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卿如是笑盈盈地接过手,又低头看了眼笼里的兔子,挑起眉自得地问他,“你说到贺喜,我倒是想起一桩事儿……今日我在国学府遇着萧殷了,他也跟我说他前几日送了我们新婚贺礼,是一支玉箫和一架古琴。这都好几天了,怎么不见你拿给我啊?”

月陇西垂眸用食指翻弄着针线箩里的玉髓珠子,一边拿舌尖顶着嘴角笑,一边绕过书桌走到她那方……

忽地,他揽住她的腰,哈她的痒,卿如是被他一招弄得措手不及,笑着躲闪,月陇西咬着牙笑说道,“你说为什么?我一直吃他的醋你瞧不出来?你还问我?”

“吃、吃的什么醋?我不是跟他清清白白吗?不像你……你说!你当年遇见我之后,还打扮那么好看去玉楼弹琴招惹别的姑娘是做什么?”卿如是低头咬他的手臂,不轻不重的一下,让他停下了动作。

月陇西狐疑地回忆,“有这事?”

“你别想抵赖,大街小巷但凡看过月相爷风。流史的老百姓都知道这一茬,饶是那些野史杂书存在无中生有的成分,但这么个事儿着实没必要杜撰,还拿来广为流传罢?况且,我以前也是有听你府里的丫鬟们嚼舌说过的,你休想哄我。”卿如是挑高眉毛盯着他。

月陇西轻蹙眉尖,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抱离座位,自己坐下后才将她带到怀里,想了半天终于回忆起这么个事。

他失笑,摩挲着卿如是的侧腰,低声道,“我若说大致的原因是因为你,你信不信?”

“你招惹别的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卿如是把玩着他的头发,给他编着小辫子。

月陇西莞尔,“昂,是我招惹的不假,可我那是无意招惹。回扈沽城的那天晚上我去逛花楼……”他话说到这顿了顿,赶忙笑着补充道,“那时候还没遇见你,为了家中一桩应酬才去的。没嫖姑娘,毕竟……”

卿如是以为他要说“毕竟都没你好看”什么的情话讨她欢心。

谁晓得他话头一折,就道,“毕竟都没我自己好看。”

卿如是脸上即将绽开的笑意就收敛了回来。

月陇西瞧着她轻笑了声,接着道,“花楼那种地方你知道的,坐场的都是些纨绔子弟,他们起哄要姑娘伺候我,我拒绝了,你晓得那时候我年少轻狂,拒绝之后必定还要多说几句以彰显自己很了不得,便夸口说扈沽城里的庸脂俗粉我没一个瞧得上眼。他们跟我打赌,说我若栽在扈沽城的姑娘手里,就要来这花楼里做一日清倌儿,弹一整日的曲子为花楼招揽客人。我这不是没隔几天就栽在你身上了么?”

稍作一顿,他低诉道,“报应来得很快,但我甘之如饴。”

卿如是这才把方才收敛回去的那个笑展开了。她侧眸扫了他一眼,轻“嗯”了声,然后转了转眼珠子,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低声道,“……这也是你甘之如饴的报应。”

“不够。报应太浅了。”月陇西低“唔”着,按住她的后脑勺,覆唇加深了方才的吻。

卿如是也没拒绝,任由呼吸和津沫交互相融,吻到激烈处时,他的手下意识钻进卿如是的衣襟里摩挲,方按揉了一下,卿如是便猛地推开他,皱眉道,“做什么?亲就亲,不许想别的!”

“……”月陇西用拇指的指腹轻抹过唇角的唾液,抬眸时笑问,“那晚上来?”

“不要。你自己数数,昨晚上到今晌午,都依你多少回了……”卿如是低声嗫嚅,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自顾自地拿起针线箩里的几样东西。先将他和自己的头发交缠在一起,编成一股小细辫儿,然后拿起红线,以辫子为中心,围绕它开始编织手绳。

月陇西侧头专注地看着她的动作,喃喃问道,“……结发?”

卿如是垂眸扫他一眼,“嗯。”微顿了下,她有些别扭地解释道,“我又……不喜欢萧殷……他跟我不合适。我就不会亲自编手绳这种东西送给他,嗯……也不会送给别的男人,就送你一个还不成么……”

月陇西将下颌抵在她的颈窝处,侧眸觑她一眼,笑道,“不成,今晚跟我来才成……或者就现在,在这里。我想死跟你坐在凳子上的时候了……”

他眼看着卿如是眉尖一皱偏头过来就要发作,赶忙改口笑道,“成成成,您编,您好好编。我说笑的。”

他的目光在她的指间游移了一番,不经意挪到了一旁写满黑字的纸张上,待看清内容后,他脸上的笑意便收敛了起来。

第九十八章 真的不娘吗

卿如是无疑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 她决定弄清的事, 定是要追究到底才会罢休。更莫说这件事关乎着她一直以来的信仰, 她用尽半生,甚至为之付出性命,而今却发现, 事情根本不是她原来相信的那般。想要她放弃追究,是不可能的。

但月陇西私心里希望她迟一些知道真相。有些东西, 不论最后能否承受, 只要成为伤害, 那就是一生的痛。更何况,这件事的真相对她来说实在太过残酷。

他不愿自比为她的救赎, 可事实的确如此了。他也庆幸,自己当年踏上那座廊桥遇见了她。只差一步,就差那一步,自己曾经承担的那些东西就都是她该承担的。

月陇西缓缓搂紧她, 埋在她的颈窝处,深嗅她身上的味道,低声问道,“你在查的事, 有什么眉目了吗?”

卿如是手中的动作一顿, 瞥了眼桌上写满字的纸张,又垂眸继续编绳, “辅佐女帝的那位谄臣是常轲。你早知道了?”

“猜到了一些。我想,在我暗中辅佐大女帝的时候, 常轲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而我死去后,常轲才渐渐展露头角。”月陇西伸手拿起那页纸,仔细浏览一遍,翻过面来倒扣在桌上,“事实上,你这上面写的问题,我都已经知道了。”

“你不愿意告诉我,我知道。”卿如是蹙眉,“你还记得你以前带我去郊外的赌坊,要救书斋老板的事吗?那天我们去选书的时候,我忆起这事,倒有些明白你当时为何不要我把书斋老板临死前念了崇文先生的名字这件事告诉他了。或许……先生对老板用了极端的手段?你觉得让我看清先生的真面目会寒心,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

月陇西无声轻叹,低垂着眼睫,“……算是罢。事实证明,书斋老板的死的确和崇文脱不开关系。我觉得,是崇文自己以债主的身份雇佣了赌坊里的那群人去书斋要债,在我到达书斋前转移了书斋老板。之后他再没有在赌坊那些人面前出现,赌坊那些下九流之辈在见不到雇主后,定然不知如何处置书斋老板,只好把人关在他们的地牢里,折磨取乐。”

“你也知道,书斋于崇文和崇文党来说是重要枢纽,老板知道太多秘密,彼时若真落到朝廷手里,后果不堪设想。崇文舍弃了他一人,也就换来了你们崇文党其他更多人的暂时安全……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这些吗?”

卿如是沉吟了会,认真点头,神情有些恍惚与落寞,“我相信。人无完人,崇文先生也会做违背道义的事。可是,纵然他是为了保住崇文党,我现在的感觉依旧不好受。我想,就跟常轲当年被处以火刑后的心境差不多。我无法再纯粹地相信崇文先生口中的平等,因为他这个发言人自己就不把别人的命当作是命,他可以随意决定一人的生死……他成了主宰别人的那个人。那他和惠帝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深究下去了。相信曾经你愿意相信的一切。我就非常相信你,我相信你相信的那些东西都是对的。哪怕这世上本无对错,我偏就觉得你是对的。”月陇西将那张纸撕成碎片,丢到墨池中,淡黄色的薄纸顷刻被染上墨汁,上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他继续道,“缓一缓,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你觉得如何?”

卿如是稍抬眸,看向墨池中慢慢被浸染的纸屑,一直看到它们被淹没在墨池中,彻底成了黑色,才移开眸子。

她没有回答如何,只慢慢编织指间的红线。无法肯定地答应,但她愿意试试不去追究。

雕花窗镂空处露出缕缕夕光,为她蒙上一层灿黄的金光。也为前世蒙上神秘的面纱。连人的情绪也跟着朦胧淡化了。

她安静地坐在余晖中,心无旁骛地编织要送给他的东西。月陇西微翘起唇角,帮她把侧颊一缕青丝拂到而后。

须臾,一根极其简单的手绳便成了。隐约可以从红线的镂空处看见被锁在里面的一股黑色小辫儿,交缠的颜色略有不同,一看就出自两个人。手绳上边还挂着一颗月白色的玉髓珠子,裂冰似的痕迹,冰凉的触感。

“喏,手伸出来。”卿如是稍转身,拉直手绳作势要帮他戴。

月陇西挑眉笑问,“男人戴这个,真的不娘吗?”饶是他这般问,手却依旧乖乖地伸了出来。

卿如是滞住动作,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狐疑地蹙起眉沉吟许久,由衷问道,“那……不如给你戴脚腕上罢?”

月陇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下,径直道,“那我觉得还是戴手腕罢。辛苦卿卿了。”

“这小玩意就是要教旁人瞧见了才好,都知道你是有妇之夫,不能招惹的。”卿如是鼓着脸,兀自嘀咕道,“你这会儿怕什么娘不娘的,从前问我那些子瓶瓶罐罐,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就不怕被人说娘了?反正你就得戴着,若教我发现你把手绳弄丢了,我、我会胡思乱想的……到时候拿你是问。”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他出言警告。月陇西这角度正好瞧着她低头时侧颊留着的婴儿肥,肉嘟嘟的,粉。嫩的小。嘴也一动一动的,就跟一旁吧唧着嘴啃菜叶的兔子差不离。手上却还在仔细地给他栓那系绳。

他低笑了声,稍直起身,凑过去轻碰她的脸颊和耳朵,“知道了。卿卿为我吃醋的样子也比兔子可爱。你说我好不容易把你追到手,废了那么多的劲,怎么可能去招惹别的女人,又怎么可能被别的女人招惹到呢。我疼你都来不及。再说了,这可是我等了好几十年才等来的,你主动送我的第一件礼,我怕是沐浴睡觉也得戴着,不舍得取了。”

卿如是抿住唇笑,眨巴了下眼睛,“系好了。”

月陇西抬起手,逆着花窗漏进来的光仔细瞧了许久,郑重地道,“结发为夫妻……嗯,喜欢。”

卿如是撑着下颚笑,不去看他得意的样子。窗外的夕阳有些刺眼,她被刺得目光稍一偏,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到墨池中。

她想,月陇西方才刻意将话题引到她追查的事上,就是为了告诉她不要再深究下去罢。他的那声轻叹,她听见了。这件事背后的一切,远比她目前所能承受的还要深。

仿佛再继续往前奋力奔跑,就会一脚踏入万丈深渊。能否再爬起来是一回事,踏入的那一刻会否萌生出绝望与无力又是另一回事。

她移开目光,不再多想。亦尝试着不去主动追查真相,每日只静默遗作,侍奉郡主,等待月陇西回家。

自打从国学府回来后,一整月里,月珩都没有找过她。有时和月陇西一起去郡主的院子用膳回话,或是自行去陪郡主用早膳,都会撞见月珩,可他像是没有发生过国学府撞破她偷听之事一般,不找她谈话试探,也没有警告她不可将袭檀之事外泄。

起初她是匪夷所思的,后来将此事原委悉数告知了月陇西。他笑说,“父亲既然选择了帮你,那便是不把你当外人了。不当外人就是信任的意思,他知道你有分寸,也承认你的聪明,觉得无须多谈罢了。且他若是单独面见你,也怕弄得你胆战心惊,弄得他也心底窝火,彼此都不愉快。”

原是如此。卿如是这才不再纠结此事,但当天晚上就跟着小厨房的师傅学熬了银耳羹,差遣嬷嬷将成品送到郡主的院子,算是答谢。这事就这么揭过。

“比起父亲那边,更让我好奇的反倒是萧殷的态度。”夜晚,月陇西坐在床上,搂她在怀,跟她闲说道,“他这人聪明,既知道了袭檀这一桩秘事,便能猜到陛下如今要做的是复刻女帝王朝。他应该有所作为的,可这一月来却毫无动静……”

“我与你所想无差,那日跟他分开时我也想到这一点,以为他会有采取什么行动。事实是,他依旧安安分分来往于国学府和刑部。唯一的进展,恐怕就是下在余姝静身上的工夫。”卿如是跟他聊着自己前些日搁郡主那儿听来的闲话,“你知不知道,余姝静的母亲,那位余夫人?你见过的。她有个儿子在花楼里狎妓被当日监察的官兵给抓了,却被萧殷给救出来;另一个儿子学别的纨绔子弟放印子钱,眼看着要打板子,又被萧殷给救下。余夫人已经把萧殷当准女婿看待了。”

“我前日也听说了。”月陇西笑道,“布局引那两位少爷上钩,又救下二人,或许是有要借他们之手才能完成的事罢。”

卿如是点头,“兴许罢,不得而知。左右跟我们没关系。我好奇的是,余大人为何不帮自己那两个儿子呢?怎么就轮得到萧殷来管?”

月陇西扶住她的腰肢,还说着话呢就把人给抱到了腿上,视线放在她胸。前的青色肚兜上,目光逐渐幽深,嘴上还正经回道,“陛下前些时候下了旨,将监察那些清点出来的野史杂被焚毁的权力交给了余大人,他正为把那么多书运送出国学府的事忙着,自然就教萧殷钻了空子。”

“监察权?”卿如是思忖一番,“就像雅庐焚书那一遭,你掌握着监察权一样?”

月陇西颔首,伸手为她解衣。

“这权力很大?还是说讨得了好?”卿如是追问道。

“与权力无关,办好了差事就能得陛下欢心。关键是,这差事简单,不怎么费劳力,基本是看着把书烧完就成,烧个书能出什么岔子?”月陇西把她的腰带随意往床下丢,“除非像我那样自己使诈,否则一般来说不会出岔。办好了得赏,办不好的几率又小,是个美差。”

卿如是恍然,低头瞥了眼他不规矩的手,拍开了,自己一合衣衫,兀自爬到床内躺下,打了个哈欠道,“困着呢,我睡了。”

月陇西惋惜地蹙了蹙眉,边跟着她睡下,边道,“哪有这么容易困?这才多早你就又困了?这么几日总说困……你该不会在躲我,不想要我跟你亲密罢??”

第九十九章 当年真相(二)

卿如是眼皮子打架, 没搭理他, 揽着被褥翻过身, 顺手垫了垫枕头,不经意间就睡去了。

月陇西还等着她的回话,谁晓得再凑过去看时, 发现她竟真的睡熟了去。他错愕地将她看了好一会,随即起身去沐浴, 忍下一身燥意才敢躺回来, 环住她的腰, 合眼,皱眉, 思索卿如是最近几天究竟什么意思。

不至于新婚一多月就厌倦他了罢?

苦思无果,天方放明。

醒来辰时已过,卿如是一般不会这么晚起,这几日接连如此, 睡得头昏脑胀,直接旷掉了跟郡主一同用早膳的时间。且不知怎么就养成了午睡的习惯,一睡就是一整个时辰。

郡主询问她是否病了,有无大夫看过, 她自己把话听得云里雾里的, 竟点头说看过了,没什么事。事后回想起来才惊觉自己脑子已经混沌到顺口乱答的地步了。

可卿如是自认没什么毛病, 只经过郡主这般提醒后,她才找来大夫来看诊。大夫也找不出原因, 只得让她自己多散心走动,多吃素食果食两物,说许是天气湿闷,心情郁结之故。找不出病症,自然不敢随意开药,怕吃坏了她。

卿如是私以为是在月府生活过于滋润,养叼了身子,才舒服出郁病来的。既然如此,她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而今国学府已清点出即将要销毁的杂书,意味着陛下修复遗作笼络崇文党的计划不日便要开启。卿如是上赶着把默出来的文章亲自送到国学府交给叶渠,顺便听无时无刻不在收拾房间的叶渠说了会闲话。

“叶老,我听说月世德前段时间总是来烦您,非要将您挑出来的有关于袭檀的书都揽了去,想弄明白袭檀的事?”卿如是帮他擦柜子,随口问道,“如今怎么样了?”

叶渠只得月陇西的消息灵通,有什么事肯定都告诉了她,于是听她提起也就不足为奇,只淡然一笑,“月世德啊,操着他那个年纪已经不该再操的心。如今能怎么样,他非要揽过去那就给他呗。我也不想再费那劲去问他要了。好奇心害死猫,他年纪也大了,我看啊,是活不长咯。”

稍作一顿,他又摇头笑道,“他手底下的弟子总与我们崇文党针锋相对,而今哪个崇文党不憎恶他,当两方的分歧大到无法共融的地步之后,陛下总要舍弃一方的……”

卿如是没吭声,低头洗干净帕子,拉开书桌下刚被叶渠开了锁准备擦拭的抽屉,却一眼瞧见抽屉最内的一方匣子。这匣子的花纹和材质都与西阁书房里月陇西常用的那些匣子如出一辙。是月府之物。

她好奇地挑起眉,没有拿,而是先询问过叶渠,“叶老,这匣子是月陇西给您的罢?”

叶渠瞟了一眼,丝毫没有避讳地坦言道,“是啊,装的是颗夜明珠。”

“夜明珠?!”卿如是低呼一声,顷刻明白过来,心道原来如此。难怪瞧这匣子如此眼熟,可不就是当初跟月陇西相看之后,他奉上的随礼吗?后来被他拿回去,原是要交给叶渠。

“你打开瞧瞧不妨事,别弄丢弄坏就成。”叶渠示意她可以打开,而后解释道,“这是当年大女帝随身携带的东西,留给小女帝,却在小女帝死时不知去向,世子替我寻回来的。”

随身携带……卿如是微蹙眉,忽而一瞬灵光闪过,出奇地快。她没来得及捕捉就消逝在脑海。但她可以确信,这个讯息是足以令她毛骨悚然的东西。因为只这一瞬灵光,已然搅乱了她的心湖,掀起叠浪来。她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过滤掉了一句自己曾说过的,过于重要的话。

强迫去想是想不起的。她沉了一口气,打开匣子,幽光霎时从匣中溢出,覆盖在她的指尖上。这百年之物,不曾被世事玷污,光泽依旧。可有些人,却不如当年纯粹了。

她合上匣盖,不再多看。拿起抹布将盒子擦拭一遍,又去擦拭抽屉。她擦得很仔细,仿佛是在抹去心间的尘埃。惟愿她的这颗夜明珠永不蒙尘。

离开国学府,卿如是不急着回家,漫步在街头,悠然思索那句被丢在记忆角落的话。

她所在的那条街道上,不远处一群人簇拥成团,似是在玩骰子。他们将掷骰子的桌板围成圈,一名讨饭的小男孩手里捧着碗,也往圈子里挤。

她望了几眼,待收眼时,堪堪瞧见自分岔路口斜穿过来的白衣女子。那纤细单薄的身姿以及帷帽下隐约可见的轮廓异常熟悉。走近时她终于可以确定,这白衣女子是余姝静。

又是来约见萧殷的?再一再二不再三,卿如是这回没兴趣再跟踪,正待要挪开视线,余光却觑见旁边那名讨饭的小男孩被玩骰子的男人们一把推出包围圈,径直撞到了余姝静的身上。

余姝静身形柔弱,险些被撞倒,还好机敏地退了两小步,将小男孩稳接住。小男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别哭了。”余姝静蹲下身,柔声安抚着,有些无措,稍一顿,反应过来什么,低头将自己腰间的一枚玉佩解下来塞到小男孩的手里,抚摸着他的脑袋,轻声说道,“拿着罢。这玉佩应该值不少钱,你可以拿去当了换点吃的,或者……拿着它到前边正街上的刑部府门去,就说是余家小姐给的,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招你去打个杂递个水之类的。这样,可以不哭了罢?”

随着余姝静的话音落下,卿如是目眦欲裂,心神剧震。

这段话实在太过熟悉。

“这颗珠子倒是值些钱,熬不过去的时候就把它变卖了。若不愿卖,拿着它去郊外雅庐找崇文先生,就说秦卿给的,看他愿不愿意接济你一段时间。”

曾几何时,她也拿着那颗夜明珠,对彼时还是少女的大女帝说过这般相似的话。

方才在国学府脑子里遗漏的那一线灵光被捡起。她的头皮忽然绷紧,如被千万根细针同时锥入头骨,仿佛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麻。手臂上汗毛倒立,后背冷汗直流。

就是这句话。

这句极为重要的话!

要么抵押给当铺换钱,要么拿着夜明珠去找崇文先生!

倘若……倘若大女帝当年遵照她给出的两条路做出了选择,而她登基之后却依旧随身携带着这颗夜明珠,那说明这颗夜明珠她很可能一直都带在身上,当初没有当掉!

既然没有当掉,无疑,她是选择了另一条路——

拿着夜明珠去雅庐见崇文先生。

可是崇文先生从来没跟自己说他接济了大女帝,也不曾说认识她。甚至都没有提起过。

为什么?

卿如是忽然想起自己一月前写在纸上的,常轲对大女帝说的那句话:“你若被欲。望和权力吞噬,忘掉了初心,那就不该再坐这个位置。你辜负了他的教导。”

他?他的教导?!

崇文先生暗地里教导那名的少女,甚至将她推上那个位置?可是他认识大女帝不过一年就身受千刀万剐之刑,如何能呢?!如何能确保将她推上那个位置?!

卿如是紧皱眉尖,蓦地眼眶猩红,喃喃自语,“月、月一鸣……?”

要如何掌控月一鸣,让他心甘情愿进入圈套,去成全他们的计划?!

是秦卿。

此时她的心情就仿佛天光照破阴霾,她拨开了重重迷雾,顺着开辟的路径向深处走去,却发现前路都是锥心贯骨的荆棘。

兴许是天光太过刺眼,让卿如是生出晕眩感,她有些站不住脚。

到底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真如她所想的这般吗?

卿如是不自觉地抬眸,看向那名握紧玉佩的小男孩,他抹了把眼泪,谢过余姝静后就朝着正街跑去。他选择了去刑部,获得长久的供应。如当年的少女,选择朝雅庐跑去,谁会知道就那么一个简单的选择,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处,久久不能移开。余姝静似乎注意到了她,一瞬讶然过后,以为她又要跟踪,便疾步转身,企图朝人多的包围圈走去,将她甩掉。

卿如是回过神,压住惶惶不安的心绪,咬紧下唇,跟着也往刑部的方向去。她要问问月陇西,她要知道当年他究竟如何跟大女帝相识?为何就在秦卿被囚西阁的时候他生出了谋反的心思?真的没有人拿秦卿做诱饵?没有人利用他对秦卿的感情诱他加入那个早已为他敞开的阵营?!

她的心跳得很快,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一切。可刚走两步,腹部传来的轻微疼痛让她不得不慢下脚步。这一慢,就使她亲眼瞧见了被人群撞出包围圈的余姝静。一双手从圈后的巷道伸出来,其中一只紧捂住她的嘴,另一只环住她的腰把她生拖进了无人的小巷!

这一切就只在一眨眼间。快得卿如是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究竟是否发生了变故。

但地面上余姝静双脚挣扎留下的尘土又显而易见地证明了自己所看到的。

卿如是下意识往巷子那方追了两步,随即顿住脚,拉来一个街上跑的小孩儿,掏出一锭银子给他,快速说道,“你跑快些,帮姐姐去刑部报个案好不好?就说刑部尚书家的千金在这条街的巷道里被人截住,不知去向,请官兵迅速封锁搜查。姐姐肚子疼,走得慢,随后才能来,到时候会再给你一锭银子。”

有两锭银子赚,小孩儿很乐意帮她跑腿,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一溜烟就不见了。

卿如是松了口气,往巷道里瞧了好几眼,竟没有瞧见人。她起身准备朝刑部走去,却迟迟没有迈出脚。

她想,平常这条街道不会这般拥堵,那些人布置了如此混乱的场景,出手的人速度极快,想来是一早就密谋好的。他们知道余姝静的身份,却依旧冲着她来,这不是简单的截人劫财。

或许,是冲着余大人去的?最近余大人身上有什么变动吗?

……监察权?可这跟截人有何关系?威胁也不是这么个威胁办法啊。况且,再如何是美差,也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风险罢?

卿如是没有轻举妄动,迈开步子往刑部走,刚走过巷道,身后便有一双手迅速制住了她,和方才制住余姝静的手法几乎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一定是看见她腰间的长鞭,知道她会武,所以在她下意识想要反抗之前便照着她的后脑敲了一闷棍。

意识逐渐模糊,卿如是再无挣扎之力,闭上眼晕过去前隐约听见身旁有人说:“这世子夫人谁让你敲的?不想活啦?!”

“敲都敲了……”

第一百章 嗜睡,也可能是怀孕了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