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洗手间里出来,已经换下了带血的衣服,似乎没打算让曲小路把情况告诉桑宁。

曲小路眨眨眼,嗯……反正说不说也是他自己的事。

“她既然醒了你就先回去吧,学生那边也不能没人看着。”

“好吧好吧,那我就回去了,桑宁你自己当心。”

曲小路作势要走,却突然又弯□来,在桑宁额角落下一个“晚安吻”。

华玉盏眉头一挑,细目微微眯起来盯住曲小路,目光如同一柄犀利的小刀像是要把他切开看看他心里打的什么盘算。

然而曲小路只是依然笑得谦谦温和,从来没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

他好像只是单纯的想给桑宁一个晚安吻罢了,单纯得不搀半点杂质,在桑宁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直起身,又对华玉盏笑一下,“那我走了。”

他就像是一点也看不到华玉盏眼里的目光,大大方方从他身边走过,走出了房间。

桑宁这才脑袋一团懵地摸摸额角上被他亲到的地方……虽说她跟曲小路一直扮演着相亲相爱的好兄妹的角色……但是这会不会有点太亲昵了?小路搞嘛呢?

视线一转就看到华玉盏已经皱起来的眉头,她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感觉到那么点心虚——

她心虚个毛线啊!

她跟华老师又没有什么“关系”,她跟曲小路更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穿越了,玄幻了,有什么关系了,那也是普通表兄妹之间的一个普通晚安吻……(普通??普通的表兄真的会亲来亲去吗??)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曲小路突然亲上来的她什么也不知道啊!

桑宁坐得脊背僵直头皮发硬,虽然华玉盏并没有说什么。

静默持续了一会儿,桑宁听到华玉盏说:“今晚你就睡这里。”

“那……华老师,你……?”

“我也睡这里有问题吗?”华玉盏一记眼刀杀过来,那目光仿佛在说敢有问题你试试——“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还想一个人呆着吗?”

“哦。”

桑宁大气不敢出蚊子叫似的应了一声,她其实有很多问题想说啊,比如不管私底下是什么关系,他们现在是大学的教授跟学生,就算不能自己一个人呆着也不能跟他一块儿过夜啊,传出去那得出大事儿的……

可是直到华玉盏人已经上了床背对她躺下,她嘴里也没敢蹦出半个字,只能瞅瞅他,瞅瞅这屋子里除了这张床连个沙发都没有,也只能磨磨蹭蹭地躺下。

——非常时期,对吧。

总不能没人看着,让她再大半夜去袭击徐舰,更本能的感觉到把曲小路叫回来是绝对不行的,提都不能提。

她偷偷看一眼华玉盏的背影,他的呼吸平缓绵长如同睡着了一般。又迅速转正脑袋目不斜视的盯着天花板。好像真能从灯光映照的天花板上盯出个花儿来。

她脑袋里说不清楚是乱还是空白,就觉得华老师躺得是真干脆,一点抵触都没有,该不会他们这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

她对华老师没有太多歪念,可是这么一想整个人就很不镇定。

——他们两个的关系到底是哪种程度?说是情侣也不像啊。

——能睡在一张床上的革命阶级战友吗??

这种设定她自己都囧到牙疼!

她缺失的记忆还从来没有让她这么烦恼过,被人抽空的记忆,某人在长久的图谋被破坏的最后一刻所能做的报复——他想报复的是谁?是她还是华老师?

桑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再次睡着的,也不知道背对她的华玉盏一直睁着眼睛,听着她渐渐沉缓的呼吸。

——这的确是个不怎么高明但很有效的报复。

桑宁就在这里,却永远不会再记得他们相遇以后经历过的一切,更不会再记起比相遇更早之前一千年前的过往。

他答应过即将失去记忆的桑宁,即使她什么都不记得也绝不会丢下她,一直陪她到最后。

那时他就决定了,记忆没了可以再创造,感情没了可以再培养。比起失去月见时,知道要相隔一千年后才会再次见到她,至少这一次桑宁还在他的眼前。

听着桑宁的呼吸沉稳,他转过身轻轻把她的头抬起,放在自己的胳膊上,这才闭上眼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早景晨就来敲门喊了他们跟其他人一起去吃饭,桑宁开门一低头就从他旁边钻出房间,心虚得看也不敢看景晨一眼。

本来昨晚桑宁谁在华玉盏房间里这件事景晨也是知道的,虽说也觉得可能不大好,可是非常状况之下这么做大概也无可奈何,他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以平常心应对就是了。

可是现在看到桑宁的反应,怎么都觉得好像不那么平常啊……

该不会真的发生了什么吧?

再抬头看着华玉盏闲闲地边扣着衬衣扣子边从屋里走出来,那身姿那身段那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和勾魂夺魄的眼……

好像……又不难理解桑宁同学的反应了……

所以大概还是没有发生什么吧……

桑宁连餐厅在哪里都不知道,也不等景晨带路就闷头往外冲——为什么她一早醒来会是在华老师怀里??

上半夜袭击徐舰下半夜对照顾看守她的华老师伸出魔爪她还是人吗!!

介于她现在完全不能信任睡着后的自己,她只能无限脑补了睁开眼时看到的满目春色——问题是她都八爪鱼似的把腿缠在他腰上,脸紧贴着他敞开的胸口还留下了一丝晶亮的水色,怎么看怎么是她占尽了便宜,她却什么都不记得简直是亏!!

——就算在此之前的桑宁对华老师的美色没有什么图谋,这之后也根本就不能再直视了好吗!

她闷头大步往前冲着就听到徐舰的声音喊她:“喂喂那个暴力女你给我停下来!!”

卧了个大槽受害人找上门来了!

桑宁停住脚僵硬地转回身,一眼就看到大步追上来的徐舰脖子上那清晰可见的淤痕——她仿佛是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她半夜袭击徐舰”是一种怎么样的情景。

她这是真的要杀了他啊!

虽然她在心里极力的否认想杀人的不是她本人,但如果昨晚徐舰真的被杀了,那法律上可是不会管有没有幽灵的存在,铁定认定人是她杀的。

那她后半辈子不在监牢里也得在精神病院里。

此时看见徐舰脖子上手指的淤痕,她都能够想象自己的手可以严丝缝合地对上去。于是对徐舰的态度也不禁软了许多,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心虚,从前对他的那些意见也都抛开散去。

“你……你没事吧?”

“我有没有事你不会看啊?”

徐舰没什么好气,昨晚他是被掐着醒来的,睁眼就看到桑宁的脸和一双血红的眼。

他想挣扎却挣扎不动,凭他一个大男人居然挣不开桑宁这个弱小的女孩子时,就模模糊糊地知道丫不是中邪了就是被附身了。只是当时大脑的缺氧,耳边蔡媛美的尖叫都让他的脑子里一团乱,似乎在听到有人赶来的时候就失去了意识。

真是庆幸今天早晨他还能醒过来,不过既然醒过来了就说明情况已经得到控制了。他没敢直接去找桑宁,就先找了景晨了解了个大概,得知桑宁已经恢复正常了,于是毫不客气地拦住她。

他把桑宁扯到一边,“快说,你怎么回事啊?”

景晨对于昨晚的事只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对内情却没有半点了解,他自然得找桑宁问个清楚。

桑宁把心一横,“是那个洋娃娃啦!还不是你自己招惹上那个洋娃娃,她才阴魂不散的想要来找你!”——虽说洋娃娃是华玉龙带去学校的,但这件事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

徐舰自己琢磨了一下,这件事表面上看起来还真像是他惹来的麻烦把无辜的桑宁牵连其中。

不过他当然怎么也不会相信桑宁是完全无辜的——

“它怎么不附身别人就附身你啊?反正掐我的人是你,我就找你!”

桑宁顿时有种被人讹上了的感觉,“那你要我怎么办啊?”

徐舰不怕死地把桑宁又扯近了点,压低声音说:“你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我们先可以把附身在你身上的东西引出来,拍下来!就可以证明灵异事件的存在了!”

——这么久了他揭穿鬼怪的大业还没有一点进展,甚至还往里头赔了不少钱。连鬼怪的存在都还没有证实,揭穿华老师的真面目更是遥遥无期。他怎么也得先迈出这第一步!

桑宁愕然地看着徐舰,这人还真是不怕死啊……

桑宁提醒他,“你把幽灵引出来,她会杀了你的啊!”

“你是笨还是笨?我们不会先做点防护措施吗!我先把你捆起来,架好摄像机,你再把幽灵放出来——绳子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去宠物店看看能不能借用一下藏獒的笼子,你个子小,钻进去没问题!”

桑宁瞪着他——“你是傻啊还是傻?我会答应你这种事吗?让你把我捆起来关笼子里还要拍给人看?”

桑宁直想翻白眼,绕开他转身就走。

徐舰慌忙追上来,“哎哎桑宁,桑宁!这可是件大事!向全世界证明鬼怪存在的大事!一定会引起轰动的!以后我们就出名了!你目光别那么短浅啊!”

“我就目光短浅!我不会答应的,别跟过来啊!”

“桑宁你等等,我们再商量一下!最多想想办法不让人知道你是谁——”

他追在桑宁身后,突然觉得脖领子被人一揪往后甩去,等堪堪站住脚抬眼就见华玉盏已经站在桑宁面前,把她挡在自己身后,微扬着下巴斜睨徐舰问,“你追着女同学想干什么?”

徐舰有话也生生憋了回去,不能在华玉盏面前说,只能看着华玉盏把桑宁拎走。

……

虽然桑宁因为“有东西附身”的关系被禁止进入一些地方,但好在餐厅并不在这之列。

白乐枝她们也被安排在同一处吃早饭,听说了桑宁昨夜的“壮举”她们赶忙都迎过来,对徐舰倒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关心。

“桑宁你没事吧?你真被附身了?是那个——洋娃娃?”

听说被袭击的目标是徐舰的时候其实也就能猜个七七八八,桑宁点头之后白乐枝和孟思敏就一起看向徐舰——

“呦,活着呢?”

“闭嘴啊,男人婆!”

“嘿,态度好点,你的生杀大权可在我们姐们手里呢!”

徐舰和孟思敏凑在一起就是拌嘴大家也习惯了,白乐枝还是拉着她问正事,“你附身的事怎么办?华老师有办法没有啊?”

“嗯,嗯……大概吧……”

桑宁又不能实话实说,只能含糊地应过去。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人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那人穿了一身古朴闲适的唐装对襟褂子,虽是居家的款式却又气势十足,展现出一种沉稳大气的感觉。

但他最让人意外的是虽然年长些,却与景晨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一瞬间大家都在猜测这人应该是景晨的哥哥之类,但让人感觉到一点违和感的是他所展现出来的气势却仿佛与年龄不符,总觉得不像是面对平辈人,更像是一个长辈。

桑宁认得出,他是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人。因为他的目光在扫过桑宁时,也有着短暂而迟疑的停留。

她想大概昨天晚上她那种消失方式也是蛮诡异的,得找个机会跟人家好好解释一下才行。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这个人时她的违和感超过了在场每一个人——

——这位景先生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吗?难道是因为白天的光线和晚上那种昏暗灯光的不同,总觉得这个人看起来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第六课时

“我是会馆的馆长景偃,抱歉昨天忙于制作没能出来招呼各位,怠慢了。”

几个学生都是微微愕然,他就是那位大师景偃?

人家可是国际上的人偶大师,难怪这么有气势!

不过人家虽然客气,但学生们也知道,无论从辈分还是身份上这里都没他们说话的份,所以也就只是乖乖闭嘴吃饭,看着华老师跟人家招呼客套。

她们看着看着突然想到——艾玛景偃大师那不是景晨的父亲吗?

她们本来还以为是哥哥什么的啊!这人虽然看起来也有点年纪,但怎么也看不出来是有这么大儿子的吧!

几个人的目光不断往景晨身上瞄,景晨大概也料到了这种情况,只是含蓄地笑一笑。

曲小路是两边都不理会,借着华玉盏得跟景偃客套,干脆坐在桑宁旁边,专心致志地给桑宁添饭夹菜。有谁投来奇怪的目光他也不在乎,反正他是桑宁的表、哥~

桑宁根本搞不懂曲小路在玩什么,只觉得自己压力好大的样子……

照说曲小路以前也经常都在照顾她的啊,可就是感觉有什么地方跟以前不一样。

以前那种自然亲切的照顾,好像突然之间就多了些许暧昧。

好在景偃也没有客套太久,他只是来打招呼的又不是来陪着吃饭的。所以只呆了一会儿就留下一句:“各位慢慢吃别拘束,我先告辞了,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下面的人。”

他走时不着痕迹地往桑宁这里看了一眼,桑宁被他看得顿了顿,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糕点。

等景偃一离开她就起身说:“我离开一下!”

这种时候离开也只会被当做去洗手间之类,没有人多问什么。

不过景偃一走屋里的学生们也终于不用绷着,倪倩当即就脱口而出,“景偃大师好帅哦!这种优质大叔居然娶那么凶的老婆,想想也是可惜!”

白乐枝假咳了一声——景晨还在呢!当着人家的面说什么呢!

倪倩吐吐舌头缩了一下肩,这又不怪她,是景晨的存在感太低了嘛。

再说她说的也是事实,那女人就是很凶,又老又严厉,哪里配得上景偃大师了?

不过最让人同情的大概还是景晨,有那样强势又严厉的母亲和威严却似乎醉心于工作而有些疏远的父亲,难怪他这么没性格,存在感太低也是自然的。

孟思敏压低声音提醒她,“哎,你不是华老师那一挂的么!”

倪倩以前很迷华老师这谁都知道,巴不得跟身边所有的女同学宣告华老师的“所有权”,除了她谁都不许去追。

她这么娇气的一个人会来参加艰苦的体验,也从根本一开始就是为了华老师。

但是从荒田村那时起她开始对华老师的意见很大,也没再听她提喜欢华老师的言论。现在看起来,这是公开表示转移目标了?

倪倩听了孟思敏的问题眉头拧拧嘴角撇撇,思索了一下说:“也不是说华老师不好啦,虽然他这人的形象颠覆了,可坏男人也有坏男人的迷人之处。可再怎么说,华老师这种三十岁都没过的小青年跟景偃大师那种成熟男人气度上没法比嘛~~”

——小青年,小青年小青年……这三个字在大家脑内无限循环……

——倪倩她是认真的吗?她真的觉得华老师就是个普通“不到三十岁的小青年”??

……

桑宁跑出餐厅之后就沿着景偃大师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刚要跑过一个转角突然止住脚步,听到转角另一边传来景夫人冰冷之中仿佛带着苛责的声音——“你不在自己院子里,跑到客人面前做什么?”

出于对景夫人身上严厉气势的抵触,桑宁躲在转角没有出去,只偷偷露出一只眼睛看了看。

景偃大师背对她,与景夫人面对面而站,像是景夫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的声音平缓的像是没有感情起伏的回应着,“我作为馆长来招呼一下客人,应该没有什么不对吧。”

“怎么平时从来不见你有这样的兴致,而且你清楚我也不需要你有这种突然奇想的兴致。你只要呆在你的院子里做好你的人偶就够了。这些人都是华先生介绍来的,你不要在他们面前生出事来!”

这,这是……夫妻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