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报仇!”

三桅帆船正处鏖战之中,海风海浪之中忽然响起了阵阵令人胆颤的齐声吼叫!门多萨听不懂潮州话,却仍感受到那声声狂吼中所隐藏的愤怒!

这时头两艘靠近三桅帆船的小船都已被加斯帕设法砸沉,第一批潮州海盗绝大多数也已经遇难,但进攻者的士气却绝不因此而低沉,反而在声声“报仇”中更加高涨!金狗号还没来得及靠近,又有三艘小船逼近三桅帆船,小船上的死士如不要命了一般向三桅帆船上冲,其中一艘甚至点燃了船上的引火物,扯足了帆往三桅帆船的尾舵撞了过去!

轰隆一声,三桅帆船的尾舵被撞歪了,虽然还没坍塌,但尾舵却已布满了火种!那尾舵暂时也不能用了,三桅帆船的行动也马上显得呆板起来。

“报仇——报仇——”

听了周大富的翻译之后,门多萨终于听明白了这句话。

“报仇?难道那两艘双桅船是他们的?”

不过这时已经没有功夫去求证了!因为又有两艘小船钩住了三桅帆船,甚至有几个潮州海盗攻上了甲板!金狗号不敢再靠近,只是用炮火远远助攻,因为李大用的三艘大船这时也已逼近那艘三桅帆船,一西、一北、一南形成夹击之势,三艘大船周围还各有若干小船作为羽翼,若金狗号再靠近,便可能会跟着陷入这个包围圈。

“恐怕已经保不住了…”当甲板上出现了十五个潮州海盗时,加斯帕决定放弃这艘大船,他匆匆忙忙率领船上的三个佛郎机人以及七八个南洋手下,放下小船朝金狗号这边逃来。勇猛的潮州海盗这时还没完全攻占那艘三桅帆船,主要攻击方向一时没能迅速调整,只有一艘小船追了上来,却很不幸地被金狗号放炮击中。

当门多萨派人将加斯帕一行接上金狗号时,这个不可一世的佛郎机人已满身湿淋淋的,犹如一头落水狗。他登上甲板后再一回头,只见三桅帆船已被攻陷!李大用的船队也调整了方向,一边收拾三桅帆船的残局,一边朝金狗号这边逼来。位于南方稍远一些的许栋船队也一改拦截的姿态转为进攻,逐渐向金狗号逼近。

“斗不过了!”加斯帕叫道:“这些中国人疯了!”

其实不用他说,门多萨早已下令转舵,朝着东南方向逃去。但他的命令传下去之后却好久没有反应,而几艘潮州海盗的先锋小船却已在这个空隙中躲开了炮火破浪而至!

门多萨警觉起来,对大副古斯塔夫道:“你赶快带人到后面看看!我在这里挡着!”过了一会,船还是没动静,这时潮州海盗那边已有三艘冲近前来,可惜这三艘冲近的小船是肉搏队伍,上没有带火油火罐之类,只能用钩镰搭住了直接攻打!

门多萨望着南边,李大用船队的主舰已在逼近,那是一艘以金狗号的火力没法硬生生击沉的大船!他又望了望南边,许栋的船队也在向东展布,显然是要防止他们逃逸!门多萨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旦让李大用船队的主舰靠近用钩镰等拖住,那双方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在当前的形势下,潮州海盗的人数比佛郎机海盗多得多,而且士气高涨人人也敢死敢战,所以门多萨知道接舷战对他们是不利的!

终于有几个潮州海盗避开了火绳枪的射击,在混乱中攀了上来,也不管华夷贵贱,遇到就杀!

“快!”门多萨对已经缓过气来的加斯帕吼道:“你快带几个人到船尾看看!赶快转舵!赶快!不然我们就全完了!”

第三十章 绳子与十字架之一

当李大用袭来之际,东门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能否借着这个机会脱离这支佛郎机海盗队伍,他甚至想到能能否借用潮州海盗的力量报仇!而抱持类似想法的,显然不止他一个!

在混乱中,李纯注意到有好几个不负责尾舵的水手正悄悄往船尾方向溜去。由于他和东门庆职位不同所以当时在他身边的不是东门庆而是陈百夫,在将他看到的可疑情况和陈百夫说了之后,陈百夫却掩住了他的嘴道:“这种事!不要过问!”

陈百夫是流求人,李纯是朝鲜人,虽然都会说一些中国话长得也与中国人无异,但在佛郎机人的统治底下这艘大船充满了猜忌,所以李纯与陈百夫都是不被中国籍水手信任的人。

这时金狗号还没有陷入危险,但双桅帆船那边的战况已出现明显的不利,人心也随着战况的转恶而进一步浮动,终于佐藤也注意到了有一些中国人在向船尾溜去,他还注意到从甲板到船尾之间的几条过道都有中国人若有意若无意地监视着!

“难道…他们想趁机叛乱?”佐藤闪起了这个念头,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告密,但这时他还没掌握到确切的证据,所以也不敢妄动,何况他也不知该去和谁说,对他来说满船的东方人都不见得是可以信任的,而要直接跟佛郎机人交流,他又还没有得到大多数佛郎机人的信任,唯一可能会信任他的拉索此刻却在三桅帆船上做二副。“先看看再说吧…”他想。现在海面上的形势扑簌迷离,也许这支佛郎机船队会在潮州海盗的打击下土崩瓦解也未可知,要是那样这艘船就会变成中国人的天下,考虑到这个可能,佐藤秀吉觉得最好是按兵不动,免得到时候中国人得势,东风压倒西风,自己岂不枉做小人?

就这样,金狗号在战火纷飞中实际上已经分裂成三类人。第一类是正全心投入战争者,既包括以门多萨为首的佛郎机人,也包括一批柔顺听命的东方人;第二类是观望者,如东门庆、佐藤秀吉、陈百夫和李纯,他们已经发现情况不对,其中的消极者如陈百夫都低下了头但求不要引火烧身,而积极者如东门庆与佐藤秀吉则在相机而动;而第三类就是暗中图谋的人。

但是,从李大用船队的出现到三桅帆船被鲨鱼般的潮州海盗攻陷,金狗号的中国籍水手仍然没有行动,东门庆在舱中暗暗皱眉,觉得这些人行动太不干脆了!

东门庆却不知道,金狗号上的中国水手也有他们的难处,其中最直接的麻烦,就在于他们手中没有好武器!

金狗号水手的武器分为三类,其中最精良的刀剑和火枪自然是配备在佛郎机人身上,次一等的武器配备给一个由早期加入的华人、南洋土著组成的队伍,再次一等才配备给由二鬼子团体严密监视的中国水手,而受虐最深、反意最浓的水手,在平常都只是做一些搬搬抬抬的粗活重活,到有了战事才由佛郎机人统一发配武器,他们根本就没法自由地、随时地支配武器的权力,如果船上配备了良好武器的其它团体如南洋土著以及较早加入的华人反对他们起事,那他们就算人数上占优,在武力上也会居于绝对弱势!

如果说,武器是制约中国籍水手起事的外在原因,那么勇气不足就是他们迟疑不决的内在原因,而这两个原因又互为表里,让事情在拖延中丧失了最佳的时机。事情发展到这份上,华人水手内部又暴露出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缺乏一个强有力、能让大部分人心服的领袖,所以事情一没有把握所有人就都急起来,一急起来几派人马就互相推诿,互相指责,又在推诿与指责中算起了旧账!

这时门多萨已经下令转舵,要往东南方向逃去,舵工吴铁皮也是这次事件的发起人之一,但他受佛郎机人驱役已久,接到命令后想也没想就要听命行事,却被另外一个团伙的头目水鱼蔡拦住,说道:“你傻了么?我们现在就盼着李大用他们上船!要真逃走了,这艘船又是那些番鬼的天下。”

门多萨在前面察觉到船只迟迟不动,又派他的大副古斯塔夫前来催促。古斯塔夫身配软剑,带着一个深得佛郎机人信任的二鬼子许七斤匆匆往船尾赶来,路上刚好经过东门庆所在的船舱,这时东门庆已脱下了身上的佛郎机衣服,换上了破旧的水手服,正要悄悄溜出来,不想就看见古斯塔夫从自己舱门前匆匆走过,他略一犹豫,便也跟了过来。

一个在过道上把风的水手望见古斯塔夫,吓得赶紧到船尾报信,这时船尾聚着九个水手,分别是四个华人小团伙的头目与副头目,他们听见古斯塔夫来全都慌了。吴铁皮极怕佛郎机人,慌道:“你看!把番鬼惹来了!”便下令赶紧按照门多萨的命令转舵,同时心里开始准备转舵之所以迟延的“理由”。不想却被一个头目牛蛙按住了叫道:“不能转!”水鱼蔡也道:“对!”另外一个头目沈伟却道:“我看还是先转了再说”

纠纷未解当中,忽听一个声音小声道:“来了!”便见古斯塔夫带着许七斤闯了进来,几个华人头目本来是想造反的,但见到古斯塔夫缩了缩脑袋就都吓得不敢说话,古斯塔夫进来后一开始也没发现什么异状,指着舵工吴铁皮骂道:“你做什么!怎么还不转舵!”他说的是佛郎机话,但自有许七斤帮忙翻译,许七斤翻译的时候不仅把意思,连同语气也带了过来,叉着腰指着吴铁皮唾沫横飞,极具高级奴才的架势。吴铁皮俯首低耳,诺诺应道:“这就转,这就转。”旁边牛蛙、水鱼蔡、沈伟等也都不敢说话。

吴铁皮正要动手转舵,古斯塔夫忽然发现此处太挤,眼角一扫,才注意到船尾除了吴铁皮和他两个手下之外竟然还有另外六个人!水鱼蔡是管小船的,牛蛙是在甲板上行走的,沈伟是上帆的——全都不应该出现在船尾!古斯塔夫是大副,熟知各处人员安排,所以一见之下就知道不妙,喝道:“你们做什么!”

许七斤也看出了气氛不对!竟忘了翻译,但古斯塔夫的这句喝问也不用翻译,众华人水手一听那语气就知道他是既怒且疑!吴铁皮当场吓得脚软,沈伟向后缩着身子,水鱼蔡和牛蛙目露凶光却都在古斯塔夫的积威之下不敢妄动——他们加起来有七个人,却被古斯塔夫一瞪就都蔫了。许七斤眼睛转了又转,见眼前局势混乱,一时不知该帮同时中国人的一方,还是该帮他的蛮夷主子。

古斯塔夫仿佛已经明白过来,哼了一声,手就往腰间的刀按去!水鱼蔡等见到他这个动作都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他们也没想己方的人若是都冲上去用拳头也打得赢对方,这等表现完全是在佛郎机人积威之下的恐惧!

千钧一发之际,一根绳子忽然出现在古斯塔夫面前,包括古斯塔夫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那条绳子已经套住了古斯塔夫的脖子往后紧勒!

古斯塔夫喉咙中发出一声气息不畅的声音,跟着手脚开始乱动起来,他觉得自己的后背撞到了一个人,他还注意到在自己脖子的水平方向上似乎有两支手——没错!就是那两只手抓着那条绳子的两端!而绳子又绕住了他的脖子,随着那两只手力量的不断加大,自己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只片刻间古斯塔夫便感到晕眩甚至手足无力!可他却看不到背后那个人!

这个可怜的金狗号大副看不到,许七斤以及吴铁皮、水鱼蔡等却都看得清清楚楚!忽然出现在古斯塔夫背后的,正是那个叫王庆的哑巴!他们非常清楚地看见这个曾被他们疑忌妒恨的哑巴用一条绳子勒住了古斯塔夫的脖子,不管古斯塔夫怎么挣扎,那条绳子只是收紧、收紧、再收紧!仿佛要将这个海盗罪恶的灵魂从身体里勒出来一般!

这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剧变!无论是吴铁皮、水鱼蔡还是许七斤都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他们都不敢乱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东门庆面无表情地加大双手的力道,看着古斯塔夫手舞足蹈地挣扎!终于古斯塔夫的手再次碰到了他的佩刀,水鱼蔡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我们应该帮他!”但手脚却一时无法行动,古斯塔夫的刀已经抽出了一半,若等他行动已经来不及了!这时东门庆背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将刀按了回去——却是那个叫李纯的朝鲜少年!

“唉——你…”又一个身影从东门庆背后出现,这次来的却是陈百夫,他到达时事情已经不能扭转了,所以听李纯叫道:“帮忙!”便赶紧上前去按住古斯塔夫的手脚。

古斯塔夫的舌头终于吐了出来,眼珠子仿佛也突了出来一般,船尾的水手们甚至闻到了一股恶臭——那是古斯塔夫的大小便失禁所引发的。

这时东门庆才放开了手,任由尸体滑落到甲板上,李纯探了探他的鼻息,对东门庆说:“他死了。”东门庆才点了点头,向陈百夫打了几个手势,又虚划了几个字,陈百夫犹豫了一下,才对吴铁皮、水鱼蔡等道:“王公子说,现在大家都没退路了,准备动手吧!”

第三十一章 绳子与十字架之二

东门庆杀古斯塔夫的时候,眉毛也不皱一下,脸也没现出狰狞,平平淡淡的一点表情都没有。但反而是这种面无表情让许七斤更加害怕!

当东门庆的眼睛移过来落在他身上时,许七斤吓得啪一声跪下来,磕头顿首叫道:“王公子,饶命!饶命!”

吴铁皮、水鱼蔡等都围了过来,李纯也抽出了古斯塔夫的佩刀,交在东门庆手里。东门庆将刀架在许七斤脖子上,刀微微入肉,尚未流血,许七斤哪里敢动,只是满脸的哀求之色。

“求求你!别杀我!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要是说出去,就让我不得好死!看在大家都是天朝子民,你千万别杀我啊!”

东门庆心想:“我的佛郎机话还没学会,李纯他们也半懂不懂,这家伙佛郎机话说得甚溜,留着也许有用。再说这艘船上若以是否曾替番鬼跑腿办事来区分,只怕谁都不干净!这家伙说来也是我大明子民,份属同胞,何必做绝了他?”便收了刀,跟陈百夫打了几个手势,陈百夫还没说什么,许七斤已经叫道:“王公子放心,王公子放心!我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东门庆点了点头,指挥着众人将古斯塔夫的尸体搬到一边,忽然瞥见古斯塔夫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项链,项链上镶着一颗夺眼的祖母绿,略一沉吟便扯了下来塞在衣袋里。

吴铁皮、水鱼蔡等看见,心里都想:“这个哑巴下手狠辣,可人也贪婪,连死人的东西也不放过。”不过见尸也要伸手乃是海盗惯有之习性,这些水手也不怎么将东门庆这个举动放在心上。

古斯塔夫的尸体被搬到一边后,东门庆便提了他的佩刀朝甲板方向而来。所谓“十室之邑,必有英豪”!这支海盗船队里被佛郎机人胁迫了的华人水手中本不乏英勇之辈,但这些英豪在历次叛乱中早已死尽死绝,这时留下的人,哪怕是吴铁皮、水鱼蔡等头目都是无甚主意的人,看见东门庆做事干脆利落,似乎胸有成竹,竟而自然而然便跟着他走。他们是四个华人团伙的首领,背后还牵连着二三十个水手,所以在几个通往甲板、船长室的过道上都埋伏有望风的人,这些人实际上已形成了一个无形的保护网,东门庆在这张保护网中从金狗号右侧通道往甲板方向走,一路都无障碍。

这时海面战况又变!李大用的船队已有几艘小船黏上了金狗号,甚至就是他的主舰也在逐步逼近。东门庆等在船舷看得清楚,心想:“我们的兵器不够,但再过片刻,等李大用的人冲上甲板我们再倒戈,不但能打那些佛郎机人一个措手不及,还能让那些佛郎机人分不出敌我…”

尚在寻思,忽然吴铁皮颤抖着指着远方道:“看…那…那…”

他指的却是被李大用攻占了的三桅帆船。由于金狗号不动,那艘被攻陷了的三桅帆船随风而近,船上形势渐渐看得清楚了!东门庆等举目望去,只见三桅帆船上潮州海盗正在攻杀仍然留在船上的水手——这时佛郎机人已经弃船而逃,所以留在双桅帆船上的不是东海各国水手,便是南洋各岛土著!但李大用的手下对这些人也毫不留情,只要拿住一概杀死!再走前几步,只见攻打金狗号的海盗也是如此作风!东门庆心下骇然,心道:“他们为什么不区别对待?为什么不分华夷良贱全都杀?”

他却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这样想,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来考虑问题。海上行事,利害当先,呼啸出海的海盗大多是在内陆活不下去的贫民,他们首先考虑的绝不是什么理想和道义,而是本集团的生存问题,简言之,就是如何活下去!保证了这个基础然后才能谈论其它。所以华夷之辨对这些海盗来说都比较淡漠,甚至不存在于他们考虑问题的范畴之内。

那些肯入乡随俗、规规矩矩遵守南澳水道规矩的佛郎机人,李大用也会考虑和他们做生意,而这次以门多萨为首的佛郎机船队劫掠了他们的运粮船,这便侵犯了南澳众的利益,灭了他们的风头!不管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利害他们都必须找回这场子,必须教训教训这支船队甚至灭了它!至于他们刀下死的是佛郎机人还是华人,对李大用他们来说并无多大区别!东门庆等一看到是华人船只来袭就以为是逃出生天的机会其实只是他们自己的一厢情愿,南澳众此次来绝不是为了要解放同胞,而仅仅是为了报复!为了立威!

东门庆失神期间金狗号上下已是杀声震天,这时又有两艘小船钩住了金狗号,二十多个伸手矫健的海盗涌了上来!甲板上无论是佛郎机人、南洋土著还是华人水手为了自保都已不得不拼死战斗!东门庆希望对方的领袖赶紧发来分化金狗号的信息,但是没有!一直没有!这一刻,金狗号上下已没有华夷,只有生死与敌我!

东门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忽然发现衣冠之士对这些海盗的评价,从某个角度来说是有理的。

“他们终究只是一群不晓大义的亡命之徒!”

东门庆不恨他们没有道德,却恨他们没有远见!不过,这也不是他能控制的,眼下他能做到的就是如何自保。在加斯帕巡到船尾之前,水鱼蔡、吴铁皮等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东门庆也窜回了会计室!在一刻钟之前他还盼望着潮州海盗能够大获全胜,这时却盼着门多萨能顺利率领金狗号逃出生天!

金狗号终于动了,在李大用的主舰靠近之前转向东南,由于金狗号比李大用的主舰灵活,所以能借着风势逐步抛离对手,但是那五艘小船还黏附在大船右侧,在解决了甲板上的危机以后,门多萨迅速组织水手向攀附到金狗号侧板的南澳海盗反攻,又动用了火器砸烂了其中三艘小船。

在加斯帕的指挥下,金狗号驶出了一道S形的轨迹,让南澳海盗的后续船只无法接近,在后援不继的情况下,金狗号上的南澳海盗逐渐转入劣势。两个头目眼看不利率众跳入还没沉没的两艘小船,李大用的主舰那边也发来了信号要他们回去——南澳众杀敌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而且主舰追不上敌船,再纠缠下去只能增加精锐队伍的伤亡而已。

双方距离渐渐拉开,并有意识地回避着对方,李大用的手下忙着在附近水面打捞还没沉溺的同伴,而佛郎机人则不敢停留,扯足了风帆向东南急撤!

眼看一场海战就要结束,东门庆意识到金狗号的统治秩序很快就要回归正轨,这时他忽然记起一个人还没解决——许七斤!但当他在人群中找到许七斤的身影时,这家伙已经躲到了门多萨身边!

“没机会杀他灭口了!”东门庆想,跟着又想起了水鱼蔡、吴铁皮等人,一旦金狗号安稳下来,这些人是否也能保住这个秘密呢?他觉得悬!

“唉——我做起事情来,还是处处都有破绽啊。”东门庆想,不过他还是得做最后一点努力,希望这点努力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尚未结束的混乱中,东门庆先将古斯塔夫的佩刀藏在一个角落里,跟着闪入了许七斤的船舱,找到了他睡觉的地方,翻开他的行礼,挪开他的东西,正要栽赃,忽然发现行礼后的角落里有一块木板似乎有异,他用那个十字架撬了一下,便撬下一块木板来,露出个老鼠洞般的窟窿,这个小洞刚好能容人手进出,他伸了进去一摸,便摸出一个怀表来。再一摸,竟又发现了几块金子和十几个银币,多半也是来路不正。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等恶习。”东门庆想了想,便将那个镶嵌着宝石的十字架塞了进去,却将那怀表拿了出来。

这时在门外把风的李纯咳嗽了一声,东门庆赶紧将许七斤的行礼放好,走出门时,只见佐藤秀吉满脸狐疑地看着他,冷笑道:“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李纯说。

东门庆哼了一声,咬着嘴唇不说话。佐藤道:“你还不老实,要不要我把大家叫来看看你在里面做了什么!”东门庆脸上全是无奈,只好摸出那个怀表来,佐藤秀吉眼睛一亮,东门庆将怀表往他手里一塞,脸上又露出祈求的神色来。

佐藤秀吉见哈哈一笑道:“没想到王公子也有摇着尾巴讨可怜的一天!”正要拒绝东门庆,想揪他去见拉索,忽然见东门庆祈求的眼光中带着倔强,心里一凛,便不敢逼得他太紧,又想:“那些南蛮刚刚遭遇一场大败,未必有心情来理会这些小事,我就这么凑上去未必能讨得好去。”看了看手里的怀表,心里喜欢,心想不如留下这宝贝,便往口袋里一塞,冷笑道:“还有其它东西没?”

东门庆摇了摇头,佐藤秀吉道:“我不信!”东门庆便乖乖举起手来让他搜,却搜到了安东尼给他的那个十字架——这个十字架远不如古斯塔夫那个名贵,所以佐藤秀吉看了看便没要,搜毕才对东门庆道:“以后要做什么坏事,记住别让我捉到!”说完便扬长而去。

李纯在旁边愤愤不平,东门庆却示意他不要乱动,等佐藤秀吉离开以后嘴角才露出一丝冷笑。

第三十二章 裁决之一

这场海战让这伙佛郎机海盗损失惨重,金狗号转向东南,航行了一天之后又转而向南。船走了两天,水手们才逐渐从战败的阴影中恢复过来。

这场海战中门多萨和加斯帕最大的损失就是丢失了一整艘船,佛郎机人中除了失踪的古斯塔夫之外倒是没有一个战死,至于东方各族的水手们死了多少他们也不放在心上,反正这些不信主的人早死迟死都要下地狱的。

海战结束后的第三天,甲板和船舱的清理工作宣告结束,新的人员安排也定了下来,就在这时,金狗号大副古斯塔夫的尸体被找到了。

在放弃起事之后,水鱼蔡和牛蛙本来已经趁乱将古斯塔夫的尸体扔下了海。海战中失踪一两个人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这样子毁尸灭迹倒也干净。不料他们将尸体扔下的那个地方上插有一支钩镰,钩镰的一端又连着一块南澳海盗小船的碎片,古斯塔夫的尸体就这样被这支钩镰和这块碎片卡住,金狗号扬足了帆南行,海水逆向冲击,将尸体冲得发肿,可就是没掉。等到这日门多萨派人清理金狗号外侧时,才在船的右后方发现了古斯塔夫!

“这个倒霉的家伙!”看着这个死于非命的同伴,门多萨叫道。

“该怎么处理他?”加斯帕说。

“让安东尼处理好了。”门多萨显然认为古斯塔夫是在海战中战死,因为连续两日的海水冲刷以及被扔下海时造成的碰撞冲击将古斯塔夫的尸体弄得伤痕累累,所以乍一看实难发现其真正死因。

水鱼蔡、吴铁皮等人见佛郎机人打算草草处理,暗中都松了一口气,许七斤则犹豫着、踌躇着,不知到底是否要将这件事情抖出来。毕竟,眼下佛郎机虽然重新掌控了局面,但这件事若是抖了出来,只怕金狗号又得掀起一轮血雨腥风。不过这还不是许七斤三缄其口的第一原因,许七斤最担心的其实还是自己也会受到佛郎机人的责怪,因为他当初圄于局势没有第一时间将叛徒交出来,等到此刻再说,未免会显得不够忠诚,甚至还会涉身嫌疑。

“还是不说吧。”许七斤想,竟也希望事情就这么过去。

东门庆暗中窥伺,见许七斤几次要开口都有些担心,直到最后见他没说什么才暗松了一口气,心道:“最好他们赶快将这番鬼海葬,一了百了!”

事情似乎会很顺利,如果没有安东尼那一声“咦”的话!但单纯、细心而又开始让东门庆感到讨厌的这个假番鬼却在这个不恰当的时候发出了这么个不恰当的声音!

“怎么了?”门多萨问。

东门庆、水鱼蔡、许七斤——所有知情者都将心一提!这时如果安东尼的脑子更灵活些,懂得些权谋而说一句“没什么”,事情也许就有惊无险,偏偏他却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句:“他的脖子…好像有些奇怪…”这句话出口之后安东尼就后悔了,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

门多萨和加斯帕走了过来,脱下古斯塔夫的衣服仔细察看他的尸体,很快就发现古斯塔夫身上的伤痕虽多,但要么比较浅淡,要么就是伤在手脚肩头等不致命的地方,而脖子上那条勒痕却如一条盘绕成圈的毒蛇一般提醒着人们它的存在!

“他是被人勒死的!”加斯帕吼了起来。

众佛郎机人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这件事大不对头!南澳众袭来之际,大部分人连火器都用不上了,满船都在用快刀抢攻,弃砍刺而用勒几率甚低!跟着佛郎机人又想到了另外一个疑点:古斯塔夫当时是被派去船尾传令,那里基本没受到攻击,门多萨等本来还以为古斯塔夫是在过道上就遇到了袭击,但现在综合这道勒痕以及尸体发现的位置,佛郎机人认为事情大有可疑!

这样一来,问题就严重了!古斯塔夫的死对门多萨来说并不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但他若是死在船队内部的人手里,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在这艘充满猜忌的船上,很多时候要判断一件事情是不需要充足证据的——只要佛郎机人认为这些低等的东方人有造反的嫌疑,他们就会杀人!几个佛郎机人已经按紧了武器,他们的心腹——那些听得懂佛郎机话的二鬼子们也随之而动,这时门多萨将目光移到许七斤身上,森然问道:“古斯塔夫到船尾去,是你一路跟着的吧?”

许七斤见他果然怀疑到自己身上,心下骇然,但这时再要实话实说也来不及了!因为门多萨等在暴怒之下极可能会迁怒自己!他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但必须用一种能完全撇清干系的说法来回答!许七斤脑子一转,叫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当时一片混乱,我到了船尾时只觉得脑袋一痛便昏了过去,醒来时已经看不见大副了。”

“到达船尾?古斯塔夫是到达船尾后才遇袭的?”加斯帕道:“那群潮州蛮子可没攻到船尾吧,看来真的有内奸!”

水鱼蔡、牛蛙等人都听不懂佛郎机话,但看见这些番鬼的神情也都担心起来,许七斤担心加斯帕还要再问下去,急着要找一个人来作转移视线,便指着安东尼的裤腿道:“我记起来了,当时我晕倒时,刚好看到那个人的双脚,他穿的就是这种裤子!”

安东尼吓得双手连摆:“看在上帝份上!你别乱指!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就在这时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足以帮自己洗脱嫌疑的事情,但他张了张口,却不忍说出来。他向门多萨望去,希望门多萨能相信他的为人,那样他就不用说出那件事情了。

“安东尼不会杀人的。”门多萨说,加斯帕也相信——他们虽然凶残,却不愚蠢,看得出这个虔诚得有些懦弱的黄种人不像是一个会行凶的人。

许七斤真正要拖下水的目标,其实也不是安东尼,听了门多萨的话后他又马上说:“啊,对了!那个人的裤腿是这个样式,但颜色好像是土灰色的…”

他仍然没有说是谁,但他的提点已经让安东尼惊呼一声,忍不住向东门庆望了过去,佐藤也叫了起来——他懂得一些佛郎机话,加上辨颜察色便将许七斤的话猜到了七八分,所以如果说安东尼的惊呼是无心而发,那么他这一声惊叫就是故意的!在被门多萨横了一眼后,佐藤秀吉结结巴巴道:“两天前我好像看过一个人穿着这样的裤子…”

李纯大急,走上一步要与东门庆共进退,却被东门庆悄悄推开,又向他摇了摇头,打了几个手势,要他记得自己之前的嘱咐。

这时大家的注意力还没集中在东门庆身上,只是听门多萨问:“谁?”

佐藤秀吉朝东门庆一指,大声叫道:“他!”

站在东门庆身前的人纷纷让了开来,使他孤立于甲板上。安东尼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无奈,只是不停地说:“不会的,怎么会是他…不!不会的!王庆是个读书人,不会是他的。王!你告诉大家,不是你!”说了这句话才想起他是哑巴,又赶紧道:“你快摇头!快摇头!”

东门庆摇了摇头,否认了。加斯帕又问:“你说不是你——那你当时在哪里?快说!”

东门庆看看水鱼蔡,水鱼蔡低着头不敢回应他,他再要找牛蛙,牛蛙早混在人群中不知在何处了,在当前的形势下他们都不敢挺身而出,甚至还都盼望着东门庆千万别把他们拉下水。他们心里想,如果这个王庆能够仗义地将事情全揽在身上,自己会很感激他的。东门庆心里感到一阵失望,他发现,父亲东门霸的黑色教诲有时候虽然刺耳,但似乎从来就没错过!

“对了,对了!就是他!就是他!”许七斤叫道:“我昏倒之前听见了一声冷哼,那是他的声音!没错!我记起来了!那是他的声音!”说到这里他心里乐翻了,果然没人帮东门庆说话!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应该也能摆脱一切怀疑。

破案也罢,裁决也罢,有时候并不需要真相。由于许七斤是佛郎机人的心腹,所以他这句话说了出来无异是宣判了东门庆死刑!

门多萨看着东门庆,再看看周围那些华人和南洋土著,和加斯帕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下了决定!他们刚刚吃了败仗,虽然还能维持对这艘船的控制,但短期来说不宜对船上黄种人水手进行大屠杀,但还是必须揪出一个凶手来严惩,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而这个王庆显然就是一个很好的对象!

“把他吊起来!”门多萨叫道:“我要把他勒死!让他尝尝和古斯塔夫一样的死法!”

第三十三章 裁决之二

东门庆被赶到了高处,众水手仰望着他一步步走向那个即将套住他脖子的***,心中各有感慨,但感慨归感慨,出头的却一个也没有!

“安东尼大人,你得帮帮他。”陈百夫靠近安东尼,悄悄地说。

奇?“帮他?”

书?“是啊。”陈百夫说:“船长他们对你的比对许七斤还信任,只要你说大副出事的时候王庆在你身边,他就会没事了。”

网?“噢!上帝啊!”安东尼低声惊呼道:“这不是要我说谎么?这…这怎么可以…”

“那是一条人命啊!”陈百夫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但安东尼却还在犹豫:“可是…万一古斯塔夫真是王杀的,那…”

陈百夫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冒火,心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探讨真相!但一时却也不知该怎么劝说他好。忽然安东尼身边一个人抽噎起来,陈百夫见是李纯,忙问他怎么了,李纯道:“其实,出事的时候,我和大哥在一起…”

安东尼惊道:“真的么?你说的是真的么?”

“嗯,真的。”李纯说:“其实杀死人的是许七斤!我和大哥亲眼看见的!他当时走在大副的背后,忽然用一条绳子把大副的脖子套住,活活把他勒死。他还威胁我们,说如果我们敢把事情说出去绝不会放过我们!”

李纯的中国话说的还不好,这段话里有些就用上了朝鲜话的词汇,所以安东尼是听了陈百夫的部分翻译后才明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纯还没回答,陈百夫已经叫了起来:“安东尼大人你快别说这些了!他们要对王庆行刑了!”

安东尼叫道:“糟糕!”赶紧跑了过去阻止,陈百夫靠近李纯,低声道:“好小子,年纪不大,说起谎来却眉头也不皱一下。”他是杀死古斯塔夫的帮凶之一,自然知道李纯说的不是实情。

李纯低着头小声道:“大哥在许七斤房里栽了赃物,待会如果有空帮忙说句话。”看了佐藤秀吉一眼,又说:“那倭人身上也有个赃物,是个怀表,大哥让你待会帮忙警告一下他,别让他乱说话了。”

这时安东尼已经冲到门多萨身边,神情激动地要门多萨重定此案,门多萨本来不许,但安东尼却大叫着上帝坚持他重新调查,他在船上地位颇为特殊,在这等情况下门多萨也不能完全无视他的意见,便让人把李纯提了上来,李纯畏畏缩缩地跪在甲板上,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他还没说完许七斤就大叫起来道:“这家伙撒谎!他是王庆的人,金狗号上谁不知道!”

李纯哭了起来,叫道:“我没撒谎!是你撒谎!大哥当天穿的是水手衣服,又没穿安东尼大哥送给他的那套衣服,你怎么会看到那套衣服的裤腿呢?”

许七斤一愕,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陈百夫一听也叫道:“对!我记起来了,那天王庆穿的确实是普通的水手衣服!”

水鱼蔡、牛蛙等也都记起来了,但他们却不敢出头,门多萨却依然没有更改主意的打算,但眼光却在东门庆和许七斤之间却犹豫了起来。

这些日子来东门庆对佛郎机人的恭顺,以及他穿上佛郎机服装戴上十字架后所造成的“安东尼第二”的形象,已让众佛郎机人将之视为二鬼子团体中的一员。所以在东门前与许七斤之间选择的话,对门多萨来说区别不大,虽然他们仍然会偏向许七斤一些。

而许七斤见他犹豫也急了,大叫道:“船长!他是在污蔑我!污蔑!我…我根本就没有理由杀大副!”[网罗电子书:www.WRbook.com]

门多萨露出他那满口蛀牙,就像一头鳄鱼般张开了嘴,一脚踩在李纯的头上,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话,另外一个懂得佛郎机话、和许七斤颇有交情的二鬼子周大富赶紧上前翻译,喝道:“小子!船长问你话!你如果敢说半句假话!马上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

李纯低着头不敢反抗,周大富翻译着门多萨的话喝问道:“你真的看见许七斤杀人了?”李纯点了点头,周大富又喝问道:“你说是许七斤杀了大副,许七斤他干嘛要杀大富!”李纯谔谔叫道:“我不知道…不过…不过我见大副死了以后,他从大副的脖子上扯下了什么东西…”

“上帝啊!”加斯帕听了安东尼的翻译后叫道:“那是一串可以买下整条金狗号的宝石项链啊!快!看看古斯塔夫身上那项链还在不在!”

项链自然已经不在了!加斯帕又指着东门庆和许七斤道:“搜!”

安东尼便去搜许七斤,周大富则搜东门庆,却都一无所获,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也许在他们舱里呢…”混乱中却没人认得出是陈百夫的声音。

门多萨心念一动,便派了两个佛郎机人分别率人去会计室和许七斤的船舱里搜,会计室里没搜出什么,许七斤的船舱里却传来了加斯帕的惊呼:“在这里!果然在这里!”

许七斤一听心胆俱裂,叫道:“不是!不是我!我…他们栽赃!他们栽赃!”

但加斯帕这时已经跑了出来,手里抓着一大堆东西,对门多萨说道:“你看看!你看看这些!”

“啊!”一个佛郎机人叫了起来:“这是我的金币!”

“啊!那是我在那艘广东船上得到的银子!”

七八个声音此起彼落,急着认领自己的东西,除了属于古斯塔夫的那个宝石项链之外,大多数东西都丢了多事了,有的甚至已丢了半年!而半年之前东门庆还没上这艘船呢!

门多萨狰狞着脸,对许七斤喝道:“卑贱的东西!没想到你不但是个凶手,而且还是个小偷!哼!你就是贪图古斯塔夫的这串项链,所以趁乱偷袭他的,对么?你还有什么话说!”

许七斤早已软倒在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佐藤秀吉看见这一幕,心中一动,马上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东门庆,那天他根本不是去偷东西,而是去栽赃!佐藤秀吉想到了这一点后脚踏进了一步,忽然耳边有人小声道:“你口袋里还有个怀表吧?”

佐藤秀吉吓得脖子僵硬,好一会才勉强回过头来见是陈百夫,赶紧把伸出去的脚缩了回来,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想到自己又中了东门庆的诡计,心中的懊恼真是难以名状!他的智计虽然不错,但器量较小,贪心太重,所以那天以己度人,才会以为东门庆是趁乱偷东西,才会那么容易地上了东门庆的当!

在门多萨的暴怒中,许七斤被判了死刑!而死法则是东门庆刚刚差点经历的那一种——佛郎机人想让古斯塔夫所遭受的痛苦报应在杀死他的人身上!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许七斤被赶到高处时仍企图奋死一击,他指着水鱼蔡等叫道:“其实那天是这些人谋反!他们要反叛!却被大副看见了!大副要杀他们!谁知道那个哑巴忽然从背后出现,用绳子将大副活活勒死了!是他!是他们!船长!你要相信我啊!”

水鱼蔡、牛蛙、沈伟等先是吃了一惊,跟着便纷纷叫道:“你胡说八道!”“那天我根本就没见到你!”“我也没见到大副!”“你要死也不用想拖我们垫背!”

几十个华人在甲板上一起叫嚣了起来,以证明他们的冤枉!

门多萨听了许七斤的话其实有些相信了,可看看甲板上混乱的情形却马上决定先杀了许七斤再说——在金狗号靠岸取得补给、重新整治之前,他不希望船上再发生动乱!

许七斤被绑了起来,嘴巴也被塞住,两个佛郎机海盗找来了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套住了他的脖子,就要绞杀他,忽然东门庆站了出来,对着门多萨连打手势。

“这哑巴说什么?”门多萨问安东尼,但安东尼也看不懂东门庆的手语。

“他是希望由他来行刑。”陈百夫在旁边说,“他说他因为被这家伙冤枉差点死掉,他要报仇!”

“哦。”门多萨听了安东尼的翻译后,嘴角露出了不怀好意的轻笑来,他喜欢看这些黄种人自相残杀!这对增加他们内部的怨怼很有帮助!所以他马上就答应了。

东门庆走了过去,从两个佛郎机海盗哪里接过了绳索,他的两只手即悬在许七斤的脑袋的水平线上,许七斤转一转眼珠就能看见!这个被塞住了嘴巴的二鬼子忽然想起了古斯塔夫的死状!没错!这个王庆要像绞杀古斯塔夫一样绞死自己!

许七斤挣扎着,可他的手脚都已经被绑死,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了!绳子紧了!呼吸不畅了——不能呼吸了!许七斤那突出来的眼珠望向他的主子,望向门多萨,他那眼睛仿佛在大叫着:“看!看!他就是这样杀死古斯塔夫的!他就是这样杀死古斯塔夫的!他就是这样杀死古斯塔夫的!”

门多萨不明白许七斤那眼神的含义,但水鱼蔡和牛蛙他们却似乎明白了!因为东门庆眼下的姿势,和他杀死古斯塔夫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脸上的神情都不差毫厘!

“他是在裁决叛徒!裁决汉奸!”几个清楚整件事情经过的水手心想。他们忽然想起了当日许七斤的哀求——

“别杀我!我…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要是说出去,就让我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