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相处了那么多年,这是秦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在主人面前说出“很疼”这两个字,低沉的嗓音带着点压抑,带着点畏惧,以及对于那段早已过去的岁月的回忆和瑟缩。

以前他是能忍,怎么样都忍,愿意心甘情愿忍受主人给他的一切,不管是漠视也好还是严酷的责罚也好。

纵然忍得多辛苦,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独自舔ii舐着伤口,无人注意到的时候才敢发出一点低低的,痛苦的呻吟,仿佛小兽的悲鸣。

可这一世,他不想独自忍受。

他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让主人知道他的感受,知道他心里的想法——毕竟主人亲口交代过的,要懂得变通,别再傻傻的给什么就承受什么。

vip 第1862章 番外:帝修&秦裳45

帝修安静地注视着他低眉垂眼的模样,过了不知多久,他淡淡开口:“手伸过来。”

手?

秦裳回神,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开口:“主人……”

帝修平静地看着他。

秦裳顿时血液凝固,再也不敢有丝毫犹疑,乖乖地把自己的手伸了出来。

帝修眸光落在他的手上。

原本修长漂亮的一双手,此时因受伤而失了美感,看起来倒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不过帝修给秦裳的药效果极好,才一个下午,两只手掌看起来已经不那么肿胀可怖了,淤青充血的状况看起来也消了一些。

但用手指轻轻碰触一下,还是疼得钻心。

秦裳有些不安,抬眸看着帝修:“主人要是还打的话,属下去拿——”

“本座给你的药呢?”

药?

秦裳懵了一瞬,“药在殿后壁格里……”不是应该问那柄竹剑放在哪儿吗?

帝修没说什么,起身走到殿后,从壁格里把药拿了回来,还拿了块干净的白帕子,重新在床头靠坐下来。

秦裳愣愣地伸着双手,看着他家主人打开瓶塞,倒了一点药液在他的掌心,以指尖摊开细细摊开抹匀。

脑子里仿佛突然间有朵烟花炸开,炸得秦公子五彩斑斓,脑子里乱哄哄一片,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本该疼得打颤的掌心此时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让他止不住地心悸,心脏又开始咚咚咚剧烈地跳个不停。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想开口喊声主人,可他不敢。

他怕打破这种安静的气氛,怕打破这个让他快要窒息的惊喜,怕瞬间惊醒自己,然后发现这是一场梦……

空气安静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秦裳咽了咽口水,脑子里一片空白。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白衣清贵的主人,生怕这是自己幻想的错觉。

太突然了……

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帝修虽然没怎么做过这一类的活,但两只手掌就那么大,上药也挺快,上完药,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指,漫不经心的开口:“既然疼就说出来,也许本座一时心软,就决定放过你了呢。”

秦裳:“……”

帝修把瓷瓶放回床头壁格里,目光平静地看着还处在呆滞中的某人,“回神了。”

秦裳终于出窍的灵魂终于归位:“主,主主……主人……”

帝修单手撑着额头,神情闲适,带着几分慵懒:“需要一顿戒尺让你清醒一下吗?本座乐意帮忙。”

秦裳继续呆滞:“主人……?”

帝修语气淡淡:“下去,跪着。”

秦裳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过来,乖乖地跪坐起来:“属……属下……”

“本座是让你下去。”帝修眉梢轻挑,“什么时候开始,本座的命令需要一再重复了?”

秦裳漆黑的瞳眸眨了眨,瞬也不瞬地盯着帝修的脸看着,半分不舍得移开:“主人记起来了?”

“记起来?”帝修语气淡淡,“什么意思?”

秦裳:“……”

“你的意思是,本座失忆过?”

秦裳:“……”

vip 第1863章 番外:帝修&秦裳46

空气又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秦裳狐疑地盯着帝修,这会儿早忘了什么大不敬的规矩,探究的眼神只差没明晃晃地写上“主人是在逗我玩吗”这几个字了。

不过他家主人道行深,矜贵脱俗的容色怎么看都是一片波澜不惊,让人窥不见一丝一毫的异样。

秦裳心头猫抓似的难受。

晚上就寝时他直接失眠了,翻来覆去……好吧,躺在主人身边他也不太敢翻得太频繁,只是睁着眼睛望着殿顶方向,怎么想脑子里都有一根弦激动地跳着,让他没办法入眠。

殿内只留了一盏灯,散发出柔和微暗的光亮。

秦裳小心翼翼地侧过身,用一种绝对算得上柔情脉脉的眼神注视着主人这张上天精心雕琢的容颜,过了没一会儿,他低头看着主人的手,然后伸出自己隐隐还有些疼的手去触碰了一下。

悄然抬眼,没动静。

秦裳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将两人十指交缠,再抬眼,还是没反应?

咦?

秦裳眉心微动,主人这是睡得太沉,还是对他太过信任?

两者应该都不是。

练武之人一向浅眠,主人内力更是深厚,不可能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所以……

秦裳心跳忍不住又有些加快,他抬起另外一只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位置,试图压下这阵略显激烈的心跳,按下自己忐忑不安。

然后他不知死活地凑上前去,柔和氤氲的灯光下,少年睫毛微颤,俊美的脸上紧张几乎无法掩饰。

就在这时,帝修平静的嗓音响起:“睡不着?”

秦裳所有的动作霎时僵住,呆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双目闭上,神色平和,如果不是他方才开口说话,看起来完全就是一副睡着的模样。

秦裳一口气吊在心口,好一会儿才慢慢躺回床上,轻轻的,吐出憋得很久的一口气。

不安分的手也悄悄缩了回来。

秦裳抚了抚心口,心跳依然很强烈。

夜很长很安静。

秦裳睡不着,就显得这夜更长,总蠢蠢欲动地想找些事情来做。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待心情稍稍平复了些,才又转过身,继续盯着帝修的盛世之颜端详,越看越是欢喜……嗯,失眠也没什么不好,可以静静地欣赏主人的美色。

白天他不敢看得太露骨,晚上才有胆子放肆。

秦裳嘴角忍不住扬起,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生出了其他想放肆的心思,可方才主人那句话已经吓飞了他仅有的勇气,这会儿是没胆子敢乱来了。

秦裳暗自叹了口气,腹诽着自己的胆小。

不过……

秦裳视线微转,目光落在主人铺在枕头上的墨黑发丝上,心头微微一动,转眸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又看了看主人的,然后悄然伸出爪子,极其小心地把主人的头发拨出一缕,又从自己的头发上扯出一缕。

心跳如雷。

秦裳咽着口水,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然后把两个的头发拿在手里,犹豫片刻,手拿着两人的发丝末梢,悄悄打了个结……

——

今天更新完,晚安。

vip 第1868章 番外:帝修&秦裳47

眸光落在主人精致的眉眼上,沉静脱俗,没有任何要醒来的迹象——虽然秦裳心里明白,主人也许压根就没睡着。

不过他愿意自欺欺人,当做主人已经睡着了。

虽然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但秦裳到底也不舍得糟蹋主人的头发,便只是绑了发梢一点点,且只有几根,就算拿剪刀把这几根剪下来,也完全不会有一点影响。

这么一想,他顿时觉得心安理得。

秦裳侧躺着,手指便眷恋地玩着两人打了结的发丝,嘴角扬起了三分喜悦的弧度。

这种感觉很陌生,像一个长期乖巧听话的孩子终于鼓足勇气做了件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有点兴奋,有点紧张,还隐隐有点期待——

期待着主人醒来之后,看到这一幕会有的反应。

应该……不至于生气吧?

秦裳悄悄瞥了帝修一眼,越想心里越是忐忑,忍不住闭上眼装鸵鸟。

算了,先睡。

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管了,等主人醒来之后再说。

秦裳抿唇,伸手把被子拉过来蒙在自己头上,试图装作这一切都没发生,可是不行。

他心跳太快。

秦裳想了想,拿开被子,微微直起身子,伸手从壁格里摸出一把观赏价值大过实用价值的匕首,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把两人打过结的头发削断——也就发梢那点。

很少的一绺头发,几乎可以数出有几根。

不过对于秦裳来说也足够了,意义有了就行,太多了他不敢。

秦裳屏住呼吸把削断的头发用帕子包了起来,帕子紧紧捏在掌心,太过用力使得掌心传来熟悉的胀痛。

不过他此时没心思去理会那点疼,而是思索着该把东西收在哪里。

匕首已经放回了壁格。

秦裳睁着眼,忽然有些后怕。

他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太大逆不道了一些?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嗯,也不是,主人不会在意什么发肤受之父母之类,但半夜削断主人发丝这件事,绝对是大逆不道之中的大逆不道,简直该被处以极刑了。

如果有旁人刚动主人一根发丝,秦裳绝对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

秦裳身体微僵,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方才的行为辩解,趁着主人不设防做下这样的事情,以后是不是也能趁着主人不设防做出其他一些事?

主人若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有弑主犯上的嫌疑?

这么一想,顿时遍体生凉。

这一夜就在反反复复的心情忽高忽低,忽冷忽热的变化中过去。

待到外面天微微亮,秦裳不管心里多少想法,也早已收拾好了一切,面上神色平静淡然,静待主人起身时好服侍。

外面天色大亮时,帝修才起身。

秦裳看了看外面天色,暗道主人今天起身挺晚的,以往都是天蒙蒙亮就醒了,不过脸上依然不动声色,很快起身服侍。

洗漱,更衣,梳发。

坐在镜子前,帝修漫不经心地端详着铜镜里自己的发丝,语气淡淡:“本座的头发……”

秦裳心里咯噔一下,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

vip 第1869章 番外:帝修&秦裳48

空气一静。

帝修偏头:“怎么?”

“属下……”秦裳吞了吞口水,“属下该……该该……”

帝修视线微转,看着镜子里自己一如往常的脸,转头又看了看秦裳的脸,忽而皱眉:“容色怎么如此憔悴?”

啊?

秦裳一懵。

“前些日子养伤也没见这么苍白,怎么天气暖了,精神气反倒不如之前了?”帝修语气淡淡,“这几天没睡好?”

的确没睡好。

秦裳抿唇,无法避免地感到一阵心虚。

“睡在本座的床上让你不习惯?”帝修嗓音淡淡,“要不要回去自己的——”

“不,不是!”秦裳连忙抬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生怕摇得慢一点就被主人赶走,“属下不是因为认床。”

要认床早认了好吗,不会等到现在。

况且他好不容易跟主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连三更半夜不睡觉削断主人头发这种找死的事情都敢干了,现在回去自己的寝殿里睡?

他都快忘了自己的寝殿在哪个方向了。

“这张脸,看着似乎没以前顺眼了。”帝修打量着他略带倦色的俊颜,慢悠悠地托着腮,“本座要不要选个更漂亮的过来伺候起居?”

秦裳呆了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看着没以前顺眼?

选个更漂亮的来伺候起居?

主人这是嫌弃他了吗?

秦裳想了想,虽说主人的性情一向难以捉摸,但那么多年相处,有些方面还是可以确定的。

主人不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所以即便此时这句话里隐隐带了些“你要失宠”的意思,秦裳却并不担心,反而因为这句话而让他暂时放下了对“削断发丝”事件的担忧。

微微垂眸,他很快做出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属下就这两天没怎么休息好,以后一定好好睡觉,好好保护这样脸,主人别嫌弃我……”

顿了顿,“九阁虽然少年高手挺多,但既是高手,又能在容色上胜过属下的,暂时……可能还找不出来,不若主人再等两年?”

“再等两年?”帝修起身,走到临窗的雕花榻上靠坐下来,“现在没有,过两年就有了?”

秦裳顺势转了个方向,跪着回话:“属下会帮主人寻着,有合适的就带上山给主人过目,主人若满意了就……”

“就怎样?”帝修挑眉。

秦裳低眉垂眼地道:“若主人满意,属下就把他宰了,剁成肉碎。”

帝修:……

秦裳觉得自己在找死。

可他宁愿死,也绝不会让主人身边出现其他的少年。

除非他死了,什么都看不到,那么主人爱宠多少个就宠多少个,跟他无关。

可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坚决不许其他小妖精出现。

“胆子不小。”帝修语气清淡,听不出喜怒,“手不疼了?”

秦裳低眉沉默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今天主人话好像多了起来?

跟往常的清冷疏离截然不同,所以他的胆子也被带得大了起来,可这会儿回过神,秦裳才想起来,主人今天这般反常是为哪般?

vip 第1870章 番外:帝修&秦裳49

心情好?

又没什么喜事,怎么会突然间心情好?

况且这世上还真没什么喜事值得主人开心。

秦裳心头又生出了那个猜测,他总觉得主人应该是记起了什么,可若真的记起了什么,为何又……

心头念起,秦裳忍不住想到夜里他削了主人头发的事情,按理说主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

就算对他有多信任,两人离得那么近,他一举一动都在主人的眼皮子底下——虽然主人是阖着眼,却并不代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所以昨天夜里,主人是不是压根就知道他做了什么且默许了他的行为?

想到这里,秦裳不由又激动了起来,心里生出希冀。

他原本想开口问些什么的,但想到主人那句“谁是九微”,顿时又打消了直接询问的念头,他觉得用行动来试探会更好。

沉默了片刻,他抬眸看向临窗而坐的主人,唇角微抿:“主人。”

帝修正偏头看着窗外,闻言,漫不经心地轻嗯了一声。

秦裳却没再说话,而是起身走到窗前,犹豫了片刻,“属下给主人按按可好?”

帝修眉梢轻挑,却没说什么。

秦裳抬手搭上帝修肩颈,力道适中地按了起来,边按边温声开口:“属下在武学上并非天赋异禀,这两年花了心思钻研,只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来到主人身边,而并不是因为属下有多喜欢练武。”

“身为九阁第一高手,武功是必要的前提,武功修为若是不行,便不可能击败那么多高手抵达九阁之巅,所以武功是必要的,却又是最不值得说道的本事。”

“除了武功之外,属下擅长的东西很多,泡茶,按摩,抚琴,酿酒……嗯,还有这张脸勉强能入得了主人眼的脸。”

秦裳低眉,唇角抿出了一丝笑意,却很快收敛了起来,声音恢复了恭敬温顺:“主人若是累了倦了,属下可以更好地伺候主人;主人闲暇时候若有兴致,属下可以抚琴给主人听;主人喜欢品茗,属下不但可以泡得一手好茶,还能展现一手好茶道;主人若是偶尔想饮酒,属下也可以等来年桃花开的时候,采一些新鲜的花瓣来酿桃花酒。”

帝修放松了身体,在榻上半躺下来,阖上眼,嗓音清淡闲适:“听起来似乎挺不错。”

秦裳眼神微微一亮。

“不过本座怎么能确定你不会在伺候本座时暗藏杀机,又焉能确定你不会在茶水中下毒?”

秦裳面上笑容尚未绽开,猝然僵在唇角。

帝修语气越发平淡:“一个敢在主人枕边随意取用凶器的手下——”

砰。

话音未落,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骤然响起,让人听得心惊。

帝修偏过头,看到方才还邀功撒娇似的少年脸色惨白,血色自俊美的脸上褪尽,眼底的惶然不安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让人心头一窒。

秦裳眉睫轻颤,唇色发白:“主人责罚我吧。属……属下大逆不道,理该除以极刑,属下……属下……”

vip 第1871章 番外:帝修&秦裳50

声音听得出来的颤抖和自责,他握紧了手,僵硬地站起身:“属下自己去领罚。”

说完也不等帝修说什么,带着晚一步就会被驱逐似的恐惧,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帝修开口,波澜不惊的语气:“回来。”

秦裳脚步僵住,灌了铅似的转过身,低着头苍白着脸的模样看起来格外惹人怜惜。

帝修眸光静静落在他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秦裳才慢慢抬脚走了回来,只走到了帝修跟前三四步远才停下,始终低着头,一副惶然又无助的模样。

“过来。”帝修修长的手指朝他勾了勾。

秦裳微微抬眼,眼底还有些明显的不安之色,抿了抿唇,他复又低头,抬脚走到帝修面前伸手可及的地方,不安地站着。

帝修伸手,修长的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出去领罚?”

秦裳唇角抿紧,声音细不可闻:“属下该死……”

“领什么罚?”

“杖……杖刑……”

帝修挑眉:“你不是说杖刑很疼?”

秦裳声音很小:“属下该得的……”

帝修没说话,就这么漫不经心地把他看着,瞳眸平静而清透,似是要撕开他的衣服把他从里到外看得一清二楚,只看得秦裳一阵血液逆流,寒意止不住地从脚底往脊背上窜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心头浮现这八个字,秦裳忍不住又想朝地上跪去,实在是承受不了直逼心头而来的这般眸光,仿佛要剥去他的身上仅有的衣衫,把皮肉也剖开……

“跟本座耍小心机?”

清淡的嗓音里多了丝慵然,帝修漫不经心地放开了他的下巴,斜倚在榻上,“昨晚的帐先记着,改日本座得了空闲,好好跟你算算。”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二八月里都是早晚温差大,白天温暖宜人,早晚寒流过境。

短短一盏茶不到的时间里,秦裳就经历了这种寒热交加的气候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