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殊眉头忽然蹙的极紧,手指也用力,疼的纪萤蹙眉,“在你求我帮你杀了陆长恭时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纪萤吃痛,要扒开他的手,却反被勾住了脖颈,舒曼殊微怒的眯眼,道:“你示爱失败,就让我去帮你杀了他?纪萤,我很生气啊…养了这么久,转眼就对别人投怀送抱,你知不知道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纪萤盯着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半天,忽然问道:“舒曼殊,你是知道的吧?”

“恩?”舒曼殊诧异的蹙眉,“知道什么?”

她便不讲话,静静的看着他,直到看到他眉间一点点的松开,才肯定的道:“你果然知道。”

舒曼殊松开了纪萤,叹了气道:“我说过,不要再继续去查真相,你偏不听…”

“真的是陆长恭?”纪萤禁不住再一次确认。

舒曼殊好奇的看她,“既然知道害你全家灭门的人就是太后和陆长恭,你为何还要去找他?你就…那么爱他?”

“是。”纪萤答的干脆,“我从来没有否认过我爱他。”

舒曼殊没料到她答的这么爽快,怒极反笑,“呵,你爱的坦坦荡荡,可是人家接受吗?”

纪萤低头也笑了,“舒曼殊,爱和恨我只能选一样,我怕不试这一次,日后杀了他我会后悔…我要爱,他却选了死,我给过他机会了,也给过自己机会,到此为止吧。”

第57章二十三

天落黑时太后便传她过去。

纪萤换了衣服到栖凤宫,将将到殿门前就听到凄凄楚楚的哭声,宫娥打了帘子,她入殿瞧见跪在太后跟前的闻人夜灵,转过头来一双通红的泪眼恶狠狠的瞪着她。

纪萤到跟前行了礼,太后摆手让她起来,揉了揉眼角问道:“夜灵说你对她贴身的小丫头用了刑?”开门见山,许是被烦的厉害,一副倦倦的表情。

纪萤颇为诧异的看闻人夜灵,“是谁告诉姐姐我用的刑?”

“细珠亲口告诉我的!”闻人夜灵一抬眼泪珠子就滚了下来,珍珠似的,瞪着纪萤道:“我晓得你不喜欢我,有什么你冲我来啊,何必畏畏缩缩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你究竟对细珠做了什么!细珠她…细珠她…”眼眶里泪花晃动,摇摇欲坠。

那般的情真意切,直爽不避讳,她猛一抬眼,狠狠道:“细珠她死了!你满意了!”

死了?纪萤一愣,才想起今儿听殿里的丫头嚼碎嘴,说是闻人夜灵宫里有个宫娥投百乐池死了,想来原是细珠…

“摇光。”太后吐出一口气,并不看她,“你该晓得这宫中是严禁动用私刑的。”

这话轻飘飘的,话里的分量却重。

纪萤是有些诧异的,她着实想不明白,在那样的折磨下都要求生的细珠,怎么会突然自尽了?

闻人夜灵却在旁侧哭的凄楚。

一个小丫头而已,居然有这么深厚的感情?纪萤将眉头蹙了紧,又问闻人夜灵一遍:“谁告诉姐姐是我用的刑?”

闻人夜灵瞧她不承认,愤愤道:“细珠从你宫里回来亲口告诉我的!还有假吗?”

纪萤便转过头看太后,委身又跪了下,“若是太后相信一个小小宫女的话,就请太后责罚我吧。”抬起头来,有些好笑道:“我竟然不知,在太后和姐姐心里我竟是这样歹毒的人,连个宫女都比不得了。”

太后微微睁眼看她,原以为她会哭会闹,至少会扯出皇帝来辩解,可是她竟一句都不讲,就安安静静的跪着。

闻人夜灵却先恼了,泪痕未干的问道:“你是什么意思?说我冤枉你吗?细珠她同你无冤无仇,干嘛要用自个儿的性命来冤枉你!”

纪萤猛地转头看她,“姐姐也说了,细珠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对她用刑?”唇角微勾,笑却不笑,“小小的一个宫女也值得我费心?”

闻人夜灵被激的发火,脱口道:“你是在针对我!谁不知道细珠是我的人,你分明是在打狗给主子看!”

纪萤等她讲完,眨了眨眼看她,“姐姐这话我就不太明白了,我为何要针对你?争宠?姐姐多心了。”她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太过讽刺,叹了口气,又道:“姐姐这样猜忌我,那我是不是也可以以为姐姐为了争宠才如此陷害我的?”

“你…”闻人夜灵再讲不出话,一口气堵在喉咙口。

这宫里谁不知道端木微之只在新婚那夜去过闻人夜灵宫中,其余的时间大抵都去了苏摇光那里,她平平淡淡的说一句姐姐多心了,让闻人夜灵又恨又怒,却哑口无言。

太后不耐烦的摆了手,叹气道:“好了,为了一个宫女吵成这般,倒不怕难看。”

闻人夜灵满腔的怒火便都压回心口,一句话都讲不得。

太后闲淡的瞥她一眼,道:“闹了一天了,回去吧,哀家也乏了。”

她只得悻悻告退,又忍不住剜纪萤一眼。

纪萤却视若无睹,等她退起身也要告退,太后却突然叫住了她,倦倦的眉眼抬起看定她,问道:“听说你回了纪府?”

纪萤应是,又道:“我去找了陆长恭,后来又去了纪府,见到了纪府的老仆人。”既然太后什么都知道,倒不如先一步坦白。

太后点了点头,“查出什么了吗?”

纪萤掀了眉睫看太后,试探性的问:“荣阳的母亲…是个青楼女子?”

神色都顿了顿才对上她的眼睛,太后半天才道:“哀家只想知道那个孩子在哪里,其它的不想知道。”

纪萤便不再继续,等她不问才道:“若是有头绪一定会禀报太后。”

太后点头,便也不再问。

纪萤行了礼告退,将将转身便听太后在身后淡淡道:“有些事情哀家不想管,但在这宫中别做的太过才好。”

纪萤顿了脚步,听她又道:“下去吧。”

她出了大殿,听见太后倦倦的声音传出来,“再派个伶俐的丫头给夜灵,多提点着些…”

她回去时难得一轮新月明朗朗的挂了出来,满地银雪,闪闪烁烁的发着光,她未回寝宫,半道去了长生殿。

太后准许她随时去长生殿看纪从善,也准许白日里带在身边。

夜也极深了,长生殿外的守卫瞧见她行了礼,便自觉的开了门。

依旧是一院子的荒草覆雪,衣食住却精细了不少。纪萤蹑手蹑脚的推开房门,熏熏的暖意便透了出来。

屋子里添了香炭,烧的暖烘烘,荜拨荜拨的作响。

她合上房门,小心翼翼的走到床榻前,刚撩开珠灰的床幔,内里的人便睁开了眼,晶晶闪闪的看她。

纪萤有些发窘,“吵醒你了?”

纪从善点了点头。

她一时窘在了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月色打镂花的窗棂筛进来,一米米的落在床幔上,将纪从善的眉眼照的生光如玉,眉啊眼啊都好看极了。

“我睡不着,来看看你…”纪萤僵僵的站着,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他却只是睁眼看着她,幽幽浅浅的眼睛一闪一闪,安安静静。

纪萤便找不出话来,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轻声道:“你睡吧,我明天再来瞧你。”

刚要转身,袖口忽然一紧。

纪萤低头对上他的眉眼,瞧着他扯在袖口的手指一愣。

他却惊慌的缩回手,极小声的道:“你要我陪你说话吗…”

纪萤愣在原地,月色荡在纱幔上,灰扑扑的珠烟色,她的影子在上面一折一折的动荡,难以安定。

瞧她不应声,纪从善小心翼翼看她,又道:“我睡不着的时候都跟自己说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你也一个人睡?”

纪萤抿嘴点了点头,蹲在榻边问:“我一个人睡不着,我们一起睡好不好?”

纪从善有些犹豫。

纪萤已经掀开他的被子合衣挤了进去,他慌忙往里挪了挪身子,胳膊被纪萤环了住,纪萤在被子里心满意足的松气,喃喃道:“真暖和。”

纪从善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胳膊,听她将脸埋在手臂里,小声道:“真好…”亵衣忽然一点点温热热的打湿了,他伸手捧起纪萤的脸,看到她通红的眼睛,诧异道:“你…哭了?不舒服吗?”

纪萤贴着他的手掌想从闪闪的泪水里挣出了一个笑,却突然哭出了声,捂着眼睛道:“我只是觉得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我才找到你…我不知道值得不值得,你都不爱我,你在讨厌我…”

纪从善听不大明白,眨了眨眼看她,伸手拿开了她的手指,瞧着她红红肿肿的眼睛,道:“你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也不要欺负荣阳…你不要那么凶…我其实不讨厌你。”

“是吗?”纪萤眉睫上沾满了泪水,问他,“我不杀人,别人就会杀了我,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纪从善不解的蹙眉,“为什么?也有人要杀我吗?”

纪萤也捧着他的脸,看着他道:“如果我死了,我会先杀了你,我答应过娘亲要找到你,照顾你,如果我不在了,我宁愿带着你死。”

这一夜纪萤睡的格外踏实,一觉醒来天光大亮,窗外蒙蒙的阳光透进来,金灿灿的晃眼。

她将纪从善和自己略一整理,便带他回了寝宫。

还未入殿青娘便焦焦的迎了过来,瞧了纪从善又瞧她,也没多问,只是道:“您可回来了,圣上都等您一夜了…”

“等我?”纪萤诧异,还没多问,就听端木微之在大殿里阴阳怪气的道:“好大的架子,夜不归宿,让朕等了你一夜。”

纪萤牵纪从善入殿,蹙眉看他,“圣上找我有事?”

端木微之坐在侧塌上,似乎一夜未睡好,眼眶下一圈的青紫,脸色也差,瞥她一眼反倒笑了,“整个后宫都是朕的,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纪萤没再讲话,瞧纪从善饿的厉害,便吩咐青娘去备膳,端木微之凑过来道:“朕也没用膳,就一起吧。”

“你不去太后那里?”纪萤诧异,她记得端木微之都会去太后那里用膳的。

端木微之撩袍做在桌前,单手托腮道:“朕不喜欢跟太后一起用膳,闷。”又道:“而且朕有事同你商量。”

“什么事?”

端木微之却不答她,只皱着小脸道:“先吃饭,朕饿死了。”

便也不再讲话,催着青娘布好膳食,连同纪从善一起落了坐。想是真饿了,端木微之埋头吃的七七八八才心满意足的放下筷子,眯眼道:“真好吃,这几道菜朕怎么没吃过?”

“青娘做的。”纪萤夹了一筷子菜给纪从善。

侍候纪从善用膳的青娘忙行礼道:“奴婢手笨,让圣上见笑了。”

菜色简单却格外下饭,端木微之颇为惊讶的笑道:“你还会做什么?”

青娘瞧他睁得溜圆的眼睛像个孩子,不禁也笑了,回道:“多是些家常菜色,入不了圣上的眼。”

端木微之越发的感兴趣,还要接口,纪萤忍不住道:“你到底有什么事?”

悻悻的耸了耸肩,端木微之先对青娘道:“以后朕常来,你把那些都做给朕吃。”又瞧纪萤不耐的眼色,凑过去笑道:“朕听说你今儿个要出宫?还是太后准的?”

纪萤点头,她要出宫确实是太后准许的。

他便腆着笑凑的愈发近,道:“朕和你一块去。”

“一块?”纪萤避开他凑过来的脸,蹙了眉,“我为何要带你出去?”

端木微之堆笑的脸立马跨了,委屈的撇嘴,不满道:“朕是怕你有危险…”

“圣上多心了。”纪萤挑眉看他,“只要你不去,我就没有危险。”

脸色更加难堪,端木微之伸手扯住纪从善道:“我陪纪表哥去,是吧纪表哥。”捏了捏他的脸。

纪从善满是迷惑的看他,见他对自己使眼色,又看纪萤。

纪萤不看他,只淡淡对纪从善道:“不要理他,乖乖吃饭。”

纪从善忙垂下眼,扒了两口饭,偷偷抬眼瞧端木微之的脸色青青白白难看的要死。

第58章二十四

纪萤带着纪从善乘马车一路去了纪府,在门前停下。车夫打了帘子,扶纪萤下车,便去敲门。

门前还停了一辆马车,蟹青的帘子,四角悬着青玉坠子,风摇便想的细碎。纪萤想不透除了自己谁还会来纪府,便凑前瞧了瞧——青玉坠子上有龙纹一般的蛟蟒纹饰。

眉间一紧,府门已经开了。

张妈在门里瞧见纪萤赶忙迎了出来,笑的一脸皱纹,扯着围裙就跪了下来,“小公子您来了。”探头看纪萤身后的马车,“我们家小公子呢?”

纪萤侧身冲马车道:“纪从善。”

一双细白的手指挑开了车帘,纪从善双手扶着车沿,胆胆怯怯的看了过来,车帘一晃,他背后另一张脸探了出来,十五六的小少年,天山雪似地脸,一双眼黑溜溜的打量着纪府,一抿嘴,两粒梨涡漾漾,笑道:“这是纪府?”

纪萤没有搭理他,只打袖口里摸出一包银票递在张妈手里。张妈惶惶的不敢接,死命的推迟道:“老身怎么敢接!您帮忙照看小公子老身已经感恩戴德了,怎么可以…”

“张妈。”纪萤塞在她手里,道:“这些不全是给你用的,你拿着,找人将府里好好修葺一下,将纪大人的房间好生打理着。”

“这…”张妈盯着银票半天苦笑道:“公子费心了,不过修葺了又能怎么样…没人住的房子总是没有人气儿的…”

纪萤低头伏在她耳侧,轻声道:“用不了多久,一切就都归还原位了。”

“您的说…”

“嘘。”纪萤竖了两指在唇边,眨眼笑了,直起身往马车走,一壁道:“我走了。”

张妈忙道:“公子来了不进去坐坐吗?”

纪萤没回身,踩着车夫上车,在马车之上歪头道:“府里来了我不想见的人,便不去。”而后放下车帘,吩咐车夫道:“去乌衣巷。”

车夫一鞭抽下,马车便辘辘而去。

端木微之靠在车里,瞧纪萤道:“陆长恭在纪府?”

纪萤单手撑着腮没搭理他,他便撇嘴笑道:“都是老相好了,见一面又有何妨…”话未讲完,纪萤一双微眯的眼就瞪了过来,晶亮亮的光。

他识趣的闭了嘴,却不满的去逗昏昏欲睡的纪从善,伸手戳了戳他的脸,歪头问道:“纪表哥说是也不是?明明爱的要死,如今见个面倒成尴尬了。”

“我倒没发现,你嘴怎么那么贱啊?”纪萤不耐烦的剔他一眼,将纪从善惊了一跳,抬眼迷迷糊糊的看她和端木微之。

端木微之却不以为意,眨巴了眼睛道:“朕一贯含蓄,那些优良品质哪里是你们这些俗人可见的。”

纪萤以前不常同他单独接触,却也从未想过他嘴皮贱的人手痒,一时竟也争不过他,索性不理他。

没多会儿,马车吱呀停了住。

“公子到了。”车夫下车打开帘子,扶纪萤下车。

端木微之探头往外瞧,明晃晃的太阳耀的人眼发晕,蹙眉道:“这是哪里?”跃下马车,几步到不远处的门庭前凑着上面的招牌,嘟囔,“芜园?”

纪萤牵着纪从善已经到他身侧,侧头瞧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这种地方可不是你这种年纪来的,要不要在车上等着?”

端木微之面色一红,努嘴道:“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先一步就走了进去。

芜园的门脸不大,烟罗的帐幔垂着,撩开进去是一条青砖小甬道,一路过去却是柳暗花明的一处园子。

极大的园子,栽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草树木,两侧是不深不浅的人造小溪,环绕着花园溪流潺潺,端木微之顺溪旁的抄手游廊过去,红廊上开满了紫藤花,香风细细,低头往溪里瞧,见溪畔卧满了红海棠,伴着紫藤花瓣落在溪水里,几尾红红白白的小鱼戏耍着兜兜转转,好不可爱,忙扯着纪萤道:“你看!有鱼啊!”

纪萤揶揄他一眼道:“大惊小怪。”

他想还嘴,游廊不远处的一扇房门被推了开,一女子提着木梳,散着发出来,刚要在溪边梳头,惺忪的瞧见他三人不由一愣,随后倦笑道:“三位小公子来的早了些,姊妹们还都没醒呢,晚上再来吧。”

言必便斜倚在游廊上,侧头在溪水之上,一手挽发一手沾湿木梳拢头发。

紫藤春睡海棠,临畔照映,好不情趣。饶是端木微之见过那样多的美人都寻不出这样情景的。

纪萤只瞧她一眼,问道:“你是老板娘?”

那女子拢着发侧头对她笑,“若是便好了。”

“老板娘在哪里?”纪萤不想同她废话,牵着纪从善往里走。

女子也不拦,懒懒的伸了个腰,道:“这位姑娘好生没理,不晓得芜园白日里不接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