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殊!”顾小楼怒火中烧,铮的药拔剑。

舒曼殊却伸手压了住,看着他唇角勾笑,“我今天不想杀人,现在和锦衣卫起冲突对东厂,对我,都不好。”瞧了一眼纪川,低声道:“若不是你和纪川一起来,你连这大门都进不来…好容易才和他拉近了关系,我看不想因为你这闲杂人等全破坏了。”将他的剑一分分推回,笑道:“顾队长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一股子气全憋在喉咙口,顾小楼握着剑咬牙道:“纪川,我们走!”一把抓起纪川便走。

舒曼殊坐在桌前,瞧着纪川被扯出屋子,一干人等气急败坏的离开,唇角的笑涡一瞬凝固。

庭院中的人声渐渐散去,屏风后有细微的声响。

一袭鹅黄衫子,狐绒小立领托出一张白生生的脸,银碗盛雪似地剔透,她紧攥着手心瞪过来。

舒曼殊并不瞧她,只是道:“荣阳公主,你该回去了。”

门外的日光透进来,晃的她一身鹅黄生出明媚的光来,荣阳紧咬着唇瓣,几步冲过来,又止步,“舒曼殊…你是什么意思?这些点心…”话未讲完,屋外忽有人跑进来。

脚步声一下子止在门槛处。

荣阳回头便迎上纪川惊诧的目光。

“荣阳公主!”她一脸惊喜的跑过来,“你怎么在这?”又不禁诧异,“刚才来的时候没见你啊。”

荣阳面色一白,撇开头笑道:“我刚来没多会儿…”

舒曼殊拿起桌上包好的杏仁酥,起身到纪川跟前,晃了晃笑,“我料定你会回来一趟。”递给她,又道:“要再给你包些其它的吗?”

“不用。”纪川接过,退开他笑眯眯的到荣阳面前,有些忐忑的问:“公主…那包东西你给从善公子了吗?”

荣阳略微一愣,下一瞬转过脸来对她弯了眉眼笑,“自然是给了的。”

“那他喜欢吗?”纪川眼睛闪闪发亮,恨不能贴到荣阳脸上,再没有的殷切期盼。

荣阳笑吟吟的捏了捏她的脸,嗔道:“他啊,欢喜的不得了,我代他谢谢你了。”

“应该的!”纪川几乎笑眯了一双眼睛,忽然又想起什么,打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又打腰上解下个小锦囊,连着手里的杏仁酥一起递给荣阳。

“这是…”荣阳诧异。

她忙道:“这些都是送给从善公子的,麻烦你帮我给他。”又补道:“还有这包杏仁酥,我上次听太后说他喜欢吃…希望他能喜欢。”笑的满面飞红,却未察觉荣阳面色一白。

将东西尽数接到手里,荣阳弯眉笑道:“怎么好意思呢…”

“我乐意!”脱口太快,纪川忙又道:“我是说…从善公子长那么好看,大家都喜欢他,好东西应该都给他…”再找不出别的言语,呐呐了半天。

荣阳噗嗤笑了,歪头看她道:“你还挺会说话,你见过从善?”

纪川低头,不敢瞧她,“没有…但肯定是很好看的。”

“的确很好看。”荣阳摸了摸她的头,“有机会让你见见从善,你就知道他有好看了。”眉眼微眯。

纪川猛地抬头,“我可以见他?”

她的眼睛亮的不见浑浊,荣阳瞧着忽然莫名的心怯,躲开笑道:“总会有机会的…等改明儿我求求圣上,带你进去看从善…”

纪川顿时心花怒放,到了极致却手足无措的不知如何表达,抿了抿嘴道:“我叫纪川,会杀人…其它事也都会做,公主要是遇到什么麻烦或者需要我,可以去东厂找我!”

忽然跪下,磕了一个头,起身纪川道:“我不太会说话,就给公主磕个头,那我先走了。”

荣阳被她吓了一跳,尚在愣怔她便已经走了。

身后的舒曼殊苦笑,“表达方式还真是特殊…”

庭院里有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的叫的欢快。

荣阳瞧着她消失在庭院里,笑弯的眉头一点点蹙紧,忽然将手中的一包杏仁酥丢在地上,脚尖狠狠碾碎,转头看着舒曼殊道:“我的东西宁愿碾碎了喂狗都不给这些低贱的人吃,舒大人若是不喜欢吃甜食,我下次送些别的来。”

随手将纪川给她的包裹锦囊丢出窗外,惊的麻雀扑飞,荣阳冷笑,“什么东西,也配使唤我。”转身提过食盒,将桌子上的点心果品重新放好,她笑道:“舒大人,告辞了。”

她面色发白,却始终端着笑,直到门外,随她来的宫娥忙过来接她手里的食盒,她才一瞬沉了面,喝道:“拿去喂狗!”

人都散尽,庭院里,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舒曼殊蹲下身拾起纪川的小锦囊和包裹,沉甸甸的在手里,打开一瞧,不由发愣的苦笑。

银票和银子,满满的一袋,零零碎碎连铜板都有,想是平时存的。忽然想起来,京都中传闻,东厂的纪川副队,视财如命,见钱眼开。

第19章十八

顾小楼先一步回了东厂禀报,一干人等在议事厅中,没多会儿便见纪川风风火火的跑回来。

想开口喊她,她已经一路跑去西院。

西院房后的墙根下,她将一个小坛子挖出来,抱回屋子,只听呼啦一声响,坛子炸了碎,里面零零碎碎的银子铜板滚了一床铺。

她在来东厂之前就存了些,来东厂后督主平日里还会给她些碎银子贴补,再加上执行任务时在尸体上摸来的,虽不多却也很可观了。

她将银子包裹起来,系在腰上,又风风火火的跑去议事厅。

陆长恭,沈环溪和顾小楼都在。

“舍得回来了?”顾小楼剔她一眼,“没出息的,见到吃的就傻眼。”

纪川顾不得理他,直接到陆长恭跟前,虚笑道:“督主…跟你商量个事。”

“恩?”陆长恭单手托腮看她,笑道:“什么事?”

“能不能…”她吞吞吐吐,素白的小脸都涨的通红,半天了才低声道:“能不能把下个月的俸银先预支了…”

“不可以。”沈环溪先道:“东厂没这规矩。”

纪川回头看他,急切不已,“可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也不能坏了规矩。”沈环溪弹了弹袖子,不瞧她,“今个儿给你破了例,下回我怎么管教其他人?”

顾小楼忍不住插嘴,“你不是刚领了俸银吗?这么快就用完了?”

纪川顿时支吾起来,半天都讲不出一句话,却又急的红了脸。

陆长恭瞧着不由笑了,“环溪,去账房拨给她。”

“督主…”沈环溪欲要反驳。

纪川喜上眉梢的撩袍跪下,“谢督主!”

陆长恭摆手让她起来到身边,笑问:“你急着用银子做什么?”

纪川抿嘴想了想,抬头低声道:“我回来告诉你。”转身便追着沈环溪出去。

看着她一路风风火火,顾小楼忍不住挠头诧道:“真是见鬼了,去找舒曼殊时还一身的银子,回来就没了?平日里抠门的要命,怎么今天挥霍了?”

陆长恭细微蹙眉,“可有其他人在舒曼殊府邸?”

“没有啊…”

一眼望去,她在回廊里跟着沈环溪,大嗓门絮絮叨叨的念着什么,陆长恭不知为何心有不安,总是踏实不下来。

入冬里难得的明媚天。

纪川不会骑马,揣着一身的银子几乎狂奔而来,一路到了舒曼殊的府邸,门口的守卫瞧见是她竟也不拦着。

“舒曼殊!”她一路扯着嗓门大喊的跑进屋子来。

入屋却见舒曼殊单手托腮的瞧着窗外,她站定,气喘吁吁,满头的细汗,舒曼殊笑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让你…”

不等他讲完,便抢道:“荣阳公主呢?”纪川顺了一口气,左右都瞧不见她要找的人。

舒曼殊起身,拿了块帕子递给她,她却不耐烦的拨开,又问:“公主回宫了吗?”

将帕子折好,舒曼殊想为她擦汗,她却躲了开,便无奈的耸肩道:“可不是回宫了吗,难不成在我这儿留宿?”勾了笑涡,“我可没你那胆量惦记荣阳公主…”

“她走多久了?”纪川抹了一把顺到眼睛里的汗,焦焦的问。

舒曼殊却乐的悠闲,坐回桌前,笑着看她,“怎么?你想去追她?”看她一身的包裹,敛眉道:“还是别去追了…”

纪川再耐不住性子听他讲话,转身便要出去,他忽在身后开口,“纪川。”

他没有起身,也不看她,只是叹了口气,道:“她不会帮你的,你把她想的太过善良了…”

“鬼扯。”纪川回头,不忿的道:“荣阳公主已经帮我送了一回…”

“哦?”舒曼殊看着她道:“那你去瞧瞧窗外的是什么。”

纪川一愕,摸不明白头脑,却禁不住好奇往窗外去瞧,是在瞬间愣了住,她的锦囊,她的包裹,她交给荣阳的杏仁酥,都扔在窗下枯树根。

“皇宫之中的人,并非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舒曼殊起身到她身边,忍不住伸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小傻瓜…不是所有人都会真心相待。”

窗外枯树下,有麻雀叽叽喳喳的跳在地上,哄抢着杏仁酥。

纪川抿着嘴不讲话。

不是所有人都会真心相待…

没有送到吗?那之前那一包呢?她以为…从善公子真的很喜欢。

她满心的欢喜,满心的空欢喜…

舒曼殊对她道:“纪川,这就是住在皇宫里的人,这世间没有比那个地方更肮脏的,没有比那里更险恶的。”

她瘦的伶仃的肩膀在他的手指下细微的发抖,每一寸肌肤都紧绷起来,舒曼殊语气愈发的冷,一分分的递进来,“你是在愤怒吗?还是…失望?是想将她一刀砍了吧?”

她没有讲话,肩膀上的手指却一分分手紧,用力。

舒曼殊道:“你杀不了她,在动手之前,你,你的陆督主,和东厂的所有人都会一起陪葬,这就是权力,她甚至可以一句话就让你千刀万剐。”唇角微勾,“你猜猜你的陆督主会保你几次?”

纪川一把打开他的手,转身出门,在树下捡起她的银子,她的包裹,一言未发的便走。

舒曼殊忽然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不止是杀了她,我可以帮你摧毁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我甚至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荣华富贵,置顶的权势…包括纪从善。”

她猛地顿步。

舒曼殊笑涡深深,继续道:“陆长恭不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将自己作为交换。”他扶在窗棂上,看着那个瘦小的背影,“怎么样?我的小纪川。”

纪川回过头来,一双眉头蹙的紧,“我对你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舒曼殊一愣。

“不是吗?”她又问:“如果没有利用价值,你开出这么大的筹码来?要不然你就是看上我了。”

看上…他?!舒曼殊登时无语。

她却是一脸认真,“我是爷们,而且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将她一大袋的银子往肩膀上一抗,再不回头的走了。

舒曼殊在窗下,看着她一路出了府邸,忽然扶着窗棂忍不住笑了,只笑的前俯后仰。

他这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不得不说他越来越对这个说不清是傻是精明的小纪川感兴趣了,可惜了,他是男的。

正午都过的时候,纪川才回来,肩上抗了大包小包,一路拖拖踏踏的回了东院,任谁打招呼都不理会。

直接回了陆长恭的卧房,倒头就睡。

一觉到月上中天,青娘三两次的来叫吃饭,都没起身。

陆长恭回来时,青娘将饭菜又热了一遍端到屋子里,他瞧见床边丢着几袋装银子的包裹,纪川闷头睡在塌上。

挥手让青娘退下,他坐在塌旁,轻声问:“睡着了吗?”

她没应声。

他又道:“若是睡不着就陪我吃饭吧。”伸手扯了扯被子,“阿川?”

“我不饿。”她在被子里闷声道,“就是困了。”

松开了手,陆长恭舒展了眉心淡笑,“我方才在宫里,见到了从善公子。”顿了顿又道:“他让我谢谢你的银票,不过可惜皇宫里用不上…”

纪川猛地掀了被子,一双眼睛通通红红的,闷闷道:“督主,你不用骗我了,银票根本没送到。”

陆长恭捋顺她乱蓬蓬的发,打袖子里摸出一块蓝色粗布递给她,“我什么时候有骗过你?”

纪川一愣,看着那块深蓝粗布发呆,这块布她认识…是她包银票的包裹。

“他还特地让我将包裹带回来给你。”陆长恭又递了递,笑道:“本来早就要还你的,只可惜他弄湿了,晒了几日,颜色有些淡了。”

纪川翻身坐起,抓过那块蓝布抖开仔细的瞧了瞧,万分确定就是她那块包银票的包裹,这块布还是从青娘的衣服上剪下来的,边缘都脱了线。

“他真的收到了?”还是不放心的问。

陆长恭耐心的点头,“收到了,他托我跟你说,谢谢,他很久很久都没有收到生辰礼物了。”

“那…那他还有没有说其它?”纪川索性跪在床榻之上,忐忑的问。

陆长恭抬袖子擦干她额头的细汗,笑道:“我们可以先吃饭吗?你不饿,我饿的厉害了。”

纪川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先告诉我,万一你一会儿忘了呢…”

陆长恭失笑,握起她的手道:“他说,有机会当面向你道谢,愿你事事平顺。”

事事平顺。

纪川眼眶忽然一红,抿嘴笑道:“真好…”

烛火洞洞下,陆长恭伸手拍了拍纪川的背,轻声道:“阿川啊…我要花多少心思才能让你安稳长大?”

月色正朗。

舒府之内,静的只有细风吹过枝杈的声音,舒曼殊站在枯树下若有所思,忽有一黑衣人打房檐之上掠身飞下。

单膝跪地,道:“公子,已经调查出来了,刺客大巽皇帝的黑衣人确实是做杀人买卖的佣兵。”

舒曼殊应了一声,许久才道:“我也已经确定了是谁这么心急要小皇帝的命…”

第20章十九

纪川和顾小楼一连在街头巷尾,一品楼附近盘查了几日依旧没有一点进展,整日里走街串巷的倒的清闲。

陆长恭和沈环溪却忙的厉害,整日整日的都不见人影,常常夜深了才回东厂,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夜里纪川不好意思先睡,趴在桌子上等陆长恭,却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陆长恭正将斗篷披在她身上。

“吵醒你了?”陆长恭放下斗篷,轻笑,“我说过不必等我,困了就先睡。”抖了抖肩头襟上的一星星晶白,落地便化。

“下雪了吗?”纪川惊诧道,一骨碌爬起来,几步奔到窗下,推开窗扉,冷风直灌而入,扑在面上夹杂着一星星小雪花,凉的人一激灵,“嘿!还真下雪了啊!”

幽暗的夜色里,天地像织了飞絮的网,落下来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啊,下雪了。”陆长恭近前,瞧着暗夜里铺天盖地的大雪,有些愣神道:“你来东厂时才刚刚入冬…真快。”

纪川歪头看他,试探性的问道:“督主…咱们东厂过年的时候,有红包吗?”

扭过头就对上她一双透亮的眼睛,满脸的期待,陆长恭忍不住笑出声,揉了她一头乱蓬蓬的发,道:“你当东厂是银库吗?千万个弟兄每人一个红包…想想都消受不起。”

纪川神色果断一垮。

陆长恭又笑道:“红包是没有,不过今年压岁钱是少不得了。”

“真的?!”纪川眼睛重新一亮,喜道:“那顾小楼,沈环溪还有大和尚,他们都得给压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