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弟,你自己再好好想想,真要写表章也不急于一时。”韩厚朴劝了云三爷几句,重又出来,回到廊下煎药。

韩厚朴命侍女去叫云仰和云倾,“就说曾先生有事找他兄妹二人。”不多时,云仰拉着云倾匆匆过来了,站在炉火旁看着翻滚的药锅,“伯伯,什么事啊?”韩厚朴便把方才的事一一说了,“我劝不了你们的爹爹,只好把你俩叫来了。”云倾和云仰很生气,“真过份!”敢情王夫人、云大爷他们那些人是明着撒泼耍赖,云尚书却是披着温和的外衣,内里更黑暗、更狠毒,打的是这个主意。不要说云尚书没这个心思,云三爷原来是答应过妻子儿女的,可是和云尚书说过话之后,他便要起纸笔了啊,他便要写表章了啊。

“阿晟这孩子却说,你爹爹真要写,让他写写也无妨。”韩厚朴告诉这兄妹二人。

云仰和云倾都看阿晟,阿晟一边扇着炉火,一边解释道:“以云尚书的为人,云侍读表章递上之后,云湍就算做做样子,也是要上一道表章的。云侍读义薄云天友爱孝悌,一定要代替堂弟;云湍责有攸归义无旁贷,一定不许堂兄代替。最后云侍读一再坚持,陛下无奈允许,云尚书含泪点头,云湍感激涕零,这样才能成就一段佳话。”

“我才不要成就这样的佳话呢。”云倾气得小脸通红。

阿晟安抚的看着云倾,“云尚书的如意算盘是这样,但结果定会不同。你忘了么?今天泰明楼的事观者颇众,其中有多名官员,朝中自有公论。况且云尚书、云湍在朝中未必没有敌人,没有要和他们做对的人。咱们现在便把能和他做对的人找出来,你说好不好?”

云倾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不会只懂得发脾气,歪头想了想,“孟夫人还在我家呢。孟夫人很和气,听说她丈夫孟司谏为官正直,最看不得奸佞小人。”她拉过云仰,“哥哥,你现在快回去,顺便把爹爹被逼无奈要上表章的事说一说。要说得隐约含糊,不能太直接明了,明白么?”云仰点头道:“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闪烁其辞,我懂得。”云倾又道:“若孟夫人问起我,便说我伤心爹爹要远离,现在已经哭得不像样子,没法见人了。”当下便商量好了,云仰又回去陪客人了。

孟夫人知道之后内情之后果然大为动容,茶也不及多喝一口,匆忙回了孟家。

云尚书和丁侍中因政见不合一直不对付,阿晟用左手写字写出幅招贴,趁人不备贴到了丁府大门上。门房看到后大吃一惊,忙小心翼翼的揭了下来,禀报上去了。

骡马巷有家不起眼的粮油店,阿晟知道那是胡劲在京城的一个暗桩。这天有两个闲人说说笑笑从粮油店前路过,把云家这桩趣闻逸事说了个清清楚楚。粮油店的伙计支着耳朵听完,立即往泰明楼送信去了。

何氏一直命人到云尚书、王夫人处打探着消息。

云尚书也真狠得下心,竟然放任王夫人、云大爷等人传出了云湍因在泰明楼受惊吓而高烧生病的消息。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云湍胆小没用的名声算是尘埃落定了,对他的仕途大有影响。不得不说,云尚书和王夫人一样,也是个溺爱孩子的家长。为了让他的亲生儿子云湍不用出使高丽,不用做那个危险的使臣,云尚书也是机关算尽,不惜血本了。

其实他爱护自己的儿子并没错,可是要自己的侄子代替,就太缺德了。

云尚书久经官场,该做的表面功夫他还是要做的,云三爷的表章递上去之后不久,云湍的表章也递上了。云湍在表章中慷慨激昂的表示,虽然他现在卧病在床,但他一定尽快养好病,按期出发,不辱使命。与此同时,云尚书也没忘了向宫中行贿,求皇帝最宠爱的林淑妃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为云湍说好话。

程氏虽对云湍万分不满,但云湍毕竟是她的丈夫,现在不是和云湍置气的时候,先把人保下来要紧。为了云湍,她回了趟定国公府向她的父母求援,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满口答应,“这有什么?云家三郎自己都同意代替湍儿了,难道陛下会拦阻不成?”定国公在御前有几分体面,打算若是事情顺利还罢了,若不顺利,定国公要帮自己的女婿云湍说话。

程氏大喜,满怀信心的回了锦绣里云府。她回云府之后把定国公和夫人答应的话一说,王夫人、杜氏等都是欢喜,以为这事已是万无一失了。只有云仪忧心忡忡,“好像还不够。祖母,娘,四婶婶,宁可多花些银钱,把宫里打点好。”她的意思是宠妃固然要打点,太后、皇后等人也不可轻忽,但是程氏等人以为目前的安排已经是万无一失,便没把云仪这小孩子的话放在心上。这倒不能怪程氏等人大意,因为云尚书已经把云三爷收服了啊,云三爷执意要代替自己的弟弟,外姓旁人谁能有话说?就算想说,会有用么?

“结果会让人满意的。”阿晟告诉云倾。

云尚书打的确实是如意算盘。但是有孟司谏这样的官员在,有丁侍中这样要和云尚书作对的人在,有胡劲这种巴不得云湍倒霉的人在,云尚书想要如愿,难啊。

云倾听着阿晟耐心细致的一项一项分析给她听,心中生出异样之感。

阿晟…虽说和陆晟不一样,陆晟姓陆,他姓晟,但是两个人做事风格似乎有些相像…

云倾心神有些恍惚,依稀仿佛又看到陆晟那挺拔傲岸的身躯,深邃漆黑的眼睛…

“在想什么?”阿晟柔情的注视着她。

“没想什么。”云倾不好意思的嘻嘻一笑。

瞎想什么呢?眼前这少年面容还有些稚气,陆晟却是渊亭岳峙,凤眼生威,很不一样的呀。而且陆晟总是有些霸道的,眼前这少年却细致体贴,哪里是陆晟能比得了的?陆晟他…他真的很好,可他对她的爱像恩赐,像施舍,有很多时候会让她不舒服,阿晟却不是,阿晟年龄不大,却很有风度,和他相处令人如沐春风…

云倾嘻嘻笑。

陆晟亦是莞尔。

两人笑得都很温暖。

接下来的事情,和阿晟预料的差不多:云三爷上了表章后不久,云湍的表章也上了。本来皇帝是没心情管这种闲事的,反正有使臣出使高丽就行了,这个人是云家的老三还是老四,皇帝根本不关心。林淑妃向皇帝建议成全云三爷的孝悌之情,皇帝也以为很有道理。但是谏院、御史台、翰林院等都有官员上书要求褒奖云三爷在泰明楼英勇救弟的行为,孟司谏坚称云三爷因英勇救弟受了伤,再让他代替云湍出使高丽于情理不合,而且云侍读现在伤痛未愈,且膝下稚子稚女病弱,不宜远行。丁侍中就不怎么客气了,把有人贴在他家门口的招贴呈到御前,“据这招贴上说,云三爷乃纯孝之人,被叔叔抚养长大,便一心一意孝敬叔叔了。但他这次主动求替,似是有人挟恩以报的缘故。”丁侍中这话说的厉害,云尚书听了,汗流夹背,怀恨在心。

胡家那边,因为不只被云湍躲过一劫,而且还失了两名出色的杀手,所以更是恼怒已极,不惜血本,用海运的利益贿赂于太后的娘家哥哥于太尉,于太后亲向皇帝道:“云家的事,我亦有所耳闻。云潜虽是由他叔叔抚养长大的,可他已经救了他的堂弟两回,不能说对不起云尚书了。云湍是自请出使的,年轻人雄心万丈,陛下若命云潜代替,岂不是寒了他的心么?依我说,还是命云湍出使的好。”果然于太后比孟司谏、丁侍中等人说话更管用,比林淑妃说话更管用,皇帝大笔一挥,朱笔御批,决定仍旧命云湍出使高丽。

消息传到锦绣里云府,程氏呆了半晌,忽地眼睛翻白,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下一次更新是明天早上八点。

留言越多,更新越肥,多留言啊,爱你们。

第30章 别人

“咚”的一声巨响,振聋发聩。

程氏重重倒在了地上。

丫头婆子们齐声惊呼,忙围过去焦急呼唤,“四太太,四太太!”却见程氏面如金纸,双目紧闭,嘴角却吐出白沫来,样子委实吓人。有几个胆小的丫头先被吓哭了,年纪大的婆子们也是心里突突跳,骨寒毛竖。

“四弟妹!”“四婶婶!”杜氏和云仪见到程氏这样,都是唬了一跳。

程氏是这样,王夫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她本是在罗汉床上小案几旁坐着的,听到这个噩耗之后两眼发直,头一歪,倚在了小案几上。在旁边的服侍的丫头圆杏等人忙唤“夫人”,却不听王夫人回答,原来她已经昏过去了。圆杏忙含泪叫杜氏,“大太太,您快过来看看夫人吧。”可怜杜氏还在为程氏忧心着急,这边王夫人又出事了,杜氏急上加急,脸色煞白,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险些栽倒。

“娘,祖母和四婶已是这样,您可不能再出事了啊。”云仪忙扶住杜氏。

圆杏等丫头围着王夫人,小雯等丫头围着程氏,又惊又急,又疼又怕,慌乱成一团。

杜氏稳稳心神,叹气道:“我倒没事,只是你祖母和你四婶这回怕是受不了,快请大夫,快救她们!”云仪心思细密,低声道:“娘,一则祖母和四婶只是气怒惊愕以至昏倒,并非生病,无需延医问药,二则陛下才朱笔御批了四叔出使高丽的事,云家便请起大夫来了,是不是不大好?”杜氏恍然大悟,“瞧我,还没有我闺女虑事周到呢,果然仪儿说的有道理。”云仪谦虚,“娘只是太孝顺祖母,太关心四婶婶,关心则乱罢了。”杜氏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会说话、行事妥贴,赞赏的拍了拍她,忙指挥着丫头掐人中、齐声呼唤,好一通折腾。还别说,掐人中虽是个土办法,却还管用,过了一会儿,王夫人、程氏渐渐醒转。

“醒了,醒了!”杜氏、云仪和丫头婆子们俱是大喜。

程氏醒来后眼睛空洞,面无表情,呆呆的也不说话,王夫人却哭个不停,“这是生生的想要我的命啊。我的湍儿从小养尊处优,从没出过远门,他哪里能做这样的苦差使?”哭诉了一会儿,备觉委屈,“不是说三郎自己愿意替弟弟的么,为什么三郎自己愿意,陛下倒不许了呢?这实在不合情理啊,没有天理啊。”

云仪咬紧了嘴唇。

是,这件事不合情理,很不合情理。不过是出使高丽而已,对皇帝陛下来说,这使臣是云三爷还是云四爷,根本毫无分别。云三爷亲笔写下了表章,宫里又有宠妃跟皇帝吹枕头风,皇帝顺水推舟让云三爷做这个使臣便是,又何必节外生枝,推回给云四爷呢?太不合情理了。

云仪记得清清楚楚,前世只是云三爷上了份表章而已,什么波折也没有,皇帝很痛快的便准许了。这世同样是云三爷上表章,但是云尚书还贿赂了宫中宠妃,做的事比前世更多,结果却和前世相反。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难道是…”云仪想起云倾稚嫩的面庞、冷幽幽的眼神,打了个冷战。

太狠毒了,如果真的是她,小姑娘家有这样的心思,未免太狠毒了。

“但愿不是你,六妹妹,我真希望不是你。”云仪背上发凉,心也发凉,“前世你的遭遇确实悲惨,我也是很同情你很可怜你的啊。你要冲喜嫁给宣王的时候,你要饮下太后赐的毒酒的时候,我感同身受,为你流了多少眼泪,你知道么?你死了之后,我拿出私房银子替你多做了场法事,请僧侣念经超度你,让你早日托生,投个好胎,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六妹妹,我对你不错啊,你可不要与我为敌,不要与云家为敌…”

一直在发呆的程氏忽然发起疯,“不,这不是真的!我要回家问问我爹娘,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不帮我,明明只有我一个亲生女儿,为什么不帮我?明明答应过我的,为什么说话不算话?”她眼神奇特,好像要着火似的,便要往外冲。

“快拦住四太太。”杜氏大惊。

真想拦这时候的程氏哪是说句话的事,丫头们、婆子们犹犹豫豫的不敢硬拦,程氏已一口气冲到院子里去了。

杜氏忙吩咐云仪服侍好王夫人,自己提着裙子便追了出去。

云湍陪着定国公、定国公夫人进了院子,和程氏打了个照面。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见程氏眼神不对,神情也不对,老夫妇俩先就慌了,定国公夫人惊恐万状的道:“我儿,你要去做甚?”程氏一把扯住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两腮赤红,眼神凶狠,“爹,娘,你们不是答应过我要在御前进言的么?为什么四爷还要做这个倒霉透顶的使臣?”定国公老脸涨得通红,发作程氏道:“女儿,你是大家子的姑娘,这般对爹娘无礼,是谁教给你的?”定国公夫人心痛程氏,含着两包眼泪,愧疚的道:“你的事就是爹娘的大事,你爹可没忘了,一直当件大事呢。但是太后娘娘开了口,你爹又有什么办法可想?女儿,爹娘也不想这样的啊。”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只管解释,程氏只管不听,两只眼睛瞪得铜铃相似,只是要和她的父母讨个说法,讨个公道。

“岳父岳母是一片好意,你怎能不领情?”云湍看不过去了,皱起眉头呵斥程氏。

程氏本来是跟定国公、定国公夫人不依的,听了云湍这话,满肚子的气又转向云湍,扯住云湍的衣领叫道:“这都怪你!不是你冒冒失失御前请旨,哪来的这场祸事?四爷,仪儿和佼儿姐妹二人这些时日跟你提了多少回做使臣的艰难险阻,你全当成了耳旁风!”和云湍哭闹起来,鼻涕眼泪抹了云湍一身。

云湍窘的不行,当着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的面又不便和程氏闹的太僵,只好低声央求,“太太,是我孟浪了,我跟你陪不是。你放心,我一路之上处处小心在意,早去早回,明年我便回来了…”

程氏耳旁如同响起炸雷一般,大惊失色,“你要明年才能回来?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你可真狠心啊,这么远的路,一出去就是大半年,你忍心抛撇下我,走的这么远!”

杜氏追着程氏出来,见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云湍等人都在,知道有人照顾程氏,她便回去禀报了王夫人。王夫人听说亲家来了,不便哭个没完没了,只好略梳洗了下,扶了杜氏和云仪出来迎接亲家。三人出来到院子里时,正好听到程氏的这番埋怨话语。

王夫人和杜氏听了程氏的话不过是黯然神伤,云仪却是心中一酸,泪落如雨。四婶婶,你以为四叔只是走的远了些、离家时候长一些么?如果只是那样,我便不必费尽心思要阻止四叔毛遂自荐,更不必枉做小人不遗余力要设法让三叔代替四叔了。四叔吃些辛苦算什么?家人和四叔暂时分别一年半载又算什么?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人能平安回来便已是万幸!我只怕四叔会像前世的三叔一样,出京之后,便再也回不来了啊…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看到王夫人出来,忙寒暄问好。定国公夫人一脸惭愧,“亲家夫人,我这闺女惯的不像样子,让你看笑话了。”王夫人叹道:“莫说她还年轻,便换作是我,也免不了要哭哭闹闹的。唉,她这也是依恋夫婿,不忍让湍儿远离,难道我不明白么?”定国公夫人连声称是。

云湍偷偷掐了程氏两把,“你爹娘在,我娘也在,当着老人家的面,你能不能收敛些,别闹腾了?你不怕气着我娘,难道也不心疼你的父母么?”程氏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没良心的,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么?”云湍也觉过意不去,低声下气的道:“我知道,你是太关怀爱护我了,才会这样的。你放心,我只是出去数月而已,不到一年,便能回来。到时候我在京中陪着你,再不出远门了。”程氏热泪滚滚,“咱们自从成亲以来从没分开过,我如何舍得了你?”云湍叹气,“事已至此,你舍不得也得舍得,没别的办法啊。”

王夫人请定国公、定国公夫人进屋待茶。

云湍也拉程氏进去了,路上一直小声哄着她莫要再闹。

分宾主落了座,定国公夫人看到程氏泪流不止,心中有气,对王夫人说道:“府上还有二太太、三太太、五太太,这会儿竟没见着人。这几位太太,平时都不在婆婆身边服侍的么?”王夫人道:“老二媳妇儿是未亡人,平时在自己房里的时候多,在我面前的少。五儿媳妇儿身子一向不好,这几天病着呢。老三媳妇儿么,唉…”长长叹了口气。

定国公夫人故意问道:“老三媳妇儿如何了?”王夫人勉强笑了笑,“她大概是忙着照顾三郎吧。”定国公夫人凉凉的道:“只顾着照顾丈夫,婆婆面前便不肯应酬了,是么?大家都说云三爷英勇救弟,仁爱孝悌,朝廷还要褒奖他呢,他的妻子却是这样的么?”她话音才落,侍女进来禀报,“三太太带着四少爷、六姑娘来了。”

“来的甚好。”定国公夫人眉毛一挑。

她憋了一肚子气,正要往这位云三太太身上撒呢!

何氏牵了云倾的手,云仰跟在母亲身边,母子三人一起进来了。

何氏上身穿着淡黄衫子,下着浅碧色贡缎宽幅长裙,素净清新,人淡如菊。云仰相貌俊美,举止斯文,云倾年龄还小,可她头上梳着两个小鬏鬏,颈间挂着一个镶珠嵌宝的璎珞项圈,珠玉的光芒映着她粉雕玉琢般的小脸蛋,灿然生辉,晶莹剔透,天真无邪。不仅生的美,打扮的好看,云倾是知道王夫人这里鸡飞狗跳特地来看热闹的,心情很好,两腮粉嘟嘟亮晶晶的,更显得异常精致可爱,活泼灵动。

定国公夫人本来就没好气,见了这样的母子三人,脸色更差,冷笑道:“三太太,你春风得意了,恭喜你啊。”她这话里满含讽刺之意,酸溜溜的,何氏只装作听不懂,淡淡的道:“我家三爷为救四弟受了伤,还在将养,他卧床不起,我哪里能够春风得意?”定国公夫人本是想刺何氏几句的,可何氏开门见山提起云三爷救云湍的事,这便把定国公夫人的嘴给堵上了。定国公夫人把一张脸憋到紫红,也没想出来什么合适的、犀利的、能让何氏听了便无地自容的狠话。

定国公夫人出师不利,王夫人等人都跟着没意思。

程氏委屈的道:“三嫂,三哥可以安安稳稳的留在京城,我家四爷却要万里奔波,饱经风霜,受尽辛苦了。三嫂,你一定很高兴吧?”

何氏、云仰、云倾听了,脸上都现出鄙夷之色。好嘛,听听程氏这话,好像云三爷欺负了云湍似的,好像云三爷不必长途跋涉是沾了光似的。云三爷本来就不用去高丽好么,他又没有冒冒失失在御前请命!

“四弟妹,你也不要太难过了。”何氏温温柔柔的说道:“毕竟四弟是堂堂男儿,胸怀壮志,想要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他既然有这样的心愿,你做妻子的便成全他,让他振翅高飞,鹏程万里,不是很好么?”

把程氏给气的。何氏不仅丝毫没有歉意,还觉得云湍这是建立功勋成就大业去了,是好事呢。呸,这风凉话说得可真自在,真得意!

程氏气得脸都有些变形了,云倾笑咪咪看着她,觉得很解气。

云倾就喜欢看程氏失态的样子,气急败坏的样子,不镇定的样子。

程氏前世一直是贵妇,高高在上,云倾想起她那幅不可一世的嘴脸,就想把她从云端扯下来踹进烂泥地,让她在污泥中摸爬滚打,难以翻身…

云仪目光一直盯着云倾,心情复杂,杜氏却是习惯性的要帮程氏说话,“三弟妹,话不是这么说的。四弟虽然是去建功立业,但四弟妹伉俪情深,宁愿四弟留在京城,和她长相厮守。”

云倾若有所思的看了杜氏一眼。

杜氏现在和程氏很要好,但是,云倾记得前世云家败落之后,云湍和程氏便借口要到婆留城做官,卷了细软,匆匆南下。正是云湍的离去,还有云五爷夫妻的携款私逃,令得云家境况更加糟糕,雪上加霜。但是,就在那样的情形下,云大爷、杜氏恨的也是云五爷,而不是自私自利的云湍、程氏。云大爷和云湍,好像是实实在在的兄弟情深呢。

“我爹娘、哥哥和我以后还要和云家打许久的交道,云大爷、云湍兄弟这么要好,杜氏、程氏妯娌之间亲若姐妹,这可对我们很不利啊。”云倾不由的想道。

“四叔。”云倾看向云湍,笑容很甜美,“你不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找个人替你好不好?叔祖父的学生,京城里的穷官儿,这些人都行啊。”

程氏虽讨厌云倾到了极处,听了这话也是精神一振,对云湍说道:“让别人替你啊。三哥不行,还可以是别人。咱们出笔钱,在朝中找个穷官儿,让那穷官儿替你出使。”

“这样若是使得,爹、大哥还有我,不早就这么做了么。”云湍苦笑,“别人无缘无故为何要代替我?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其中的原由了。这个说出去可是好说不好听。”

“那为什么三哥能上表章要求替你呢?”程氏不服气。

“那是我三哥,不是别人。”云湍说到“别人”这两个字,特地咬了重音。

毛遂自荐来的差使,不相干人的若是要求代替,再笨再天真的人也能猜出来是有利益纠葛了。你在皇帝陛下面前自告奋勇,奋不顾身,转过头便生出退缩之意,让别人代你受苦,皇帝陛下能看不出来,能高兴得了么?你若真的这么做了,纯属自讨没趣。当然了,兄弟另作别论,是可以的,毕竟血浓于水,同气连枝,哥哥要代替弟弟,这只能说明兄弟情深,和别的不相干。

“大伯父也不是别人呀。”云倾一脸的天真烂漫。

什么意思?杜氏和云仪都绷紧了身体。

杜氏又惊又怒的看了云倾一眼,“六姐儿,你小人儿家不懂事,不许胡乱说话。”

程氏却被云倾打开了新思路,眼睛一亮,福至心灵,“四爷,大哥也不是‘别人’。”

“万万不可。”云湍眉头拧了起来,“大哥现在兵部任职,又是家中长子,对于云家来说,他比我重要。”

云湍这话说得倒是很客观,云大爷做为长子,在云家的重要性确实强于云湍。但是程氏可不管这些,她已经急了,慌了,就好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就以为能救命似的,根本不可能放手。

程氏两眼闪着异样的光芒,杜氏和云仪却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了。

杜氏确实想做个无微不至、挑不出毛病的好大嫂,云仪确实很爱她的四叔,为了她四叔的平安愿意殚精竭虑,想方设法。可是,如果保全云湍要牺牲云大爷,她们如何肯?那定然是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愿意了。

云仪恼怒又震惊的看了云倾一眼。

云倾甜甜一笑。

第31章 梦梦

云仪的心都纠起来了,“六妹妹,枉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这么坏,挑拨离间大房和四房。你这么做,让我以后如何疼爱你、关怀你?”懊悔了片刻,立即又想道:“我爹爹和我四叔是同母所生的亲兄弟,他们哪里是你挑拨得了的?你这是枉做小人了。”

云仪想的挺美,奈何程氏不配合她。程氏眼睛里闪着小火苗,满怀希望的说道:“大哥为人一向沉稳持重,他若是出远门,定比四爷可靠多了。”杜氏和云仪母女二人听了程氏的话,不禁大为烦恼,不约而同板起了脸。

其实杜氏平时是很爱装出贤惠宽容的大嫂模样的,但程氏现在指望的是云大爷代替云湍,这件事却是杜氏绝对不能接受的,兹事体大,她不由自主的便把心事带到脸上来了。

云倾把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里,小脸蛋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心中隐隐觉得快意。

杜氏这个人一直是这样的。平时看上去便是位温和又端庄的官宦人家的太太,你若是和她关系到了,她还会亲切随和,体贴入微,备加关怀。可一旦你和她有了利益冲突,妨碍到她了,她的真面目也就露出来了。

“前世我一直觉得她是个好人,觉得她好心收养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女,恩同再造。”云倾嘴角噙着丝讥讽笑意,“就算她要我嫁给宣王冲喜,就算明知道嫁过去是要殉葬、没活路,我也乖乖听了她的话啊。呵呵,直到她又一次要害我,把毒酒递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有多狠毒。我真笨,醒悟得那么晚,被她骗了那么多年…”

杜氏着恼,看向程氏的目光带着怒意。

程氏冷笑,挑衅似的往前迈了一步。

这对情如姐妹的妯娌此时颇有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针锋相对的意思云倾很喜欢这一幕,眉眼弯弯。

甚好,杜氏和程氏这两个坏女人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多好玩啊。

不光云倾兴滴滴的看着杜氏、程氏妯娌二人,定国公、定国公夫人、王夫人等见她俩样子不对,也情不自禁的都注视着她们两个。

程氏扬眉,步步紧逼,“大嫂,我方才说的话可对?大哥和四爷相比,是不是老成持重,诸事历练,可靠多了?”

杜氏又气又急,脸皮成了茄子般的紫色。

定国公愕然,“这个…这个…”虽然没有明说,心中隐隐觉得不妥。定国公夫人和程氏是如假包换的母女,想法是一样的,闻言很感兴趣,“做大哥的沉着镇静,自是比弟弟强多了。这个不消说,我们都是心知肚明。”转过头看着王夫人笑,“亲家夫人你说呢?是不是这么个道理?”王夫人心里是苦的,嘴里也是苦的,云大爷和云湍都是她亲生的孩子,她能怎么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定国公夫人还兴冲冲的看着她呢,王夫人也不能不答腔,只好勉强笑了笑,“大郎稳重,四郎年轻,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好。”她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哪个儿子也没偏着向着。

定国公夫人还想再接再厉接着往下说,定国公又是冲她使眼色,又是悄悄摆手,示意定国公夫人不要再说了。定国公夫人是不大高兴,可是不便违拗定国公的意思,只得悻悻然住了口。

定国公夫人虽然很给定国公的面子,他不让说便不说了,但是心中不满,瞪了定国公一眼。定国公心中苦笑,“唉,人家是亲兄弟,咱们却是外人,只怕说多了反而不美。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让云家关起门来自己商量吧。咱们是湍儿的岳父岳母,若是硬逼着湍儿的大哥代替他,像什么样子?”知道自己这老妻脾气不好,打算回了定国公府之后,慢慢把这些道理讲给她听。

唉,岳父岳母不好做啊,女儿女婿的事不管不好,管的深了,似乎也不好。

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不言语,程氏却不肯就这么算了,一脸殷切的逼问着杜氏,“大嫂你凭良心说,我的话对不对?大哥比四爷老成多了,这是事实,不是么?”杜氏到底是云家掌管家务的大儿媳妇,心慌了一阵子之后镇定下来了,脸上紫气退去,竭力做出温柔斯文的模样,柔声说道:“大爷的确比四弟稳重。不过大爷现在兵部任职,武库清吏司掌兵籍、军器及武科考举之事,和出使高丽风马牛不相及啊。”

程氏脸黑了下来。

云仪听了杜氏的话,却觉得心中轻松了不少。

她不能没有四叔,但她更加不能没有父亲。为了她的四叔要牺牲她的父亲,她是万万不肯的。

若放在往常,程氏不高兴,杜氏这做大嫂的说不定便会迁就迁就她,但今天的纷争非同小可,杜氏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程氏只管黑脸,杜氏只装没看见。别说杜氏了,就连云仪也破天荒的漠视起程氏,转过头去不看。

程氏见杜氏、云仪翻转面皮,心中真是又惊又怒,“素日以为大嫂是个好的,其实不然,也是内心藏奸。云仪这个丫头也是一样,我还说她比我的佼儿孝顺懂事呢,呸!我看错了她!”

“你别再胡说了。”云湍见程氏这样,脸上挂不住了,忙拉了拉程氏。

程氏面有怒色,一把甩开了他。

她心中不忿,说出来的话便跟山西老陈醋似的酸溜溜的,半真半假的笑道:“在兵部任职又如何了?掌管武库清吏司又如何了?偌大一个兵部,又不是离不得大哥。大嫂,大哥若真的友爱弟弟,想替四弟,法子有的是。你敢答应我,我便敢去做。”

杜氏见程氏这么苦苦相逼,心中也是恼了,微微一笑,话里有话的说道:“四弟妹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向来讲究个出嫁从夫,家里的事全听从你大哥的。四弟妹,让你笑话了,我可做不得这个主。”杜氏这么说话,一方面是在推拖,另一方面也是在讽刺程氏。毕竟云湍方才都制止过她了,不让她胡乱说话,偏偏程氏不听。

定国公冲程氏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定国公夫人却替自己的女儿鸣不平,皮笑肉不笑的道:“我闺女倒是想出嫁从夫,只是她的夫婿这便要离家远行,她倒是想听丈夫的话,能听得到么?有些人自己守着夫婿不肯放,却讽刺起她来了,好不过份。”杜氏被定国公夫人这话讽刺得满脸通红,十分难堪。

王夫人面有愁容,左右为难。

云倾倚在何氏怀中,把这些人的明刀暗剑都看在眼里,笑咪咪。

何氏和云仰心情不知不觉便舒畅了许多,嘴角微翘。

敢情大房和四房可以齐心协力的逼迫云三爷,也可以反目成仇啊。杜氏和程氏原来好得跟亲姐妹似的,可是有个风吹草动她们便原形毕露,尔虞我诈了,这一幕看上去可真是解气的很啊。

定国公夫人正没好气,一眼暼见何氏唇角的笑意,登时觉得刺眼,不悦的道:“三太太,我正要问你呢,你为什么不让你家三爷继续上书、慷慨陈辞?若你家三爷执意要求,陛下仁爱,定会允准的。”云仪眼见得杜氏和程氏明争暗斗,心中叫苦,听定国公夫人这么说,略一思忖,忙陪笑道:“三婶婶,若是三叔写下血书,诚恳要求,陛下一定不会拒绝的啊。”

“对,写血书,写血书。”定国公夫人、王夫人都坐直了身子,眼冒精光。

“你们白日做梦呢。”云倾这会儿都不屑跟这些人生气了,哧的一笑。

写血书?真当云三爷是傻子不成。他肯上那道表章已是看在云尚书的面上了,已经是勉为其难了,还写血书,做梦去吧。

云仰涨红了小脸,很有几分激动,“为什么要这么逼迫我的父亲?”何氏却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燥,“阿仰,向陛下上血书是件大事,不是她们说说便可以的,莫着急。”

就在这时候,云家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云滟由她丈夫盛谦陪着回了娘家,云尚书和云大爷也下朝回来了,众人寒暄见礼之后重新落了座,济济一堂,高朋满座。

云滟是位中年贵妇,相貌颇美,她丈夫盛谦相貌便差了些,五官还算端正,却不够俊美。盛谦和云滟是来云家道恼、安慰王夫人的,盛谦还算镇定,云滟知道亲弟弟要去高丽那鬼地方,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眼圈已红红的了。

“不是说老三去么?怎会这样?”她拿帕子擦拭着眼睛。

“不知哪里出了岔子。”盛谦有些无奈的说道。

这件事云尚书、盛大学士等人仔细衡量过,原来都以为是没有问题的,谁知会阴沟里翻了船呢。

云滟坐在王夫人身边,执手相握,母女俩眼圈都是红的。云滟哽咽,“娘,您不要太伤心了…”王夫人便要落泪,“我能不伤心么?你弟弟从没吃过苦,从没受过罪啊。”云仪也过去柔声劝慰王夫人,鼓足勇气把她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若三叔上了血书,陛下悯其诚意,定会成全。为今之计,只有拜托三叔了。”

“仪儿,你这是什么话!”云大爷眼看着云尚书脸色要变,忙赶在云尚书发火之前,率先训斥云仪。

云湍挺喜欢云仪这个侄女的,这时也跟着云大爷说了几句场面话,“仪儿,你这样不对啊,四叔是你叔叔,难道三叔不是么?”

云仪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可是,这是三叔的心愿啊。三叔为人高尚,不忍心让四叔长途跋涉,宁愿自己吃苦,这是他的心愿,为什么咱们不成全他呢?”

“就是,为什么不成全他呢?”程氏不知不觉声音便高了。

云倾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四婶婶,扬帆远航、鹏程万里、建功立业也是四叔的心愿,你为什么不成全他呢?你为什么一定要拦着他呢?”

“这多嘴多舌的小丫头。”程氏怒气冲冲瞪了云倾一眼。

云倾却冲着她笑,笑得别提多甜美了。

程氏本就怒火中烧,现在更是被云倾气得头昏脑胀,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云倾又对云仪笑道:“大伯父很友爱弟弟呢,恨不得以身相替。让大伯父上份血书好不好?陛下一定会感动,会允准的啊。莫让我爹爹独自高尚,大伯父也高尚一回,好么?都是云家子弟,高尚孝悌的事全让我爹爹做了也不好,况且我爹爹是叔祖父的侄子,而不是儿子,这种事传扬出去很容易引起人误会的啊。”

云仪脸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