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第一枝》作者:卫幽/翡胭

正文 楔子

赵大将军府内,某个僻静的小院里,“吱呀”一声,伏在桌子上快睡着的阿九马上跳了起来,跑到院中,“妈妈,你回来了!”

罗妈妈看着阿九一脸期待的表情,心中一酸,眼眶中含了许久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赶紧侧过脸去把泪擦干,然后强笑着抚了抚阿九的脸颊,“妈妈去问过了,今儿厨房没有做鸡腿。等明天厨房做了,妈妈一准给阿九拿来,行不?”

阿九的失望溢于言表,但是很快她又笑了起来,“那明天妈妈一定要给阿九拿鸡腿吃!阿九好久没有吃鸡腿了呢。”

罗妈妈心中排山倒海而来的酸楚,眼泪似乎又要不受控制地掉落,然而她不能再在阿九面前露出一分来,她强强忍住快要决堤的泪水,一口吞下胸腔中难以遏制的酸痛。

她状似轻快地点了点阿九的鼻子,“你看你,脸都花了。”又朝院中高喊道,“蔷儿,快点过来带郡主去擦个脸。”

一个瘦瘦弱弱的小丫头从里屋飞快地跑了出来,然后拉着阿九的手进了房。

罗妈妈踉跄地推开自己的房门,然后紧紧拴住,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掩着帕子哭了起来。

庆王殁了。

她刚才去厨房为阿九拿鸡腿,路上听到了这个惊天噩耗。

庆王是天子的胞弟,太后的幺儿,他活着的时候,他的爱女阿九在这赵大将军的府邸尚且受到如此待遇,他这一死,阿九还能活吗?可是又能怎么办?逃吗?能逃到哪里去?自己和蔷儿,一个老一个弱,阿九又。。。但愿赵大将军还顾念着阿九皇家郡主的身份。

罗妈妈摇摇头,如果赵大将军真的顾念小九的身份,又怎么会把她这正妻安置在这么偏僻的地方,除了自己和蔷儿,其他的陪嫁丫鬟都给打发走,就让阿九过着姬妾不如的生活。如果赵大将军顾念皇家的威仪,又如何会让一个小妾受着主母的待遇,而让自己的正妻仰小妾的鼻息过活。

想到此,罗妈妈的眼底一片绝望。

正在此时,小院子里有“乒乒乓乓”的响动,还夹杂听不清楚的骂骂咧咧,罗妈妈心下一紧,赶紧推门而出。

“是什么人敢在这里闹这么大的动静?”罗妈妈出身王府,虽然现在虎落平阳,但是声势威仪俱在,一句话就震住了全场。

不大的院子里,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挤得都快没有站脚的地方了,只见阿九把头埋在蔷儿的怀里,身子有些微的发颤,像个受惊的小鹿一般低低地啜泣着,罗妈妈万分心疼,阿九从来都没有受过这般惊吓。她赶紧跑过去接了阿九往自己的怀里搂,然后怒目瞪着站在正中的那个女人。

那女人掩帕而笑,“我当是谁呢,这么大的威仪,原来是罗妈妈,唬得这帮子眼皮子浅的一愣一愣的。”

“原来是何姨娘,不知来我们这有何贵干?”

那女人面起怒容,她旁边的一个胖妇人立刻大声道,“罗妈妈竟敢冒犯夫人,真是该打。”她一使眼色,立刻跳出七八个粗壮的仆妇,硬把罗妈妈和小九分开,罗妈妈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几个壮妇制住。

“呸,什么夫人,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说你是姨娘还抬举你了,整个大乾国都知道,赵大将军的妻子是我们郡主,你后来才入得门,就算你生了长子,可是正妻有没有喝过你的茶,你就算不得是正经的妾室。”

"住口!住口!"那女人的身份正是她心底的一根刺,罗妈妈所言深深地刺痛了她,“庆王都死了,这里是赵大将军府,岂容你这贱奴胡言乱语?宋妈妈,给我掌嘴!狠狠地打!”

阿九看到一群凶恶的仆妇制住罗妈妈,现在竟然还掌罗妈妈的嘴,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向罗妈妈扑了过去,“不许你们打妈妈,你们走开走开。”

这些仆妇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下手,都停住了,然后看着她们的主子。

不管怎么说,这位郡主再傻再不得宠,也是大将军明媒正娶,拜过祖宗的夫人,何况,她还是位金枝玉叶。

那女人痛恨非常,就是这个傻子霸占了她的正妻之位,让她的儿子不能成为正经的嫡子,原来她还有所顾忌,所以除了把她打发地远远地克扣她的衣食份例之外并不能多做些什么。但是现在,庆王都死了,她还怕什么?所以她把她多日的愤恨都爆发了出来,她随手拎起了院子里的一个花盆,狠狠地,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往阿九头上砸去。。。

阿九的视线渐渐模糊了,在她彻底睡过去之前,只听到罗妈妈撕心裂肺地一声,“不!”

正文 第一章 新生

虽然已近夏日,但是傍晚的风还是有些凉,阿九穿着单薄的衣衫一动不动地坐在石阶上,她的头仰着,似乎是在看天上晚归的飞鸟。

罗妈妈担心地望着她,到底忍不住还是走过去,轻轻地搂住了阿九,“阿九,你在想什么,告诉妈妈好不好?”阿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大而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同一个方向,未曾移过半分。

罗妈妈顺着阿九的视线望过去,天空渐渐黑了,一片朦胧,什么都没有。罗妈妈把阿九搂得紧了一些,喃喃道,“阿九,阿九。”她轻柔地拍打着阿九的手臂,就像搂着的是个婴孩一般,轻柔地,有节奏地,拍打。

阿九在罗妈妈的安抚下终于放松了下来,然后把头埋在罗妈妈的怀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不是原来的阿九了。

半年前,何姨娘的那一击,让可怜的傻妞阿九香消玉陨,而她这枚投胎不得的游魂,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一头扎进了这个身体,成了阿九。

“真的又活了呢。”阿九喃喃自语,没有人听到。

她前世死于一场交通意外,亲眼看着自己的魂魄离开支离破碎的肉体,慢慢飘向不知名的地方,可是传说中的阎罗殿却根本没有为她打开,她成了一个无所归依的游魂,整日在虚无里飘荡。她想尽办法要投胎重新做人,却始终不得法门,终于有一天,虚空中响起了一阵响雷,然后有一股大得出奇不容反抗的力量,把她拉扯到一个身体里,她好高兴,以为自己重新投胎了,没有想到,竟然附身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身上,按照前世那通俗的说法,她是穿越了。

在她有意识但是睁不开眼的那两个月里,罗妈妈一直都在和她说话,她听得清清楚楚的,这个身体的身世还挺悲摧的。

她是庆王姬治的独女,天子御封的寿昌郡主,她的母妃是原来的西北大将军袁韬留下的孤女,在生她的时候因为血崩而死,而她,却异于常人。

庆王虽然是御弟,太后的亲儿,天潢贵胄,富贵泼天,然而太后在怀庆王时曾受过毒,这股毒虽然经过圣手救治,然而却留在了胎里,使庆王身体孱弱,寿元受损,好不容易得来一个女儿,却因庆王的余毒未尽影响了郡主的慧根,还带累得王妃殒命。庆王一直认为阿九本该如她的母妃一般聪慧,正是受了他的累,所以十分疼爱阿九,太后和天子也因为对庆王和阿九的愧疚而分外荣宠他父女二人。

镇南大将军赵律再立军功,平定蛮夷,进京叙功,阿九只不过是觉得这个大叔有点帅,对赵大将军热情了一点,太后和天子便觉得阿九看上了赵律。赵律是护国公赵爽的二子,虽然才双十年华,但是已经军功无数,为国效忠,镇守南疆。金銮殿上,与天子的一番对答,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又生得好一副堂堂相貌。论大乾的锦绣男子,再无一人能出其右。天子头一昏,眼一热,立马把阿九和赵律的婚事给敲定了。

庆王颇无奈,阿九才十二哪!然而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这赵律怎么看也都是个轩昂的男儿,将来自己死后,正需要这样的男儿去保护小九,再说,自己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阿九大婚,也是一件幸事,所以一咬牙就答应了。

阿九的婚礼,又隆重又热闹,整个仪仗甚至比刚出嫁的二公主的还要豪华。

大家都很满意。天子和太后很满意,总算多年来对庆王父女的愧疚之情得到了点缓解;庆王很满意,能眼看着爱女大婚,将来下去见王妃的时候也能交代过去了;护国公很满意,郡主虽然并不聪慧,但是天真善良,颇得自己欢心,再说二子将来也不承爵,郡主将来不必管家,聪慧不聪慧又有什么关系呢?大臣们很满意,镇南大将军和皇室联姻,将来也就不怕他功高震主了;大乾的子民很满意,庆王一直是个贤王,这位郡主又自幼失母,能嫁给镇南大将军这样的伟男子,真是再好不过了。

只有赵律和何月容不高兴。

任何男人要被迫去娶一个才十二岁的傻娃娃,即便她贵为郡主,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吧?!任何女人眼看着自己快到手的未来夫君因为一道圣旨而成了别人的夫婿,即便那个别人是个才十二岁的傻郡主,她也不会高兴地。

然而圣旨已下,婚礼已成,皇命和父命都不可违抗,赵律只好带着郁闷至极的心情带着这个傻郡主回到了南疆。

一回到南疆镇南将军府,赵律就纳了何月容。何月容是何日华的亲妹,何日华是赵律的副将,也是他唯一的好友,他为了救赵律而战死,所以赵律本来是想娶他的亲妹为妻的。他许诺让她掌管大将军府的内务。

赵律没几天就去南疆营房守营去了,何月容当着镇南大将军府的家。她把阿九的陪嫁随从全部都调离,只给阿九留下了罗妈妈和蔷儿,她把阿九赶到将军府后院的这所偏远而僻静的小院里,她自己占了正房。她克扣他们的份例,衣食都给得很差,幸亏罗妈妈手头有不少钱,所以才能一直到厨房去买些好吃的东西给阿九。

赵律隔上几天就会回府,所以这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等于默认了何月容的做法。事实上,只要不出人命,他不介意何月容怎么做,他觉得他欠何月容的,而阿九欠了他,所以就算何月容对阿九做些什么,也是阿九应该要去受的。他也从不想会有什么风声传回京城,他的府邸牢固地像个铁桶,什么消息都递不出去,天子他们会知道他想让他们知道的,所有的人都会以为寿昌郡主过得很好。只要阿九不死,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

然而那一天,阿九差点死了。

其实阿九已经死了,活过来的是一个来自千年之后的游魂。

正文 第二章 蜕变

书房里,赵律正在挑灯夜读。门外有些细碎的脚步,慢慢近了,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吧。”

是赵明。“郡主刚刚入睡。”

赵律点了点头,沉默半响,在赵明以为没有其他问话就要退下的时候,赵律又开口问,“她今日依旧如此?”语气里有着淡淡的迷惑和心疼。

赵明楞了一下,立刻答道,“郡主在院中枯坐了一日,一直抬头看天。”

“看天?”赵律若有所思。“你退下吧。”

随即就是轻轻地关门声,动作小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赵律想起了那天,接到消息赶到的时候,阿九躺在血花里,白胖的小脸毫无生气,奶娘和蔷儿都昏了过去。

他第一次用如此凶狠的眼神盯着何月容,像个杀星。何月容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地结巴,“将军,是。。。是。。。她非要撞过来的。。。”

他没有理会她,他只是走过去看着阿九那张死气腾腾的小脸。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她,在帝宫赏宴的群英堂里,他的腿突然被一个小小的人儿抱住,一张世间最干净的笑颜向他绽放,“叔叔帮我躲猫猫。”他不由自主地把她拢在自己身后,让她没有被侍女们找到。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如果她不是他的妻子的话。

得知她没有死,赵律松了一口气。虽然他痛恨自己的婚姻,但是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得痴儿,她是无辜的,如果她就此死去,他多少还是会有些内疚的。

赵律叹了一口气,以后他会对阿九好些的,至少不能再让何月容欺负她了,他摇了摇头,便把这些事情抛到了脑后,近来南蛮蠢蠢欲动,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罗妈妈蹑手蹑脚地进了屋,轻声地问蔷儿,“郡主昨夜睡得可好?”

蔷儿也悄声回答,“睡得还算安稳。”,然后拿着阿九的衣物出了房门。

罗妈妈坐在阿九的床头,看着阿九。

阿九睁开眼,看着罗妈妈,虽然心里明白罗妈妈的关心都是给这个身体的,但她还是忍不住感动。既然上天让她变成了阿九,那从此以后她就是阿九了,她要替阿九活下去,也要替阿九善待罗妈妈。半年来的心结,一下子被打开,她终于想通了,既来之,则安之。

她轻轻地叫,“妈妈。”罗妈妈身子一颤,阿九微微一笑。罗妈妈搂住阿九,“好孩子,你终于好了。”

阿九依偎在罗妈妈怀里,“嗯,我好了。我全都好了。”

阿九抬头,注视着罗妈妈,“妈妈,我不傻了,你信吗?”

“妈妈,我醒来以后就觉得自己不傻了,只是有些不能接受,所以一直在想事情。可是刚才,我忽然想通了,我不傻了,妈妈就能省心一些,这是件好事,对吗?”

罗妈妈又惊又喜又有些不确定,可是阿九分明从来都没有这样条理清楚地说过话。罗妈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又害怕这不是真的。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阿九,你说什么?”

阿九拉着罗妈妈的手,“我说,何姨娘的那一砸,好像把阿九砸开窍了呢,阿九不再是个傻孩子了。妈妈,阿九不傻了,你信吗?”

“信,信,当然信。”罗妈妈猛地搂住了阿九,“你本来就不傻,只不过是比寻常孩子更纯真一些,当年圣手刘说,你父王身上的余毒影响了你的心智,只要这毒能解,你自然比寻常孩子更加聪慧,你可是庆王和袁清的女儿!”

“那我的毒是解了吗?是怎么解得呢?”其实阿九很清楚自己怎么会突然不傻了,只是她不想让罗妈妈乱想。

罗妈妈皱眉,忽然仿佛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阿九,你还记得在你受伤前几天,我打破的那碗蛤蜊汤?”

阿九点了点头,“怎么了?”

罗妈妈道,“那碗汤中被下了毒,我进来的时候你已放到嘴边,我不清楚你到底喝没喝,担心地守了你半夜见你无事我才安心,莫非。。。莫非你竟是喝了几口,而这汤里的毒竟是以毒攻毒化解了你体内的胎毒?”

见罗妈妈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阿九当然乐得找台阶下,于是连忙点头,“嗯,阿九喝了呢。”

罗妈妈一时欢喜,一时又有些害怕,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妈妈了,思忖片刻,便下了决定,她嘱咐阿九,“阿九,千万不要把你不傻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蔷儿。”

阿九点头,“我会继续当一个痴儿。”

罗妈妈欣慰地点头,阿九果然不再傻了,她才刚说了个开头,阿九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思。

像是经过了激烈地斗争,罗妈妈沉沉地问,“阿九,你愿不愿意跟妈妈离开这里?”

自从阿九决定做阿九开始,就已经在想这个问题了,镇南将军府的确是呆不得了,赵律宠妾灭妻,何月容又生了长子,就算她变聪明了,也无济于事,何月容既然存了杀她的心思,而且实际上也实施了,若不是她身上有胎中带来的余毒,正好以毒攻毒,第一次她就逃不过去,而上一次。。。其实何月容已经得手了。继续在这个镇南将军府呆着,就是死路一条。

“阿九也不想呆这里了。”

“那阿九想去哪里?想回京城吗?还是过些平常百姓的生活?”然而逃回京城又能如何,阿九始终是赵律明媒正娶的妻子,太后和天子就算再宠爱阿九,也管不得臣子的家事,护国公再喜欢阿九,也喜欢不过自己的儿子去。所以京城也回不得。只是阿九终究是金枝玉叶,过些寻常百姓的生活,又有些太委屈她了。

她正为难时,阿九道,“妈妈去哪,阿九去哪。妈妈,父王已经仙去,太后膝下有众多孙儿孙女,并不缺阿九一人,所以阿九不想回京。不如我们想办法逃离此地后,隐姓埋名,过些悠然自得的寻常生活?”

罗妈妈点头叹道,“纵是富贵荣华,怎及得上平安喜乐?阿九,妈妈也想你过上从前寿昌郡主的生活,但是妈妈更不想你受伤,上次妈妈以为你死了,当时就想跟着你一起去。好在你活下来了,又因祸得福,好起来了,只是妈妈再也不想看到你受伤了,所以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不管去哪里,都再也不卷入这些大户人家的浑水中。”

“嗯,阿九听妈妈的,只要和妈妈在一起,阿九就满足了。”阿九是真的满足了,她在内心把罗妈妈当成了真正的妈妈。

正文 第三章 解禁

那天起,阿九不再整天枯坐望天,有时和蔷儿在树墩下看看蚂蚁,有时也会噘着嘴巴问罗妈妈讨鸡腿吃。阿九仍然有些呆呆的,再没从前那般天真可爱,但是这点变化已经足够让赵律满意了,对他来说,阿九只要活着,活得好好的,不给他带来麻烦,其他的,他都随意。

书房里,阳光透过纱窗的缝隙照射到赵律脸上,那张常年冰冷淡漠的脸上竟被暖阳烘得有些柔和,他伸了个懒腰,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京城府里老爷带话来了?”

赵明垂手而立,“是。三爷前月在安平街伤了平西侯的小公子,在大明门抢了二驸马的汗血驹,上月天策卫查抄地下赌场的时候,三公子又被逮了个正着,还在春香楼和吏部王大人的侄儿抢粉头。。。”赵明看赵律的脸色越发黑了,赶紧继续说下去,“老爷看三爷实在太胡闹了,就命赵虎赵豹押着三爷,来南疆,请您好好管管。”

赵律冷哼一声,三弟赵恪比他小了七岁,今年才十五,爹娘老来得子,十分宠溺,又自小养在祖母身边,祖母疼爱幺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真正是万千宠爱集一身,谁知竟养出这么个无法无天的霸王来了,早就该扔到军营里好好吃吃苦头,上两年他提出这个想法,祖母不理解连骂他不孝顺就罢了,连爹娘都认为他对兄弟不够仁爱,太苛刻。非要等到那小子惹了祸,给府里丢了丑,才想到往他这里塞?

“老爷还说。。。”赵明抬头看了眼主子,不知是不是该继续说下去。

“吞吞吐吐做什么,把老爷说的,夫人说的,太夫人说的,一并讲来。”赵律很清楚京城家里这几位爱子如命,爱孙如命的会有啥吩咐。

有了主子的鼓励,赵明一口气就把话说完了,“老爷让您使劲琢磨三爷,只要留口气在,该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不用客气。夫人说,到底是自个的亲弟,只要拘了他性子就好,下手别太重,伤着孩子就不好了。太夫人说,太夫人说,三爷在南疆若是受了一丁点伤害,磕着了碰着了都得算您头上,您要敢让三爷受伤受气,她就不认您这二孙儿了。”

赵明无语摇头,深叹口气,一副就知道他们会这样说的模样,“那兔崽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了?”

“三爷他们上月初八就出发了,这几天约莫能到。”

“嗯,让赵松赵槐他们盯着点,三爷一出现就快马把他送进营房。”

赵明疑惑道,“不让三爷先到府里歇一歇?”

赵律双眼一瞪,“还想歇歇?他难道是来享福的?这回不锻造好了,绝不放他出营。你无事就先退下吧。”

赵明依言退下,刚到门口,一只脚还没跨出门去,就停住了,犹豫半刻,还是收回了脚,转了身,“爷,还有一事。昨日郡主想出院子,被赵柏拦了。”

赵律眉头一皱,“我只说要看着郡主,以免意外,并未说过不许郡主出院。罢了,既然她都好了,就让赵柏撤了,郡主想逛园子,就随她去吧。”转念一想,何月容的禁足令已经解了,若是两人遇上,恐怕又是一场纷争。他的脸色闪过一丝冷冽,然后又是深深地无奈,“让杨妈妈好好提点一下何夫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再去养年园请宋嬷嬷和夏嬷嬷,调教一下何夫人规矩。传我的话,郡主是金枝玉叶,府里的人不得对郡主不敬。”

赵明应声而去。

小院阿九的房间内。

“妈妈说的可是真的?我们院子里的侍卫都撤了?真是太好了!”

罗妈妈看到笑得跟朵花似的阿九也很高兴,“连暗卫都撤了,不过阿九啊,你可仍不能松懈,得继续装下去。”

“那蔷儿呢?还继续瞒着她吗?”

罗妈妈思忖半刻,道,“这蔷儿,并不是我们庆王府的丫头,当时你大婚地急,王爷并没有准备,按例郡主陪嫁需要十六个丫头,我们王府只有从小跟着你的平芬平芳,紫琉紫璃,其他的都是太后和天子从宫女所挑的新入宫刚调教的小丫头,所以我对这蔷儿并不了解,也不清楚她到底是谁的人。只看当初何月容单给你留下她,便是个不简单的。所以蔷儿必须得瞒,而且平常要多多留意。”

阿九点头,“我知道啦!”

“蔷儿的事倒也罢了,防着就是了,只是。。。这赵律的心思倒有些难猜。”

阿九不以为然,“妈妈多虑了,赵大将军呢,无非是表示他,是真的不把我当作妻子,赵府的人呢也就无须把我当主母,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仍旧是皇家的郡主,我磕着了伤着了,没有人知道便罢了,要有人捅出去,被天子和太后知道了,别说他赵律,就是护国公府也难辞其咎;我若死在他家,那他的罪责可就大了,这谋害皇亲的罪名,他赵律担当地起?之前他被迫娶我后气愤难消,可能犯了傻,所以才任何月容欺负我们,这回我差点死了,他就明白过来了。所以呢,他要大家把我当做是个来镇南将军府做一辈子客的郡主,大家敬着我,让着我,捧着我,养着我,只要不连累他和护国公府,就完了。”

看到罗妈妈不住地点头,阿九拉着罗妈妈的手臂撒娇,“妈妈我聪明吧?”

罗妈妈忍不住点了点阿九的鼻子,“嗯,我家阿九最聪明了!继续说。”

“至于我的陪房啊什么的,就更简单啦。他对我做的事不能让太多不是他的人知道,人多嘴杂嘛,万一走漏了风声,他怎么担当地起?再说,如果让我搬了院子,送回了陪房,岂不是就变相承认我的地位啦?反正我只是个傻子,蔷儿又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妈妈再厉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所有的情况不都尽在他掌握?他打得好算盘呢!”

罗妈妈笑道,“话虽如此,这也未尝不是我们的机会。”自从跟着阿九来到镇南将军府,已经快两年了,除了小院和厨房,这将军府长什么样,她竟是完全不知,正好趁这机会,熟悉下地形,看看有没有机会离开这里。

阿九暗暗点头,就算铜墙铁桶一样严密的将军府,也未必没有破绽,而逃脱的机会,往往只是需要一个时机,而现在,至少有了寻找这个时机的机会。

正文 第四章 游园

何月容现在所居的将军府正房颐香居,一阵噼里啪啦摔椅子砸桌子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瓷器碎落发出的清脆响动,门外战战兢兢地站立了一排丫鬟仆妇,此刻都安静无声,偶尔有人面面相觑,却任谁都不敢走动,好不容易里头才平静了下来,这班仆众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何月容满面怒容,胸口起伏,显然刚从强烈的怒意中平静下来。她的贴身丫鬟春杏忙递上新沏的茶水,“夫人喝口茶,消消气。”见何月容并不接茶,她想了想,笑着说,“这是将军昨日新赏下的,是天子赐的贡茶,将军也只得了一点,全让赵明拿了来,将军对夫人的疼爱,真的算得上独一份了。”

春杏的话句句都入何月容的耳,她怒意渐平,抿了口茶,“还是你这丫头知道逗我开心,你说得不错,将军对我确是。。。”她脸上闪过一抹得意,但是瞬间又变成不快,“上次的事是我鲁莽,其中的利害关系杨妈妈也跟我说明白了,将军还非让宋嬷嬷和夏嬷嬷教导我什么规矩,害我这几天被折磨地不轻。”

宋嬷嬷和夏嬷嬷是护国公府太夫人年轻时候的贴身丫鬟,前些年年纪大了,又没有子女,正好家乡在南疆,所以就跟了赵律在将军府颐养天年,赵律对这两位骨灰级的老嬷嬷十分尊重,平常她们也不管府内的事,只在养年园养养花,抹抹牌。这两位受命教导何月容规矩,自然是十分尽力的,她们本来就是公正严厉的人,所以对何月容的德容言功,甚至起坐走立,一举手一抬足的要求都是十分严格,稍有不到位,说罚就罚,毫不手软。何月容出身军中小吏家庭,哪里受过这些教育,等同于从头开学,所以没少受苦,两位嬷嬷的竹条子说下来就下来,偏偏在她们面前又摆不得夫人的谱,她还真是有苦说不出,每日两个时辰的学规矩,把她折磨地够呛,一想到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她心中就忍不住怨将军。

春杏到底最了解她,只是将军发的话,一向是铁定执行到底的,何况这位夫人的行径也确实有些荒唐,连她这个婢子都知道不该做的,夫人却偏偏不知道,春杏心底轻叹一声,只不过是有个好哥哥罢了,面上却并不流露半分,语气轻快地说,“夫人息怒。这两位嬷嬷是严厉了一些,不过越严厉的嬷嬷教出来的才越好呢,寻常人家想找这样的嬷嬷还不得其门,依婢子看,将军这番,倒是为了夫人好。”

何月容听了十分感兴趣,“哦?”

春杏笑道,“夫人,您看这将军府里除了您和那位郡主,可有别的女人?那位郡主,将军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虽然她占着名分,但是将军是不承认她的地位的,何况她是个傻子,所以根本不值一提。将军不好女色,对您又长情,何况您还生了长子,夫人的地位简直牢不可破。”

何月容脸上不禁露出笑意来,“你说得不错,只是,这和学规矩又有什么关系?”

‘婢子听说,这些公侯世家的规矩是极严的,出一点差错都会惹人笑柄。宋夏两位嬷嬷,是京里太夫人身边的人,最懂这些规矩,将来回京城府里,才能得太夫人夫人的欢心。就算是在南疆城,也总是要和僚属的夫人们应酬应酬的,到时,人人都要敬夫人您风姿迷人,大家风范!‘

何月容越听越高兴,心情大好,“不错,将军这是打算带我出门子了。”

春杏眼尖,看到门帘外人影一闪,“谁?”

“是婢子,秋桃。”秋桃上前禀告,“夫人,小翠回禀,小院那位正在九曲亭看鱼。”

何月容一脸鄙夷,“还真不愧是傻子,前儿看了一天的竹子,昨儿看了一天的蚂蚁,今儿又看鱼。”笑了几声,终是忍不住,“走,咱们去看看。”就算不能弄死她,让她吃点亏也好,不然她心里不平的紧,她占了自个的位置,还不用被两个嬷嬷折磨,凭什么让她过得那么轻松。

春杏略有些犹豫,此举欠妥,然而转念一想,夫人一向不喜人违逆她的意思,自己若出言阻止,少不得要被夫人嫌弃,何况夫人已经知晓利害,该不会出什么事,于是跟上了何月容,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九曲亭去。

阿九的确是在九曲亭,然而却并非是在看鱼。

镇南将军府占地颇广,依山而建,光是这后花园就大得惊人。最近几天使劲地逛,也只逛了几处,若非土生土长,在这肯定得迷路。而且她又不好做得太明显,以免被人看出马脚。所以只好借着看花看草看鱼的名目,慢慢来。

这九曲亭,建在宽阔的人工湖上,以密密麻麻的九条弯曲的石桥连接,恰好在湖心,有一座又高又大的亭子,四面环水,视野开阔,有利于观察四周的环境。

阿九把头搁在石桌上,罗妈妈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傻丫头,不要泄气。将军府虽然大了一些,但我们有的是时间不是?”

“嗯,只好这样想。”忽得,阿九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崇拜,“妈妈你还没有告诉阿九,我们一起看的地方,你怎么能那么快就画出草图,而阿九连个轮廓都画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