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春深低头去看阿酒,伸手捏住阿酒的下巴,眼睛眯了起来:“阿酒,你可是像这姑娘说的在这里偷汉子了?”

阿酒眼睛睁得老大,表情也无辜委屈得很,几乎都要哭出来的样子:“我没有。”

事实上,阿酒的另一只手已经在狠狠掐谢春深的腰了,难得谢春深的脸色竟还是温和的,只是他的牙咬得有些紧了吧…

谢春深迅速地点点头,抬头对红姑娘道:“你看阿酒说她没有,我是相信她的。”

红姑娘一听,眼睛都要瞪出来:“说你瞎,你还真瞎,你老婆在这里不守妇道…”

谢春深打断她:“不守妇道也是我们的事,和姑娘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

红姑娘憋得满脸通红,却不知该说什么。

谢春深忽然满脸惊讶的表情,道:“难道姑娘和王广有什么关系?”

“谁和他有关系,你才和他有关系!”红姑娘愤愤地走了,若是没有看错,她的脸好像是红了。

红姑娘一走,谢春深便蹦了起来,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腰,喊道:“阿酒你个没良心的,下手太狠了!”

王广也终于从柜台里爬了出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多亏没让她找见我,不然还不得把我的皮给我扒了!”

阿林见了忍不住讥讽:“你怕人家红姑娘就别去惹人家啊,干什么还要抓人家的手下!”

王广挺起了胸膛:“我身为安平的父母光,为民除害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大堂里的人没一个理他的,让他也觉得有些假了。

“我看这红姑娘怎么有些眼熟?”谢春深又抱住了阿酒,似乎在回想在哪里见过红姑娘。

王广咳了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也扭到了一边:“她不就是以前和我打仗的红辣椒么。”

“是红辣椒啊!原来是她!”王广这么一说,谢春深也想起来了,然后便笑着看王广:“都这么多年了,你大概不会是为了报复她以前骑在你身上打你的事要报复人家吧,你是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王广脸色此时已经恢复正常,拍了拍袍子上沾染的泥,对几人拱了拱手:“王广公务缠身,先行离开了,后会有期。”

然后便窜出了酒楼,谢春深眉头微挑:“后会有期个屁。”

晚上阿酒和谢春深一起吃饭,阿酒本来是不想吃的,可是硬是吃了些,谁知吃完便吐了出来。

吐了之后还是难受,谢春深便硬是带她去看了大夫,谁知这一看才知阿酒有喜了。

谢春深像是疯了一般,上蹿下跳的,见了人就告诉人家说他要当爹了。回了酒馆还是这个样子,大家自然也跟着高兴,可是谢春深这股子高兴持续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长到让大家嫌弃了。

晚上甚至高兴得在院子里跑,跑累了就进了阿林的屋子里,和阿林说他要当爹了,说孩子以后如何如何。

阿林哈欠连天地听着,然后忽然惊觉,谢春深怕是没有停的时候了。

“谢春深,我累了,你走吧,我明天还要干活。”

谢春深依旧喋喋不休地说着,阿林恼了:“谢春深你个没出息的,不就是当个爹吗!至于这样么!至于么!”

谢春深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还是喋喋不休,阿林终于败下阵来,把衣服一件一件穿上,又抱了被子到宝贵屋子里睡去了。

阿酒有喜之后,谢春深便更加舍不得离开,可是德县那边的生意已经开始了,总不能放手不管,于是只得再打理些日子。

临走前谢春深那叫一个依依不舍啊,又是叮嘱阿酒不要吃生冷,又是叮嘱不可以干活儿了,又是叮嘱别中暑了,让阿酒都有些烦了。

阿酒自从知道自己的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之后,所有的心思便都放在了肚子上,想谢春深的时间便少了一些,所以并不觉得日子难熬。天气凉爽一些了之后,阿酒便开始能吃能睡,闲时做些小衣裳,却并不好看,只是能穿而已。

这日谢春深快马加鞭地回到酒楼,天还没亮,阿酒还在睡觉,他不舍得吵醒她,也不舍得离开,于是也脱了外衣钻进了被窝里。

阿酒睡得香甜,谢春深也累了,两人便一起睡了起来。等谢春深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阿酒正睁着眼看他,也不知是看了多久。

“什么时候醒的?”

“你回来我就醒了。”阿酒捂嘴打了个哈欠,好像比谢春深还累的样子。

“那怎么不和我说话?”

阿酒指了指还没有突出来的肚子,道:“我醒了,可是他没醒。”

谢春深也低头去看她的肚子,心中满满的都是幸福。

谢春深把德县的店安置好了之后,就没有再张罗开店,回到安平去陪阿酒。

阿酒的记性变得很差,有时候甚至手中拿着针线找针线,谢春深看着偏不告诉她,直到她自己发现了,然后便要对自己的肚子数落谢春深欺负自己。

四个月的时候,阿酒开始显怀,也变得十分能吃,一天吃八顿饭还是喊饿,让谢春深十分怀疑她肚子里不是怀了一个孩子,而是一只小猪。

阿酒吃的东西都迅速地囤积在她的肚子上,几乎每天都能看见肚子在长。谢春深自然是高兴。可是这天他和阿酒在刘芸处吃饭是,却见刘芸愁眉苦脸的样子,阿酒没有注意,可是谢春深却放在了心上。

他趁阿酒出去的功夫悄悄问了刘芸,刘芸看了他两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阿酒的骨架小,生第一胎应该本就是困难,我看她的肚子,才五个月便有八个月那么大,我是担心啊。”

担心什么刘芸并没有说,可是谢春深已经知道了。他先前也听说过几个因为孩子太大而难产的事情,有的幸运,母子平安,有的不幸运,母亲和孩子都没了。可是谢春深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被刘芸这么一提,他也慌了。

“二娘那你说怎么办?”

刘芸愁眉不展地看着院子里的阿酒,苦道:“你也别和阿酒说,说了她害怕了反而不好。以后她要吃东西,你也不要太惯着她,不饿就成,可千万别让她吃多了,这都是为了她好,你别狠不下心。”

谢春深点点头,心中想着明天去医馆问问大夫,看看有什么法子。

当晚回酒楼之后,阿酒半夜又饿了,问谢春深要吃的,谢春深看着可怜兮兮的阿酒,硬是冷下了心肠,按着她睡了。天快亮时阿酒又饿行了,谢春深一看这样饿着阿酒也不行,于是到厨房弄了一碗小米粥回来。

阿酒看着那清澈如水的粥,又委屈又难过,可是有粥总比没有粥要好,她狼吞虎咽地喝了。看得谢春深心里都怪难受的。

第二天,谢春深又和酒楼里其他人说了,不要给阿酒吃的,每顿饭少给些米饭,多放些青菜,要是阿酒真的又饿了,就给她喝粥。

酒楼里的人知道了谢春深在担心什么,又担心阿酒,所以一个个都拉下脸来,无论阿酒用什么法子,他们就是不给阿酒饭吃。阿酒若是想吃饭,一定要谢春深允了才成。

阿酒一下子从天堂落入了地狱,每天饿得饥肠辘辘,再也没有先前那顿顿的饱足感。

谢春深去问了大夫,大夫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只叫他让阿酒没事就多走走,也许有帮助。

谢春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除了控制阿酒的饮食之外,吃完饭还要拉着阿酒出去绕着安平县走一圈。

谢春深一个年轻体壮的人走一圈都累得要死,阿酒更是不用提了。走一会儿便要坐下歇一会儿,有时候累得走不动了,天又黑了,谢春深也不背她,只是拿着凳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十分有耐心的样子。

可是阿酒看着就生气,怨他不给自己吃饭,还逼自己走路,腿都肿了。

可是谢春深只是看着天,然后语重心长地对阿酒道:“天可就要黑了,我让牛叔给你留了莲子羹的,要是回去晚了,你就只能喝我煮的小米粥了。”

阿酒一听,哪里还顾得上抱怨,拉着谢春深就往回跑。

后来有人看见了阿酒拉着谢春深在街上奔驰,都说谢价酒楼的老板娘是最安平县最敏捷的孕妇了。

谢春深担心了许久,可是自从阿酒开始散步了之后,肚子长得好像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快了。谢春深怕饿着阿酒,便又给她加了些饭菜,肚子依然没有长得太快,只是还是比其他的妇人肚子大。

阿酒的腿每天晚上都是肿的,谢春深便每晚都给她揉腿,泡脚。阿酒嫌他不给自己吃东西,所以一会儿指这一会儿指那,总之是全身都痛。

谢春深知道她这是撒娇呢,便由着她,听她差遣。

再后来,谢春深已经俨然成为了阿酒的跟班,阿酒往东他便往东,阿酒往西他便往西。王广见了直称阿酒是个好样的,把谢春深指使得不得安生。

阿酌时常来陪阿酒,他觉得自己是个要当舅的人了,一种骄傲感油然而生,所以小胸膛挺得鼓鼓的,越发地像个大人。

有时还会趁阿酒午睡时,趴在阿酒肚子上,悄悄道:“大外甥,我是你舅,你快点出来啦,我让阿林哥带我们去玩!”

阿酒本就是装睡的,听到这里哪里能忍得住笑,笑得肚子都一颤一颤的。阿酌只以为他大外甥答应了他,高兴地满屋乱窜。

阿酒睡得晚,自己干躺着又没有意思,于是谢春深一睡着,她便把谢春深弄醒。让迷迷糊糊的谢春深给自己讲故事,谢春深讲着讲着便睡着了,阿酒便又把谢春深弄醒。如此往复几次,便是半夜了,阿酒这才有些睡意,乖乖睡了。

可是谢春深被这样一顿折腾后,却清醒了,干瞪着眼睛怨恨地看着睡得香甜的阿酒。他哪里干不让阿酒睡觉,于是只能这阿酒睡熟了之后,恼道:“没有好心眼的阿酒,明知我愿意睡觉还不让我睡,等你生完孩子,看我怎么办你!”

阿酒睡梦中翻个身,把谢春深吓得赶紧趴下了。待得知阿酒还睡着的时候,便又开始小声地数落起来。

再有一个多月,阿酒便要生了,谢春深更加担心,生怕阿酒难产。他日日夜夜地忧虑着,竟然清瘦了一圈。

这时德县回来一个伙计,说是德县酒楼的对面新开了一家酒楼,抢走了许多客人。有人还来酒楼闹事,砸了酒楼的酒窖。

谢春深不想离开,可是德县的酒楼里也有好几十号伙计,他们都要吃饭的。

阿酒看出谢春深在为难,便举手对天发誓,道:“你放心去吧,我保证不偷吃东西,每天都出去走。”

谢春深摸摸阿酒的头发,还是决定去一趟,但是他已经想好了,不管能不能解决事情,半个月后他都要回来陪阿酒。

谢春深临走时,又是叮嘱阿酒不要吃凉,又是叮嘱要多走路,整个人都像是一个话多的老妈子。阿酒为了让他放心,却是一一应下了。

大团圆酒

谢春深离开后,安平县就开始下雨,一连几天都这样,弄得阿酒一直心神不宁的。

雨一直下了十多天,谢春深也没有消息。

这天阿酒刚到大堂,便见阿林正和一个伙计悄悄说着什么,那伙计阿酒是认识的,正是和谢春深一起去德县的。

她心中感觉不对,悄悄走近两人,隐约听他们说洪水怎样怎样。这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发了洪水也是有可能的。阿酒还待再细听,阿林却看见她了,阻止了那伙计再说。

“阿酒你怎么来了,牛叔给你留了饭,你快去吃吧。”阿林脸上虽然是笑着,可看起来还是太过牵强了。

阿酒不理他,只问那伙计:“谢春深呢?”

那伙计看她一眼,又看阿林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阿酒声音高了一些:“谢春深怎么没有回来?”

阿林见实在是瞒不过了,才脸色悲戚道:“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黎河涨了水,淹了德县许多人家。谢春深让这伙计去找船,谁知他找到船回去之后,黎河已经没法渡了。所以现在也不知谢春深在哪里。”

阿酒一听,脸色煞白煞白的,她缓了口气,才道:“那快去德县找他啊!”

从德县回来的那伙计道:“现在雨还没停,过不去黎河,没法找啊。”

阿酒也也不知怎地只觉肚子一阵抽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林一看慌了,这莫不是要生了!急忙让人把阿酒抬进屋里,让曲黎陪着,又派人去把稳婆和刘芸找来。

那稳婆来了一看,说是马上就要生了。阿酒只觉痛得要死过去了,可是心中却还想着谢春深下落不明,又急又慌的,人又害怕,越发地使不出力气。

那稳婆先前帮许多人接生过,所以只一会儿,脸色便变了。她让人先稳住阿酒,自己却出了屋,对众人道:“谢夫人多半是要难产了,若是情况不好,你们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众人都是一惊,若是不能母子平安自然是要保阿酒的,可是谢春深如今生死不明,连个孩子也留不下实在惹人伤心。

王广听了消息也赶紧赶来了,可是却听得这样的话,眼睛都瞪了起来:“现在才刚开始你就在这里问保大人还是保孩子的,还没到那时候,你给我把两人都保住!”

那稳婆听了急急忙忙进屋去了。刘芸自然是一直陪在阿酒旁边,只听着阿酒口中一直喊着谢春深的名字,觉得十分心酸,他们两个都是苦命的孩子,如今终于要好起来,却又来了这么一劫。她想着想着便落下泪来,却是继续鼓励阿酒使劲儿。

阿酒生了一天一夜也没有生出来,昏过去了几次,又是用针刺,又是掐手指的,都给弄醒了。

可是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阿酒昏过去后,无论如何都唤不醒了。

刘芸哭得牙都咬碎了,阿酌哭着要冲进屋里,王广愣是把自己的手捶得全是血,阿林哭得喊天喊地,酒楼里的一班伙计也是个个掩面。

他们觉得这太不公平了,两个那么善良的人不应该经历这么多的磨难。

整个谢家酒楼都沉浸这悲痛之中,正是这时,一匹枣红大马从街角奔驰二来,马蹄在酒楼门口的青石上狠狠一滑,马上之人犹如箭一般冲进了酒楼里。这人正是谢春深…

孩子生出来的那一刻,阿酒终于放心地让自己晕死过去,只是手还紧紧抓着谢春深的手。谢春深满面风尘,他看着阿酒竟然流出泪来。

屋外的人得知了这个消息,又是高兴又是感动,又哭又笑的,而王广却是看着漆黑的天空,然后闭上了眼。

阿酒醒过来时已经又过了一天,她一睁眼便看见了旁边的谢春深。他的头趴在床上,满脸的倦容,阿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这才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她的谢春深。

谢春深也醒了,唇角一抹温情的笑意:“醒了?”

“你如何回来的,我听那伙计说了,只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阿酒的头发批散,眼中已经流下泪来。

“你不要怕,我一向是一个守信的人,即便我死了,魂魄也会回来找你的。”

阿酒摇了摇头,不用你来找我,我去找你。

这时忽听门响了一下,两人看去,便见刘芸和曲黎一人抱了个婴孩儿。阿酒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春深。

却见谢春深肯定地点了点头。

刘芸把孩子递给阿酒,道:“先前我还担心阿酒的肚子太大了,如今才知道原来里面装了两个!”

阿酒看着躺在自己臂弯里的孩子,觉得是如此的不可置信。

曲黎又把另外一个孩子放在阿酒旁边,笑道:“阿酒姐真厉害,一下子就生了一男一女,咱们这安平县还没听说哪家能一下子得了俩个孩子的呢!”

后来,这件事在安平县也成了一件奇事。说谢夫人又是难产又是已经死了,可是谢老板回来之后,愣是起死回生了,还生了一男一女两个,这大概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了。

两个孩子抓周时,谢晚抓了暮明远的酿酒手记,谢晓抓了酒葫芦,旁人都笑说,两个孩子不愧是阿酒的孩子,都和酒有缘。

后来谢晓和谢晚大了一些,便满酒楼爬,有时抱住客人的腿便不松手,除非那客人用筷子沾点酒给他们喝。

还有一次,谢晓和谢晚偷偷跑到了酒窖里,谢春深和阿酒找了许久也没找到。等找到两人的时候,两人已经喝了半坛子酒,醉得不省人事。阿酒看了,忽然想到了猿猴造酒的传说,和谢春深说了,谢春深却眉头都皱了起来:“阿酒,这可是你亲生的孩子,哪里像猿猴!”

谢春深生日这天,阿酒一早起来做了长寿面,之后两人又一起上了街。

这石桥下的馄饨摊上,两人看见了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那样毫无嫌隙相依相偎的样子感动了他们。

“谢春深,我们也要像他们一样,那么老了还是要在一起。”

谢春深抱住她:“好。”

“谢春深,我感激许多年前的今天,你来到这世界上,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成为了这样一个人,然后让我遇上,让我爱上。”

谢春深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金色的眼睛像是一汪泉水:“我亦然。”

“下辈子你还出生这这里吗?”

“你在这里我便在这里。”

尾声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少年,安平县的县太爷终于娶了亲,新娘子是个女流氓,据县太爷自己说,他是为了安平的和平与繁荣。

可是谢家酒楼的老板却对自己的妻子道,男流氓配女流氓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久,谢家酒楼里的一个伙计娶了谢家酒楼里的一个姑娘,那姑娘牙尖嘴利,那伙计也不是个白给的。

后来又不知过了多少年,那谢家老板娘的娘家弟弟考了过个功名,上京去了,说是和什么王爷还很是交好,整个安平县都觉得荣光。

后来,又过了很多很多年,安平的木兰花盛放如昨,谢家酒楼的酒依旧很好喝,那老板有只金色的眼睛,那老板娘很美,那老板的一双儿女时常偷酒喝。

这,便是安平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