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到了云湍要出发离京的日子。云湍是正使,另外还有两个礼部官员是副使,三名使臣,数十名随员,人数众多。云尚书虽是位严父,却也是很疼爱云湍这个儿子的,精心给他挑选了两名伶俐的随从服侍日常起居,又请了位精通诗文的幕僚随行,因为到了高丽之后肯定是要和当地士绅官员诗文唱和的,而云湍于诗赋这方面并不是太精通,请这个幕僚就很能派上用场了。另外还请了一个曾经跟着商船去过高丽的文士,这文士一则熟悉高丽的风土人情,可以处处提醒云湍,二则谈吐诙谐风趣,漫长旅途之中也可以为云湍解闷。云尚书这做父亲的疼爱儿子,为云湍考虑的异常周到,定国公做这做岳父的表现也不差,特地在定国公府的护卫之中挑选出四名高手过来,以便沿途保护云湍。

云湍的这些待遇当然是他独有的,前世云三爷可没有享受到这种体贴和关爱。

饶是这样,王夫人、程氏等人还是不放心,到了云湍离京的那一天,王夫人抱着云湍哭了又哭,肝肠寸断,程氏倒没有哭哭啼啼的,可是云湍才和众人拜别了,转过了身,她便面如土色,昏倒在地,把众人吓得魂飞天外。

程氏的样子真是挺惨的,不过云倾看了之后却无动于衷。

云倾只要想想前世自己的山洞里的遭遇,对云湍和程氏这对夫妻半点儿也同情不起来了。

云湍离京之后,云三爷休养了一段时日,伤也就好了,到翰林院销了假,依旧任侍读之职。云仰前阵子因为云三爷的伤在国子监请了假,现在云三爷全愈了,他也就照旧回去上课了。云倾本来也应该到云家的学堂去上课的,但她对云家的学堂没兴趣,“不了,我身子弱,再养养吧。”明明脸色很好,白玉般的肌肤上透出稀有粉色珊瑚般的颜色,她却耍起赖,硬说身子弱要将养。云三爷和何氏经过了这场事,只盼望云倾身体康健、活泼可爱便好,除此之外别无奢求,见她真的不爱上学,也便由着她,绝口不提上学堂的事。

虽然云尚书这位家主对女孩儿们并不算太在意,不过云家毕竟是,女孩儿也是要读书的。云家为几个女孩儿请了一位女先生,这女先生姓朱,学问倒还不错,只是人古板了些,教导学生不够灵活,一味严厉管教,发起狠来会打手板。云倾前世吃她的亏吃多了,这辈子可不想再到她手下去受折磨了。

云倾现在还不到八岁,这个年龄、这种家庭出身的小姑娘肯定是要上学的,关键是到哪里上。

满京城的学堂看个遍,云倾现在还没有喜欢的、很愿意去上的学校。不过,她知道和石桥大街隔着两条街的丽水巷有座丹桂园,今年秋天这里将出现一家丹桂女子书院,而且这家女子书院将来会极负盛名。

丹桂女子书院书院座落于城中繁华之处,原本是一个富商的别院,后来富商把这个别院给了他的女儿做陪嫁,女儿出嫁后夫婿早亡,不忍再见这伤心地,便想把这院子转让出去。这院子名为丹桂园,堪称京城胜景,每逢到了八月的时候,桂花盛开,千层翠绿间衬托着万点淡黄,金风阵阵,丹桂飘香,景色好不美丽。这样的园子若想转让,当然是有很多人想要的,就在云家为云湍出使高丽的事情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位姓卫的夫人和原主谈妥,买下了这园子,开设了书院,只招收女学生。

卫夫人书法娴雅婉丽,诗词歌赋样样皆通,而且为人开明,对学生从来不打也不骂,能在丹桂女子书院读书,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愉快的经历。丹桂女子书院才开设的时候,好处还没有众人皆知,但是丹桂女子书院才开始时候收学生的标准便很严格,不仅学费收得奇贵,而且学生必须出自名门,入学必须考试,若是考试通不过,哪怕学生背景再厉害、靠山再硬,书院也是不肯收的。有了这样苛刻的要求,众人反倒对这家新开的书院格外来了兴趣,丹桂女子书院很快为人所知。因为云夫人的学识涵养,也因为卫夫人对学生宽和、开明,所以疼爱女儿的父母都愿意把孩子往她这里送。丹桂女子书院名气越来越大,报考的人越来越多,想进去就非常非常困难了。

前世云倾知道京城有丹桂女子书院的时候,这家书院已经很难考进去了。

这家书院的学生没有一个是平民出身,非富即贵。

在这里上学不仅有好风景好老师,也有好同窗,说不定还有好前程,云倾对丹桂书桂书院还是很向往、很渴望的。这不是普通的学校,丹桂女子书院跨越了两个王朝,直到燕王挥师南下攻占京城之后,这所书院还屹立不倒,岿然不动,可见根基是何等深厚、际遇是何等奇特了。

卫夫人擅书法,对学生的书法要求也很严格,她认为“扬雄曾言‘书,心画也’,诚哉斯言。书法或是险劲秀拔,鹰隼摩空,英俊之气咄咄逼人;或新鲜秀活,清淑超脱,飘飘然有仙气;或笔挟风涛,天真烂漫,龙跳天门,虎卧凤阙,乃豪杰之气;或清癯雅脱,古澹绝伦,超卓之中寄托深远,一派名贵气象。‘把笔抵锋,肇乎本性’,写字是第一门功课,若字都写不好,不必进我丹桂女子书院的大门了。”

云倾觉得卫夫人说的很对。字确实是分人的。贤哲之士的字,温和醇厚;英雄豪杰的字,沉着刚毅;脱俗奇人的字,磊落洒脱;文人学士的字,清俊秀丽。字如其人,见字如见人。韩厚朴性情淳朴厚道,写出来的字便沉着温和,云三爷淡泊名利,冰心一片,写出来的字便清气照人,端劲有骨,清莹含冰玉,潇洒出风尘。云倾也想练出一笔好字,不过她现在年纪小,手腕还不太有力气,字写得软趴趴的没有筋骨,所以这些天她一有空闲便静下心练字去了。

云家总共六位姑娘,云佩、云佳、云俏、云佼等四人天天到学堂上课,云倾是借口“养病”不去上课,云仪却和云倾一样逃了学,也在自己房里练字。

云仪知道云倾为什么不去上学,云倾当然也猜得到云仪意欲何为,一笑置之。

“听说丹桂园以后要开学堂,我想去丹桂园上学。”云倾笑咪咪的跟阿晟说道。

一则阿晟是韩厚朴的“随从”,二则云倾现在还小,所以云三爷和何氏并不限制他俩见面、一起说笑打闹。阿晟对云倾非常包容,不管云倾说多么荒唐怪诞的话他都认认真真的倾听,现在云倾不管有了什么心事都爱和阿晟说,已经成习惯了。

“嗯,去吧。”阿晟道:“你先去,你舅舅家的表姐,韩伯伯的女儿,稍后也会一起的。”

你一个人未免孤单,有姐姐们陪着你,便好多了。

“真的么?”云倾只当他是哄自己这小孩子,咧开小嘴笑。

云倾不相信何方洲这任期尚未满的金城知县会被调回来,也不相信韩厚朴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城。不过,阿晟说的跟真的似的,云倾也乐得不戳穿他,假装信了。

“真的。”阿晟微笑。

云倾笑的更开心了。

眼前这俊美少年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可真爱吹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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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子都爱说大话么?

“想进那家书院,是要考试的。”云倾有点犯愁的道:“书法是躲不过的,必考。我字写得软绵绵的没一点力道,你说人家会不会以为我这个人绵力薄材,所以不收我呀?”

“不会。”阿晟安慰她,“你年龄小,腕力差,写字绵软在所难免。考官不会不考虑实情的。”

云倾叹气,“想写出一笔好字,不知还要练多少年。”

前世她的书法也是下过苦功夫的,现在人小力弱,急也急不来。

阿晟见她这样,便带她去了花园中一处平沙细地,抽出佩剑,用剑尖在沙地写字,“禇遂良曾说过‘用笔当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我手里这把剑就像锥子一样在沙上划动写字,字迹深刻。笔毫很软,若能运使如锥,自然明利媚好。”

他解释得很专心,很详细,像大哥哥在教小妹妹,严肃认真中又带着几分宠溺。

这些道理云倾都听过,不过她笑咪咪的,很愿意听阿晟再讲一遍。

阿晟生的俊美,声音好听,待她又温柔,就算这道理已经听过一千遍了,云倾也是愿意侧耳静听的。

云仪带着贴身侍女鸣柳,绕过一排辛夷花树往这边走过来。远远的看见阿晟持剑在沙地上画着什么,边画边讲,云倾在旁静听,不时乖巧点头,不由的一怔。

这少年生的太好了,他是谁?为什么会和云倾在一起?他和云倾在做什么、说什么?

鸣柳是云仪跟着的大丫头,极有眼色,见云仪怔了怔,猜度着云仪的心思,陪笑说道:“六姑娘身边那人应该是曾大夫的药童。这个药童府里早就传遍了,小丫头们都背后议论,说这药童比画上的人还好看呢。奴婢之前倒也没见过这人,觉着小丫头们没见过世面,人又轻狂,或许说得太夸张了,也未可知。今天见了,却觉得小丫头们也没说错呢。”

鸣柳这番话听着像是很随意,其实却把阿晟的身份、来历、到云府后引起的反响等等,全部说得清清楚楚了。

“药童。”云仪愕然。

这样的人才怎会是药童?不可思议。

云倾笑的甜蜜,话语也甜,目光中却满是探询之意,“你懂的可真多呀。阿晟,你怎地什么都会,你到底是谁啊?”

阿晟将剑擦拭干净,收回鞘中,语气淡然,却透着委屈的味道:“我是一个娘亲早逝、爹爹又不疼我的苦命孩子罢了。哪里有温暖,我便想在哪里停留下来。”

“这样啊。”云倾登时生出同情之心,觉得他挺可怜的。

可不知怎地,过了片刻,云倾又觉得他是在装可怜。苦命孩子么?哪里有温暖便想在哪里停留下来么?是不是真的啊。

云仪带着鸣柳往这边过来了,脸上挂着笑,“六妹妹,你来这里悟书法的对不对?咱们姐妹同心,我和你想到一起了呢。”好似毫无芥蒂的样子,不久前大房、四房和云倾一家的不快,好像已经全被她抛到了脑后。

云仪一边说着话,一边温柔而有些害羞的悄悄看了阿晟一眼。

这少年远远的看着已觉风采过人,走近了看更是精致绝伦无可挑剔啊。

阿晟沉下脸。

他最讨厌被无关人等这般窥视了。

“走吧。”他简短的道。

云仪眼眸中闪过失望之色。

云倾虽然觉得他方才无缘无故装可怜,但还是很给他面子的,“走吧。”要和他一起离开。

“六妹妹。”云仪忙叫住了她,声音尽其所能的轻柔了,“六妹妹,前些天咱们大概有些误会,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么?以后咱们一切如常,还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还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云倾静静看着她。

亲亲热热的一家人,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嗯,平时没事的时候是这样的,一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需要有人牺牲,被推出去送死的人一定会是云三爷,会是云倾。不仅仅被推出去送死、做牺牲,而且做牺牲的时候必须心甘情愿、百死不悔、痛快干脆,若是有一点半点的推拖,就是没良心,就是不知感恩,就要令人痛心疾首了。

“六妹妹,我说的对么?”云仪声音好像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她悄悄看了眼阿晟的背影,眼神不知不觉便含羞带娇了。

请看作者有话说

请看作者有话说

作者有话要说:云倾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知道云仪但凡当着男子的面总会比平时温柔懂事很多,但现在云仪年龄还小啊,而且阿晟的身份是药童啊,云仪这媚眼是抛给谁看的?不觉得浪费了么?

“你说的当然不对呀。”云倾清脆的道:“你说咱们前些天有误会,这话我就不懂了。咱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这…”云仪没想到云倾会这么反问,不由的愣住了。

前些天有什么误会,这还真是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而且有些尴尬,实在不便说出口…

云倾反问住了云仪,鄙夷一笑,道:“走吧。”和阿晟一起转身离开了。

两人的背影一个劲秀挺拨,一个稚嫩苗条,看上去竟然很相配、很和諧。

云仪呆呆的、痴痴的站了许久。

鸣柳垂手站在一边,低眉敛目,一句话不敢多说。

(本章完)

作者有说话:

卫夫人的言论借用了清朝周星莲的《临池管见》,另外还借用了清人刘熙载关于书法的一些言论,加起来有两百字左右。

因为借用了一部分古人的话,所以放了三百字到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下一次更新还是明天早上八点。

第34章 同意

到了这年的秋天,丹桂女子书院果然和前世一样成立了,开始招收学生。虽然收费奇贵,考试又严,但因为书院处于繁华之地,而且园内风景如画,来报名考试的人还真是不少。

云倾吵着要去,“我最爱闻桂花香气了,我要去这家书院!”云三爷有些为难,“你叔祖父叔祖母在家里请了先生,咱们出去读书,好像嫌弃家里的学堂不好似的。阿稚,你不喜欢家里的老师对不对,那爹爹设法换上一个更好的先生,如何?”何氏虽是溺爱云倾,这时也觉云三爷说的有理,“是啊,阿稚,家里有学堂你却要出去读书,会引起人误会的。”云倾扁扁小嘴,“四姐姐也要去报名呢,难道她就不是嫌弃家里的学堂了么?”云三爷和何氏都是精神一振,“真的么?这便好办了。你四姐姐若真的报名了,你当然也可以啊。”

云三爷这做侄子的到底和儿子不一样,顾虑是要多一些的。云家有学堂但是云倾出去读书,他会觉得不好意思,做不出来,但是云仪先开了头,那云倾顺理成章跟在后面便是,没什么过意不去的了。

何氏忙命人过去打听消息去了。

知道云仪真的到丹桂女子书院报名了,云三爷和何氏心花怒放,“好了,阿稚,你也可以去了。”何氏抱起宝贝女儿亲了亲,云三爷雷厉风行,立即去找了云尚书,“叔叔,听说仪儿到丹桂女子书院报了名,这书院想必有些与众不同?阿稚这孩子不懂事,听说她四姐姐报名了,闹着也要去,我按都按不住。”云尚书微笑,“这家书院如何我不清楚,不过,你大哥大嫂若是点了头,应该是不错的。阿稚既想去,便一起报了名吧,姐妹二人也好做个伴。”云三爷喜悦不已,笑道:“若是都考上了,当然好。就怕阿稚年龄小,又病了一阵子,功课拉下了,考试通不过。”云尚书有些诧异,“还真的要考试么?”以为这书院所谓的入学考试是糊弄人的。云三爷忙告诉他,“真的要考试,而且很严格,共有三关。第一关第二关考礼乐射御书数,第三关是亲自拜见山长,山长点了头,方能入学。”云尚书听的很是稀奇,“小女孩儿上个学而已,竟也能弄得这么麻烦么。”非常意外。

从云尚书的书房出来,云三爷脚步都轻快了。

“阿稚,报名去。”他回去之后,兴冲冲的冲云倾伸出手。

云倾兴滴滴的,“爹爹和娘都陪我去吧,好不好?我这还是头回到书院报名呢。”

两辈子了,第一回要到女子书院报名读书,稀罕啊。

“甚好。”云三爷和何氏笑吟吟的答应。

云倾一手牵着云三爷,一手牵着何氏,心满意足,一脸快活笑容。

云三爷风度翩翩,何氏瑰姿艳逸,云倾粉雕玉琢,这样亲亲热热的一家三口到了丹桂女子书院,报名处的女先生看着便觉很顺眼,很痛快的把一张淡红色的、雅致的纸笺放在云倾面前,“云六姑娘,你自己写自己的名字吧,好不好?”语气十分柔和。

云倾提起笔,提肘悬腕,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大名:云倾。

写完之后,她仔细看了看,没有立即放下毛笔,而是歪头想了想,在后面又加上三个略小一些的字体:云念稚。

“这是什么意思啊?”女先生看到雪团儿一般的云倾很喜欢,柔声问她。

云倾给了她一个花朵般的笑脸,“先生,云倾是我的大名,念稚是我的小名。爹和娘还有哥哥也叫我阿稚的。”

小女孩儿眼眸纯净明亮,笑的很甜,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好,阿稚,我记住了。”女先生心都快融化了,语气异常温柔。

“你叫阿稚啊?”另外一户人家也来报名,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争先恐后跑过来,听到云倾的话,好奇的问她。

这两个小姑娘年龄差不多大,一个穿豆青色衫子,细眉长目,清秀宜人,一个穿鸭黄色衫子,杏眼明亮,朝气蓬勃。云倾见她俩个子差不多高,不由的好奇,“对,我叫阿稚。你俩是不是亲姐妹呀?”穿豆青色衫子的小姑娘笑了笑,“我和她是堂姐妹…”穿鸭黄衫子的小姑娘抢着说道:“她是我堂姐,我是她堂妹。她叫冯慧中,我叫冯莹中。”

“慧慧,莹莹。”云倾不见外的嘻嘻笑道。

“你怎么知道我俩的小名?”冯莹中又惊又喜。

“我猜的呀。”云倾笑得跟朵花似的。

冯莹中很爱说话,叽叽咕咕的告诉云倾,“你猜对了。我小名叫莹莹,也叫阿莹、小莹,有时我爹爹高兴了会胡乱叫我小莹莹、小中中什么的,你叫我莹莹就行了。”

冯慧中笑,“我小名就叫慧慧,或者阿慧。”

云倾道:“我大名云倾,小名念稚,家里人都叫我阿稚,不过偶尔也叫我阿梦、梦梦,因为我老是做些莫名其妙的梦…”

“我也是我也是,我可爱做梦了。”冯莹中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冯慧中稍微矜持一点,冯莹中小鸟似的叽叽喳喳,和云倾算是一见如故了。

冯慧中和冯莹中是由她们的母亲带着过来报名的,云三爷很知趣,见是两位夫人,便自觉的避让离开,到外面踱步,看墙上的字画去了。他走后,何氏和那两位夫人叙礼寒暄,这才知道她们一位是会宁侯冯潭的夫人,娘家姓张,另一位是会宁侯的弟弟、金吾卫指挥佥事冯灌的妻子,娘家姓蒋。会宁侯夫人是冯慧中的母亲,蒋夫人是冯莹中的母亲,因丹桂园离会宁侯府很近,又有亲戚朋友推荐,知道这里的老师学问好、慈祥亲切、不打骂学生,便带着两个孩子报名来了。

会宁侯府是武将,云三爷是文官,两家又没有亲戚关系,之前从没有过来往。不过云倾和冯慧中、冯莹中这三个孩子看样子蛮投机的,三位做母亲的虽然还彼此陌生,有些拘谨,却都是一脸笑容,相客之间客气之极。

云倾和冯慧中、冯莹中年龄相近,如果这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女子书院,以后便是同窗了。哪个做母亲的不想自己女儿和同窗之间亲密友好呢?这个时候一定要示好的。

三个女孩儿都报过了名。冯莹中很热心的问云倾住在哪里,云倾道:“我暂时住在锦绣里,不过很快会搬到石桥大街的。”冯莹中惊呼,“石桥大街离我家很近啊。”当下两人便说好了,如果云倾搬好了家,要常常一起玩。

又有人来报名。这回却是孟夫人和卫王妃姐妹二人带着赵可宁这个小郡主来了。会宁侯夫人、蒋夫人忙过去和卫王妃、孟夫人见礼,何氏也和大家厮见了,几个大人还好,小姑娘们年龄相近,赵可宁又和云倾、冯慧中、冯莹中都认识,不多时,四个小姑娘已说得热火朝天了。

孟夫人看得眼热,不禁感慨道:“可惜我只有川柏一个,没生个闺女啊。”会宁侯夫人微笑,“没闺女时想闺女,真有了闺女,却觉太过操心。”蒋夫人深有同感,“我三个儿子加起来也没有莹莹淘气。为她操心太多,白头发都快长出来了。”何氏也笑道:“女孩儿是娇气些,不像男孩子,胡打海摔也无妨。”孟夫人道:“操心也想要一个,做梦也想要一个。”说的大家都笑。

卫王妃招手叫过云倾,“我怎么听说你前阵子在家里哭哭啼啼的?”云倾知道她准是从孟夫人那里听到的,有些不好意思,“我舍不得我爹爹离开我,便哭了。不过那是从前的事了,我现在好好的,不哭鼻子。”想到孟司谏在朝中替云三爷说话的事,心中感激,冲孟夫人咧开小嘴笑。

孟夫人瞧着心里喜欢,忍不住伸手捏捏云倾娇嫩的小脸蛋,“这孩子怎生的这般俊。”会宁侯夫人等都冲何氏笑道:“这般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儿,亏你怎么生出来的。”何氏也笑。不知不觉之间,大家已亲密不少。

报好了名,众人也便要各自带了女儿,各回各家了。

云三爷一直在外面转悠,孟夫人等都看在眼里。

“怎地给女孩儿报个名还要拉着云三爷一起来?”孟夫人打趣。

何氏指着云倾笑,“我家这小淘气包说了,她这是头回到女子书院报名,要爹娘一起陪着她。”会宁侯夫人等都羡慕,“云三爷对闺女真好。若换了我家那位爷,是不肯来的。”何氏谦虚,“外子是文官,清闲一些。”孟夫人笑,“外子也是文官。”何氏笑道:“夫人若有了小闺女,还愁孟司谏不陪着一起来么?到时孟司谏不知宠小闺女宠成什么样子了呢。”孟夫人被她说得满心欢喜,“承你吉言,承你吉言。”

说了会儿话,也就各自带了女儿道别了。

四个小姑娘依依不舍,约了考试的时候再见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云佳、云俏、云佼很快也知道了丹桂书院的事,都很不服气,“为什么云仪和云倾到女子书院报名,我们就只能在家里上学堂?”云佳、云俏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让云俏的生母私下里求了云大爷,云大爷亲自到书院给云佳、云俏把名报上了。云佼则是缠着程氏,也去报了名。让她们三个人很没面子的是,她们连第一关和第二关的考试都没通过,连山长的面也没见着,就已经落选了。这个结果倒也不让人意外,因为她们三个人没一个功课扎实出色的,想要进丹桂书院,没什么指望。

云佳还好,不过是羞燥了一阵子也就过去了,云俏却又羞又气又怒,“呸,不过是一个靠收学生束修度日的书院罢了,神气什么?你不收我,我还不稀罕去呢!”在房里生气、骂小丫头,折腾了好几天气也没消。云佼更是一向娇生惯养,受了这个打击之后跟程氏又哭又闹,程氏正因为云湍的离去而没情没绪的,也没心思好好哄女儿,云佼本就伤心,又得不到程氏的安抚,更是气上加气,独自在房中痛哭。

云大爷和云湍是同母兄弟,云仪和云佼分别是大房、四房的嫡女,她两人平时也是最要好的。云佼的侍女小霜见自家姑娘哭泣不休,丫头们劝解不了,便悄悄的去求云仪,“若我家哭坏了身子可如何是好?求四姑娘劝劝我家姑娘。”云仪本是专心练字的,闻言叹了口气,放下笔,“好,我这便过去。”

云佼本来渐渐的不哭了,见了云仪,心中的委屈又往上涌,扑到云仪怀里抽抽噎噎,“四姐姐,早知道会这么丢人,我便不去报名了。”云仪柔声道:“这家书院极为严苛,所以我报名的时候没叫上你啊。”云佼闷闷的,“你知道我考不上,所以根本不告诉我,对不对?那你怎么不拦着我报名?”云仪苦笑,“五妹妹,我…我…”这让我怎么说?我拦着你不许你报名,说你一定考不上?那样难道就不会伤了你么?

云佼和云仪毕竟要好,气了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只是不服气云倾,“她不是生着病的么,不是还混混沌沌的么,怎么她都考上了?”云仪沉默良久,方缓缓道:“她很聪明。”云佼嗤之以鼻,“她聪明么?我可看不出来。”云仪轻抚云佼的头发,柔声道:“五妹妹,以后你离六妹妹远些,莫要去惹她。她若来招惹你,你不理她,来跟我说,好么?”云佼不屑,“我才不怕她呢。”虽这么说,见云仪诚挚的看着她,不忍拒绝云仪,还是点了头。

云仪费了许多功夫,终于哄得云佼不再伤心哭泣。

从云佼处出来,云仪望着三房的方向,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改变了,前世的命运生生被云倾改变了。出使高丽的不是云三爷而是云湍,这一世云倾不会再父母双亡,寄人篱下…还会改变什么呢?这一世还有什么会和之前不同?

云仪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去了。

女子书院录取学生的最后一关是要面见卫夫人,云倾和云仪当然也不例外。

因她俩是堂姐妹,且同住锦绣里,书院很体贴的把她俩排在了一起,云仪和云倾在同一天到了书院。云仪是姐姐,排在前面,等她见过卫夫人之后才有侍女将云倾带进去,云倾展目观看,见卫夫人所居住的院子并不太大,小小巧巧,布置精妙,院中种着数株丹桂,门前两侧分别写着“一支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书法清雅别致,超逸出尘。进去后,见这里是一间书房,一位三十多岁的美貌女子坐在桌案后,提笔正在写着什么。不用问,这位便是卫夫人了,丹桂女子书院的山长。

云倾偷眼打量她,觉得做为一位山长来说她长的太漂亮了,而且一点学究气也没有。

卫夫人慢条斯理放下了手中的笔,动作优雅。

她随意问了云倾一些家常小事,云倾一一答了。

卫夫人指指云倾面前的一个木板围成的小箱子,“这箱子有口,恰巧可以伸进去一个孩子的小手。里面装的是纸条,每张纸条上会写一个问题,问题如果回答的好,便可以进入女子书院读书了。孩子,你伸手进去,拿张小纸条出来。”云倾依着她的话伸手拿了她纸条出来,双手递给卫夫人,“取出来了。”

“你没有犹豫,也没有摸来摸去,挑挑拣拣。”卫夫人微笑。

“我倒是想挑拣来着,可我就算摸来摸去也摸不到纸条上面写着什么,没法挑呀。”云倾孩子气的道。

卫夫人莞尔,“是个聪明有决断的孩子。”打开云倾拿出来的纸条看了,笑容渐渐敛去,轻声说道:“不知是谁弄错了。这不是问小孩子的问题,不该出现在这里。云六姑娘,你再摸一张。”云倾如果是个真正的孩子,这时候大概紧张的很,卫夫人说什么她便答应什么,可她这时候真的很好奇,想知道纸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山长,摸着什么便是什么吧。小孩子其实也挺懂事的。”卫夫人见她小小年纪便这么有主意,有些意外,微笑道:“不必再考试什么了,我同意录取你。”

第35章 别人

“谢谢山长。”云倾向卫夫人道谢,笑容又甜蜜又乖巧。

卫夫人倒是蛮喜欢她的,命人拿了茶点过来,有洁白如玉清甜爽口的桂花糖蒸栗粉糕,有香气扑鼻的青团子,还有杏仁佛手和玫瑰饼,“又好看又好吃呀。”云倾拿了块桂花糕吃着,眉花眼笑。

卫夫人看她吃的这么开心,不觉也笑了。

从外面进来一位身材修长的青衣侍女,默默向卫夫人曲了曲膝。卫夫人知道这是有事找她,嘱咐云倾,“你在这里坐一坐,我出去片刻,稍后便回。”云倾吃着糕饼,连连点着小脑袋,卫夫人微微笑了笑,起身出去了。

“刚才那张纸条上到底写的是什么呀。”云倾心里嘀咕。

她往屋里瞅了瞅,见四下无人,便跳下椅子跑到卫夫人方才坐的桌案旁,踮起脚尖,费劲扒拉的从桌上摸着了方才那纸条,展开迅速看了一遍。外面隐约有脚步声,应该是卫夫人回来了,云倾忙把纸条放好,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卫夫人进来的时候,云倾吃的已经是杏仁佛手了,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点心,一边冲卫夫人甜甜笑。她皮肤白白,眼睛大大,笑起来可爱之极,卫夫人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道:“你喜欢这些糕饼对不对?我让人包了给你带回去。”

“不要了。”云倾摇头,声音清脆中又透着稚气,“吃吃喝喝的就行了呀。又吃又拿的,不大好。”

卫夫人莞尔。

云家这位小姑娘又漂亮又可爱,很惹人喜欢啊。

云倾从房里出去的时候,卫夫人望着她背影的眼神,温柔又怜爱。

云倾出去之后,却没有立即去找母亲何氏,而是在外面发了会儿呆。

“妇人,你为何号啕痛哭?”“大汗,你刚刚下令处死的这三个人,一个是我的丈夫,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兄弟。”“你可以任选一人,我看在你的面上饶他不死。”

纸条上能看得清楚的只有这一段话。后面还有字迹,但已被泪水打湿,模糊不清了。

这应该不是一道题目,而是哪个人随手写下,之后本应丢弃掉的,却不知因为什么原由混到了纸箱里。怪不得卫夫人说“不知是谁弄错了”“不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