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楼远并不完全算是天道署的成员,但也隐隐有种被打脸的感觉。他果然还是不太喜欢这个家伙。

玉盏走到阮家大门前,现在是大白天阮家却门窗紧闭还遮挡着厚厚的窗帘,虽然不知道这些“虫”是什么品种,看来倒是挺避光的。

他直接一跃翻过墙头,不一会儿楼远就看到院子里冒出浓烟,立刻意识到玉盏竟然大白天的在放火,简直分分钟招来人的任性。

他想下车去阻止,看看车上的瞳秋又不能放她一个人在这里没人看着。远远的几乎已经听到了附近的人看到浓烟的惊呼,只能忿忿地打电话找人拖延,不要让火警来得太快看到些什么,但又不能来得太慢让火势蔓延。

真是糟心!

……

浓烟滚滚的洋房里很快就传出了一种刺耳的啸声,像人类又像虫鸣,像惊慌又像愤怒,刺进耳膜里刮得难受。

玉盏敲碎了一楼的窗户把一团团燃烧的潮湿稻草柴火扔进屋里,又干脆一把火点了院子里堆积的那些干肉团子,没有什么妖怪会眼看着别人毁掉自己的粮储而毫不动容的。这是必须讨回来的耻辱。

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撞碎,长着仆妇的头和身躯的怪物从二楼跳了下来,她的两条胳膊前端长出螳螂似的钳刀,六条蜘蛛状的腿从背后伸出来,而原本属于人类的下肢则软塌塌的垂着。另外三只也相继从各个窗户闯出来,挥舞着胳膊上长出的镰刀向玉盏扑来。

原本像这样只敢暗搓搓地躲起来增加同伴的小妖玉盏根本连瞅都懒得瞅,他侧身一闪从几道镰刀的缝隙中闪过,身子一低来到仆妇模样的母虫身下,抽出一把短刀一挥,刀风所过,母虫一边的三条腿齐齐从半截砍断,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

他紧跟上前,一刀砍断了母虫的脖子,粘稠的灰绿色液体喷溅出来。

母虫一死另外三只顿时有点群龙无首的慌乱,像是没头苍蝇下意识就想往当做窝的洋楼里躲,甚至顾不得里面的浓烟滚滚。

这回玉盏可不打算只是熏一熏它们,等它们爬了进去,干脆加大火势,在发情期到来的心浮气躁中痛痛快快地纵了一把火。

三只幼虫在尖锐鸣叫着,火烧的身上滋滋作响。可是它们却出不去了,哪只就被玉盏砍,它们最终只能在大火中乱窜,直到被烧成焦黑的一团。

当火势终于被“姗姗来迟”的火警扑灭,玉盏早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楼远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从哪里离开的,他把阮瞳秋交给了天道署来接手的人,顺便这栋阮家的洋楼小院按规矩也会被当做灵异血案发生地被天道署以特殊渠道低价购买并封禁一段时间。

他只身前往华公馆,不管对玉盏有什么意见,总归还是得谢一声。

可是他到了华公馆,却见华文笙哭丧着脸哀哀怨怨的诉苦——玉盏那小子竟然自己不声不响收拾了行李就走了!还顺便顺走了他保险柜里的大洋,当然大洋不是问题,玉盏需要他也会给,虽然数目有点多,当然他解决了这么大一个案子当做谢礼也不过分——可是他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呢?

相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再次见面的老朋友了,这样真是太令人伤心了!

楼远有点无语,还有点莫名的失落,这样有头无尾连个正式道别都没有的分别让他这个一向按部就班的人总觉得什么地方像是没有打上结束标签似的不舒服。

不过人走都走了,似乎也只能硬忍下这个不舒服的分别了。反正,以后不要再见就好。

当然此时的楼远没有想到,才不过两天他就又见到了玉盏——

第四课时

楼远带着天道署的天师再次走进宣文女中的时候,就看到玉盏在一大群女生的簇拥之下招摇地走过校园——

是的一大群,很大很大一群,前排的女生一脸痴醉地靠在他身边,后排那一堆已经开始大打出手争抢靠前的位置,有时打着打着发现已经被移动中的人群丢下,又慌忙停手追上去继续跟前面的人挤。

除了周围这一群,连各个课堂的窗户上都不乏女学生热情呼唤着“白老师!”的身影。只消玉盏抬起头看上一眼微微一笑,呼唤顿时变成惊喜的尖叫,掺杂着“白老师对我笑了!”“不对那是对我笑的!”之类的争执声。

楼远眼角嘴角都有着抽搐的冲动,说好的大家闺秀呢?说好的女学生的矜持呢??宣文女中几时成了这个发情妖怪的后宫吗!?

更让人气愤的是那个没节操的发情妖怪似乎还很享受这种被年轻女孩簇拥的感觉,连笑容都一脸的春风荡漾。

他沉着脸喊了一声:“白先生。”

只怕他再不开口玉盏就干脆连看都没看见他这个人直接走过去了。

他这一叫玉盏才发现他,转头过来懒懒的露出一个妩媚笑容,“呦,小楼远~”

艹!

这特么什么情况!?发情期的妖孽真特么可怕!

楼远的眼角嘴角又是一阵剧烈抽搐,努力的说服自己这只是发情作用,不能太责怪眼前荷尔蒙乱散的人——

他们这次来,是校方报的“警”。

玉盏那天消失,只不过是搬出了华公馆却没有离开,不但没有离开更没有辞掉宣文女中的教师工作。他大概只是单纯的不打算跟华文笙住在一起罢了。

可是有他在,宣文女中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整个学校毫无秩序可言根本连课都没办法上。

学校不得不联系了“相关人员”,这一相关就相关到了天道署,然后又相关上了刚刚解决宣文女中失踪事件的楼远。

楼远听到这个状况时就已经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了,他本想一个人来“解决”奈何这一次玉盏可不是作为同盟而是对立面的待解决问题人物,面对这种大人物天道署硬是给他配了两个天师同行。

玉盏可不理会那两个天师,妖怪和天师本来就是不能愉快玩耍的,所以他直接无视他们,只问楼远,“找我有事”

他是这么问的,不过那表情却是:之前的事已经结束了,之后有事也别来找我。嗯~?

那荡漾的春风能活生生荡漾进人的小心肝儿,楼远能够看到女学生们那闪着小星星的痴缠眼神在说着——白老师的笑容好美!白老师的目中无人好帅!

楼远无语,他是知道这些女学生都是好人家的姑娘,念书之前甚至都不怎么出门,接触的男性也是有限遇上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有抵抗力。

所以这么恬不知耻的祸害这些女学生的家伙就更显得可恶!

“白先生,介于你现在所引起的状况,我们希望你能够离开这所女中。”

楼远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后两个天师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但让人意外的是玉盏都还没有开口,他身边的那群女学生就先炸了——

“你们是谁啊!?凭什么让白老师走!?”

“要走的是你们!出去出去!”

“白老师不要听他们的!”

“白老师不能走!要走你们走!!”

语言的驱赶不需要过度立刻升级为白热化,女学生们不会直接冲上去动手,只是把手边能找的所有东西都朝他们扔过来。

两个天师立刻傻眼,他们是做好了觉悟来对付千年老妖的,不是对付女学生!

他们只能边挡边退,看到有几个女学生已经去抄了扫帚冲过来,这才赶忙跑出校园。就算已经跑了出来,那些扫帚也跟着远远扔过来——“干欺负白老师!走开啦!!”

一群女学生们像母鸡护小鸡死的赶走了意图对小鸡不轨的坏人,一转身正想说没事了,却对着空空如也的地方顿时傻了眼——白老师人呢?

三人狼狈地从宣文女中跑出来,面面相觑一眼既丢脸又无奈,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总不能去跟女学生动手吧?

“就等放课以后再单独找他吧。”

“也好。”

三个人刚刚走出女中的视线范围,就看到玉盏闲闲站在前方看着他们笑。两个天师立刻拉开架势准备迎战,玉盏却瞄也不瞄他们,顾自笑得妩媚。

楼远努力不去正视他那让人心荡神驰的笑容,发情期中玉盏实在不止比平常风骚了一星半点。

“放心吧,我会走的。陪着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姑娘久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你就这么跑过来赶我走我也是有点吃亏啊,你看我在本地都还没有个住处,天道署手里封禁的地皮也不少,不如便宜卖我一套别墅安个家?”

天道署手里的地皮的确不少,像阮家那样的,被妖怪盘踞过又死了不少人,阴气戾气太重变成了凶宅,短时间内都不适合再居住。

这样的房子天道署收来净化个十年二十年的,也有一些可能更久,还有一些则是遇上合适的有真能耐能压得住的买家也就卖了。

唯一值得在意的是,这个便宜到底是要多便宜。

楼远隐约察觉到这货根本是借机敲竹杠的,可是看看自己身边两个从一开始就完全被忽视,估计玉盏也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小天师,想想只要能和平的把宣文女中的事情解决,一栋凶宅也不算是大出血。

他于是点了头,玉盏也没有挑剔,眼下阮家的大宅就正好,拿了从华文笙哪里顺来的钱一番翻修,就白得了归国后的第一套房产。

拿到房子时他就说得明白,这会儿就算正式两清,再有什么事,就真的不要来找他。

楼远被敲了竹杠正巴不得两清果断应下,可是接下来的几天他就要后悔死自己为什么这么蠢就应了!?

事情根本就没有结束,“白老师”走了,女学生们不干了。

抗议的抗议罢课的罢课,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有站楼顶上要求白老师回来的,整个校园人仰马翻。天道署几乎倾巢出动,想尽了办法给女学生们清心静神,待学生们渐渐都清醒过来,又爆发了新一轮“我好羞愧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以后要怎么见人”的闭门不出风潮,整个宣文女中前前后后一个多月没能上课。

而这段时间的玉盏当然在悠哉地陪着新认识的交际花,坐等洋楼翻修完毕好收房。尚且不知他的“发情期灾害”已被正式登入天道署的灵异灾害干预政策之中。

这个故事本可以到这里就结束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那真是无比美好。

直到若干年后,楼远探长又一次敲响了玉盏家的大门。

不喜欢家里有外人而没找佣人的玉盏亲自来开了门,看着门外一身深色风衣依然不苟言笑的青年俊才悠悠一笑,靠在门框上招呼一声:“呦,续了小胡子了?”

“好久不见,玉盏公子。”

“嗯,既然招呼打过了,就请回吧。”一眼看穿他的无事不登三宝殿,玉盏当即就要关门,楼远伸手挡住,“等等,我们有事请你帮忙!”

——就是知道你有事才要关门的啊。

玉盏瞥他一眼,“不帮。”就要继续关门,楼远用力挡着快速说:“是华先生的事!他的真实身份被泄露出去了!现在这里有能力保护他的人只有你了!”

——又是他啊?这么阴魂不散?

玉盏当然也明白华文笙的身份泄露出去意味着什么——他是龙骨妖。世上独一无二的龙、骨、妖。

就像当年他想要救被变成鱼骨妖的月见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寻找龙骨,其他妄图永生的人自然也会觊觎。

天道署似乎也一直多方面隐藏华文笙的真实身份,知道他是龙骨妖的人并不多,不然指定得分分钟被人挖走了骨头。说不定一根骨头都得掰八段来瓜分。

他就是那香菜饽饽,谁都想去啃上一口。保护他这种事,听起来就好麻烦啊……

玉盏好想拒绝,好想拒绝,好想拒绝……可是他眉头都拧起来了,拒绝的话也没说出口。

——怎么就又想起来了呢?

根本就不想去回想的啊,果然一沾上华文笙总是会勾起过去的回忆吧。

拉着月见的手站在那璍面前的画面一瞬间那么清晰,好像只是发生在不久之前。

——别管了,快点忘了吧,月见都已经不在了。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活了一千多年还不明白这一点吗?

可是,突然间,有那么点的不甘。

凭什么啊,那好歹也是当年他曾经想要找给月见的骨头,月见都没用上,干嘛让不知来路的小妖瓜分去?

他不爽地瞪着带来消息的楼远问:“给我多少酬劳?”

“什么……你跟华先生不是有交情吗……”

“别跟我谈交情,谈钱!”

楼远无语了好久,淡去的悲催记忆又浮现出来,想起当年被敲的那一笔大竹杠……他已经可以预见这一次的肉痛。

“我知道了,你开价。”

“好吧,走~”

玉盏拿上外套,戴上帽子,走出大门安安稳稳地坐在汽车后座,像若干年前一样,的大爷。

楼远默默坐上驾驶位,拉着这位大爷驶向华公馆,继续若干年前的这场糟心孽缘。

『番后:妖怪大宅里的少女』

上半课时

那是一栋民国时流传下来的老宅子,西洋式的风格,砖红色的墙皮早已经斑驳了,有着风吹雨淋后褐色的污迹,被生长得葱葱郁郁的爬墙藤蔓遮挡着。

它老得像是随时都要倒塌,让人感觉已经废弃了很久,却又似乎依然有人在维护着,百多年来无论城市怎样变迁都依然不合时宜的伫立在高楼之间,散发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附近的人都会绕开这栋洋楼老宅很少靠近,因为它私下里还有一个称呼,叫做“吃人宅”。

吃人宅这个称呼究竟是怎么来的,附近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恐怖传说,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也根本没有定论。

或许传说这种东西,也根本无谓真假。

这些都不妨碍这栋洋楼老宅成为高楼都市里的一道恐怖风景,没有人敢靠近——除了,一些以试胆为名的年轻人。

高晓承被几个校服穿得流里流气的同学推搡着,远远已经看到了那栋让人心惧的老洋楼,“去啊,班长,你不是可能耐了吗?只要你进去探个险,我们就不写匿名信跟老师说班费是你拿的~~”

“那明明就是你们拿的!”

“有证据吗?那钱可是从你手上不见的啊~~”

他们痞痞的坏笑着,眼前的四个人中有两个是他的同班,另外两个是高年级的,高晓承打又打不过,就算知道是他们拿走的,说出去他们也不会承认。

气愤,怨恨,在这个时候都变得无力。

他看看那栋阴森的洋楼,转回头来鼓足勇气说:“你们说的!只要我进去了,就把班费还回来!”

“哎哎班长可别乱诬陷人啊,我们可没这么说,我们说的是‘可、能’知道钱在哪儿~~就是记性不太好给忘了,说不定心情一好就想起来了是吧~~”

“所以班长这可是你自己要进那个吃人的宅子里去的,跟我们无关啊,真要有什么事也不要赖上我们——不过班长你这么想展现自己的勇气,可要记得带点证明的东西出来啊~~”

高晓承愤愤瞪着他们,高年级的推搡了他一下,“要去快去,天都要黑了,我们可不想一直在这儿浪费时间!”

高晓承被他一推差点直接撞在铁门上,刚稳住平衡他就下意识想要远离那扇生锈斑驳还爬满了藤蔓的铁门。但他明明没有碰到,那上面的小门却像是感应到他的到来,吱吱的荡开一条缝隙。

五个人都微微愣了一下,虽然他们其实都对吃人宅的传说半信半疑,但站在这栋阴森森的宅子前本来就有点毛骨悚然,这无风自开的铁门更是让人觉得心肝一凉。

——一定是刚刚高晓承碰到了!

站在后面的三个人都这样想着,但高晓承和推搡他的学长却很清楚高晓承并没有碰到。

是气流吗?可是出入的宅子大门怎么会没锁呢?而且这门都锈成什么样了,得多大气流才能移开?

有人心里开始打怵,但也有人更兴奋起来,催着高晓承:“快进啊!你再不进天可就真的要黑了!”

未知的恐怖,和现实的问题,哪一个更重要?

也许十年以后高晓承会明白没有什么比拿他的命去冒险更重要,但现在,对于高一的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找不回班费更可怕。

他面向老宅,硬着头皮伸手一推小门走了进去。

一瞬间一股刺骨的风就贴着皮肤刮过,高晓承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感觉到门内门外两个季节般的温度差异。

可是那明明就是通风的铁栅栏门,虽然快被爬墙藤蔓爬满了,但也不可能隔绝开这样的温度差异。

高晓承很怕,在这样阴冷的温度里也冒出一身冷汗。但是为了班费他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因为院子里的植物太荫郁了——

院子里有树,但看起来早已经枯死了,干枯的枝桠伸展着,上面没有叶子,只是爬满了藤蔓。一层又一层,像蛛网似的爬得郁郁葱葱,将洋楼大树和围墙几乎都连接了起来,整个院子越发阴沉。

夕阳在这一时又下沉了几分,天空被红霞占据,让整个院子又镀上一层压抑的暗红。

高晓承胸腔里在扑腾扑腾的跳着,仿佛有着空洞的回响,他不敢到处乱看,怕从某个阴暗的角落会突然蹦出什么。但他又不能不搜寻一些可以作为证据带出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