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一怔,连忙改口:“柳大人前来吊唁——”

楚宸没再说话。

刚走进府门的中年男人一字不漏地把两人的对话听在耳朵里,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上去,接过管家递来的香,拜了三拜。

把香插进香炉里,柳大人转头看向楚宸:“贤侄,请节哀顺变。”

楚宸眉眼冷漠疏离,似染着一层霜雪。

而他脸上和衣服上还残留的血迹,却让柳大人一震:“这是……”

“哦,没事儿。”楚宸语气平静,“刚杀了太后和唐国舅,不小心沾到的。”

柳大人闻言,眼前顿时一黑,差点晕过去。

杀了太后和唐国舅?

“太后下毒害我父王,身为人子,本王为他报仇天经地义。”楚宸面无表情地说着,末了,眼神不冷不热地看着眼前男人,“你说对吗,柳大人?”

柳大人一惊,咽了咽口水,“对,对对……世子说得对……”

“别再喊世子了,本王乃是女帝陛下钦封的西陵王。”

“是,是是……”柳大人擦了擦汗,“臣……臣见过王爷,臣先……先告退……”

楚宸不置可否,冷冷地看着他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

正文 第617章 牵制

这才算什么?

借着这个机会,清除西陵所有皇帝党,把西陵牢牢控制在掌心,才是他当前的任务。

至于以后……

楚宸不会让自己一直沉溺于悲伤。

他会在父亲的死亡中重生,在重生后绽放绝艳光芒。

任何人。

任何人都休想在他身上打主意,所有欲算计他的人,最终都会一个个付出代价。

一整日,曾经威风八面的官员们个个来吊唁清郡王,顺便关心一下孤苦无依的苍世子。

这个时候,他们似乎都不再是以前那个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老狐狸,而是一群慈眉善目关心小辈的尊长。

然而无一例外的,在看到楚宸身上的血迹时,都会适时地表达出疑问。

在听到楚宸云淡风轻般说出杀了太后和唐国舅之后,所有人的脸色瞬间五颜六色,僵硬而又惊惧地看着楚宸,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把杀人说得犹如吃饭一样简单的人,是曾经那个请郡王府柔弱纯真的小世子。

而且……而且他杀的还是太后,他的皇祖母……

就算不是亲生,可皇室的规矩……

就连清郡王在世,也得把太后当成嫡母看待。

然而不管他们心里什么想法,楚宸都无所谓,冷厉的眉眼,无情的眼神,让一众官员头皮发麻,个个借口告退。

夜幕降临时分,管家才提醒楚宸该换上孝服,楚宸环顾灵堂一周,淡淡道:“让所有人都出去,我想单独陪陪爹娘。”

管家黯然低头:“世子想开点,事已至此……唉。”

灵堂里的下人很快退了出去。

楚宸沉默走到棺木前,看着里面躺着的父王,耳畔响起太后的那番话,眉头不由深深地蹙起。

毒酒。

父王领兵半生,不是不知道皇帝对他的防备,也不会不知道太后不安好心,怎么会轻易喝下她给的酒?

棺木中气息微寒,那是放置的冰块散发出的凉气,用来保存父王的尸身。

楚宸抿唇,沉默地盯着父王的脸。

青黑色一片,完全是中毒的迹象。

他回来西陵之前,独孤熙说父王中了毒,大夏十八年筹谋不可能因为一个意外而放弃。

独孤熙欲以父王来威胁牵制他,从表面上看,他不会这么快就让父王死……可父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死了。

死于太后的毒酒。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父王的死便应该说太后一手所为,跟大夏无关,跟独孤熙无关。

因为若父王死了,他威胁牵制的筹码就没了。

然而……

如果他一开始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威胁他,而只是为了牵制呢?

得知父王中毒,不管是真是假,楚宸都不定然会迫不及待地回来确认一番,看到父王安然,他才能安下心来。

而甫一回到西陵就得知了父王的死讯,伤心大怒,情绪失控之后,他需要处理父王的后事,需要留在西陵守孝。

甚至于,西陵皇族血脉凋零,他手里若是无可用之人,这个西陵王极有可能被架空权力,落个四面楚歌的境地。

正文 第618章 死因

而独孤熙待在陵国皇宫,若成了陛下侍君,则完全可以利用柔弱无辜的假象,美貌无双的利器来俘虏女帝芳心。

楚宸跟女帝分开,东陵跟西陵相隔如此之远,沟通是多么不方面,一封信报送至陵国帝京至少得七八日,女帝得信回复还得七八日。

这一来一回所花掉的时间,够心怀不轨之人做多少事情?

所以,独孤熙在这件事中是无辜的,置身事外的?

楚宸绝不相信。

但独孤熙远在东陵,指令传到西陵来也同样需要时日,况且……他一个美貌而柔弱的皇子做什么事都得小心谨慎,若无帮手……

怎么可能没有帮手?

他必定有帮手。

这个时候能成为他帮手,又愿意成为他帮手的人……

楚宸双手抓紧棺木,脑子不停地转着,不停地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时间仿佛就此沉寂了下来。

灵堂外白幡阵阵,灵堂里静得诡异,让人心生不安。

楚宸目光很快又落回父亲的面上,盯着这张明显有着中毒症状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手,闭了闭眼:“请恕儿子不孝,冒犯父王。”

修长的手指触摸到这张已经僵硬冰冷的脸,在他耳后小心地摸索,只一会儿,指尖就传来一阵被寒气冻得发麻的感觉。

楚宸收回手,沉默地看着自己白皙圆润的指尖,眼底似有晶亮的光芒一闪而逝,随即晶亮变成了寒芒。

唇瓣抿成一条线,他转身走到另外一具棺木前,看着木棺中躺着的母亲。

从回来到现在,他一直只在追究父王的死,却并没有问一句母亲。

到了宫里,太后也没有提起母亲的死因。

而现在……

楚宸很想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

这张脸看起来很平静,除了死后泛着正常人都有的惨白之外,并无丝毫中毒迹象。

楚宸沉默地盯着看了片刻,把自己的手伸过去,心里默念一声:“娘亲,儿子冒犯了。”

指尖在耳根后面方寸之地摸索了一阵,直到指尖再次泛起酥麻寒意,他才收回手,又看了一会儿,伸手探向郡王妃的脖子。

微微扯开一点衣领,细白脖子上一道勒痕清晰入目。

楚宸神情幽深,透着高深莫测之感。

……

夜深深。

万籁俱寂。

子曦躺在床上眯了一觉,这些日子她太累,亲政之后,赶上秦裳的事情,秦裳的事情刚告一段落,又赶上楚宸的事情。

她心头凌乱,身心俱疲。

被南墨昊按得舒服,疲惫得到很好的缓解,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并不知道,在她睡觉的时候,那个貌美如花的少年煎熬了半夜,痛苦越来越剧烈,几乎要惨叫。

而南墨昊显然不想让他的声音扰乱了子曦好不容易才有的好眠,直接一缕真气射出,点了他的哑穴。

少年在地上疼得翻滚,十指死死地扣着地上的红毯,急促的喘息也被隔绝在外。

直到下半夜,子曦才幽幽醒来。

睁开眼,一双美眸定定地望着精美的帐顶,轻轻叹了口气:“皇叔,可以了。”

南墨昊停下手,半跪在一旁。

正文 第619章 短命蛊1

子曦从床上起身,一件轻盈长袍披在她的肩头,随着走动,袍摆上盈盈流光泻了一地。

抬眸看着那个被痛苦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少年,子曦淡淡一笑:“小熙儿,还受得住吗?”

少年听到声音,混乱溃散的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头颅却下意识地转过来,通红的眼眶,眼底被逼出的泪水,惨白的小脸,颤抖的唇瓣……

都在诉说着他已经到了极限,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折磨。

子曦拂开他的哑穴,淡淡一笑:“愿意说了吗?”

“我……我说……”少年嗓音嘶哑如破布,几乎语不成调,“陛……陛下,我说……”

子曦笑了笑,伸手拿过方才被丢在一旁的匕首,再次割破自己的指尖,一手攫住少年下巴,把鲜血滴了几滴到少年嘴里:“无毒的。”

少年被迫咽下,几滴血而已,尚不至于血腥到难以下咽。

况且他眼下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抗拒这种事。

血液入了腹,虫子似是得到了安抚,逐渐安静下来,不再狂躁地乱咬。

少年无力地趴在地上喘息,脸色惨白,浑身汗水浸湿了衣衫,额头冷汗涔涔,凌乱的发丝铺陈一地。

子曦淡淡道:“可以说了。”

独孤熙无力地开口:“我中的是什么毒?”

“不是毒,是虫子。”子曦淡笑,“无药可解,我的血也只能暂时安抚一下,如果你还是不听话,就活生生疼死好了,朕保证一点都不会心疼。”

小虫子本就是用君氏先祖的血液养成的毒,在苏瑾体内饲养了这就才成了型,那只成虫随着楚寰一块去了,这八只幼虫被她养了起来,时不时地放点血给它们解解馋。

饲养了这么些日子,总该要派上点用场的。

听说是虫子,独孤熙瞬间安静了下来,喘息了几息,语调轻颤:“陛下……陛下想知道什么?”

“清郡王的死因。”

“臣……臣真的不知道。”独孤熙虚弱地开口,“清郡王体内中了短命蛊,这种蛊很温顺,平常不会发作,任何医术精湛的大夫也察觉不到。”

子曦眯眼。

“虽然名为短命蛊,但若是没有懂蛊之人操控,清郡王便没有任何性命之忧。”独孤熙停了片刻,抬手擦了擦脸上汗水,菱唇被咬得鲜血淋漓,“若是……若是有人操控,短命蛊会瞬间咬破他的心脉,药石罔效,没有任何挽救余地。”

子曦闻言,沉默地看着他。

“大夏唯一懂得操控短命蛊的人,是我的师父,也是大夏国师。”独孤熙接着道,“师父在大夏闭关修炼,根本不可能……不可能突然间杀死清郡王。”

子曦眯眼:“所以你的意思是,清郡王的死跟你无关?”

独孤熙苍白地点头:“请陛下相信我,我真的……真的没有要杀他,这件事我……我也很懵……”

“所以你告诉楚宸说他的父王中了毒,其实是中了短命蛊?”

独孤熙咬了咬唇,小心地点头:“是。”

正文 第620章 短命蛊2

“而现在,清郡王的死跟短命蛊无关,跟你也无关?”

独孤熙连连点头,眼底有着明显的惊惧:“是,陛下请相信我,真的……真的跟我无关……”

子曦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取出帕子替他擦了擦脸上汗水,嗓音和表情一样温柔:“小熙儿,吓到你了。”

独孤熙打了个哆嗦。

“今晚侍寝还愉快吗?”子曦唇角微挑,“朕希望你是愉快的。”

独孤熙闻言,又打了个寒颤,僵硬地点头:“愉……愉快。”

“愉快就好。”子曦笑了笑,“回去吧,沐浴更衣之后,好好休息一夜,明日一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了。”

话音落下,独孤熙顿时如蒙大赦,“谢……谢陛下,我……我先告退……”

说着,身体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见子曦没什么反应,才敢站起身,惊惶退出了寝宫。

子曦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唇畔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当真这么经不起吓?朕还真不怎么相信。”

话落之间,她站起身,眼底浮现若有所思:“皇叔,你有什么想法?”

“臣不在西陵,无法得知清郡王的真正死因,所以没办法做出准确的判断。”南墨昊摇头,“但是如果独孤熙说的是真的,那清郡王在这个时候出事便有点不太正常。”

因为短命蛊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想要杀死一个人有时候很难,有时候又非常简单。”子曦走回内殿,在床头倚了下来,“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大费周章地下了短命蛊,且只有大夏国师一人能操控这种蛊,便不太可能轻易让清郡王死掉。”

所以,如此清郡王真的死了——那么是否可以证明,此事与大夏无关?

子曦唇角微抿。

不,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之下,这些推测并不能证明什么。

“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一刻。”

那就是快到早朝时间了。

子曦闭上眼,语气淡淡:“皇叔,去睡一会儿吧。”

还有一个时辰才早朝,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这几日气氛紧张,有很多事情等着他们去做,时间不能浪费,必须养足了精神才行。

南墨昊应了一声,恭敬退出内殿,到锦榻上半躺了下来。

一内一外,各自都是闭眼却睡不着。

子曦担忧着楚宸,心里又在思索着清郡王死亡的各种可能性。

而南墨昊则是在想,方才子曦用匕首割破自己手指,让独孤熙喝了她的血……

那个少年……已不能再留。

天亮之前子曦起身,南墨昊贴身服侍。

待洗漱结束,打理好帝王仪容,子曦着一袭龙袍,威严地去上朝。

下朝之后,子曦到了御阳殿。

秦裳不是陵国朝臣,不必早起上朝,况且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如初,大半时间还是趴卧在床上。

子曦走进内殿,他才刚刚醒来。

“秦裳。”

秦裳转过头,慢条斯理地从床上坐起身:“男女授受不亲,陛下总是这样不经通报就踏进我的住处,是不是有点不太合规矩?”

正文 第621章 一无是处

子曦嘴角一抽。

这么多天下来,她来这里从来不必通报,今日倒是矫情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似乎也对。

那位阁主大人现在出入她的皇宫跟自家后山一样,虽然他跟秦裳都是男人,但若是碰巧遇上了,似乎也不太好。

“你的身子骨怎么样了?”

秦裳坐起身,温雅浅笑:“陛下不是都看到了?可以坐起身,也可以下床走走,但暂时还不能活动时间太长。”

子曦叹了口气:“果然是九阁的灵丹妙药管用。”

虽然她的医术不错,但是在绝对的药效面前,她的医术也得靠边站。

秦裳瞬间倚着床头,语调闲适:“陛下这个时候不是该上朝了?有事找我?”

“不是找你,”子曦扬眉,“你家阁主呢?”

秦裳摇头:“不知道,可能出宫了。”

他从不过问阁主去向。

不敢问。

子曦打量着他的气色,干脆在椅子上坐下:“秦裳,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这几天心境变化很大?”

心境变化很大?

秦裳眨了眨眼,语气很是淡定:“我从认识你开始,不就是这样?”

有什么变化?

他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子曦嗤笑一声:“事实是怎样,你自己心里清楚。”

从认识的时候就这样?

骗谁呢?

那个时候虽然也是温雅润和,可心里隐藏的绝望分明是那么强烈,即便是笑意晏晏时,也掩不住眼底的死寂凄然。

而现在……

或许信仰的力量真的无穷大,能让一个人完成一个脱胎换骨的变化。

子曦没办法理解那种不顾一切追逐信仰的疯狂,但她乐于看到秦裳如今的模样,眉眼平和,散发出一种真正的,发自骨子里的温润。

世间之事就是如此奇怪。

道德标准千万条,可没有一条能束缚感情。

不管是站在道德标准上,还是论亲情道义,论宽容心性,九阁阁主都无疑是个让所有人忍不住想抨击、指责、谩骂,甚至想狠狠揍他一顿的人。

霸道蛮横,自私无礼,狠辣无情,不讲道理……

除了长得好看一些,实力强大,身份尊贵,以及周身那种与生俱来的清冷禁欲气息之外,此人几乎可以说一无是处。

但偏偏,就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牵动另外一个人全部的感情,让他生,让他死,让他万劫不复,直至沉沦。

子曦心头忍不住又想叹息,索性不再多想:“你什么时候回去九阁之巅?”

“下个月初。”秦裳说着,面上流露出一点歉意,“暂时得跟你告别,我现在武功几乎尽废,留在这里也帮不了你什么。等以后有机会,我还会来看你。”

子曦静了片刻,托着腮,幽幽看着他:“若你家阁主不同意怎么办?”

秦裳:“……”

真是个刁钻的姑娘,问题能不能别这么犀利?

“有件事要让你家阁主帮忙。”子曦淡淡一笑,“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又有何事?”

殿外清冷的嗓音响起,一袭雪衣的男子负手走了进来。

正文 第622章 大夏国师

秦裳神色微紧,正要下床行礼,阁主大人一个眼神扫过来,立时把他定在了床上。

“阁主大人真是神出鬼没。”子曦嘴角轻抽,转头看向白衣清贵的某人,“幸亏朕不是在教唆秦裳背叛你,否则这不是让你听个正着?”

帝修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似乎懒得搭理这种没水平的废话。

子曦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一句废话,不由转头看了一眼秦裳。

教唆秦裳背叛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