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不说话,把两个字块塞到她手里。

“这孩子什么意思?”杜氏莫名其妙。

“我也猜不出来呢。”何氏笑道。

她一边应酬着杜氏,一边拿过云倾塞给她的字块看了看,“丽,晶,这两个字阿稚刚刚认识了,对不对?”

云倾也不点头,也不摇头,靠在她膝上,一脸严肃,一言不发。

“丽,晶,丽,晶。”何氏伸手揽过宝贝女儿,把两个字块又念了几遍。

“胡丽晶,狐狸精,嘻嘻。”何氏身边一个名叫晴霞的侍女掩口而笑,“狐狸精啊。”

晴霞这么一说,其余的侍女们也忍不住了,哄堂大笑。

“胡丽晶”原来是陪着笑脸的,这时笑容却凝固了,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又羞又恼,却又发作不出来。

别说“胡丽晶”了,就连杜氏也窘迫之极,面皮通红。

“狐狸精啊。”云俏虽然不敢明打明的跟着凑热闹,眼眸之中却是笑意荡漾了,忍也忍不住。

云佳平时谨慎惯了,心中也觉可乐,但当着杜氏和云仪的面是半点也不敢放肆的,低头认认真真的看起字块,对这“胡丽晶”的说法和侍女们的笑声竟是充耳不闻。

“胡丽晶”是杜氏带来的人,她在三房被笑话了,杜氏脸上也无光。云仪平时是位孝女,若有人惹了杜氏她定是不依的,这时候却不便开口为杜氏说话------她是个娇贵的姑娘家,晴霞说的是“狐狸精”,侍女们笑话的也是“狐狸精”,姑娘家听到这种话如何能够接口,岂不是自贬身份了么?

云仪略一思忖,和云佳一样专心研究起手中的字块。

“胡丽晶”泪珠盈盈,就要哭出来了,杜氏又是难堪又是尴尬,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恼羞成怒,伸出手来,看样子要拍桌子了,要发脾气了。

何氏忙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嫂,这是晴霞这丫头的不是了,阿稚不过随手捡了两个字块过来给我看看罢了,这丫头怎地口没遮拦,排暄起胡姑娘来了?且不说胡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单凭胡姑娘是大嫂带过来的人,晴霞也不能这么大胆啊。”一边安抚着杜氏,一边嗔怪晴霞,“你这妮子真是素日被我惯坏了,竟敢轻薄大太太带过来的人,还不快过来赔罪?”晴霞何等机灵,笑着对杜氏曲曲膝,嘴甜得跟吃了蜜似的,“奴婢一时失言,还请大太太恕罪。这也是大太太性情宽厚大度,宰相肚里能撑船,奴婢才敢在大太太面前自在说话呢。”冲杜氏赔过罪,又向胡女福了福,“方才是开玩笑的,你莫要放在心上。胡姑娘是温柔知礼的好女子,你不会见怪的,对吧?”语气便随意多了。

胡女心中愤恚,脸上却不好带出来,勉强笑了笑,声音微如蚊呐,“奴岂敢见怪。”晴霞伸长耳朵听了,抿嘴笑道:“大太太,胡姑娘都不怪奴婢了,您也饶了我吧。”何氏啐道:“呸,看把你能的,这般轻轻巧七便想逃过惩罚不成?便是大太太肯恕你,我也不肯,定要重罚的。”

“大嫂,你说咱们如何罚这丫头方好?”何氏握着杜氏的手,殷勤相问。

杜氏心里也不知把何氏和晴霞这对主仆骂了多少遍,勉为其难的笑了笑,笑得比哭得还难看,“晴霞也是无心之失,弟妹,算了吧。”

何氏勾唇一笑,“我原要重重罚她的,既然大嫂替她讲情,不敢驳了大嫂的面子,这次暂且饶了她吧。”叫过晴霞训斥了几句,“这次大太太恕了你,下次断断不可如此,知道么?若有下次,绝不轻饶。”晴霞规规矩矩跪下叩头,“谢大太太-恩典,谢三太太-恩典,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杜氏看着这主仆二人惺惺作态,真是气得鼻子快要冒烟儿了,可她想到这次来的目的,衡量再三,还是决定先把心头的火气压下,“最要紧的是先把这狐媚子甩给三房,否则将来一个不小心,大房又要多个姨娘了,后患无穷。”

“弟妹,指点胡姑娘书画的事你要上心啊,这可是咱们云家的正经大事。”杜氏微笑道。

云倾本是靠在何氏身边的,这时却攀到何氏腿上,偎依到了母亲怀里撒起娇。

何氏轻轻拍了宝贝女儿几下,嘴角含笑,语气温柔似水,“大嫂你也看到了,我家阿稚现在真是很缠人,胡姑娘就算真住到三房,恐怕我也是均不出功夫来教她的。大嫂,不如胡姑娘还住在你那里吧,我每天趁着阿稚小憩之时过去看望大嫂,顺便和胡姑娘探讨书画之道,如何?”

何氏的话意,就是不肯留下这“胡丽晶”了。

虽说她作为云家三太太,要指点胡女这件事是义不容辞,但杜氏要把胡女留在三房,她也不是没有顾虑的。方才她一边问胡女话,一边在心中衡量利弊,其实也就是在拖延时间。“狐狸精”的说法一出,她是断断不肯留下胡女了。她又不傻,为什么要留下这么一个人,难道不担心狐狸精会勾引云三爷么。

杜氏听到何氏一口回绝,不由的有些着急。

杜氏还想再劝劝何氏,无奈云倾不知怎地不高兴了,在何氏怀里挪过来挪过去,一脸的不耐烦,慌得何氏一迭声的询问,“阿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杜氏再想说什么,何氏根本听不进去,一门心思扑在云倾身上了。

杜氏脸色阴沉下来。

难道今天她竟是白来一趟么?白白做了回恶人么?

云倾伸出小胳膊搂着何氏的脖子和母亲歪缠,心情十分舒畅,“杜氏,你就乖乖的把这‘胡丽晶’领回去吧,甭打算留下这女子祸害我的父母。横竖大房美人多,你也不多‘胡丽晶’这一个,对不对?”

云大爷外表是位至诚君子,回到内宅却是很好色的,房中不仅有几位姨娘,还有不少通房。而且,多年以来,云大爷书房里都有两个丫头服侍,一个叫晏晏,一个叫纤纤,人是已经换过不知多少茬了,名字却始终不变。晏晏,漂亮轻柔的样子;纤纤,细长而柔美;云大爷一直喜欢的就是苗条修长弱不胜衣的女子,“胡丽晶”正好是这一类的,外表谦恭、身段风流、深藏不露、略通文墨,杜氏如何能不提防着她?她做为正室想提防这个原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她想祸水东引,把狐狸精硬往三房塞,未免太欺负人了。对杜氏这种人、这种行为,必须给予迎头重击,让她怎么把人带来的,还怎么把人带回去,不用给她留面子,不用跟她讲客气。

杜氏气冲冲的告辞了。

云仪、云佳、云俏知道杜氏心情不好,很知趣的跟在她身后,不敢作声。

“胡丽晶”临出门时,颇为哀怨的回头看了何氏一眼。

何氏微微一笑。

杜氏等人走了之后,云倾也就不再折腾了,安安静静靠在何氏怀里,乖巧极了。

何氏低头亲亲云倾娇嫩的小脸蛋,满脸宠溺之色,“顽皮孩子。”

晴霞过来请罪,“方才奴婢大胆了,求太太责罚。太太,奴婢看那位胡姑娘真不像什么好人呢,太太不留她最好。”何氏笑,“越发惯的你没样子了,你这是请功来了不成?”另一名侍女晴柔也笑嘻嘻的来凑趣,“太太,不光晴霞姐姐觉着不对,奴婢也觉得那胡姑娘妖妖娆娆的,留不得呢。”何氏纳闷,“我素日是如何教导你们的?竟连妖妖娆娆这个词都会用了?”晴柔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羞的满脸通红,捂着脸跑了。

晴霞等人笑成一团。

云倾嘴角也勾了勾。

她这一笑可不打紧,何氏看到了,晴霞、舒绿、自喜等人也看到了,自喜兴奋的不行,“咱们姑娘这一笑,可真是太好看了呀。”自喜只会说“太好看了”,晴霞等人口才却是好多了,七嘴八舌的夸赞,“咱们姑娘这一笑像玫瑰花缓缓绽开,又温暖,又鲜艳,又娇美”“春风扑面啊”“这一笑简直倾国倾城”。云倾听她们越夸越没边儿,又觉好笑,又感温馨。

还是回到小时候好啊,还是回到母亲的怀抱好啊。

第7章 来意

王夫人房里的大丫头圆杏来了。

圆杏十六七岁,身材微丰,鹅蛋脸,眼睛大大的,模样很温柔,进来行礼问安,笑道:“三太太好,六姑娘好,夫人命奴婢来瞧瞧六姑娘。奴婢瞧着六姑娘是大好了,这可要恭喜三爷、三太太了。”说了一堆客气话之后才道明来意:靖平侯府卢夫人到访,王夫人让何氏过去见见客人。何氏自然满口答应。圆杏盈盈行礼,又说了几句闲话,退出去了。

何氏重新梳洗打扮,换了见客衣裳,笑着嘱咐云倾,“让舒绿、自喜她们陪你在家里玩好不好?娘去见见客人,很快回来。”云倾扯住何氏的衣袖不肯放,“我也去。”

“阿稚想去,便一起去好了。”何氏对云倾十分纵容,“横竖阿稚现在还是小病人,想怎样便怎样好了,半分不必勉强。”

云倾轻轻“嗯”了一声。

靖平侯夫人卢氏到访,那是一定要去见见的。前世韩伯伯就是被她给坑了。这一世,无论如何,不能让韩伯伯重复那样悲惨的命运了。像韩伯伯那样善良、宽厚、医者仁心,应该过得很幸福、很美满才对。

“娘,卢夫人是来做什么的呀?”云倾一边走,一边问何氏。

何氏微哂,“自打你韩伯伯回了京城,她便异常活跃,四处张罗着让你韩伯伯给达官贵人们看病。你韩伯伯医术高明,这段时日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她跟着神气起来了,但凡是你韩伯伯给看过病的人家,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这样啊。”云倾明白了,“她是显摆功劳来的。”

韩厚朴的父亲、靖平侯韩充袭的是祖上的爵位,自己没本事,只会花天酒地醉生梦死,靖平侯府冷落已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善医的韩厚朴,卢氏便跟着出起风头来了。

“恐怕不止。”何氏微笑道:“或许有别的想法,也不一定。”

靖平侯府的爵位是祖辈浴血奋战打下来的,袭五世,到韩充已是最后一代了。如果韩充去世,韩家将不再有爵位,荣华富贵成了昨日黄花。卢氏恐怕不只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出风头,还想捞些好处吧?谁知道呢,这卢氏是车骑将军卢虎之女,卢将军起自微贱,早年丧妻,从小把女儿养在田庄里,卢氏的泼辣彪悍、粗鄙俗气是出了名的,为人又精明,只看到到眼前的一点利益,言语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令人瞠目结舌。

“不管她有什么想法,总之不许她欺负韩伯伯!”云倾气鼓鼓的。

靖平侯韩充风流成性,家中美女众多,庶子庶女也多。这韩充的心思都放到吃喝玩乐享受上了,卢氏的“聪明才智”却是全用到了如何对付府中美人和如何处置庶子庶女上面,手段狠辣,不留情面,韩厚朴能在靖平侯府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

“好,不许她欺负你韩伯伯。”何氏柔声答应。

云倾露出甜美的笑颜。

母女二人到了王夫人所居住的正心。令人惊讶的是,杜氏、程氏等人居然都不在旁边伺候,屋子正中间三屏风式镶嵌黑白大理石罗汉床上一左一右坐着两名老年贵妇,白净斯文、眉眼细长的是王夫人,面色微黑、粗眉大眼的则是卢氏了。

卢氏早就发福了,人胖,肤色黑,穿的又是深紫色褙子,实在难看。

照理说这样两位上了年纪的贵妇身边应该有儿媳妇、孙媳妇跟着服侍的,但今天竟然没有。

何氏向王夫人、卢夫人请了安,替云倾解释道:“阿稚且得将养一阵子呢,等脑中的瘀血慢慢清除了,方能恢复如初。她小脑袋瓜儿还混混沌沌的,差了礼数,我替她陪不是了,请多担待。”有了何氏这句话,云倾也乐得省事,板着一张小脸,谁也不用理会,连向王氏、卢氏请安问好都省了。

王夫人是叔母,不是嫡亲婆婆,在何氏面前架子拿的不是很足,嗔怪道:“你说话太外道了。我疼六丫头的心虽比不上你,也不差什么的。我这里还有些上好的官燕,你拿回去给六丫头补补身子。可怜见的,六丫头这小脸儿可是瘦多了。”王夫人说的面子话,并没什么差错,谁知卢氏却不乐意了,粗粗的眉毛拧起来,“敢情韩三郎天天来云府给六丫头看病,却没什么大用处么。”

她不光眉毛粗,声音也比寻常人要粗,听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王夫人呆了片刻,忙笑道:“我可真不会说话,让卢夫人误会了。卢夫人,要说起来六丫头的病可是全靠了她韩三伯,若没有她韩三伯,六丫头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她现在可是好多了,好多了。”卢夫人脸色渐渐好转。

卢夫人被王夫人几句好话哄得高兴了,神色傲慢,唾沫横飞,“韩三郎这个人虽然从小便没什么出息,一身医术还是拿得出手的。陈老夫人的心疾,胡将军的旧伤,苏大学士的腿疼旧疾,经了他的手,都大有好转!韩三郎也算有些微功劳…”

“这功劳大了。”王夫人微笑附合。

卢夫人愈发来了精神,指指云倾道:“你家这小丫头不也多亏了他么?这些天求到我面前的达官贵人不知道有多少,我都忙不过来了。唉,韩三郎这净是给我惹麻烦啊。”

何氏听的微微皱眉。这个卢夫人,她明明因为韩厚朴的医术落了许多人情,得了许多人的感谢,现在还装出幅嫌弃模样,实在过份。

王夫人为人圆滑,笑道:“偏劳卢夫人了。说来我表姐也想请韩三郎给她儿子瞧瞧病呢,也不知你家三郎得空不得空。”

卢夫人大咧咧的,“不一定呢。找韩三郎看病的人可多着呢,不瞒你说,连宫里的贵人都知道他的名气,想请他,说不定过阵子连太后娘娘也知道他了呢。太后娘娘有头疼宿疾多年,韩三郎若是能将太后娘娘医好,不知能得多少赏赐,说不定韩家的爵位能再多袭一世…”眼中闪着绿光,贪婪之相尽显。

云倾大惊。

于太后不错是有头疼宿疾,韩厚朴也治疗过相似的病患。可他是为病人头部开刀治好的啊,若让他为于太后诊治,只要提出“头部开刀”这四个字,以于太后的猜忌多疑、心狠手辣,恐怕就会要韩厚朴的命了!

“不行,韩伯伯不能留在京城了,一定要尽快送走!”云倾背上出汗,“再留下来,迟早有一天会被卢氏这个女人给害死!如何避开卢氏的耳目,安全将韩伯伯送走呢?卢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些时日命人把韩伯伯看得死死的,但凡出了靖平侯府都有人跟随,除了给人看病,轻易不许韩伯伯出门…”

云倾正在沉思,耳畔传来卢夫人洪亮的声音,“三太太,这太后娘娘的寿礼我正备办着,一直没寻出趁心的物件儿。太后娘娘喜欢前朝一个名叫…名叫严啥之的画,听说你手里有几幅,这韩三郎为了救治你家小丫头可是够操心了,这靖平侯府的颜面就是韩三郎的颜面,求你让幅画给我,可行不行呢?这画我听说现在挺值钱,你也知道韩家现在穷了,不比从前,这画韩家也买不起,你看在韩三郎的面子上,忍痛割爱吧。”

“敢情是找我娘要画来了”,云倾这才明白了卢氏的来意。

前朝有位逸士名严散之,所作之画云烟泮合,烟雨迷蒙,有种难言的朦胧秀雅之美。此人名气并不大,后来因为于太后喜欢他的画,严散之才渐渐的为人所知,想收藏他画作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太后六十大寿将至,很多人为了送寿礼的事费尽心思,严散之的画一个是卖价越来越高,另一个是本来存世数量就不多,现在更是一画难求,拿着银子也买不着。这卢氏也真是脸皮厚,不光要画,还是白要画,连钱都不想给。

呸,想的可真美。

王夫人柔声对何氏道:“卢夫人是长辈,又是韩三郎的母亲,六丫头受了她韩三伯的恩惠,咱们云家承他的情,总要报答他的,你说对不对?”

何氏声音也柔柔的,“婶婶说的对,正是这个道理。韩三伯是阿稚的大恩人,一幅画可算得什么呢?岂敢吝惜…”

卢夫人脸上露出贪婪和欢喜。

王夫人也有些兴奋,正要接着再说什么,却听何氏温温柔柔的道:“只是我从来不知道家里有严散之的画啊。卢夫人,敢问您是从哪里听说这个讯息的?”把卢夫人、王夫人都给问愣了。

云倾真想给自己的母亲大声叫好。

你理直气壮向我要画,我欠了靖平侯府的情,不能说不给,可是我又没有告诉你我有这幅画,我也没有对外宣称过我有这幅画,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王夫人一直是端庄宁静的,这时却闪过慌乱之色。

卢夫人本是信心满满来索画的,没想到会碰这个钉子,大怒道:“难道你敢说没有么?”

何氏声音淡淡的,“对不住,我真的没有听说过家里有这个。”

卢夫人不耐烦的道:“你丈夫有!”

何氏一脸无辜,“我没听他说过啊。”

卢夫人气得脸色又亮又紫,跟茄子似的。那副形象真是难描难绘,用言语无法形容。

她霍的站起身,气愤看着何氏,“你,你溜奸耍滑…小人,真是小人…”王夫人忙起身拉了她的手,“夫人快别这样。我方才已是说了,韩三郎为我家六丫头看病尽心尽力,六丫头的爹娘感激不尽,韩家若有什么事,她爹娘不会袖手旁观,定会施以援手。依我瞧啊,这几幅画定是六丫头的爹收藏的,故此她娘亲根本不知道。夫人且息怒,待六丫头的爹回家之后再详细询问,也就是了。”卢夫人对何氏很是不屑,“你丈夫有什么财宝都不告诉你,真可怜。”何氏淡笑不语。

卢夫人从云家离开时,脸色青紫,难看之极。

第8章 云佩

送走卢夫人,王夫人皱起眉头,责备何氏,“你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说话行事却半分也不老到。卢夫人是长辈,像你方才那么说话,岂不是令她难堪么?”

虽然神色还算温和,并没有疾言厉色,到底也是在训斥何氏了。

云倾心里小火苗蹭蹭蹭往上窜,便要过去质问王夫人。

何氏稳稳拉着她的小手,不许她跑开,柔声对王夫人道:“婶婶教训的是。婶婶,我都已经是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让婶婶操心,真是惭愧。我这便去和三爷商量,我们搬去石桥大街独门独户居住,不敢再让婶婶费心了。”

王夫人脸色大变,“这又何必!一家人好好的住着,搬什么家!”

她温言抚慰何氏,再也不敢说什么教训的话了,“石桥大待那栋房子是你过世的公公留给你们的,你和三郎有意搬过去居住,我如何不知?可也要替你们的叔叔着想一二,他辛辛苦苦把三郎抚养长大,待三郎和亲生儿子是一样的,真正是视若己出。你们忽然间搬走了,他已是年老之人,如何受得了?”

云倾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颇觉有趣。

原来王夫人很怕云三爷、何氏搬走。

原来过世的祖父在石桥大街留有一栋房子。

石桥大街那一带在京城属繁华地带,房价高昂,父母在石桥大街有栋房子,前世她在云家长到十四五岁,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前世她可是一直以为父母过世之后她和哥哥便没有家业了,全靠着云大爷、杜氏等人在养活。可怜她那时每花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并且时常觉得自己拖累了杜氏,内心之中万分抱歉呢。

呵呵。

何氏也没多坐,借口云倾要回去休养,很快告辞。王夫人让大丫头圆杏、圆李把她们母女二人一直送出院门。

杜氏从屏风后闪了出来,神色和平时一样恭恭敬敬的,眼眸中却焦急之色尽显,“母亲,原以为三弟妹定是挡不住卢夫人,会把画拿出来,到时咱们也可趁机弄出一幅,解解燃眉之急。谁知三弟妹看着老实,却这般狡狯…”王夫人疲惫的倚在靠背上,微微咪起眼睛,“单指着三房哪里能行?该置办的古董玩器还要置办,还有你说的那个绣件,也让那姓胡的女子尽快去绣,不许大意。”杜氏目光闪烁,咬咬牙,低声道:“是,母亲。”

想到自己要留下胡氏,说不定以后云大爷身边又多了个美人,还是个有相貌有心计的美人,杜氏真是难受极了。

“母亲,绣作若想出色,须得通晓书画…”杜氏陪笑说道。

她还是不死心,想把胡女推到三房。

王夫人摆摆手,厌倦的道:“你书画便好,多费心吧。”

杜氏的意思她如何不知?可是以方才的情形,她命令得动何氏么?

杜氏无可奈何,只得苦着脸低声答应,“是,媳妇知道了。”

这时候的杜氏,心里真是比黄莲还苦,苦不堪言。

杜氏虽然气苦,也不敢忘了正事,低声回道:“方才大姐差人来送了个口信儿。”王夫人听了这话,立时眼开了眼睛,微笑道:“滟儿说什么?”杜氏所说的大姐便是王氏的亲生女儿云滟了。云滟嫁给了盛大学士的独子盛谦,生下儿子盛宣英、盛宣茂、盛宣荣和女儿盛宣薇。因盛家向来是单传,人丁有限,云滟生下三子一女后便成了盛家的功臣,公婆丈夫都容让她三分,王夫人本就宠爱她,见盛家器重,也便变本加厉了,听到云滟有口信儿,十分关心。

“大姐也在为太后寿礼的事发愁,她和卢夫人怕是想到一处去了…”杜氏小心翼翼的说道。

王夫人脸上笑意渐渐敛去,微微皱眉,“这事有些难办。”

自打于太后喜欢前朝逸士画作这风声传出去,画便难买了。不是价钱的问题。

杜氏仔细想了想,终是对何氏不服气,给王夫人出着主意,“这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父亲肯开口,要几幅画有什么难的。”王夫人叹了口气,“这你却不知道了。老爷对三郎这侄子是真心疼爱的,跟对自己亲生儿子没有两样。他只管疼三郎,却什么也不贪图,让他冲侄儿开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的。”杜氏劝道:“媳妇年轻,没见识,有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母亲,您在云家劳苦功高,父亲对母亲何等敬重,您委婉向父亲提一提,成便成,不成也便罢了。夫妻之间,有什么话是不可以商量的呢?”

王夫人被她说的有几分松动,“再说吧。”

杜氏心中暗喜。

云三爷是云尚书抚养长大的,对叔叔感情深厚,若是云尚书肯开这个口,就是要云三爷把他所有的画都拿出来,想必云三爷也没话说。

杜氏今天在何氏面前碰了钉子,生何氏的气,连带的对整个三房都怀恨在心,想到三房要大出血,心中大为爽快。

“何氏,你乖乖的将私房都交出来吧,到时候我看你得心疼成什么鬼样儿!”杜氏幸灾乐祸的想着心事,乐开了花。

何氏和云倾走在路上,忽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惦记我呢。”她纳闷。

云倾挥舞着小胳膊,努力扇走何氏跟前的晦气似的,“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何氏和晴霞、自喜等人都被她逗的直笑。

前方来了三个人,两个丫头,一个背着琴,一个提着书篮,走在中间的是位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鹅蛋脸,温婉清秀,湖蓝色的衫子衬得她更是温柔似水。

“遇着你大姐姐了。”何氏笑道。

这位少女便是云家大姑娘了,名叫云佩。

云佩也看到何氏和云倾,忙过来见礼,“三婶婶,六妹妹。”

她十二三岁的年纪,生的很好,衣着简朴,如清水出芙蓉一般秀丽雅致。

云倾看着这样的云佩,鼻子酸酸的,心里很带替她难过。

云佩的父亲云二爷庶出,又青年早亡,母亲李氏出身平常,膝下又只有她一个女儿,没有儿子,所以在云家她们母女二人总是被忽视的,云佩一直活得小心翼翼,见人就陪笑脸。她性情虽然懦弱了些,却是位心地善良的姑娘。前世云倾父母双亡,地位一落千丈,连云佳云俏都敢明着欺负她了。云倾伤心难过,自怜身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泣,恰巧云佩路过,循着哭声找过来,看云倾凄惨可怜,把她抱在怀里好好疼爱怜惜了一番。

那温柔的一抱,给了小云倾多少温暖,多少希望。

因为那温柔的一抱,云倾永远记得她的好。

前世云佩沦为杜氏手中攀附高门的工具,杜氏见长大后的云佩很有几分姿色,便着意培养她,特地请名师教导,云佩成了琴棋书画皆通的才女。到云佩及笄之后,杜氏频频带着她出入各富室名门,云佩被名将高远看上,礼聘回府。杜氏对云佩的这番苦心没有白费,高远娶了云佩之后,大力支持云大爷,助他成为枢密副使,云大爷达到仕途的顶峰。

高远这个所谓的名将性情暴虐,云佩嫁给他不足一年,便日渐消瘦,青年早逝。

在云佩之前高远已娶过两回妻子,哪任妻子能活得长?

这样的一个高远,居然“雅好音律”,每一任妻子都擅长抚琴。而杜氏也不知是明确看中了高远,还是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从一开始就要云佩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一样也不许拉下。

“阿佩,你学琴去么?”何氏温和的问着云佩。

云佩温柔点头,精巧的脸蛋上有喜悦之意,“是,大伯母替我请了琴师,我才和琴师上完课。今天也是难得,琴师夸我来着,说我悟性高,学的快。”

天气热,云倾却是背上发凉。

可怜的云佩,她只知道勤学苦练讨好杜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一步一步被推向无底深渊…

眼神无意中落到云佩腰间小巧精致的手绣香囊上,云倾心中一动。

高远最后是被陆晟打败俘获的,但被陆晟的二哥陆复硬抢功劳把高远带走,陆复这个人打仗不行,整人有一套,百般折磨高远,其中一个方法就是让高远闻辟芷香囊。

高远受不了辟芷的味道,每每闻到这个味道便会发狂。

辟芷,辟芷…云倾精神一振,有了。

她知道何氏是喜欢辟芷香味的,忙凑到何氏身边,伸出小鼻子使劲嗅了嗅。

“小狗儿么?”何氏见她这样,不禁一笑。

云佩也笑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