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重逢

有二娘子每日陪着说话, 侍奉汤药,姜老太太逐渐活泛了一些, 那种行将就木的气息慢慢退去,也有了展颜舒眉的时候,只是每每提及幼子和孙子,难免要伤心落泪。

钟荟在姜家暂住却是苦了卫琇, 他每日从宫城出来,总是先到姜家, 陪钟荟待上一会儿, 用了晚膳,这才依依不舍地乘着犊车回府。

他腹部的伤口虽说已经愈合, 但伤口又深又险, 还未将养好便一路舟车劳顿,回到洛京之后每日都要入宫面见天子,更遑论朝会一站就是一早晨。

钟荟怕他来来回回地奔波, 便去禀了老太太,索性让他也在姜家住下了。

跟着夫人回娘家住自然不合规矩, 旁的世家看在眼里, 自然要笑姜家粗鄙无礼,再叹一句卫十一色令智昏,丢了祖上的颜面。

卫十一郎向来不怎么在乎外间的看法, 安之若素地每日进出姜家,闲来无事还陪着夫人坐着犊车招摇过市,去金市的铺子里买果子挑蜜饯, 引得洛京城里的百姓争相观看,都道卫十一郎夫妇离了京都,连春花秋月都失色了。

卫氏夫妇一回京,连清河公主选驸马一事也没那么引人瞩目了。

钟荟一回京便住回姜家,与钟家的家人们还未能见上一面,只能托卫琇捎信去问候,过了一旬,待姜老太太的身子好转了些,这才趁着她午后小憩的当儿,坐了犊车往钟家去了,只道去探望一下常山长公主。

钟禅还在中书省,钟夫人一收到女儿回来的消息,已经急不可耐地出了后院,常山长公主听说好友回京,也跟着一起出来相迎。

四周有下人在,钟荟不能扑到母亲怀里,连阿娘都不好叫一声,还得装模作样地行礼,钟夫人把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住:“卫夫人别多礼,你有了身子,万事须得小心……”

说着说着声音便打起颤来,背过脸去拿帕子拭眼泪。

常山长公主仍是那嬉皮笑脸没正经的模样,只是比钟荟离京时丰盈了一些,原本瘦削的脸颊上都长了些肉,变得柔和圆润起来。

钟荟觉得有些异样,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喜道:“啊呀!莫非……”

常山长公主笑着挽起钟荟的胳膊:“前几日才诊出来的,想派人给你送信来着,想着还是当面看你吃惊的模样好顽儿,便作罢了。我要当阿娘了,真是唬了一跳!”

“都显怀了怎么才知道?”钟荟纳闷道,“你自己没察觉异样?”

“没有啊,”司徒姮把怀里的金手炉塞给钟荟,“有阵子总想着吃,又贪睡,我还道是吃多了长的肉,还是前几日进宫看我阿娘时一个老宫人瞧出不对劲来,叫来医官把了脉,道差不多有三四个月身孕了……”

“你不觉得噁心气闷吃不下东西么?”钟荟诧异地望着荣光焕发的司徒姮。

“吃得比原先还多呢,”常山长公主愁容满面,双手握着腰比划了一下:“腰都粗得跟宣德的柱子一般了,也不知生产完还能不能细回来。”

又看了看钟荟的腰:“我还罢了,你可千万要细回来呀。”

钟夫人走在前面,哭笑不得地听着两人一路上的谈话。

到了正院,常山公主对钟荟道:“我去吩咐他们弄点你爱吃的糕饼来,你在此处稍等我一会儿。”

说着向钟夫人行了个礼,转身走出屋子,还体贴地将门阖上。

钟夫人按捺了许久,终于有机会同女儿独处,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便开始掉眼泪,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我的阿毛总算回来了,总算回来了,怎么瘦成这样儿……”

“阿娘……”钟荟也伏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莫哭莫哭,”钟夫人赶紧拍着女儿的背道,“你有了身孕,哭了伤身。”

钟荟慢慢止住眼泪,平复心绪,这才和母亲说起青州的见闻来,青州被围那段时日的艰险自然是轻轻带过。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钟夫人吩咐下人打了水来,亲自绞了帕子帮女儿把脸揩净。

“我的事……长公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钟荟想起方才她特意寻借口出去,让他们母女单独在一处说话。

“阿姮这孩子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你和阿晏去青州前在家里住了有一阵子,总有些蛛丝马迹,怕是那时候就起疑了,她也一直没去问你阿兄。可我想着既是一家人,她又同你这样亲厚,单单瞒着她实在过意不去,便同她说了。你不会怪阿娘吧?”钟夫人拉着她的手道。

“我怎么会怪您呢,是不该瞒着的,”钟荟想了想道,“也是顾忌着她那层身份……”

“阿姮待人至诚,难得是有赤子之心,你阿兄能娶到她是福分,”钟夫人叹道,“生在司徒家可惜了。”

想了想又埋怨道:“对了,你阿兄怎么这会儿还没到!阿妹回来也不知走快些!”

话音刚落,门外便有下人进来禀报大郎来了。

钟夫人还真冤枉了他,钟蔚这样多走一步路都嫌麻烦的人,一听到妹妹回来的消息便屈尊纡贵地出了院子,半道上冷得直哆嗦,这才发觉竟然忘了披裘衣便冲了出来,赶紧遣了僮仆回去拿,一来一回这才耽搁了。

按照钟荟如今明面上的身份,钟蔚说起来还是个外男,在外头要见妹妹一面不容易,话不能说一句,连多看一眼都是失礼,只有在自家院子里关起门来,兄妹俩才能叙一叙旧。

钟蔚眼眶也微微发红,惟恐叫阿娘和妹妹看出来到妻子跟前去说嘴,瓮声瓮气地打趣妹妹:“青州水土不好么?去了一趟变得这样丑!”

刚巧这时候常山长公主进屋来,笑着嗔道:“我都不嫌你生得丑,你倒嫌起二…… 十一娘……啊呀!我都不知道该叫什么好了!”

钟荟瞒了她这么多年,难免有些惭愧:“怎么顺口怎么称呼便是了……你别怪我一直隐瞒才好……”

“这有什么,谁会把这样的事儿挂在嘴上啊,”常山长公主大方地挥挥手,旋即叹了口气,“唉……可惜了,本来想同你和卫十一郎结个儿女亲家,如今这样只好作罢了……我说姑表亲有什么,偏你阿兄觉着别扭……”

“说不定是一对表兄弟或者表姊妹呢。”钟夫人安慰她道。

钟荟和兄嫂叙了会儿话,起身道:“我去看看阿翁,先失陪一会儿。”

“赶紧去吧,”钟蔚急忙道,“阿翁念了你好一阵了。”

***

一年没见,钟熹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已经有些佝偻,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钟熹见了她红了眼眶,一边点头,口中反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翁和你阿耶没用……”

“阿翁您说什么呢!”钟荟心里难过,“您这么说让孙女情何以堪……”

钟熹摆摆手继续道:“你和阿晏困在临淄城里命悬一线,我们在洛京却无计可施……阿翁真怕……真怕……”

“阿翁,孙女从今以后留在洛京哪儿也不去了。”钟荟的自责无以复加。

“你姜家阿婆好些了么?”钟熹摇摇头道,“待此间事了,你还是赶紧回青州去,你阿兄前阵子犯了点过错,已经引咎辞官,这回让他和长公主同你一起去。”

钟荟悚然一惊:“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了么?”

“你莫怕,也许只是阿翁想多了,”钟熹笑了笑,安慰孙女,“人年纪大了可不就爱杞人忧天么。”

“西北不是已经稳住了么?”

“这些年西北鲜卑各部幸亏有你姜家二叔才镇得住,他下落不明,如今领西北军镇守武威的安西将军赵良是个无能之辈,这回凭着兵多粮广勉强将羌胡打退,一旦他们卷土重来,武威失守恐怕在旦夕之间。”钟熹抚了抚额头,一脸疲惫地道。

“朝中就没有旁的将领可用么?”钟荟皱着眉头思忖。

“有,裴家五郎有以一敌百之能,又善排兵布阵,是仅次于姜二郎的良将。”钟熹道。

“是良将却非忠臣,”钟荟一听裴字便知,哪怕胡人杀到宫城底下,司徒钧也不敢动用这把要命的良工,到时候率先遭殃的恐怕不是胡人,而是他这个九五至尊了。

“还有一个人,阿毛。”钟熹深深看了孙女一眼。

第187章 惧内

钟荟见了祖父这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当即杏目圆睁, 慢慢有泪沁出来,难以置信道:“不可能!”

“阿毛你莫要动气,”钟熹连忙上前劝她,“顾着腹中的孩儿要紧。”

“他们司徒家自己闹出的破事儿, 搭上阿晏一大家子不够,害他差点死在青州还不够, 还要他带着伤再去西北给他卖命?呵, 他司徒钧好大脸面!”钟荟急怒攻心。

“阿毛,慎言。”钟熹抚抚额角, 他这个孙女看着好性, 其实外柔内刚,连天子都不曾放在眼里。

“卫家欠他什么了?”钟荟带了哭腔,“阿晏他只剩一个人了, 阿翁……”

钟熹拍拍孙女的背:“你有了身子,不能着急。”

钟荟抱住肚子, 腹中的阿饧似乎也感觉母亲的不安, 动了好一阵。

钟荟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他们叔侄俩要斗,让他们各凭本事去斗吧, 左不过将一家物与一家人。”

“阿毛啊,莫要说气话,”钟熹叹了口气道, “汝南王若只是图谋帝位,咱们明哲保身袖手旁观也未尝不可,可他为了一己之私欲挑动关内关外羌胡屠戮我大靖黎民百姓,已不是他司徒一家之事了。”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我的阿晏……”

“阿翁知道,这些道理你都懂得,”钟熹无奈道,“阿翁今日在这里同你说这番话,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即便不为了江山社稷,阿晏此行也是无可避免,他有求于天子。”

钟荟静静想了想:“裴家?”

钟熹点点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裴家根深枝繁,在朝中盘根错节,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要让天子下定决心放手对付一个股肱之臣,谈何容易?”

“我们在青州拿到了前任刺史陶谟与陈氏的往来密函,裴霄首鼠两端,暗中勾结汝南王,还屡次妄图谋害朝廷大员,谁都知道姓陶的是裴霄的爪牙……”钟荟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微弱下来。

不够,这些凭据根本不够把裴家连根拔除。

陶谟的坟头草都有几尺高了,裴霄完全可以把这些全推在死人头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是阿晏自己不敢同我说才叫您来当说客的吧?”钟荟叹口气道。

钟熹生怕叫卫十一郎连累了,赶紧连连摆手:“阿翁哪里敢当说客劝你,你同阿晏好好说。”

“阿翁,我姜家二叔还有二兄,他们真的……”钟荟心底里怀着一点微渺的希望,可又不敢期待,“阿晏和姜家阿兄他们语焉不详的,都不愿把详细情形同我说,阿翁您就别瞒着我了。”

“你姜二叔和阿悔他们领着一千精骑夜半袭营,谁知胡人早有准备,带去的兵马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两个兵卒逃回姑臧报信。”

钟熹和姜悔有师徒之谊,说到此节眼眶泛红,看了看泪汪汪的孙女,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没找到尸首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二叔那样的大将,无论是生是……若是落入敌手,那些胡人必定要昭告天下!”钟荟猛地燃起些许希望。

钟熹不忍心泼她冷水,颔首道:“就是这个道理。”

***

黄昏卫琇回到姜府,一进院子便看到钟荟坐在廊庑上等他,面色不善。

卫琇快步上前,脱下氅衣披在她肩上,轻轻道:“回去看过阿翁他们了?”

钟荟幽怨地看他一眼,不说话。

卫琇仿佛看不懂眼色,吻了吻她的头发,又去摸她肚子,严肃道:“阿饧,今日又闹你阿娘了?不乖。”

钟荟又好气又好笑,拍开他的手:“出息了啊卫阿晏,往孩子身上栽赃都学会了。”

在院子里洒扫的下人们都背过身去直发笑,谁晓得仙人一样的卫十一郎在夫人跟前俯首帖耳至此。

“外头风大,进屋去罢。”卫琇轻轻把手搭在她肩头,扶她站起来。

钟荟望了望远处树顶上的积雪,默不作声地站起身。

走进屋里,四周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钟荟坐到榻上,把手里的鎏金松叶纹小手炉塞进卫琇怀里:“手冷得像坨冰一样,也不知道疼惜自个儿。”

“有娘子心疼我便足矣。”卫琇知道她爱听好话,如今说起这些来驾轻就熟,一套一套的。

他自知有错,比起平日越发乖觉,从小火炉上拎起陶壶,倒了一碗温热的牛乳,殷勤地捧到钟荟跟前。

钟荟睨了他一眼,接过来沾了沾唇:“也是。如此,我同你一起去西北。”

卫琇无奈道:“阿毛,莫要如此……你放心,我会活着归来的。”

“好,如此是谈不拢了,我们一家有三口人呢,让阿饧来决定罢。”钟荟把半碗牛乳一饮而尽,把空碗往案上一拍,仿佛那是只酒碗。

钟荟扯过卫琇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阿饧,你若是想跟阿耶去西北,就动一动,”钟荟低头道,“动一动啊。”

没有半点动静。

“阿毛……”卫琇想抽回手,手腕却被牢牢抓住。

“他不动你也不许动,”钟荟咬牙切齿道,“卫琇,我给你两条路选,要不你就把我们母子带上,要不你先走,我随后就揣着阿饧去西北找你。”

卫琇放下手炉,屈起手指轻轻刮了刮她鼻梁:“别不讲理,都当了阿娘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想想阿饧。”

钟荟早知道他会拿这理由搪塞,反驳的说辞也想好了:“卫琇你想想,把我们送到青州当真万无一失么?”

“祁别驾忠心耿耿,必定会替我看顾好你们,况且有阿兄照应,总好过随我去西北。”

钟荟笑了笑:“我也不怀疑祁别驾的忠心,只是你想想,万一司徒徵再次出兵临淄,万一守不住城破了,你说忠心耿耿的祁别驾会把我留着给汝南王,用来挟制你,还是把我杀了以绝后患呢?”

卫琇挑挑眉,眼里闪过一丝惊恐。

钟荟心知他已经动摇了,她和祁源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那么空口白牙一说。

但是她了解卫琇,她赌他不敢冒这个险。

“阿晏,我阿兄和长公主能带多少部曲去青州?他们护不住我的。”钟荟再接再厉。

卫琇一把抱她入怀:“我带你走。”

钟荟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这才对,宝贝就是要揣在自己身上,我去了必不拖累你,说不定还能出出主意……”

***

司徒钧并不想让新任的左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还算厚道地给他留了两个月时间养伤。

钟荟每日陪着老太太说话,把她用来说服自己的那套话翻来覆去讲,说得多了,自己也越发信了。

“待阿晏去了西北,把二叔和二兄给您全须全尾地带回家来。”她安慰祖母道。

她不敢同老太太说自己也要跟着夫君去西北,只说过阵子回青州。

姜老太太吃力地咽了咽唾沫:“回去替你三妹相看相看,门第不用太高,要紧是人本分实诚……你三妹吃了那张嘴的亏,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哎,”钟荟一口答应,“先前没在青州物色,是怕她不想离家太远。”

本来三娘子已经在同京兆徐家二房嫡三子议亲了,两家大人刚透出点意思,预备等两个孩子大些再过定。不巧就出了西北那档子事,没过多久又传出曾氏被送进尼寺的消息,徐家便萌生出了悔意。虽说徐、姜两家议亲的事在洛京士族间不是什么秘密,可毕竟还没开始走六礼,徐家此举虽说有些不地道,可姜家也挺不起腰杆子——姜三娘的生母突然被送进尼寺,明眼人都晓得是怎么回事。

生母德行有亏,于女儿的声誉自然有碍,三娘子是受了她母亲的连累。

钟荟看着三娘子从一个幼童长成少女,朝夕相处,姊妹感情不可谓不深,自然也盼着她找个好归宿。

徐家书香门第,那徐家小郎君卫琇认识,人品端方,相貌周正,是个良配,她也乐见其成。没想到曾氏疯到这种地步,连女儿的终身都不顾了。

说到底是有恃无恐,欺负姜大郎好性子,料他看着一双子女的脸面不会当真发落她。

钟荟答应了老太太,却还要问问三娘子自己的心思。

回了院子,钟荟立即吩咐阿杏把姜明淅请来。

姊妹俩围着炭盆坐着,一边缝阿饧的小被子一边东拉西扯地闲聊,钟荟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便把姜老太太的意思说了。

三娘子羞红了脸,把头埋到胸前:“阿姊说这些做甚么......”

“你别怕羞,事关你终身,阿姊一定要问清楚了,你想嫁个何等样的夫君,阿婆替你着想,却不一定猜得到你的心思。”钟荟放下针线按住她的手背。

“阿姊......”三娘子咬了咬下唇,“我想远嫁。”

“是为了徐家郎君的事么?”钟荟小心问道,“此事你大可不必在意,还没动真格地议亲呢,过不了多久便无人记得了。”

姜明淅摇摇头:“阿姊,不是的,我真的只想离得远远的......”

钟荟霎时明白了,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头。

第188章 姊妹

钟荟回京半个月余, 姜老太太脸上渐渐有了笑影,说起幼子和二孙, 担忧中也有了些许希冀,不再以泪洗面了。

老太太这一回本就是心病,心里的弦一松,精神便自然旺健起来, 也可以用些白膏粥和肉羹了,气候晴和无风时还能由婆子搀扶着去檐郎下走两步, 看看院子里初绽的梅花。

钟荟一直惦记着宫中的大姊, 见老太太身子好些了,便去宫里看望姜明霜。

姜家的犊车一到宫城门口, 便有姜明霜派来的内侍、宫人和辇车等候。

钟荟扫了一眼那辆逾制的镂金翟纹朱漆辇车, 悬着的一颗心略微放下了一些,她这个大姊向来报喜不报忧,前些日子二叔在西北出事, 钟荟越发担心她在宫里受欺侮,眼下看来, 至少在天子跟前并未失宠。

她深知姜明霜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只要天子待她好,其他人的眼光和脸色她是不会介怀的。

钟荟一路思忖着,不知不觉已到了姜明霜的殿前, 又有内侍张罗着换了轻巧的肩舆,将她抬到殿门外。

候在门口的宫人向她行了礼,打起珠帘笑着道:“娘娘知道卫夫人今日要来, 一早就在盼着了。”

正说着就见姜明霜由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迎了上来。她双手托着肚腹,腰往前挺着,看着有些吃力。

钟荟赶紧快步上前:“阿姊做什么起身相迎,又不是外人。”

姜大娘入宫之后钟荟也没改称呼,姜明霜每次听她唤阿姊,就仿佛回到了姊妹俩共居一个小院时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