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晌午,邵含雨才自昏睡中苏醒过来,略微动了下手指,感觉到掌中一小块衣角依旧温热,不由露出一抹会心的微笑。

不过是这一块小小的衣角,他却已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待他并不是想象中的薄情。若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多好。

若有若无地叹息传来,一旁打盹的棉棠一个激灵,连忙睁开了眼睛,见邵含雨捏着衣角出神,立马解释道,“将军守了公子一夜,这会要早朝才赶了去,临走还吩咐要安亲王府的管家送药材过来呢。”

邵含雨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沈家那个,可有动静?”

棉棠犹豫了下,目光有些躲闪。

“公子先养好身子,旁的事总得要您精神着才能办。”

“说!”邵含雨憔悴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有些狠厉,令棉棠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下。

连忙跪了下来,小声地回禀,“周管家说,沈府的马车一早就侯在门外了,不过不是那沈公子来的,是他姨母沈绯,沈都尉。”

“沈都尉?”邵含雨凤眸一抬,寒凉的眼神里透了些讥笑,“他怎么自己不来,派那么个武妇来,就不怕坏了他的好事?”

棉棠低着头没敢应声。

邵含雨又道,“我就知道他是个要面子的主,明明不知道打了多少年的主意了,这会要到手了还来个欲擒故纵,就不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话语说完,他也楞了下。何时起他变得这么犀利了?还是在骨子里对她有了连自己都不知晓的占有欲?

说别人欲擒故纵,他何尝不是?——故意送了挽情丝给她,知道她必定会赶来找他却悄悄藏了起来,在她无处可寻之时又突然站在雨里侯她,难道就不是欲擒故纵了?

在感情面前,怕是谁都会失了原先的心性了罢?连沈玠那么聪明的人,还不是毫无章法?

“公子,将军心里是在意你的,要不然又怎会守上一夜?怕惊醒了您还特地绞了衣角去上朝,就这份心,怕是谁都比不上的。”棉棠小心地察看着邵含雨的脸色,将旁边备好的温水里拧了帕子帮他净脸。

闻言,邵含雨一双潋滟的眸子里立时生出几分夺目的光华来,只一瞬间却又黯了下去。

“那……挽情丝她没还来?”待净完了脸,他轻轻抿了口茶,皱眉踌躇着询问。

棉棠一惊,低着头不敢看他脸色,“将军,或许是忘了。”

“忘了?”邵含雨微微眯起了眼,声音有一丝颤抖。手中的茶盏被‘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我原也不想争到底,可沈玠既这么在乎,我便不会让他得逞!”

“我倒要看看,是他那么个名位有份量,还是我和她两年的感情重要!”

请君成全

舒妙烟随着沈绯的马车一路急驶进了清直门,下车后正赶上三三两两的朝臣前往乾正殿前的御道旁等候议事。

众人见沈绯和舒妙烟一起进宫,眼神里都不约而同夹了些不明的意味。这镇南将军与沈相联姻的圣旨虽说尚未正式分布告,知道的人却已不少,对于舒妙烟抢了三皇女的心上人这件事,大多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

舒妙烟暗暗将各人心事收于眼底,脸上依旧挂着副惯有的闲适笑容,走上前一一打招呼。

沈相这时恰从殿中出来,眼神似有还无地扫过她拱手时缺了一块的袖角,微微蹙了下眉头,随即笑道,“今儿可是初六,镇南将军早朝上告了假,皇上可问了好几遍了。”

晋朝祖制,每月初六是重大议事之日,一般没有十分特殊的情况官员是不允许请假的,若非如此,轻则罚俸,重可当大罪处置。

舒妙烟闻言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着,“见过沈相。确实有些事情耽误了,若不是正巧遇上沈都尉,差点就没赶上议事。”虽说今天一早乔安眉已派人到朝上告了假,但到底是逢上了初六,还实在不是件好解释的事。

沈相这话语不轻不重,她却听出了淡淡的谴责意味。如此看来,皇上那里必定是摆了些脸色,今日这一趟,怕是不好相与了。

沈相不以为意地温文一笑,惯有的低调清淡,“赶上了便好。”顿了一顿,又道,“老臣刚得了些极品红袍,不知将军可有空陪老臣来品品这清泉佳茗?”

“沈相割爱,妙烟乐意之至。”舒妙烟连忙应答。这沈相不喜结交,唯爱茶成痴,鲜少听他主动请人去府中品茗,想来定是有什么话要和她说才是……

“如此甚好。”沈相笑眯眯地瞅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地在那块缺失的袍角上顿了顿,这才慢悠悠地拂袖离去。

舒妙烟略有尴尬地侧了侧身,转头时却正对上三皇女舒妙泉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不由苦笑连连,怪不得皇上心里不爽,这么多人等着看戏,她还真是有些对不住了。

身为皇上最宠爱的外甥女,不但无视指婚,与邵含雨私下相绶,这罪名要真是计较起来,怕是不轻哪。

不出所料,直等到午膳时分,众人尽数散了之后,她才最后一个被谨帝传了进去。

一路上苗总管几番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小声地提醒,“皇上昨个晚上染了风寒,精神不比往日爽利……切莫要惹皇上生气才是。”

“是,烟儿明白。”舒妙烟当下便反应了过来,看来今日皇姨是要和自己演上一出苦肉计了。兵部最近并没什么重要的事,若真的身子撑不住,这会早该打发她回安亲王府才是。

也罢,这件事根本避无可避,邵含雨之前和自己认识的两年,皇上都没有什么反应,这回临近婚事突然如此在意,必定是有什么她不知晓的内情。

进得大殿后,果不其然,谨帝正‘病恹恹’地躺在榻上,眼角有一搭没一搭地瞄着眼前的奏折,手里捧着杯参茶慢吞吞地抿着,显得十分‘虚弱’。

“烟儿来了啊。”不等舒妙烟行完礼,她已挣扎着从榻上坐了起来,一抬龙袖,示意宫侍给舒妙烟看座。

舒妙烟小心翼翼地落了座,很是识趣地关心了下谨帝的龙体,“皇姨看上去气色不好,操劳国事,还当保重身子才是。”

“唉!”谨帝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忧愁,“朕也想省心,也要省得了才是。昨个晚上暗香楼里才来了消息,说是沛郡旧部又有动静,想要拥立她们那怀王起事,朕连夜找你商议对策,不料你竟不在府中,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说,倒叫朕很是烦闷。”

沛郡?舒妙烟怔了一下。这件事为何她没有半点消息?

这沛郡正是之前的沛国,自去年收服以来便被改为了沛郡,虽说那里时常有些所谓的旧皇余党四处游说,但明显都是不成气候的人。那怀王是之前沛国女皇赵菲的堂妹,也是赵氏一族中唯一有勇有谋的人。但那人早就死在她的剑下,何时又从阎王殿里逃了出来?

“不知皇姨是何时收到消息?为何我之前没听到半点风声?”舒妙烟蹭的一下自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沉吟道,“那怀王是我亲手所斩,难道是我疏忽了?”

谨帝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角,神情却很是微妙,“朕也怀疑那怀王到底是何许人也,这沛郡攻下才一年时间,此时若是起了乱子,怕是于民生不利,烟儿,你看此事如何才好?”

舒妙烟低头想了想,神色倒是难得地凝重起来,“皇姨,不如烟儿去走一趟罢。”若真是那怀王兴事,别人去了只能白给。若论起对此人的了解,这大晋朝还真是非她莫属。当初为了一举拿下沛国,她在此人身上可花了不小的工夫。

“如此当好,朕大可放心了。”谨帝颌首应允,显然正中下怀,“那你打算何时出发?”

“自然是越快越好!”舒妙烟毫不犹豫地回应。那沛郡离齐国最近,此事若处理不当,怕是会引起大患,到那时内忧外患同时来袭,更加不妙。

谨帝略微一怔,那邵含雨正在重病之时……难不成这二人的感情并没她想象中那么深切?可她明明听说,这舒妙烟昨夜在枫园彻夜未归,若不是对他动了真情,又怎会在婚前来上这么一出?这么正大光明地得罪沈家,貌似不该是这只小狐狸的作风罢?

“朕听说你昨个晚上累了一宿,不妨先休息一下,明日再去罢。”谨帝眼神扫过舒妙烟袖口缺掉的一角,沉稳的语调中多了些凌厉。

舒妙烟神情一紧,立时便跪了下来,低头匍于地上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烟儿不孝,恳请皇姨解惑。”

谨帝沉默了许久,这才淡淡地抬了抬手,“你起来说话。”

“含雨之事,请皇姨成全。”舒妙烟开门见山。她低着头没有动,恭谨的姿态下,看不清任何表情。

谨帝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眸中瞬间迸起汹涌的怒意,却只是隐忍地冷笑一声,抬手示意苗总管将侍从尽数退下,“朕这么多年待你不薄,怎么就比不上一个男人?”

“皇姨……”舒妙烟紧着眉头,神情一丝不苟,“皇姨与含雨,根本无需相比。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烟儿的命都是皇姨的。为今不过是烟儿仗着皇姨几分喜爱,抖胆请皇姨成全了这点情爱风月罢了。”

“情爱风月?”谨帝淡淡挑眉,凝视了她许久后勉强压下了胸口的怒火,“朕这两年来处心积虑封了那邵含雨的底细,便是不想让你伤心,难道朕会害了你不成?不过是个男子,当真是个值得喜欢的,朕早就为你做主了,这点你还不明白?”

“烟儿惭愧。”舒妙烟眉头一紧,心头突突猛跳,似乎那真相就要破土而出,却又全然不得要领。

“请皇姨明示。”就是死,她也要明明白白,虽不是情深相许的情爱,但她必须给邵含雨一个交待。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怨的,一个是两年来倾心相待的男子,一个是自小疼爱自己的皇姨,都是知情人,为何偏偏她被蒙在鼓里?她不是个简单白痴的人,但她的心思谋略都用在了旁的事上面,从不会用来对付自己人……为今看来,她还是太过淳情了些。

“烟儿,不是朕不愿告诉你,而是朕有朕的难处。”谨帝的神色难掩复杂,“你如此聪明,自当应该知道,以那邵含雨的家世,他为何不愿与人共侍一妻?以你身份之尊他就是做个侧室都是高攀,难道你就没想过这内中真正的原因?朕原本将他困在天牢,打算待你婚后再放了他。”

“为今之所以提早放他与你相见,也是想让你早些看透一些事情。至于朕不能说的事情,你却未必不能自己去查,可明白了?”

舒妙烟用力地闭了闭眼,心渐渐凉成了一堆灰烬。如果此时此刻她还不明白谨帝在说什么,那她也实在是无可救药了。

她爱邵含雨,到底还没有爱到毫无原则的地步。

晋朝之内,连谨帝都不能说的真相,那样的身份,只会有一种,那便是质子。

三十年前,六国女帝结盟许愿,并以帝王之血盟誓,为保四海安平免于战祸,每国需派出数名皇子到另五国为质,永久居留,而其真正身份则只有当朝女帝才能知晓。

质子在盟国的地位不低,可能隐于商家,也可能隐于士族,但帝王会暗中为其择好妻主,其妻终身只娶他一人。

难怪邵含雨始终坚持与她保持距离,难怪查不到他生病之前的任何资料,质子的底细,根本只有帝王才会知晓!

“那么,皇姨为何不能将他许给我?究竟他做了什么让皇姨恨之入骨?”舒妙烟无力地垂下了眼帘。按理来说,质子该当以礼相待,为何不能嫁给她,又为何私扣之时要将他关进天牢?

“朕自当有朕的理由。”谨帝微微眯起了眼,眸中闪过冷厉锋锐的光芒,“朕即便是将他许给了你,将来你也是要恨了朕的。”

“他若真心爱你,也并非不能嫁你,如果连与人共侍一妻的宽容都没有,又如何当得起你的感情?”言罢,她不待舒妙烟细想便转移了话题,“沛郡之行,朕倒觉得你不妨带上沈绯同行。”

“是。”舒妙烟昏然应声,心思却全然被打乱。皇姨的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娶了邵含雨会恨了她?难道说邵含雨和她有仇?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共侍一妻,共侍一妻,为何一定要共侍一妻?她为何一定要娶沈玠?

“沈玠是个好孩子,你当要珍惜才是,切莫再像你姐姐那样糊涂。”走出殿门之际,谨帝清凉的声音突兀地自身后响起,令舒妙烟脚步一颤,差点就撞到了正匆匆赶来的舒妙泉身上。

这桩婚事显然已成定局,她要再坚持,怕是连舒妙竹都要受连累了。

“镇南将军走好!”舒妙泉的声音寒似冰刃。她一改以往的低调沉稳,狠狠地剜了一眼舒妙烟后大步流星地向殿内冲了进去。

“三殿下走好。”舒妙烟瞅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了双眸,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诮。

“回府!”转头朝门外侯着的千安、千柳二人吩咐了一句,她悄然向不远处的乔安眉使了个眼色。

她有预感,这一次的沛郡之行,必然会不同以往的热闹。

以死相逼

回府之后,舒妙烟第一件事便是去主苑和安亲王辞行,关于邵含雨的事情,她思忖了再三,还是和安亲王说了实情。安亲王听后沉默了好一会,神色颇为复杂地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之后,转身自床头的暗柜中取了个锦盒出来。

锦盒内安静地躺着一道明黄的丝帛。暗黄的帛轴,丝色已有些褪旧,显然是搁了许多年岁的物事。舒妙烟握在手里掂了掂,眼角正扫到那卷轴上极小的一行小楷——大晋谨帝陛下亲启。

“这?”舒妙烟心头狐疑,这东西照理不应该在安亲王府才是……

“那是你皇姨当初坚持放在我这里的。”安亲王略略解释了一下,“我当初倒是没把邵家和这个联系起来,你仔细看看罢。”

“可按理这也不该让我瞧见才是。”舒妙烟嘴里谦虚推搪着,眼睛却已读得津津有味,逐字逐句连细梢末节也不肯放过。

安亲王看她这副神情不由好笑,“你看过权当没看过,心中有数就好。”

“放心,女儿明白。”舒妙烟认真地点了点头,她的性情和安亲王本就相似,两人都不是迂腐固守之人。关于这道密函的内容,自然是心知肚明地装傻才好。

这密旨是当初六国女皇的书信,信中详细列明了和谈的细节,以及每位被选中做的质子身份、喜好,年龄等等。

“如此说来,三十年前共有五位质子来了晋朝,其中有两位不到十岁,一位十二,还有两位都是十七岁,以邵含雨的年龄来算,他父亲当时应当正值嫁龄,当是这十七岁的两人之一。”

“不错。”安亲王自舒妙烟手里接过那道密旨小心地收好,颇为感慨道,“当初六国和谈倒是十分诚挚,选中的确实都是朝中最为得宠的皇子——至于我朝,当时送出去五人,其中就有与我最亲近的宇皇弟。”

“宇皇子?”舒妙烟倒吸一口凉气。当年这宇皇子神思风流,风华如月,不但极尽先帝宠爱,更是让当朝数名世家名门之女为之倾慕。她自生下来便听到这位宇皇叔的不少传闻轶事,一直憾于没有见面之缘,原以为他是如史官记载的‘暴病’而亡,没想到真相竟然是去做了质子。

“其实去做质子也好,宇儿若是留于朝内,迟早也会被送去他国联姻,做了质子,至少不用与人共侍一妻了。”安亲王神色有些伤感,“据我暗中打听下来,他是被送去齐国,若是齐君仁怀,必定会同意他嫁给自己所爱之人,只可惜的是,自那以后,这些年我竟是没有再得到他的半点消息。也不知他如何过得怎样……”

舒妙烟见母亲伤感,不由劝道,“以宇皇叔的才情容貌,说不定会被齐主看中直接纳入后宫也未可知,我听说那齐国国君至今只有一位行踪神秘的皇夫,说不定正是宇皇叔。”

安亲王摇了摇头,眼底深色一闪而逝,“六国女皇当初曾约定,为免揽权祸宫,质子是不可以入后宫的。不利子嗣,不利政局,这种事没有哪国愿意去做,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那可是戏本子里才有的。”

言罢,她的语调渐渐放慢,似是正缅怀于往事之中,“沛郡离齐国最近,你此行不妨留意下你宇皇叔的消息,为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可以再见他一面,当年他……”

说到这里,安亲王惯来冷峻的的面容上多了几许凄然神色,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烟儿,若是你有幸得见到他,千万不要与他贸然相认,他质子身份若被揭穿,必定会掀起轩然□……”犹豫了一会,又道,“还有,不论他如何待你,都莫要和他生气,记切。”

“是,孩儿记住了。”舒妙烟压下心头的困惑,以安亲王的实力,这些年若是真想寻这么一个人,又是那么出色的人,不可能找不到才是。生气?难道说这位宇皇叔当年竟对母亲有所怨恨?

“那邵含雨……”安亲王负手长叹,“听说他幼年丧父,他父亲也是个苦命的人。”

“以母亲看来,邵含雨会是哪国的质子?”当年那两位十七岁的皇子,一位来自齐国,一位来自夏国,这两国国力都不弱,“为何皇姨说,若是将他许了我,我将来会记恨于她?”

“难道我何时竟与他结下了仇?还是他父亲和你有什么过节?”舒妙烟注意到,在说到邵含雨的父亲时候,安亲王神情丝毫不为所动,显然是没有一点印象。

“烟儿,你皇姨做事向来有她的道理。”安亲王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无奈,虽然只是极快的一瞬,还是被舒妙烟捕捉到了。

“邵含雨,他不适合你,若他真想嫁与你,那便放弃不愿与人共侍一妻的想法。”

舒妙烟默然。母亲的话,显然与皇姨一般无二,她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那为何一定是沈玠呢?我与三殿下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此番为了这么件事……”舒妙烟心下有些忿然,“若是仅仅因为要助太女,并不一定非要这么做。”她忍了许久的问题,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烟儿,”安亲王轻轻一叹,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她的目光凝在舒妙烟脸上许久,微微地叹了口气,“你旁的事情为娘都放心得很,只是这情字一关,不知能否堪破。”

舒妙烟一怔。记忆里,哪怕是孩提时代,都未曾见过母亲如此怜爱的神情。她一直以为是母亲的性情使然,难道竟是别有因由么?她怔怔然愣了好久,直至安亲王离开都没回过神来。

我是明媚而忧伤的分割线

舒妙烟回房刚坐进椅子,就听门外乔安眉的声音响了起来,“主子,沈都尉说,她明日一早在东城口等候。”

“好。”舒妙烟应了一声,让沈绯与她同行,看来皇姨让她和沈家结亲的想法是无法改变了。

思忖一会,她朝门外唤道,“安眉,你帮我跑一次枫园。”

“是。”乔安眉慢吞吞地挪了进来,看样子是有点不太情愿。

“怎么?”舒妙烟挑眉。以往让她跑枫园,她可从来没有这种态度过,怎么突然闹起情绪来了?

乔安眉低头抱胸,闷闷道,“主子有所不知,属下前面去沈都尉那里时正碰上宫里的江侍从,他很好意地给属下提了醒,说是主子为兵部殚精竭虑,为皇上解忧分扰很是辛苦,当属下当照应着主子,别怂恿主子为些不着边际的小事影响了正事。有些个该去的地方要多跑跑,比如沈府,有些个不该去的地方……要拦着些。”

“什么是不该去的地方?”舒妙烟不由好笑。这江侍从在皇上身边的地位仅次于苗总管,想来他传达的那点话也正是皇姨大人的意思了。

“没说完他就走了。”乔安眉别过脸,很是不爽。还能有哪里?照沈家该去,那还有哪里是不该去的?皇上明显是站在沈家这一面的。

“唉。”舒妙烟长叹一声,“我此去时日不定,三个月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准,若是赶巧回来了,怕是就直接被扔进洞房了,含雨那里,我总是要交待一下的。”

“我原以为他对我隐瞒身份是别有所图,不料竟是因为这特殊的身份,以他的背景自当值得一个好女子全心全意的对待,可皇姨那里明显有隐衷,我若再犯浑,怕是要连累了府里。”舒妙烟神情郁结,烦躁地起身踱了几圈,喃喃道,“安眉,你说到底会是什么原因?”

“属下想不出来。”乔安眉挠了挠头,连主子都想不出来的事情,她哪里能知道?

“难道……”舒妙烟眼光扫过手里的沛郡城图,蓦然脑中光亮一闪,“莫非他是齐国质子?齐国与沛郡最近,齐沛两国一直相濡以沫,关系匪浅,沛国亡在我手……”想到这里,舒妙烟不由背后阵阵发寒。

若邵含雨仅仅是齐国质子的身份,尚不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但如果他和之前的沛朝赵氏一族牵扯上了关系,那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可那沛朝赵氏又是如何控制邵家的呢?

舒妙烟紧起了眉头。家国情仇面前,她的那点情爱……还真是算不了什么。

“若邵公子仅仅身为质子,以他对主子的感情,必定是宁愿离开也不会与他人共处,”乔安眉沉思后得出结论,“就怕他身份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他宁愿放弃身段也要千方百计与主子在一起……”后面的她没再说下去。

舒妙烟沉默。不错,这正是她心底的隐痛。当邵含雨隐忍着说出要在枫园一辈子等她的时候,她便有些悲哀的感觉到,其实他对她的感情,确实不是想象中的单纯。

她此时忽然想透了皇上的意图:若是邵含雨放弃这段感情也就罢了,说明他并无异心。若是他甘愿纡尊做她的侧君,那么不妨请君入瓮,顺势引出他幕后之人……

还真是一局令人头疼的棋啊,她虽身份尊贵,却也明白女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用情爱做赌注去对付一个男子,一个她曾真心喜爱的男子,她还真是有点下不了手。

“安眉,你去枫园跑一趟罢。”舒妙烟坐回椅中,沉默着取出袖中的一双挽情丝。摇曳的灯火下,那蓝色的莹光悠悠流转,纤秀精致又难掩夺目光华。

她默默坐了许久,直至乔安眉行色匆忙地回来,才缓缓抬起了头。

“主子,”乔安眉神色惭愧地抱拳,支支吾吾道,“属下无能,拗不过邵公子。”

“他怎么了?”舒妙烟皱眉。

“大门外……”乔安眉心虚地不敢抬头。

舒妙烟猛然一惊,努力压抑着胸口的怒火,沉声道,“他身子还在重病,简直是胡闹!”

“邵公子听说你要去沛城,立时就哭了,他以死相逼,属下也没法子。”乔安眉很无奈地解释,“他说这最后三个月,死也要死在你怀里。”

舒妙烟喉口一噎,无言以对。他是在逼自己,还是在逼她呢?

通房之虑

夜色渐渐深沉,幽暗的天幕上没有半点星光。浓郁的桂花香卷起些凉寒的风,慢慢飘散在四周的黑暗中。

邵含雨无力地靠在马车的软垫上。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安亲王府门口那只气宇轩昂的石狮,正凝固着倨傲的表情,懒洋洋地打量着他这突如其来的暗夜访客。

原本的急切期待随着沉默的时光一点点流逝,心底莫名的惶恐却一寸寸地啃噬着自己。在她面前,他已经卑微到了尘土里。

“公子。”棉棠担忧地替他擦去额上绵延不断的汗珠,“您身子不好,不如先回园子里休息罢?”

“不,我等她。”邵含雨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他一动不动地凝着那扇朱漆大门,嘴角缓缓扯出一道苦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