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威胁哀家?”太后低头看他,满身满面的血,禁不住蹙眉,“她伤的你如此重…”

“我心甘情愿的!”端木微之焦焦的扯住她的手指,“我喜欢她,我真的很喜欢她!母后就成全我一次!一次就好…”

他满面的血几乎蹭在太后的手背上,她有些心疼的捧着端木微之的脸看,“还好只伤到了眼皮。”

“母后…”端木微之偎在她的手背上,“我真的很喜欢她…”

“好孩子。”太后示意宫娥去请太医,又侧头看陆长恭,问道:“长恭,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纪萤趴在地上抬眼看他,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只听他沉默良久,语气淡淡的道:“太后自有打算,不是吗?”

太后眯眼笑了,扶起端木微之道:“先押入天牢,等哀家审问。”略一思索又吩咐道:“还是押到长生殿,不得其它人进入,今夜发生的也不得多嘴,若是谁出去胡说,哀家让他尝尝凌迟的滋味。”

一众的下跪应是声,纪萤忽然抬头看了一眼隐在房梁上的黑影,他一定会去告诉舒曼殊的,舒曼殊会来杀她灭口吧?也许她可以用自己交换纪从善,或许可以带纪从善一起死…

倒是没料到太后会来的这么快。

纪萤靠在床板上脊背咯得生疼,抬头就瞧见煌煌的宫灯打进来,太后在灯色下进门,安之若素的坐在一侧,眉眼一挑,看着她笑。

“知道哀家为何不杀了你吗?”太后笑吟吟的看她,眉眼间黛色青青,竟勾出股子烟视媚行的意味。

纪萤渴的厉害,喉咙都沙哑,“因为我还有用。”

太后斜靠进太师椅中,眉目盈笑,“只说对一点,哀家确实有些事情要问你,但还有一点。”顿了一顿,又道:“因为陆长恭没有替你求情。”

纪萤细微的蹙眉。

“今夜他若是为你求了情,就算你再有用哀家也不会留你。”太后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纪萤这才瞧她,问道:“你喜欢他?”

太后禁不住笑了,靠在椅背中笑的耳坠晃晃,“喜欢?你以为哀家还是你们那样的年纪,爱慕大过天吗?”她浑身送下来,倦色难掩,“哀家老了,只是想要确保在身边的人都是死心塌地,绝无二心。”

纪萤便不讲话了。

小室一下子静了下来,太后半天开口问道:“你要不要对哀家坦白?”看她不答话又问:“容妃之子到底在哪里?”

问的直截了当,显然是没了耐心,神情却依旧安然,太后道:“这个秘密你守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真相大白了。”

纪萤在小室中忽然淡淡开口,“我不知道。”

“哦?”太后笑容一冷,剔了眉眼看她,“你觉得哀家信吗?”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不知道。”纪萤安安静静的看她,一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从来都不知道。”

太后眉眼一点点的蹙紧,盯着她极缓极慢的道:“从来不知道…那你告诉哀家你娘临死前告诉你的是什么?”

纪萤眉睫微垂,“没什么。”

“没什么…”太后起身到她身侧,细长的指甲捏起她的下颚,迫她抬头,“不要逼哀家对你用刑。”

纪萤仰头直视她的眼睛,半天开口极小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恩?”太后蹙眉,“你讲什么哀家没听清楚。”俯下身,细听。

纪萤偎在她耳边,细声又重复一次,她忽然就紧了眉眼,直起身盯着纪萤良久,呵的冷笑出声,松开手道:“既然你不愿意坦白,那哀家只有用刑了。”攥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扯倒在地,冷笑道:“你不会不知道吧,安公公的那些法子还是在这宫中学到的。”

太后略一抬手,一名宫娥便上前,跪在她脚边伸手去脱她的鞋袜,“哀家最后问你一遍,容妃之子在哪里?”

纪萤趴在地上不动也不挣扎,安安静静道:“我不知道。”

“好,好个不知道。”太后转身坐到榻上,一字字的下令道:“将她的十个脚趾甲全给哀家挑掉!”

第67章三十三

他失血过多,睡了一夜,在第二日天色蒙蒙的黄昏醒来,御医已经将他的伤口处理好,眼角上一道浅浅的伤痕还在跳跳的痛着,胸口那道伤险些要了他的命,所幸纪萤气力不够,才没有触及肺叶。

呼吸间却隐隐作痛。

宫娥侍候他穿衣,一壁禀报,“太后瞧圣上睡的熟刚刚回了。”

端木微之点头,顿了顿又问:“她呢?”

宫娥一愣,想了半天试探性问:“圣上是问摇光娘娘?”

“是在长生殿吗?”端木微之仰头由她系好衣襟,看她点头也不待答话便道:“朕去瞧瞧,太后来便说朕闷得慌出去走走。”

宫娥还要讲什么,他已经夺过披风出了大殿。

他一路走的急,胸口喘喘的疼,到长生殿门外的守卫竟然没有拦他,他以为母后早就吩咐了不让他入长生殿,没料到这般顺利。

园子里暗,侍卫提灯为他引路,到一处小室前站下,恭声道:“圣上,人就在这里。”

房门合着,居然没有上锁。

瞧见端木微之疑惑,侍卫解释道:“原本是上了锁的,方才太后刚走说您要来…而且她那副样子也跑不了了,就没让上锁。”

“母后知道我要来?”端木微之愣怔。

侍卫嘿嘿一笑,“太后料事如神,属下不敢乱猜。”伸手推开房门。

端木微之接过灯盏,让他退下。

小室里幽幽暗暗,他嗅到混浊的血腥味,踏进去脚下踩到一零星的碎瓷,举等往里瞧,晕晕的灯色下只瞧到床脚蜷着一个小小的人影,素衣上红红白白的污渍,禁不住心头一跳,喉头滚了几滚才涩涩开口,“纪萤…”

那一团白影细微的动了动,端木微之紧了几步上前,却听纪萤兀自开口道:“不要过来。”

安安静静,听不出波澜。他在几步之远顿了脚步,“纪萤是我…母后对你用刑了?”

纪萤没有答话,也不看他,依旧全在床脚。

“纪萤,让我看看你哪里受伤了好不好?”端木微之试探性的近前一步,俯身挑灯去瞧。

微微的灯色下,纪萤忽然抬起眼来,在满身满肩的散发里闪烁入星光,安安静静的看着她,放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脸色却白的吓人,像浮在暗夜里的幽灵,唇色尽褪。

“你伤到了哪里?”端木微之轻声问她,挑着灯一路往下,往下,忽然就顿了住,握着灯盏的手指一分分发颤,难以抑制。

她的手指脚趾一片青青白白,指甲全数被拔掉,却没有一丝的血,颤的厉害,端木微之几乎可以瞧到那指端的细微肉芽,肉芽之上是被烧烫的疤痕,熟了一般,触碰都会剥落一层皮肉。

旁侧放着熄灭的火炉和铁板,一缸浑浊浊的盐水打翻溢了一地。

他终是耐不住撇开眼不敢多看,他是听过宫中的刑罚,拔指甲,然后用盐水一遍遍清洗,直到再不流血,用烧红的烙板一根根将指端肉芽烙成伤疤…

只是从未亲眼见过,单单是瞧就不能触目,他的指尖像是针扎一般的疼,手中的灯盏啪嗒一声落在了脚边,火苗吞吐灭了。

这一室的幽暗,他跌跪在纪萤身边肩膀一颤颤的哭了。

没有人讲话,极静的小室里只有他压抑着的声音,他不敢伸手碰纪萤,连看都不看,却是纪萤先开了口,“我都没哭,倒是你先哭了…”言语带笑。

他伸手环住了纪萤的身子,不敢用力,那样瘦的人,骨头耸立,“我以为我可以护着你…纪萤,纪萤…你到底瞒了什么秘密,让你这样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纪萤直勾勾的盯着房梁,有些苦笑道:“我说了他们都不信,没有人信我。”

端木微之扶她坐起身,眼睛通红的道:“纪萤,母后只是想找容妃之子而已,你随便讲个人出来…就说舒曼殊,说着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指使你进宫刺杀我,母后一定信的!到时候我就可以将你救出来…”

纪萤转眼看着他,“可是不是他。”

“那是谁?”端木微之将她的散发捋到肩后,“到如今你还在隐瞒什么?没有人可以救你了…”

“我说了我不知道。”纪萤看着他,眉目蹙的紧,“为什么我讲这唯一的一句实话你们都不相信?”

他直愣愣的看着纪萤噎在胸口的一口气叹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捧起纪萤的手指,道:“你明白的,这个人究竟是谁不重要,母后想知道的是,这个人舒曼殊…只要你指证是他…只要你说是他。”

只要指证是他,即可以除掉他,又不必得罪西夷,还可以立威,是吧。

“你呢?”纪萤忽然问他,“你也想要他死?”

端木微之愣了片刻,一双卷长的眉睫颤啊颤的看着纪萤,“只要可以救你,牺牲谁都没有关系。”

纪萤看他定定的眼神,半天抽回手指,道:“我做不到。”

做不到…端木微之从她的手指看到她的眼,青稚的眉头蹙了起来,“他那样对你…你也做不到吗?你难道不恨他吗?”又忙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为了纪从善,你怕他有事对不对?”

她不答话,端木微之赶忙道:“你不必担心纪从善,我会派人先将他救出来,你…”

“不仅仅是为了他。”纪萤打断他的话,眉睫扑朔。

端木微之忽然有些发急,厉声问:“那还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你到死都要护着他!”

他着急的像个孩子,眼眶里红通通的包着水色,纪萤安安静静的看他,不言也不答,他便越发低了声音,最后将眉目埋在纪萤怀里,发狠似地道:“你会死的!会死的!”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纪萤,“你可以为了陆长恭死,为了舒曼殊死,为什么就不能为了我活下来?”

纪萤始终言答不上,她不知道她对舒曼殊的感情是什么,爱吗?也许是恨吧,但却想不出恨他哪一点,她早就是个死人而已,两年前她跪在京都门外时,被安思危带走时,那场漫天的大雪里,谁曾护过她?

站在她身边的至始至终都只有舒曼殊一个人,没有人知道那两年的时间里她是怎么熬过来的,舒曼殊待她恩大过天,她这个人,这条命,都是他的,他们之间不是简单单的一句爱而已。

“我不会死。”纪萤忽然笑了,“舒曼殊不会放任我在这里不管。”

端木微之微湿的眉睫眨了眨,“你还在期望他来救你?”

“他一定会来。”纪萤看他,“不论是救我还是救他自己,即便是死,他也会亲手杀了我,不会让我死在这里。”

端木微之松开她,眉心紧着,“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为了保全自己而放弃你?”看她不答话,他起身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母后已经派人去了舒府,母后的手段你不会不清楚,若是她同舒曼殊说,你已经把什么都招了…你该怎么办?”

纪萤指尖莫名的发颤,“他不会相信的…”

“他会。”端木微之俯身看她,一字字道:“若他还像当初那般信任你,就不会软禁纪从善来要挟你,如果你还信任他,就不会那么急着杀我交换纪从善…纪萤,一直都是你在自以为是,没有人当你是必不可少的天地,你只是有价值的刀…”他灼灼的看进纪萤的眼睛里,看她一点点瓦解的眼神,极缓的道:“为何你总是这般的信任一个人?明明吃过那样多的亏…”

纪萤抽空了一般,软靠在床榻上,敛着眉睫道:“我信他…总会有一个人是真心待我的,总会有…”

端木微之还要开口,纪萤忽然道:“你回去吧,等会太后该来了。”

一胸膛的话便都噎了回去,纪萤再不瞧他一眼,蜷靠在床榻上死了一般安静,他欲言又止几次到最后只是道:“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转身出了小室时,门外候着的守卫行礼请示道:“可要上锁?”

他立在门槛往小室里瞧了一眼,幽幽暗暗的光,死一般寂静,便道:“不必了,朕等下还会过来。”

守卫应是,虚虚的挂上了锁。

门锁嗒的一声响,纪萤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瘫软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知觉一般,手指脚趾一分都不能动弹。

她有口扯下床幔,咬牙一圈圈的缠在脚趾上,疼的额头冒冷汗,浑身发抖都不停一分,她必须要做好随时可以逃走的状态,她不能死在这里。

这暮色沉沉的夜里,纪萤在小室中咬着棉被,一声一声的喘息,手指脚趾缠的紧紧直到麻木,她瘫软在地上,一阵阵的发颤…

她还有纪从善…她还不能死,这个世间除了她,谁还会照看纪从善…

第68章三十四

忽然就清静的出奇。

一连三天再没有人来长生殿看过她,连太后都没有再来,每日里除了来送饭的守卫,她没有见过其它人,仿佛一夜之间她就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这个世间没有了她一般。

这样的清静倒让她手足无措起来,一日日的躺在床榻上睁眼看着窗外的光,白天到黑夜,静的让人发疯。

是在第四个夜晚,素白的窗纸上突然一点点的映红了,她听到有人在外喊:“着火了!”

她猛地翻身坐起,几乎在同一瞬间她听到门外铁锁落地的声音,有人推门进来,幽暗暗的夜色里挣出的一片火光映亮那人的眉眼,纪萤将笑的唇角僵了住,“青娘?”

“姑娘快跟我走!”青娘急急几步过来,不由分说的搀扶起她。

纪萤有些迟疑,问道:“是谁让你来救我的?”陆长恭吗?

青娘将带来的黑斗篷披在她身上遮的严严实实,听她这样问,手指顿了顿,随后道:“是圣上…他问我愿不愿意来救你,我自然是愿意的。”又忙解释道:“至从姑娘出了事,东厂已经被太后监视了,督主…”

“知道了。”纪萤断了她的话,撑着身子往外去,问道:“我们要怎么逃出去?”

青娘扶着她忙道:“圣上都安排好了,这些守卫都引开了,我们顺小路到西门侧有人接应。”

纪萤往外瞧,幽静静的长生殿外一片火光冲天,将半壁的天空都晕染了透,门外的守卫确实没有一个人。

“圣上说,宫门口有马车接应,让您离开京都,去哪里车夫都已经安排好了。”青娘扶着她一路小跑出了长生殿,转折入林木扶疏的小路,低声道:“太后那边圣上自有安排,您只管出京好好照料自己,等过些日子他会去瞧您…”

纪萤点头,出声问道:“我大哥呢?他是不是已经将我大哥也送出京了?”

青娘忽然就不开腔讲话了,只是扶着她埋头快走。这沉默让纪萤不安,脚步一点点放慢,问:“我大哥…还在舒曼殊手里吗?”

她还是不讲话,一脸欲言又止的摸样。纪萤听到自己越发不安分的心跳声,猛地止住脚步,看定她问:“我大哥呢?”

青娘警惕的四顾,怕来人,慌慌扯着纪萤道:“姑娘,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好不好,怕是圣上拖不了多久…”

纪萤看着她躲闪的眼睛良久,由她扶着继续往宫门去,却再不问,也不讲话,安静的让青娘诧异。

不由道:“等出了宫门,我再对您细说。”

纪萤不看她,淡淡的哦了一声,再不讲话。

这一路虽是忐忑,却极顺利的到了西宫门,果然有一辆马车侯在那里,守卫竟也没有阻拦,显然是实现吩咐好的。

瞧见两人出了宫门,马车上跳下一男子,行礼道:“圣上让属下接您出京,请上车。”

纪萤点头,和青娘都上了马车,听马鞭扬起,她忽然开口道:“去舒府。”

车夫勒马愣了住,挑开车帘看青娘,“这…”

青娘忙道:“姑娘我们还是先出京,等您安顿好,再去找小公子不迟…”

“去舒府。”纪萤又重复一次,直勾勾的盯着车夫,仿佛没听见青娘的话一般,“需要我再重复一次吗?”

车夫面有难色,“圣上吩咐属下将您平安送出宫,若是您出了什么差错,属下怎么向圣上交代…还请娘娘体谅。”言必刚要放下车帘,纪萤忽然擦身出了马车,劈手夺过他的马鞭,在他的腰间一带,他别在腰间的刀已经不见了。

“娘娘!”

“姑娘!”

两人的声音都未落地纪萤已经翻身跃上头前的马背,抽刀出鞘极快的将套在马身的绳索砍掉,扬手一鞭,黑马脱离马车而去。

“姑娘!”青娘跳下马车在后面紧追两步,“去不得啊!”眼瞧着纪萤策马的背影渐行渐远,她几乎要急哭出声,慌慌的转身对车夫道:“快去告诉圣上,姑娘去了舒府!”

这城中今夜竟然宵禁,空寂寂的街道没有一个人,马蹄声踏过街道向踩在她心头,越发的慌乱。

平白的怎么会宵禁?她忽然慌急了,却不知道在慌些什么,仿佛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她快马加鞭,到舒府门前刚刚好撞上舒曼殊的亲信,扛着个黑色极大的包裹出门来,抬眼看见纪萤勒马在门前,脸色一刹那苍白如见了鬼似地,言语都吞吐:“姑…姑娘…”

纪萤目光落在他扛的包裹上,问道:“舒曼殊呢?”

“公子…公子在府里,在府里。”他扛着黑包裹,慌慌的避开身,不敢看纪萤道:“属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有什么液体打他肩上的黑包裹里透了出来,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艳艳的红色。

纪萤忽道:“等一下。”

那人却浑身一颤,扛着包裹拔腿便要跑,纪萤掉转马头一鞭抽在他的手背上,只听他惨叫一声,松了手。

肩上的包裹咚的落地,有什么东西从包裹里滚了出来,咕噜噜的滚到纪萤的马蹄下,黑马忽然一声嘶鸣,惊乱的人立而起,纪萤没拉稳,摔跌而下。

那人慌忙去扶她,眼神闪烁的道:“姑娘这…这和公子无关…”

纪萤也不瞧他,只愣愣的瞧着不远处滚出包裹的那东西——

血,碎肉,人头。

她有些发傻,弯腰捡起那颗人头抱着怀里看了半天才认出来是谁,苍白清秀,睁着一双幽洞洞的眼睛看她,极长的乱发缠满她的手指,寸寸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