了一段路后原路返回,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有两道人影像是保镖般不动声色的远远跟着她。

刚回到酒店的房间,藿莛东便打电话过来。

“猜猜我在哪?”电话那端的男人一开口便问。

岑欢百无聊赖的趴在床上无精打采:“反正不可能是在T城。”所以不论他在哪她都勾不起兴趣。

“这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