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眼都不眨,月世德心中愈发笃定她就是秦卿。但若是陛下不信,那一切就完了。

几乎是卿如是话落的瞬间,月世德紧跟着她的话道,“卿姑娘空口白牙一句‘友人’便想要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却不说出那友人究竟是谁?又在何处?”他哼声冷剜她一眼,又朝皇帝俯身,“陛下!草民绝不敢欺骗陛下!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证据确凿,方才她写出的簪花小楷不也正与女帝手札中的字迹相同吗陛下?!”

听及此,卿如是再次舒了一口气。女帝手札中的字迹果然是簪花小楷。月世德认定她方才写的是小楷,如何能知道她写的其实是草书呢。

但她不敢松懈,唯恐皇帝生疑。且她心中也有些不明白,为何女帝的手札里面,会有她的字迹?若说是月世德寻人嫁祸,又怎会蠢笨到在百年之物上留下字迹?宫中有专人鉴定新旧字痕。这法子太容易被拆穿。

那么,女帝手札上的字迹,很有可能真的是她的字。或者……如倚寒一般,百年之前也有人的字像极了她的字。

那不就是用她的字修复遗作的月一鸣吗?难道这本女帝手札其实是月一鸣翻阅过的?那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卿如是想不通,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迅速滑过,太快,没能抓得住。

月世德和她的话,皇帝双双不予置评,兀自琢磨着两人的神态,道,“人,找来。”

简短三字,字字铿锵。

卿如是明白他的意思,微一蹙眉,她有些为难,“那位友人,乃是臣女于采沧畔结识的笔友。臣女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臣女与他往来通信皆由一只信鸽传递,多日宿于国学府,不知那信鸽是否回到府中。恳请陛下召卿大人入宫,将白鸽一并带来,若无白鸽,臣女房中还留有与友人往来的信笺……亦能作证。”

话音落,外间的风稍大了些,卿如是隐约能听见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和领着她来的太监走的疾步相似,想来也是一名太监,不知是来传递什么消息。

门响,有公公给开了门,附耳听得外边小太监传来的消息,随即示意他稍等,然后朝皇帝走去,“陛下,昱阳郡主领着世子来探望皇后娘娘。娘娘唤您过去呢。”

卿如是眸光微亮,稍抬了抬眸,偷觑那公公,无意扫到皇帝,这才真正窥见天颜。方才她一直埋头不敢直视,竟不知皇帝的长相并不似他的声音那般洪亮,皇帝阴柔且俊美。

她正瞧着,那双阴鸷的眸子忽地与她相接。猛一吓,卿如是立即低头俯身,这才回味着公公的话。

月陇西来了。他在画舫时的确说过,前些时候皇后娘娘体乏病了,郡主去探望过。可,分明不久之前月陇西还在城楼和她玩耍,这么快就回了月府,跟着郡主又来探望皇后?

正想着,又听那公公低声道,“世子他……带了一只白鸽来。”

卿如是听得一怔,眉心微跳了跳。这么巧?难道是她方才让他转告父亲若能进宫定要带白鸽来,所以月陇西便接过这活,从父亲手中把白鸽带了进来?否则……他怎会这么碰巧,关键时候将鸽子带来呢?

她的心忽然忒忒地落不安稳。也不知月陇西带来的,是不是从她房中拿走的那只?或者,那只白鸽足底有没有信?只带白鸽,不带信来,那还不是空跑一趟?

皇帝听后也不知是何神情,卿如是不敢再看,只知他沉吟许久,低问了句,“你腰间的牌子,是陇西的?”他是说瞧着眼熟。

这回虽没加称谓,卿如是却知道是在跟她说,立即颔首,谨慎回,“是。入宫之前,世子正带着臣女在城楼玩耍,侍卫找到臣女并说明情况后,世子便将这玉牌给了臣女。”她一顿,又有些担心皇帝怪怨她私自收下这令信,便补充道,“若……欠缺妥当,臣女立刻便将令信归还世子!”

“嗤,令信?”

轻呵气声入耳,卿如是不确定,皇帝竟笑了?

她有些紧张,生怕这是怒极反笑,赶忙自作主张将腰间的玉牌取下来,双手奉上,“还请陛下去时捎带上,交还于世子。”

皇帝不答,卿如是一颗心便又提到了嗓子眼。明明局势已经在她掌控中,此时月陇西来了,反倒让她坐立不安。

这玉牌究竟什么意思,陛下是在考验她?还是在吓唬她?或者,晟朝有规定,令信是不能给人的吗?诸多猜测,卿如是脑袋上的闷汗憋了一晚终于落下来了。

片刻后,皇帝示意身旁的公公拿走她手中的玉牌,“都跟着。”

皇帝拂袖起身,绕过卿如是往门外走,留下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卿如是没时间多加揣度,在太监的催促下起身跟了上去。

饶是周遭风景再如何秀丽,卿如是也不敢抬头去看,只听到有夜巡队的脚步声,和遥遥的蛙声蝉鸣。宫人提着琉璃瓦灯,前开道,后追随。

她的眼前明明闪闪,心也跟着忐忑。

皇帝倒是乘坐软轿,卿如是刚跪了许久,却还须得跟着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坤宁宫到了。有太监腿快,跑进去禀报。

月世德被皇帝抬手示意,阻于坤宁宫外,只得俯跪在地等候。卿如是跟在身后,心以为自己能进去见到月陇西,一窥那白鸽究竟。却在入殿门时也被拦于门外。

她微微垂着眼睫,恭顺地朝殿内的方向行跪拜之礼,而后伏在地上不动了。眼睁睁看着殿门打开,一瞬的欢声笑语入耳,皇帝入内后,殿门又瞬间合上,阻断了话语。

皇帝进门,先看向了月陇西。

他正悠然逗弄着腕上的白鸽,唇畔噙着从容的笑,自在地给它喂食。见到皇帝后,随着几人一道起身施礼,却没有坐下,站在那里,静等皇帝说话。

皇帝瞥了眼身旁公公,示意他将白鸽拿来。月陇西浅笑着,只在白鸽的脚腕上抽出一张信笺递过去。

“姨父,这信是孩儿写的。”月陇西笑吟吟道,“与她闹着玩呢。”

月陇西在皇帝面前耍赖时,惯是只把他当亲戚唤,自幼皇帝喜爱他,从来都随他去。

皇帝却不与他说笑,肃然问,“这字?”

“自然是孩儿仿照着秦卿的笔迹学来玩的。”月陇西示意公公磨墨,“您若不信,孩儿可以当场写几个秦卿的簪花小楷给您瞧瞧。”

说着,他当真动手写了几个字,让公公拿去给皇帝过目。

皇帝接过,随意瞟了眼。却并不说话。

就听月陇西接着道,“前几日长老为难她的事孩儿也听说了,便猜到今日姨父召见她是长老在饶舌,搅弄是非,故而,特意来跟您坦白。方才却听姨母说起宴会之上,长老要呈给您看的东西无故变成了女帝手札之事,还说手札末尾的字迹像是秦卿的簪花小楷。事关重大,姨父可得好生介入调查,若长老他真有叛族之嫌,月府也绝不会包庇的。想来调查此事必定繁琐,姨父便莫要为了孩儿的一时顽劣再分心神去为难卿卿了。”

原本还听得好好地,到此处,皇帝冷嗤了声,“卿……什么?你再说一遍?”

月陇西垂眸笑。

皇帝抬手,身后的公公将刚从卿如是那里缴来的玉牌递到他手中,他摩挲着玉牌,看见月陇西绷了一晚的从容神色终于有了几分改变,他终是心满意足地抿了抿唇角,将玉牌丢给月陇西。

“死乞白赖从朕手里要的,却被人当作令信,毫不留情地还回来。你混得可真不怎么样。”

月陇西怔怔地,讷然须臾,皱眉问道,“陛下,她人呢?”

“哦。”皇帝又垂眸瞥了眼纸笺,轻描淡写地道,“朕下令杀了,血溅御书房,刚命人收拾。你若现在赶去看,尸。体兴许还在。”

第六十章 喊!夫!君!

就见月陇西讷然的神情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慌乱。他来不及多加思考这句话的真假, 甚至察觉不出话中存在的纰漏。

只在听到回答的那刻, 向来笃定与她相守生世的坚不可摧的希望在心底轰然倒塌。

仿佛回到前世渡着画舫孤身漂泊在清河上,望着同样孤独的明月自斟自饮溃不成军的时候。再濒临窒息,继而窒息, 最后了无生息。

难道重来一世不是要他们相守的吗?

在这短短一刹那,前生死在西阁里, 躺着她睡过的小榻, 在花窗的艳阳下看到的所有斑驳的色彩尽数涌入脑海。眼角的猩红肆意蔓延, 双眸顷刻爬满血丝,他忍不住这闷红, 夺身往门外冲去,不顾所有人惊诧的眼神和唤声。

他竟想不明白,为何皇帝和郡主的脸上都有戏弄的笑意。

他只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

跌跌撞撞跑过去,猛拉开门, 他蓦地愣住。入目的是一道青色的人影,衣角处的青霜花一朵勾着一朵,成满簇争艳的模样,他记得在城楼上背着她的时候, 垂在他两肩处的裙角就是这生机勃勃的青霜花。

卿如是听见开门的响声, 方抬眸去看,不待看清是谁, 猛被冲过来的人一把抱住,紧得她一颗心吊起, 肋骨也被撞得生疼,温暖的疼意融入骨髓,鼻尖还有淡淡的冷香,她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她听见了他冲过来抱住自己时双膝倏然磕在地上的骤响声,眉心微蹙,又听他拿近乎哽咽的声音说,“你……”

你吓着我了?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你知不知道,就在刚才,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姨父说那种蠢话来骗我玩我竟然也上当,是不是很蠢?

你或许知道扈沽城的月亮何日最明最圆,却不会像我一样知道它何时最孤独最落魄。那天坐在画舫上哭的时候,我见到明月出山,好想带你来看看。又想起,身边已没了你。

你不会明白独活的滋味……因为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一时间想说的太多,最后,他却只挑了一句最简单的,低声说与她听。

他说:“你……没事就好。”

拿她无可奈何,又为她溃不成军。还不是因为这个人自己太过中意。

月陇西松开她,低头默然凝视。

他背着光,卿如是瞧不清他的神情,却知道他在看自己,便着急问他道,“你为什么会带白鸽来?你带的是我房间里的那一只吗?”

月陇西颔首,似乎叹了口气,道,“嗯。是你房间里那只。”

“飞回来了?”卿如是有些奇怪,“那怎么会在你手里?对了,你开门是做什么的?”

月陇西不答,扶她站起来,转身去看殿内含笑的人。仿佛窥破天机,抓到他的命门了。回想方才皇帝逗弄他的话,分明净是漏洞,也能教他直接相信且慌了神,他一时有些无奈。

“进来罢。”皇帝示意后,月陇西领着她进去,给座上几位逐一施礼拜见。

卿如是被赐座,紧挨着月陇西的位置,她心底的不安稍淡了些。紧盯了会停在皇帝身后那位公公手上的白鸽,白鸽动也不动,她便跟着一眼也不挪。座上几人都在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她无暇去听,心里只惦念着为何皇帝还不处置她的事,惦念久了,就又焦躁起来。

终于,皇后提到了她,“月府喂养的白鸽向来活泼,这只倒是娴静乖巧。你与陇西通信往来有多久了?像是已将这小东西养熟了。”

卿如是一愣,有些莫名,“和……月陇西?”一顿,她自知失言,又赶忙恭谨地问道,“皇后娘娘问的是世子与臣女?臣女不曾……”

尚未说完,她终是反应了过来。登时,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向月陇西,后者抿着唇浅笑了下。

她皱起眉,强自压下心绪,低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算来足有一月了。”好你个月陇西!这模样分明是已经知道她就是青衫,居然瞒着她?!

若这般说,那倚寒一手与秦卿几乎无二的簪花小楷就变成了月陇西的字?月陇西竟然会去采沧畔玩诗作文,他看崇文的书已经教人很意外了,身为月家人竟还敢去采沧畔?还在那里闯出了名头?甚至习得了秦卿的字?!

毒瘤,月陇西真是月家百年来最毒的瘤。

继而将思绪连贯起来,卿如是想到初次与倚寒见面时,他左手执笔,写出秦卿的簪花小楷,可月陇西审批文章都是右手写字的,虽然审批文章只需要写“一”和“二”来表示去留,但好歹说明他右手会写字,且平日习惯性都是右手。

他竟然两只手会写不同的字?

为何呢?若只是为了方便隐瞒自己在采沧畔的身份才学的她的簪花小楷,实在说不过去。没有五六年的时间,是不可能将她的字迹仿到非本尊无法辨认的程度的,五六年前月陇西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小童,怎会想着去采沧畔还要专程练不同字迹呢?

五六年前,还是小童的他又为何会背着家里人去练秦卿的字?

她匪夷所思,此时场合又不容她分心思索,只得暂时压住疑惑。

皇帝将纸笺揉成团,随意扔回给月陇西,沉声道,“调查月世德的事交给你来办。”

月陇西唇角微抿,“姨父,您真是一代明君。晟朝有您坐镇,实乃百姓之福。”

皇帝不与他玩笑,压低声音,凝视着他,语气似有警告,“你也莫要当朕是傻子。私怨归私怨,你若要徇私枉法,朕一道把你给办了。还有……”

他微顿,看向月陇西的眸中隐有厉色,“采沧畔的事,乃是朕授意的。你好自为之。”

月陇西神情微变,朝堂上的事卿如是似懂非懂,却也能猜出一二,心底不禁为月陇西捏了把汗。

好在临着皇后和郡主的面,皇帝并未戳破这层窗户纸,只作提醒。

月陇西很快又笑了起来,“知道了,姨父。您几时瞧孩儿给您办差事出过差错的?女帝手札的事关乎大局,孩儿如何也不会当作儿戏敷衍了事。”

有他承诺,皇帝的脸色才好看了些,瞧了眼旁边被吓得不轻又稀里糊涂坐了一整晚的卿如是,道,“卿铮府上的女儿,临危不乱,倒是不差。能配。”

卿如是眉心微动,头埋得更低了些。

“至于怪力乱神之说……秦卿此人,生在百年之前,朕是欣赏的。若是生在晟朝,朕自是容不下的。糊涂也好,荒谬也罢,话就撂在这。”皇帝挑眉,威逼着她,反问,“你可明白了?”

卿如是喉咙一滑,低声道,“明白。”

这是看在月陇西前来相救的面子上,放过了她。

但皇帝终归是皇帝,就算再如何跟他说转世乃是荒谬之谈,他心底还是会对存在的隐患有顾虑,因此提醒她:如果你是秦卿,那你就好好地活在百年之前,晟朝是朕的天下,你若像百年前那般忤逆皇权,那朕就容不得你。你若好好做你的卿府千金,朕自然当今晚月世德所言是一番谬论。

如果你不是秦卿,就算是朕糊涂荒谬,这话也得给你撂在这,让你莫要作妖。

不愧是从女帝手里抢过皇位的人。既有不容置疑的威信,又留有恰到好处的分寸。

“既然都明白了,就别打着探望的幌子在朕眼前晃来晃去。”皇帝拧着眉,看向月陇西,颇为不屑,“带着你的人过节去罢。”

所谓眼不见为净,皇帝很是看不惯月陇西半点不要面子眼巴巴地瞅着女人的模样。月陇西得令,当即领着卿如是给几人跪安,出宫去了。

刚踏出宫门,卿如是额间的冷汗就滴落下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半点没有要搭理月陇西的意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颗心被猛吊起又稳落下,局势的转变就在眨眼之间,这一劫过得她是心惊胆战。

外边还在放烟火,卿如是已没有兴致再去城楼看了,想起皇帝说的话,她抓着月陇西的手腕问,“陛下说采沧畔的事是他授意的是何意?我瞧你脸色都变了,想必也没有料到。”

月陇西神色凝重,“他说的是月世德派人去采沧畔刺杀叶渠一事。言外之意,我和月世德私底下做的小动作他其实都一清二楚。月世德进扈沽城后命人肆意传谣,陛下不仅知道,并且默许。月世德传谣本是为了打压崇文党,在陛下面前泼他们的脏水,但陛下默许却是为了勾起崇文党的愤怒。”

“月世德一进城就起谣言,崇文党自能联想到背后操纵的人就是他。后来陛下又授意月世德去刺杀叶渠,刚被谣言涮过的崇文党自然肯定就是月世德动的手,由此激化了崇文党和月世德的矛盾。”

“为何陛下要激化两方矛盾?月世德身为月氏族中长老,恕我直言,本就让崇文党厌恶得不轻。”卿如是翻了个白眼,说完,即刻又反应过来,“难道是因为国学府?”

国学府由月世德掌控选拔大权,陛下想要在国学府里参与选拔的崇文党们和月世德产生强烈冲突。这不单单只是陛下在玩蚂蚁,他很有可能是想通过废了月世德来达到某种目的。

当矛盾激化到顶点,陛下若突然倒戈,杀了月世德,月氏大义灭亲,那么崇文党会怎么想?他们会逐渐取信于皇帝。就像女帝存在时那样,崇文党非常信任女帝。

陛下觉得,女帝能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这才是月世德这颗棋子存在的意义,是国学府存在的意义。

月陇西点头。

“那陛下知道你的什么小动作?”卿如是又问。

月陇西道,“陛下知道我在采沧畔出事后插手相护,方才是想提醒我,他已经知道我和叶渠之间有所往来,且警告我,不要做背叛月氏,和背叛他的事。若是寻常往来尚可,若是管得太多,惹他生气,那他也就不会管我是不是他的亲戚了。还有,女帝手札的事……陛下知道我在和月世德作对,所以故意将调查的差事交给我,想看看我究竟是什么态度和分寸,我自然是不能让月世德这么轻易就死了。”

说着,他抿紧唇,眸光凝于一点,“月世德之于陛下还有用,除了试探我如何拿捏分寸以外,陛下几乎是在明示我,要让月世德活着。至于活罪要如何定,就看我是何态度了。想来也不能动他分毫。”

卿如是回味着他的话,恍然道,“也就是说,你跟月世德作对,其实是想让他直接死?那……那女帝手札是你寻人放在月世德身上陷害他的?你怎么会有那东西?”

“还是在那间密室找到的,祖上留下的。”月陇西气定神闲地解释,随后掏出怀里的玉牌,给她重新系回腰间,“这个就别取下来了,是好东西。”

卿如是不疑有他,低头看向自己腰间,“是什么?这其实不是你的令信罢。”

“嗯。但也差不多。”月陇西微蹙眉,“陛下育有两子一女,皆有此物。皇权贵胄哪有不犯事的时候,陛下念着亲情,允许小辈持此物免死罪三次。除军权不受外,这玉牌也算得上半个皇令了。幼时他破例给我刻了一块,我七岁时不慎摔碎了。前些时候想起来,便又死磕着问他要的。反正这东西用处多,足够你为非作歹的,左不过是身份,我有世子的头衔就够了。”

卿如是受之有愧,“这么贵重你还是自个儿留着罢。半个皇令委实吓到我了……我受不起。”

月陇西按住她的手,笑吟吟道,“你受得起。权当聘礼了。”一顿,他垂眸轻笑,伸出舌尖顶住唇角,玩味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你现在安好无虞地从皇宫里出来了,嗯?”

第六十一章 卿卿,叫父亲

什么事?卿如是懵懂地望向他。身后的烟花直入长空, 一声轰鸣, 璀璨夺目。

月陇西挑起眉, 微眯着眸凑近她,“你别装不记得,这套我可不吃的。我做好准备了, 你不唤我能坐地上哭的信不信。到时候引来过客围观,我就说是你抛夫弃子, 始乱终弃, 我伤心欲绝, 以头抢地致死。到别人嘴里就会议论说我这么风华绝代的人你都看不上,可见你这双眼有多瞎。你落个黑心眼瞎俏寡妇的名号, 看哪个还能要你。”

话落,月陇西朝她的眼睛轻吹了口气。看她下意识皱起眉眨巴眼睛,觉得有趣,翘起唇角笑了。

卿如是:“……”她眉心微拢, 犹豫了下,轻声跟他说,“我叫不出口。”

月陇西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笑吟吟道, “这样啊……那我叫你夫人也行的。我叫一声, 你答应了,也算得数。”

卿如是仍是摇头, “不行,我应不了。你不要叫, 我不想听。”

她一口气连用四个“不”字,唯恐避之不及。

月陇西没有说话,瞧着像是不怎么愉快,低头把玩折扇。

“你想听的话,随便找个丫鬟也叫给你听了。”卿如是讨好道,“……没关系罢?”

“没关系。”他回答得十分果断,瞧见卿如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又紧接着唉声道,“嘴上没关系,心里好生气。”

卿如是:“……”她转过身假意看烟火,状似不经意道,“那我还没怪你瞒着我‘倚寒’的身份呢。你何时知道我的?怎地不跟我说?”

“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叶老邀你出来见面其实是我的意思,哪里晓得你出了事,我从乔芜的口中明白原委来,这才知道你就是青衫。天地良心,我真是忘了,最近也忙,没来得及跟你坦白,不是有意瞒你的。”月陇西扯起谎来眼都不眨。

事实上,若非今日皇帝忽然将她传召入宫,他还打算一直瞒着这身份,同她逗闷子玩。青衫在信里多实诚啊,他想问什么就能问什么。

卿如是姑且信他,继而想起他在信中常提到的那位“故人”,心生狐疑,转头看他。

月陇西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不紧不慢地掰扯道,“常跟你提的那位女子是我府中前些时候新来的一名洒扫丫鬟,生得有些像我幼时十分要好的玩伴,一时拿不准,所以向你请教。”

他恐怕忘了自己在信中已然默认那位女子是自己的心上人,还为那名女子跟别的男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卿如是却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