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陇西却忽地笑了,“怎的这般感慨?其实叶老说得没错,这世上更多的人遇到的都是人渣滓。有些女子遇到了也就遇到了,过了就好,但有些女子遇到了这种人,就搭进去一生,再也过不了。可天家的事哪里容许旁人说道,再不好,也是秘辛,我们无意晓得了就晓得了,最好不予评说。我原本是想要瞒着你的,但既然刚刚问到那,我也就直说了,你听一听便过罢。”

“知道了,你放心罢。”卿如是跟他保证不会外传,继而伏在桶边思索,“所以,陛下是学到了大小女帝从政时的手段,如今拿来复刻女帝王朝,想要看崇文党和月氏抵死相斗,发挥两者最大的才干,与此同时,也想学女帝那般将二者都收服,为争执不休的思想开太平。其实……从这角度来看,他会是个好皇帝。但……”

但于她而言,受崇文思想熏陶至深后,就会认为这世上不该出现“皇帝”这样集权的字。倘或皇帝真的做到了将崇文党都收拢在手中,那她也无话可说。毕竟而今的崇文党,早就不是曾经的模样了。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身处如今的局势之下,她还能为崇文党做的,也就只剩下将真正的遗作拿出来,贡献给崇文子弟,然后自己好好活着了。

两人清理了身子,换好衣裳后卿如是仍是催着月陇西去刑部,“自那日看到叶老那里的盒子之后我就一直惦念着,想再去看看,顺便问些东西。”

“盒子?”月陇西微挑眉,思绪周游一圈后方停,他几度欲言,最后仍是将要说的话忍了回去,只轻点了下头,“我送你过去罢。”

卿如是颔首,两人一道出了府。

两马并辔而行,马尾摇来摇去,有意无意地撞在一起,缠两下,而后又迅速分开。月陇西似乎发现了这个乐趣,便着意开始往她那方靠去,卿如是以为他又要使坏,打马跑到前头去了。

他们路过廊桥时,桥上正有小贩在摆摊。居高临下的角度正好教卿如是瞧见小摊上摆着的各式小玩意,她长“吁”一声,将马停在摊贩前,随即翻身下马,低头挑选起来。

看惯精致的珠宝首饰,卿如是反倒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她看中的是挂在横杠上的红色编绳,每根编绳都坠了一颗圆润的玉髓珠子,不贵,但瞧着好看。

“这位姑娘,喜欢什么随便看!”小贩笑着招呼道。

他称呼自己为姑娘,卿如是微诧,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出门时嫌累得慌,没有绾发,只随意绕了半个髻用簪子束了,此时另一半披散在肩后,让人误以为自己是没有出阁的姑娘家。

她侧眸瞟了眼紧跟着翻身下马朝自己走来的月陇西,眼珠子滴溜地一转,随手抓起一支玉簪,在指间捻转着,上边的流苏随着她手指的转动叮铃作响,待月陇西走近,她方娇滴滴地道,“爷,平日里夫人把您看得严,您不给奴家花钱也就罢了,而今好容易背着夫人跟奴家出来了,你给奴家买一支簪花嘛。”

周围来往的平民百姓甚多,闻言便往他们这方多看了两眼。

月陇西猝不及防,嘴角噙着笑挑眉用眼神反问。卿如是抬眸觑他一眼,矫揉造作地用指尖绕起自己一缕披散的发,他明了后便笑着配合道,“爷的银子都交给夫人管着呢,你不是知道吗?今儿个爷身上可一个子儿都没带。”

“不嘛,爷想想办法,人家就要嘛。”卿如是咬了咬唇,泪眼婆娑地道,“人家心甘情愿地跟了你,什么甜头都没尝到,还得被别人指指点点的,若是教我爹爹晓得我一个大家闺秀给人做情。妇,还不得把人家的腿给打断,爷舍得啊?”

月陇西拿折扇挑起她的下颌,挑眉笑道,“不舍得不舍得,我的心肝儿如花似玉的,哭得爷心都碎了。但你要说什么甜头都没尝到可就冤死爷了……甜头没尝到,那昨晚你尝的什么?”

他还真是什么骚话都敢乱说,卿如是睁大眼,咬牙握拳捶了他一下,惹得月陇西没忍住笑出声,用舌尖顶了顶唇角,接着道,“爷身上就挂了一只香囊,里面装着安神香,还是夫人送的,不若你问问这位小贩小哥要不要,爷把它抵押出去给你换簪子?”

小贩看了一出富贵人家里的大戏,方回神,瞧了那做工精致的香囊一眼,又见面前两人衣着不凡,忙笑说,“可以、可以……”

卿如是却一脚踩在月陇西的靴背上,皱眉叱道,“你敢!”那是他死乞白赖地说什么要做噩梦才从她的身上薅去的!

月陇西闷哼一声,闭上左眼倒嘶了一口气,痛心地笑道,“你这么凶啊?饶是你跟夫人一母同胞,也不至于为她维护至此罢?嗯,我的小姨子?”

“人家就是不要姐姐的东西换,人家要你的东西。”卿如是扭身佯装生气,“哼,当年还说要娶我,结果却娶了姐姐,你个不讲信用的负心汉。”

“那时候不是太年轻了么。”月陇西笑了笑,从袖中摸出荷包来,丢了一锭银子给小贩,随手在摊子上画了个圈,“这些爷全要了,给爷的小姨子消消气。”

小贩瞪大双眼,接住银子咬了一口,生怕他们反悔,当即将银子揣进怀里,开始打包摊子上的东西。

“怎么样,小姨子心底舒坦了没有?”月陇西揽住她的腰肢,不顾旁人注视,将她带进怀里,轻问道,“今晚你姐不在,要不要来我家跟我睡?从后门进。”

卿如是抿唇笑,“行罢。”

“虽说爷为你破费是心甘情愿,但此时此刻,你是不是该亲爷一下作为报答?”月陇西笑吟吟地把脸凑过去,抖扇遮住。

卿如是踮脚,趁势在他扇底赏了他一个颊吻。抬眸瞧见他唇畔扬起的弧度,她侧颊微红,轻推开他。

眼看小贩就要打包收拾完,卿如是赶忙止住了小贩的动作,并指着横杠问道,“你还有做挂在这上边的编绳的珠子和红线吗?”

从小贩手里拿走玉髓珠和红线,卿如是把它们用锦帕包好揣在怀里,在月陇西狐疑的凝视下转头翻身骑上马,继续往国学府去。

月陇西紧跟上去,“你要那个做什么?”

“不告诉你。”卿如是瞟了他一眼,自得道,“晚上早些回来,把你的头发剪一缕拿给我。”

“嗯?”月陇西想了半天无果,心知又是她们女儿家的玩意,便不再多问。

将人给送到国学府,月陇西眼看着她进了府才离去。

来过一回,卿如是记得叶渠的院子,直奔那方。院门处竟无人把守,她疑惑了一瞬,径直走进去,临近正厅的门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

这声音她在皇宫跪在那人脚下的时候听过。是皇帝,也是袭檀。

想必过不久就会有侍卫来将此处包围,卿如是心觉赶紧离开为妙,正待要转身,却被人猛地拉到了拐角,从身后捂住嘴压在了墙上,她屏住呼吸,生怕背后那人对她使迷。药,但脑子一转,又觉得不对,自己的警惕性不差,若是有人从院门处走来靠近她,她一定会立即发现,没有发现,说明背后压制她的人必然早就在这里。

这人在窃。听屋内谈话!

卿如是这才慢慢呼吸,察觉周遭没有迷。药的味道,反倒有一股子较熟悉的男人气息,她思忖片刻,微睁大眼——萧殷!

他的胸膛就抵在自己背部,饶是他并非习武之人,男女身体的硬度仍是有差异,他胸膛的坚实膈得她背后的两块骨头生疼。

不知萧殷有没有被她的骨头膈到……为何现在还不放开她?卿如是狐疑地蹙眉,“唔……”

她想稍出声提醒,萧殷却将唇凑到她的耳畔,在她耳尖处轻吐气,“嘘……”嘴唇微张时,无意碰到了她的耳梢。

卿如是:“!!!”

第九十六章 当年真相(一)

卿如是的耳朵敏。感得不行, 自被月陇西发现后常常用这招撩拨于她, 此时被另一个男人这般钳制后用这招, 她耳梢蓦地一红,下意识挣扎起来。

萧殷的力气不算大,但钳制她的姿势极占优势, 她背后不好施力,又不敢让动静太大, 怕扰到屋内的人, 因此挣扎了片刻并未挣扎得开, 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继续无意吐气说道,“卿姑娘, 是我,你别动了。有官兵来了。”

卿如是:“???”她蓦地明白他方才为何突然将自己拉到拐角,原是在救她。

不是,但你倒是先放开我啊?!

身后的人似乎才意识到这样不妥, 手劲稍微松了些,只一瞬,又猛地将她稳稳压住了,踌躇片刻后他轻声解释, 微有滞涩, “得罪了……但是,恐怕不能放开。”他的声音很轻, 竟带着些眷恋和无奈。

卿如是不明所以,心底为他近似于轻薄的行为暗自生气。

官兵的脚步声她没有听见, 但听见了不远处风过竹林的沙沙声。想必这行人不消多时就会到,要往院外走是不明智的。

卿如是一边苦思着办法,一边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屋内传来两人平静的对话声。

“若我当初没有劝她将你接入宫中,而是识破你欲擒故纵的诡计,放任你继续游荡江湖,也就不会造成后来的惨局。说到底我也有责任,无法将覆灭的骂名都压在她一人身上。”叶渠轻叹着,“你那日走后,我想了许多,渐渐明白当初小女帝逼迫我活下去的意义究竟何在。”

不知谁手中的茶盖磕碰到了杯沿,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卿如是再度屏住了呼吸。

紧接着,叶渠继续说道,“我永远忘不了她最后唤我那声‘叶老’,忘不了她对我说‘我辜负了您的信任,也辜负了天后的信任,万死不足以谢罪,但请您一定活下去,采沧畔的后生就交给您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她说的是‘采沧畔的后生’,而非‘采沧畔’一处,直到你找我去国学府,想让我把采沧畔的崇文党都领入你的麾下,我终于明白,她要我活下去,其实也是想要我继续辅佐你,让你实现她和你共同的抱负,要把崇文党和月氏二者皆收拢在帝王手中。她到死想的也是你。”

说到此处,他不再多言。与此同时,官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逐渐逼近,萧殷放开她,一把拽着她的手臂往屋后的小竹林藏。然而错身与窗过时,窗门忽被人一把推开,伫立在窗后的人看到他们时亦是震惊得瞪大了双眼。

原来屋内除了皇帝和叶渠之外,还有月珩!

卿如是与月珩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先出声。无疑,方才他们在屋内的谈话内容是宫闱秘辛,听到耳朵里就是死路一条。想必月珩刚听到他们的动静,才想要开窗一探究竟。

如今发现是她,不知会作何处理。她还记得郡主那日清晨对她说的话:若是谁威胁到了月家的权力和利益,或者不小心让月家陷入危险境地,那么这个人极有可能被月家推出去,月家不会保的。

更莫说月珩对她一直心存芥蒂,会包庇她吗?

气氛蓦地有些紧张。卿如是的手心出了些汗,直愣愣地盯着月珩,一动也不敢动。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屋内另外两人的视线,也阻隔了她的视线,越过月珩所站的位置,只能看见屋里白墙上的两道虚影。

萧殷就站在她身侧,贴近墙壁的位置,尽量减少被院外侍卫发现的可能性。

须臾,月珩的喉结微微一动,蹙眉时眸底浮起些许厌色。

“?”卿如是狐疑地偏头。怎么的,想起被她和月陇西做的饭菜支配的恐惧了吗?

就在卿如是以为他会把自己给推出去的时候,他竟镇定地对屋内坐于另一侧的两人说道,“守院的侍卫已到,臣这就去部署。”语毕,他给卿如是打了个眼色,示意她躲到屋后去,随即关上了窗,彻底阻断屋内人向外看的可能。

卿如是微讶一瞬,没有犹豫,反把萧殷一拽,迅速摸进了后边的小竹林,紧接着蹲身潜在一窝竹群后。

月珩走出门,来回踱了几步,便集齐侍卫,整理了队形,并未进行站位排布,而是往屋内走去。也不知道在里面说了些什么,不消多时就见皇帝和叶渠都从屋内走了出来。

卿如是猜到月珩有心要帮自己支开他们。果不其然,皇帝走在前边,带着叶渠、月珩等人离开了院落,一群侍卫浩浩荡荡紧跟其后,直让卿如是蹲到腿都酸麻了才尽数离去。

萧殷先起身绕过房屋察看情况,确定没有人之后又走了回来,蹲身在卿如是面前,“卿姑娘,可以走了。”

卿如是颔首,自己撑着竹杆缓缓站起,见萧殷要伸手扶,她摇头拒绝,“无事,只是脚有些麻了,能起。”

话音刚落,她脚下一栽,径直向萧殷倒去,萧殷赶忙将她接了满怀,“卿姑娘……还是我扶你罢。”他说这话的同时耳梢已悄然红透,指尖也有些发烫。

这回卿如是没有拒绝。

“如今就算离开了国学府你这模样也不好骑马离去,不如就在我的院子里休息会,待缓过来了再走?”萧殷边扶着她朝自己的房间走,边试探地问道。

卿如是想着一会还得再去找叶渠询问盒子的事,的确不急着立即离开,也就点了头。萧殷被月世德赏识,又是月陇西推荐的人,而今更是跟着余大人在刑部学习,国学府对他予以重视,给他单独配了一方小院子,不算大,但他一人住绰绰有余。卿如是就坐在庭院的石凳上。萧殷坐在她身旁。

两人沉默了会,竟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

自她婚后,这还是头回单独与萧殷相处。

“卿姑娘,在下托给世子赠你的新婚贺礼,你收到了吗?”仍是萧殷先打破了沉默,抬眸凝视着她,轻声问道。

“……啊?”卿如是心说有这回事吗?月陇西那厮压根连提都没提过。她挑起眉兀自思忖了会,解释道,“兴许是月陇西近期太忙,给忙忘了罢。我回头问问他。”

就见话落时,萧殷眸中的神采黯去一半,他轻颔首,低声道,“是一支玉箫。上边的花纹是我刻的,刻完之后用殷红色的漆描了线。刻得不好,卿姑娘别嫌弃。”

“哦,不会的。”卿如是想了想,又有些好奇,“那你送给月陇西的贺礼是什么?既然有我的,那也该有他的?”

萧殷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点头道,“听闻世子喜弹古琴,便送了古琴去。正好也合了卿姑娘……夫人收到的玉箫。”他这才发现自己的称谓有冒犯之处,赶忙改口。

卿如是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听萧殷说起月陇西喜弹古琴,她倒是想到了坊间流传着的月一鸣少年时一身白衣在玉楼花廊上弹琴,招惹各家闺秀和各路名伶探看的风。流韵事,一时陷入沉思。

玉楼?花廊?招惹?风。流韵事?为什么她忽然好在意这几个字眼。那会儿他该是十六岁的年纪,已经回了扈沽城,弹琴是在遇到她之后罢?在想什么呢给他骚得,还跑到玉楼去弹琴?

卿如是皱着眉思考了会,敛起心绪,谢过萧殷后小坐了小半时辰,刚好喝完一盏茶。国学府划给萧殷办事跑腿的小厮传来消息,说皇帝已经离开了国学府。她估摸着叶渠也应该差不多回去了,径自跟萧殷道别,称自己找叶渠还有事,不便久留。

临走了几步,卿如是又停下来,转身隔着石桌看向身后的男子,发现他也正好看着她,两相注视了几个弹指的时间,最终彼此什么也没说。

不知萧殷盯着她是何想法,卿如是方才只是忽然想到,他得知了皇帝的身份是袭檀之后,是否也猜到了陛下想要复刻女帝王朝?他会如何投陛下之好采取行动呢?可卿如是终究没有问出口。

一是,问他这样聪明的人这种问题毫无意义。二是,他们两人观念不同,实难相容,不必再关切他更多了。

卿如是见到叶渠是在一刻钟以后。她在正厅里喝茶等了一小会,叶渠从外边回来,手里还拿着陛下给他的赏赐。

听她说了来意之后,叶渠很大方地将盒子拿出来递给她,“就知道你念念不忘,你拿去罢。”

卿如是接过手,下意识去摩挲盒角的灼烧痕迹和上面的花纹,“叶老,你再好好想想,那谄臣身上就没有别的什么令你印象深刻的东西了吗?比如他的眼睛特征?也比如女帝将这盒子丢给你的时候他的神情?或者……”

她没说完,被叶渠摆手打断道,“那么久了谁记得他什么眼睛,你是什么眼睛我都搞不清。真不是有意瞒你,实在太久的事,真记不得了。上回能想起来的我都告诉你了,后来女帝也没再提这盒子。我不知你要探究这盒子的事做什么,但我晓得,你若觉得盒子有别样的古怪,就说明这东西跟你自己有关,你应从自己身边的人事物开始回想,而非从我这里下手,我这已经走到死胡同,真没别的线索了。”

“我自己身边的……”卿如是微皱眉,她的确一直围绕着盒子展开回想,忽略了自己的角度。但从自己身边回想范围未免太广,一时半会如何想得出?

“我教你个法子。”叶渠坐下来喝了口茶,“听世子说你擅长破案,尤其擅长整理线索。你不如将此事当成案子来解,提取你所知道的一切关键词,然后自己天马行空地构想整个案情,当盒子再度出现在你构想的画面时,兴许就有答案了。”

卿如是微挑眉,“构想案情?”是个极好的办法。她将盒子拿走,谢过了叶渠,自行骑马回府。

路上,她因思绪发散,一时不察,驭马如风,脑中一幅幅画面犹如走马灯般迅速重现。

挥之不去的青色衣角。将那人烧得面目全非的大火。有灼烧痕迹的盒子。“辅佐”大女帝的崇文党。惠帝下令缉拿崇文党并将其残忍杀害的旨意。这人不是在扈沽城内被行刑,因为死在扈沽的崇文党中并没有人是被用的火刑。还有……女帝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这一切都由一根看不见的暗线穿连在一起,彼此间有着什么联系。只消晓得这根线具体是什么,就能解开盒子的谜底。

假如暗线就是这位谄臣自己,盒子是他一直以来的随身携带物。那么事情可能是这样的:他是喜穿青衣的崇文党,在惠帝下了追捕崇文党的旨意后,崇文为了保住他,迫使他离开扈沽,但后来官兵仍是找到了他,刑官用火烧的方式企图结束他的生命,却被他死里逃生活了下来。隐姓埋名,等到女帝登基,他找到女帝供述自己辅政的想法,得到采纳,进而成为幕后谄臣。

可盒子,还是没有出现在画面里。

卿如是勒马停下,抬眸正好看见月府的门匾。她翻身下马,正待要进门时,余光一瞥,瞧见不远处街道边贩卖珠钗簪花的小贩。一名女子站在摊子面前选好了首饰,小贩将那簪花放进了一个方形盒子里。

盒子不大,也正是她怀里那方盒子的尺寸。

一时间,她的后背和头顶都似被蚂蚁啃噬一般麻痒。

寒意阵阵中,她掏出怀里的盒子,讷然紧盯了须臾,她的拇指下意识摩挲上面的花纹,久久不能言语。

记忆,瞬间就被拉扯回了和月一鸣一起送别那人的那天清晨。

第九十七章 结发为夫妻

清晨的寒风呼喇过他青色的衣角, 他手里捧着两本书和一方小匣子, 即将乘船远去他乡求学。

他将做过细致批注的两本书都送给了自己, 说是当作念想,手中一直抱着的方形匣子却因为月一鸣在的缘故没敢送出手。

那个人,是常轲。

她早该想到的。常轲是崇文身边最亲近的弟子之一, 怎么可能不被惠帝列入追杀名单之中?他离开扈沽的时间,也就在惠帝颁布第二道处死令之后, 崇文一定是为了保住他才让他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也就是为何她和月一鸣那时会觉得常轲走得仓促的原因。所谓的游历求学, 不过是借口。

顺势推知, 当时被保住小命的常轲在惠帝后面颁布的一道追杀令下被官兵截杀,处以火刑。因缘巧合却活了下来, 一直藏身在外不敢回到扈沽。

可他遭遇如此大劫,浑身溃烂,完全可以隐姓埋名,后来又执着地回到扈沽, 去辅佐大女帝成为叶渠口中的谄臣是为什么呢?

卿如是想不通,她不认为人在遭遇这等劫难后还有勇气主动去接触他人。何况这个他人是大女帝。

她蹙眉隐下疑惑,再停下时人已经到了西阁。

或许她应该试着把大女帝对常轲说的话,以及常轲对大女帝说的话都记下来。以线索的形式反推这一切。

卿如是回到房间, 铺开一张白纸, 一边研墨一边慢慢回忆叶渠交代的一切。待到墨研好,她的思绪也收拢了来。提笔写下第一句:“你若被欲。望和权力吞噬, 忘掉了初心,那就不该再坐这个位置。你辜负了他的教导。”这是常轲对大女帝说的话。

初心……?大女帝推翻惠帝的初心是什么?这个“他”又是谁?

卿如是写下疑问, 接着回忆叶渠口中大女帝的回答:“原本他心目中的既定人选也不是朕。谁都会被权力吞噬,包括原来那个人,那个让他亲自选的人。那人只是没有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权力罢了。这么多年,你不也变了吗?除却样貌,还有心。你的心已不再纯粹,你变得肮脏,你的信仰也已经走向极端,不该留存于世了。”

这个“他”原本亲自选来做皇帝的人不是大女帝,那会是谁?

所谓的常轲也“变了”倒是很好理解。为了推崇悖世的思想而付出那般惨烈的代价,常轲的确无法再为了当时根本不存在的公平而纯粹地教化他人了。

遭受过火刑的他已经对崇文所说的一切产生了怀疑。但在怀疑的同时,他还要努力告诉自己相信这一切,并迫使女帝跟着他的思路走。因此越来越极端,越来越肮脏。

说完这句之后,大女帝就将盒子赐给了叶渠,并说:“这是某人曾经的信念,叶爱卿可要替朕保管好了。”

“某人”无疑是常轲,他曾将未对她送出手的盒子当作信念。卿如是想,这并不一定是常轲对她的男女之情,或许他是将自己曾经的纯粹都寄托在了那方簪盒上。而在受以火刑时,只有那簪盒还带在身边,成为唤醒他的东西,也成为他活下去的信念。

后来也成为让他认清自己已然改变的利器。

她静坐在书桌后,不知想了多久,直到外面的天色逐渐暗下来,也没有想明白每句话旁的疑问。或许某一瞬想到了,潜意识却又立即将其排除在外。反反复复,仍是没个结果。

她搁下笔,撑着下颚望向窗外,正巧看见月陇西提着一方笼子往屋内走。

她抿唇笑了笑,拉开抽屉,从里面的针线箩里中拿出一把剪子来。这书桌原本是月陇西的,都是归置些笔墨纸砚什么的,自她嫁进来之后,什么杂物都往他的抽屉里放。

针线箩还是她前些时候在家里练女红做肚兜的时候有的,之后就跟着嫁妆带来了,随手放到书桌抽屉中,就没碰过。肚兜是不可能做的,永远也不可能做的。

卿如是从怀里摸出自小贩那里买来的红绳和玉髓珠,放到针线箩里以免被碰掉,之后拿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缕头发,用纤细的红线缠了一圈。

刚巧,月陇西走进屋,她把玩着剪子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月陇西将笼子放在桌上,掀起罩子给她看,“喏……是刑部一名下属送我们的,说前些时候他家里才添的,正好送来,当作贺喜了。也不知你喜不喜欢,从前没见你养过。”

卿如是偏头去看笼子,罩子下面,绒绒的白毛先露出来,紧接着露出的是粉嘟嘟的三瓣儿嘴和猩红的眼睛。

“兔子?”卿如是低呼,随即笑意浮上,伸出手指逗弄了两下,抬眸看他,“好可爱。”

“没有你可爱。”月陇西笑倚着书桌,低眸扫了眼她的针线箩,“……你在做什么?”

卿如是一手逗着兔子,一手把剪子拿给他,“把你的头发剪一缕下来给我。”

“嗯?”月陇西挑眉,一边疑惑,一边照做不误,随意拈了一缕肩后的发,剪了下来,递到她眼前给她看,“这么多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