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徐舰突然嗷一声就见华玉盏手里的打火机被弹到了他的胳膊上,他捂着被打中的地方抱怨,“华老师干嘛啊,多疼啊!”

华玉盏不咸不淡的说:“疼点好,省得跟女同学拉扯。”

“哎华老师,这里就咱们三个了,我不拉扯桑宁还能拉扯你啊?俩大老爷们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啊!再说,我们又不是中学生了,老师你管太宽了。”

——来凑热闹的还真不少。

前有曲小路景晨,后有徐舰上赶着作死。

当华玉盏转身看向他,他开始觉得一股凉气儿从脚底窜向脊梁。但如他这般誓死不低头的人怎能屈服,他一面不作死不停止一面又忐忑着华玉盏要对他干什么,然而华玉盏什么也没做,只是半冷不热地笑着提醒他——

“你的记性好像挺差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非要凑在桑宁身边把幽灵引出来再掐死你一次?”

这话总算提醒了徐舰,虽然他本来也是要把幽灵引出来,但那得有万全的准备才行!现在什么防范措施都还没有,这不是找死吗!

他立刻改口对桑宁说:“桑宁你还是先离我远一点,回头我们再议!”

桑宁囧,这么轻易就被瓦解的阶级阵营也让人很忧心啊!快庆幸自己本来就没有跟他“合作”的打算吧!

徐舰人已经坐得远远的去玩手机,被他拉起来的桑宁还囧囧地站在那里,看到眼前的华玉盏按灭了烟不声不响地挪了一下,空出自己旁边的位置。

桑宁突然就觉得好像不那么囧了,嘴角不自觉地想往两边咧,忙不迭又轻轻地走过去,快速占了那个坑。

所以华老师不生气了吧~~

虽然两个人依然安安静静各忙各的,华玉盏拿出手机,桑宁随手抽了本杂志,陈旧的木楼,小小的双人沙发,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还有彼此感觉到的对方的体温。

一切好像在这一刻都挺安静美好的,桑宁觉得自己就算什么都不干只这么安静坐着都觉得心情平静一点也不会无聊。

只是华玉盏似乎就有点小误会——他的目光从自己手机上移开看到桑宁放在腿上那本半天都没有翻一页的商业杂志时,淡淡说了一句:“等拿了第一个月助手工资去买个手机。”

桑宁怔了一下才想起来还有助手这回事,她人都住进华公馆了,却把这回事给忘了。

——这难道不是只是个借口吗?真的要给工资啊?

她什么都不会,总觉得有种白拿工资的感觉,可是“当助手,拿工资”这么个顺理成章的事儿摆在这里,又好像没什么理由好拒绝的。

华老师果然知道她用的是很老式的平板按键手机,不能上网也不能玩游戏,在这个3G时代里基本上只有老人机才会有这种型号。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买的,好像从一开始她就用着这个手机,用惯了也没觉得非换不可。

她唯一奇怪的是去过了荒田村又去水泽村,丢完了躯体丢行李,衣服都搭进去好几套了,这个手机却一直都还在。

她现在只能理解为手机是华老师替她拿回来的……虽然这也完全说不通。

景晨在请示过景夫人得到了允许之后才过来,带着三个人边走边介绍说:“会馆里现在一共有四部分陈列,一部分是古董人偶收藏,还有在国际上获奖或是一流工匠的精品制作,以及我外祖父和父亲游历世界各地收藏来的民俗特色人偶。这些因为桑宁同学情况特殊,就不能带你们去了,还有一部分是会馆里自制的作品,有我外祖父和他的学徒的作品,还有父亲过去的作品,这些以前是对外出售的,变成会员制以后卖的很少,就只是当做陈列了。”

说着来到一栋小楼,白墙灰瓦,一进门整间大堂都是木质的地板和廊柱,两边墙壁是整排的陈列架,隔着明亮的玻璃门里面满满全是人偶。

大概这里过去是用来作为贩售人偶的商店使用,陈列架上方有整排的小窗户,明显比别处亮堂许多,即使有这么多人偶摆在这里也不会让人觉得阴森。

徐舰看得兴趣缺缺不过只是随便扫几眼,桑宁就看得目瞪口呆,大概这样精致的人偶是每个女孩子小时候的梦想——她梦没梦想过是不记得了,但现在看到就很想给自己摆满一屋子。

景晨在一旁说着,“因为这里大部分是作为商品的,所以制作也比较市场风格,好像也不是那么‘危险’……”

桑宁淹没在人偶的海洋里,脑子里哪儿有什么危险不危险,想的只是一个无比实际的问题——“这一个娃娃得多少钱啊?肯定是工厂流水线里出来的没法比的吧?”

“嗯……是啊,”景晨赧然笑笑,“便宜一些的……大概几千块吧……”

桑宁张大了嘴巴瞪过去……一个娃娃几千块?还是便宜些的?可不可耻啊!叫她等贫民心理如何平衡??

景晨继续赧然,有些谨慎又有些急切的说,“反正我家里这么多,你喜欢我可以送你一个!”

他话一说完华玉盏和徐舰都向他看过来——连徐舰都暗啐一声:卧槽,泡妞?

——几千块一个呢!说送就送?

倒是桑宁根本没多想,摇摇头说:“那不好,你送了我,其他人那里怎么办?”

景晨这才发觉自己一时考虑不周,同行五个女生,他只送桑宁一个,怎么看都不太好。但如果要每人都送一个几千块的娃娃,那这手笔看着就更不对劲了。

他只能尴尬地收回自己的提议,这时华玉盏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这里只有一格的信号,对桑宁示意他去门口接电话。

徐舰又随便瞅了几眼那些大大小小的人偶,百无聊赖地说:“哎你们女生就喜欢这种东西啊?到底有什么意思?几千块也能卖得出去……”

说着一转头,身后竟然没有桑宁的影子,连景晨也不见了。

他茫然了一下,目光仔细地扫过整个大堂,甚至还在那一排排人偶上看了一遍——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去看那些人偶啊?难道桑宁还能变成个人偶不成?这么想想他自己都瘆的慌。

一间大堂一眼就能看遍,他确定这里的确没有那两个人的存在,又往大堂里面的走廊看过去——

难道他们两个进去了?不会吧,一起来参观的难道景晨都不招呼他一声就带桑宁自己进去了?

徐舰迟疑着,探头往里面看了看,就向里面走了进去。

第八课时

徐舰走过一段短短的走廊,走廊两边似乎是壁橱式的仓库,木门的装修尽量跟墙壁融为了一体,因为没有窗户而显得阴暗不少。

他不得不拿出手机来照明,向里面问了一声:“桑宁?你在里面吗?”

得不到回应他只能又跨过一重门,刚一走进来就感觉脚下一软,当手机照下去就看到脚下软软的一层细沙……

——不是吧,又是这玩意儿?

在他看来有细沙的地方就准没好事,但这地方不是都允许他和桑宁进来了吗,为什么还有细沙呢?

在徐舰脑子里是没有闲人止步这个观念的,对于他来说,有什么不是正好吗?

他非但没有退出去,还把手机的照明打到最亮,调出拍摄视频功能,手指放在录制键上随时准备着。

走过那片沙子时他还不自觉地往身后照了一下,细软的白沙上只有他自己的脚印,机括一动,沙子就被翻平了。

……这里还真是很先进,比大门前厅那里都先进多了。难道景家不光做人偶还懂鲁班木工吗?他在小说里倒是看过一大堆鬼斧神工的鲁班技法什么的。

这时他已经完全来到了后堂,这里也是一个宽阔的大厅,跟前堂门面的布置很像。不同的只是窗户上都遮挡着一层黑色的厚绒布帘子,照射进来的光线极其微弱,整个后堂看起来影影绰绰,那些人偶的轮廓就在黑暗里隐约浮现。

徐舰手里的光照过去,这里的人偶看起来比外面的款式要陈旧许多,估计是上一代馆主的作品,想来价值也绝对比外面那些商品高昂不少。

可徐舰面对着这些昂贵的人偶丝毫没有感觉到它们的价值,只感觉到它们的阴森诡异。

光线所到之处看到的满满全是人偶,那些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在光线下就好像会转动一样。而架子的暗影处更像是有什么东西随时都会飞窜出来。

——好了,现在看也看过找也找过,这里总共也就这么大地方似乎没有其他的房间了,很显然桑宁不在这里。

所以再没有什么其他东西出现的话他可要出去了。

徐舰转身走到门口,突然毫无预示地回头看了看,那些诡异阴森的人偶眼睛里反射着一点光芒,却依然寂静无声。

他“嘁”了一声摇摇头走出去,却没有再一次看看自己脚下走过的细沙,那上面一串又一串小小的脚印跟在他的脚印后面走出后堂,白沙上一片凌乱。

……

桑宁在一片黑暗中想要睁开眼,但整个人被摔得七荤八素脑袋里天旋地转。

她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想发生了什么,空气里似乎飘散着一股刺鼻的气味儿,很快就夺走了她的意识……

——那时桑宁站在徐舰背后看着另一边陈列架上的人偶,突然间脚下一空,脚下的地板像是消失了似的整个人直直的往下坠去。

她曾想要惊呼,但她脚下那个深深的坑洞里像是有某种气体,刚一接触到嗓子里就发不出一点声音。下一刻头顶的地板恢复原状她陷入了一片漆黑,能够感觉到的只有景晨伸手抓住了她,可惜他自己也已经跟着一起掉下来无处着力,两个人就这么一起摔到了底部。

等到再一次睁开眼时,桑宁看到的是简陋的天花板,还有昏黄暗淡的灯光。

她看到墙上的壁灯四层相识,在脑子稍稍清醒点时想到这是在景偃大师工作间的小楼里看到过的款式。

她想坐起来,但身体似乎格外沉重,像是不听使唤似的,张了张嘴也依然有些发不出声音。

桑宁艰难地撑起身体,看清自己所在的是一间连窗户都没有的简陋的屋子,或者这里同样是工作间,是比她之前看到的做木工和骨架更精细部位的地方。几个半成品的人头正放在一旁的桌上,没有镶嵌眼珠的人形头颅如同透过那黑洞洞的眼窝盯着她,零碎的身体又的稍显凌乱地摆着,有的已经废弃扔在地上。

她坐起来才发觉自己是躺在一张长桌子上的,让人有种躺在解剖台上的错觉。

桑宁想要站起来,但身体的沉重出乎意料,让她险些站不住跌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跌落时闻到的那种刺鼻气味是某种迷药吗?可是她的身体并不是人类的机体,就算下药也不应该有作用吧?

她缓了口气,艰难地撑着桌子走到门边,用力一拉房门没有锁上,看起来把她带来这里的人并不打算关住她,或者只是不担心她会逃走。

门外的走廊里黑漆漆一片,这里简陋的建筑无论屋内屋外都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似乎天花板特别的低,让人无端的感觉到压抑和窒闷,仿佛连空气中的压力都增加了许多。

如果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就像是,埋在地底。

她心里悬了一下,想到自己是地面上掉进一个深坑里摔晕的,那要把她从深坑里移走不被人发现也只能走地下了吧。

景晨呢?他是跟她一起掉下来的,感觉得出他当时也是毫无防备才会跟着一起摔下来。

不过这是在他自己家,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吧。

这里的走廊简直就只是一个地下甬道,桑宁扶着墙慢慢摸索着往前挪,但不长的甬道两端都没有发现可以出去的路,却在一间开着门的屋子里看到了一个人。

他在这间满是各种书籍图纸的小房间里,坐在躺椅上闭着双眼,像是正在沉睡。

桑宁往门外躲了躲,随即却想到她找不到出口躲也没有用,如果只有这个人知道出口在哪里,她迟早还得面对的。

桑宁站直了身体努力不显出虚弱走进去,喊了一声:“景偃大师。”

那个人毫无疑问的就是工作间的主人景偃大师,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在这人形会馆的地下拥有一个如此反常的工作间。

然而闭目靠在躺椅上的景偃大师却动也不动毫无反应,她一度以为那也许不过是个人偶,在这样的光线下的确很难分辨人偶和真人,但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看清楚关节之后却能够确定这的确是真人。

毕竟BJD人形做得再逼真,唯有关节是个最大的缺陷。

如果再裹上一层人皮……

桑宁蓦然被自己的想法打了个寒颤,最近她是不是接触这些东西太多了,思维都快要变态了。

她壮着胆子走进去,起初还不觉得,但进了屋里就觉得比外面冷了许多。在这寒冷的屋子里景偃大师只穿一件单薄的对襟长褂毫无声息地坐在那里,越是靠近越觉得眼前的人不像是睡着了,而更像是个死人。

桑宁又叫了他一次,伸手轻轻一推,他的身子却随之歪向一侧。桑宁顿时触电似的缩回手跳开——死,死了?真的死了??

她抖抖索索地再次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像是有,又像是没有,没有经验的她没有办法分辨得出来。但即使是有,微弱成这样也半死不活了吧。

桑宁的脑子里有点乱,这是怎么回事呢?景偃大师为什么倒在这里?到底是不是他把她带到这里来的呢?

本来以为这里是景偃大师的秘密工作间,那就一定是他绑架了她,可是现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慢慢退出房间重新回到甬道里,却似乎隐隐听到了规律的凿木声。

凿木声一下,一下,不急不缓,仿佛一是一种有着沉稳魅力的韵律。

那是从一扇门后传出来的,桑宁循着声音站到那扇门前,悄悄的打开了一条缝隙……

她最先从门缝里看到的是房间一角一个升降梯似的东西,心里一动,又把门缝开打了些,看到那个正在用木凿刨木头的人——

那个人侧对着她,但那身工作服,那张脸,那明明就是昨天晚上见过的景偃大师!

桑宁一下子就懵了,这是怎么回事?有两个景偃大师??

她看着那个人熟练地凿着木头,视线落到他握着木凿的手上时心里猛地颤了一颤,因为她看到了那只手上的球形关节!

——球形关节!球形关节!!啊啊那是个人形!!

——一个在动!在凿木头制作另一个人形的人形!!

这个画面太惊悚她接受不能!

桑宁一慌之下本来就沉重虚软的身体就更有点站不稳,抖抖索索的退出去蹲在门外的墙边揉着头发惊悚抓狂——

她现在到底是什么处境,这里到底是什么状况??

她蹲在一个地底的鼹鼠洞里,对面的房间里是一具景偃大师的“尸体”,身后的房间里还有一个景偃大师人偶在做木工??

这样的世界好恐怖!华老师快来救命!!

“——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这个偷别人躯壳的入侵者。”

桑宁脑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抬头就看见幽灵女孩站在她面前,她此时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只有上半身还勉强算是清晰,腰部以下隐隐绰绰,到了膝盖几乎就已经消失不见。

她的出现似乎提醒了桑宁,她有什么资格害怕别人啊?她自己不也是个附身在洋娃娃身上的魂魄吗?

桑宁脑子里这才一下子通透了——景偃大师是魂魄出窍附身在人偶身上?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回想起来昨晚见到的景偃大师和今早见到的让她感觉到微妙的不同,应该就是因为昨晚她所见到的是人形,今早所见的才是真人。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看,生怕幽灵的声音传进里面,只是随即意识到幽灵说话的声音是直接响起在自己脑子里的。她现在似乎已经失去了以前的力量,只能被动地跟随着桑宁或者像昨晚那样等到桑宁失去意识才能找机会活动。

尤其在昨夜想困住桑宁的意识却失败之后,她已经根本不能拿桑宁怎么样了。

这让眼前的幽灵身上的暴戾凶狠全都一扫而空,看着她桑宁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曾经她是那么害怕她,现在却感觉到了她的……弱小。

像是感应到了桑宁的想法似的,幽灵女孩阴森森地笑了笑,身上的暴戾虽然平息了,一双眼睛却依然还是血红的,“你以为我现在不能把你怎么样了吗?躯体我虽然抢不过你,但是如果把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只手的话——”

幽灵抬起右手的那一刻她全身都越发透明,只有右手和小臂变得清晰起来,桑宁竟然发觉自己的右手也跟着抬了起来,随着她的动作伸向一旁的房门,用力往上一撞把那条门缝给推开——

她在笑,瞪大的血红双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嘴角向上咧开——“如果你死了,我是不是就自由了?”

她的声音还未在脑中消失,旁边的房门已经一把被拉开,景偃大师的人偶出现在门口,低头看向蹲在墙边的桑宁——

“——没想到你居然还能动。”

女孩的幽灵消失了,只留下桑宁抬头面对着人形的景偃大师。

她腾地站起来,身体失调性地踉跄了一下,只能扶墙站住,“——你是,景偃大师?”

桑宁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虽然没有变,手却像是想要藏起来。但那个细微的动作只是反射性的,他随即就意识到并无必要。

人已经抓来了,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几步远之处就是放着他真正身体的房间,桑宁既然出来了,怎么可能没看到?

桑宁干笑着,“大师你有这种爱好啊……其实这也不错,人偶的身体干活不累嘛,挺好的……那,我还是不打扰大师工作了,不如我先回去……”

景偃大师突然一把抓住她拎到眼前,眼中仿佛压抑而又闪烁着的隐隐光芒——“别装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也是附身在人偶身上的吗?我跟人偶打了半辈子交道,哪怕只是闻一下都能知道人偶的材质和年份——你甚至根本不是仿真人形,只是个中古的手工人偶,究竟是怎么做到跟活人一模一样的?”

第九课时

这里的原称是X县会馆,于几年前转为会员制之后改名为人形会馆,他们的俱乐部也称为人形会。会员不是权贵就是富商,轻易难以入会。

在看蔡媛美那本流通极少只在特殊渠道宣传的宣传册时桑宁还曾经很奇怪,这些事业有成的大叔大婶们对人偶的爱好还真是不一般。

事到如今她终于有些明白了这个不一般的俱乐部究竟是在爱好些什么,今天早晨那道窥视探究的目光又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