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玠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隽俊的脸颊上愠起些羞怒,“你什么意思?”

“怎么?”舒妙烟的声音柔似春雨,却漾着不可忤逆的暗潮,“我的正君此时应该在沈府欢欢喜喜等待上轿,又怎会做出这种不顾风化的事情?”

她的手掌稳稳地压着他的手背,透出不容忽视的压力,“你若是不满意婚事可以直接告诉我,自当有解决的法子,用不着牺牲你的名节。”

“不是……”他本能地反驳了一句。

她明明在笑,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他就是再笨,也能看出她此时愤怒的,——可偏偏她的愤怒,向来都是他最喜爱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名字,我是沈玠。”他肯定地陈述,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就是要以沈玠的名义跟在她旁边,怎么,邵含雨行,他就不行了?

舒妙烟嗤笑,“哦?那之前用虞三公子名义的人是谁?”

“如今他既然已经说出身份,我自然不方便再用,”沈玠慢慢地抿下一口茶,“若是再用下去,你必定是要给他一个名份的——”

“你又不愿意。”他双手一摊,很是无辜地表示,这是在为她考虑。

虞米正小心翼翼地拧了门进来,听到这话身子晃了几晃,却连看都不肯看过来一眼。交友不慎的恶果,他早就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子瑜——”舒妙烟笑得清风细月般的泰然,

“你这话说的也是,这两天三公子与我同车共枕的事情怕是早就传遍了,我并非没有担当的人,过几日就是虞府找虞家家主说明此事。”

虞米心下叫苦连连,急着一头差点撞到屏风上,“将军,这点小事不必挂怀,我行走江湖多年,若是这么点事就要人负责,家母怕是早就把我踢出门去了。”

不待二人再接口,他又道,“子瑜,菜已经备好了,我叫他们先上,你好好用点,这几天光顾着照顾将军,都没休息好,要不也不会提前引发蛊毒。”

成功将话题引回到蛊毒上之后,虞三喘着气低头喝茶,继续默默看戏。

照顾将军没休息好——

提前引发蛊毒————

两个相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偏开了眼神。

“说!”好一会,舒妙烟从齿缝里蹦出一个字,凉得像冰冻的石头。

沈玠眉头一凝,朝虞米飞了个冷眼,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真不知道?”舒妙烟不动声色地挟了一块新上来的清蒸桂鱼,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拨刺,专注而认真的表情,看得沈玠紧紧抿着唇,不知所措得连筷子拿反了都不知道。

“吃罢。”细腻的鱼肉滑嫩无刺,端端正正地摆在眼前的碟子里,清白诱人。

沈玠很没骨气地提筷挑到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直至半条鱼显了骨,舒妙烟的手还是没有停,沈玠也不说话,一直默默地吃,只是那原本清冷的眉眼此时软成了一汪春水,看架势怕是吃到了鱼刺也没舍得吐出来。

角落里的千安和千柳二人心惊胆颤,惶惶地低着眉头。天知道,主子是个怕麻烦的人,从不耐烦于剔骨剥刺的鱼蟹之类食物,就算是弄好了放到她面前,她都懒得动筷子,今天这一幕——实在叫他们难以消化。那刺——真的剔掉了?沈公子没事吧……

“这虾不错,方才我也用了不少。”舒妙烟抬手又将桌上的一盘小米虾端了过来,很小的米虾,味道却极为鲜美,是这海棠谷的特产,也是——邵含雨曾经喜爱的。

“不用了,我吃饱了。”沈玠搁下筷子,将那盘虾不经意地推远了些,眼神犹如雨后的净蓝天空,澄澈无垠,“那蛊毒——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下的。”

舒妙烟轻轻一笑,缓缓开口,“舒妙泉?”

“我……真的不知道,当年确实是因为她身上的苜草才诱发,但这些年来,苜草已经不能引发蛊毒,所以——”

“苜草不能引发蛊毒,那么,我该如何理解你赐婚那天的投怀送抱?”舒妙烟手指慢慢抚过他的发梢,眯起眼睛像只蓄势待发的狐狸。

“我……”沈玠垂下头,玉瓷般洁净的颈侧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粉色,声音低不可闻,“我,我是怕猫。”

葱翠修竹[VIP]

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的时间?这一点恐怕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但舒妙烟的第一反应,她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就够了。

一天,足以从云雨楼里调到那个人的资料,如果能和那个人再说上几句话,暗中观察一下,大致也就差不离了。

云雨楼里每个核心人物掌握的线报都不一样,譬如沈玠,他负责的是所有士族世家的机密资料;樱雪,掌握着所有江湖门派的资料,等等。——想要知道相应的内容,那便需得到相应负责人的同意,并留下查调记录以供日后不时之需。

楼里一共有多少位核心人物,这一点舒妙烟也不是很清楚,但总共也不会超过六人。因为往来传递信息的都是些特定的皇室暗卫,所以这六个人一般情况下是并不知道另外几人真面目的。

云雨楼是大晋皇朝一个特殊的存在,也是皇权制度下一个相应公平的协调组织,每位皇室成员在成年后都可以向皇上申请调用云雨楼资料的权利,至于批不批准,自然是皇上来决定,但为了公平起见,正常而言都是会得到允许的。

沈玠无意中露出了香囊上的雨压云,这一点让舒妙烟心底疑云重重,如同百猫挠心般难受。想去找他问清楚,理智里却又清楚地知道,那绝不是她应该问的——

在云雨楼,每个核心人物都会拥有一个特殊的标记,那便是云下清雨——银线流云,金丝细雨。一般来说,这个标记是不会轻易示人的,因为一旦被有心之人看到,为得到一些机密资料,多半会引来杀身之祸。

雨压云……那是除了皇上之外独一无二的权力,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怎么都没想到沈玠竟会拥有这个权力。

历朝而来,这个权力只会交给当朝皇夫执掌,——那沈玠若是许给皇女做正君,倒是可以解释一番,可为今将他指给了自己,这事一旦被太女和舒妙泉知道,她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或许,——

舒妙烟冥思苦想之后,得出一个结论,谨帝陛下的心上人太多,当年沈玠的爹也是其中一位,如今他爹多年守寡,莫不是陛下与他暗通款曲生下了沈玠?

床上的沈玠睡得很熟,舒妙烟极富耐心地打量着他的眉眼,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长得是极好看的,玉瓷般的肌肤莹洁通透,纤长弯翘的睫毛像是会说话的蝴蝶,薄而性/感的嘴唇微微翘起个诱人的弧度,看上去光泽盈润,晕黄的灯火下,散发着温暖又柔和的光芒。

他睡熟的样子,没有半点冷傲漠然,柔软的没有半点棱角,乖巧得令人心疼。

可是……他长得真的不像谨帝啊——

一点点也不像。

难道说他长得像父亲?

舒妙烟使劲回想了一下当年那位与她宇皇叔齐名的辰公子,听说那也是个风华绝代的妙人儿,可是……她确实没机会得见其容颜,真是可惜。

如果说沈玠是皇子,那他在沈家的得宠,云雨楼的地位,等等,那便有了明确的理由——

暗暗唾弃了一把自己的阴暗心理之后,舒妙烟心安理得地回房睡觉了。

门外守侯的沈绯关切地询问了下沈玠的情况后也恭敬地离开了,临行前不忘对屋内又张望了一下,可见对这位外甥的宝贝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

舒妙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若是知道她这会脑子里在想着沈玠他娘是如何戴的绿帽子——

不知道沈绯会不会冲进来杀了她。

————

沈玠睡了两个时辰后准时醒来,回想起晕倒之前的情形,脑中嗡地一声天翻地覆,只觉得天地间忽然间都失去的动静,唯有那人轻软温柔的话语喷在耳边令他魂不思蜀。

“你要不要紧?”——极其简单的五个字,没有半点虚假,她眼里的关切干净又纯洁,像极了多年前那个阳光热烈的午后,那个小小的她,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也是这样带着哄劝的轻言软语,稚嫩却坚定,“小竹笋,你不要紧吧?以后我保护你。”

小竹笋——他曾是她的小竹笋,她是他的遮阳伞。

可是,到底是童言太过天真,还是岁月让人忘了最初,明明还是那个人,她却对他没有了半点印象。

如今,遮阳伞遮的是别人,他却成了个勉强接受的指婚对象。

嘴里突然泛出些苦味,呛得连舌根都觉得麻木。长长地叹息一声,他慢慢地坐起身,伸出手——

“可是要喝水?”手里的杯子温热适宜,体贴得令人心酸。

握着杯子的手隐隐地发抖,被她稳稳地扶住,“你,你怎么在这里?”

朦胧的光影斜斜地映下,是她清雅细致的容颜,那汪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星星点点的光辉,有真心的关怀,也有不着痕迹的疏离。她素来不喜与陌生人亲近,即使是近在咫尺,也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千安说你这会要醒,我正好没睡着,过来看看。”

“哦。”沈玠低下头,从被窝里伸出另一只手捧住杯子,“我只是有点渴,多谢——”原以为她是一直守在旁边,原来……不过是路过看看而已。

“时辰不早,你去休息罢。”沈玠微微仰起头,端茶一饮而尽。暖暖的水流沿着胸口缓缓淌进五脏六腑,冲淡了嘴里的苦涩。

“你既不习惯旁人侍候,为何不带着贴身小厮?”明知他在赶人,她却极富耐心地岔开了话题。

“半雨半晴跟我多年,有些人是识得的。我易成虞三,就是不想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只穿了亵衣,沈玠急忙低下头,不着痕迹地避过她递来的中衣,侧身滑到被子里,“要和三殿下同进同进,我不想影响到你。”

舒妙烟失笑,他这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实在是可以想象虞米欲哭无泪的表情,沈玠的名声不能坏了,那人家虞三的名声就不值钱了?况且,他凭什么还想着和舒妙泉同进同出啊?难不成真当她是个爱戴帽子的龟类动物啊?

“你这次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为了帮我解蛊?”她只能尽量往好的方面想,虽说心里对于舒妙泉三个字是不痛快的,但她宁愿认为沈玠的真实身份应该是皇子,也就是舒妙泉同母异父的弟弟,要不然的话,这十多年的感情,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沈玠见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略略调整了一下姿势,深深看她一眼,淡道,“我中的蛊除了下蛊之人,确实只有蟒仙能解。之所以把机会让给你不为别的,是因为这蛊非但不影响生命,还能克制自小的弱疾——不过是每月有那么几天多睡一会罢了,你不用多想。”

“不是为了我——”舒妙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那张俊秀的脸隐在纱帐的阴影里,此时不再是熟睡时的毫不设防,而是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防备……

用膳时即使他百般掩饰,她还是能感觉到他对她如丝如缕的情意,她虽不能说识人如炬,却也不至于愚笨冥顽,却不知她与舒妙泉两个,到底谁在他心里份量更重一些?

想到这里,舒妙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为何要去和舒妙泉比?她二人说不定只是姐弟而已——

“好吧,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你让蟒仙救了我,至于你身上的蛊,那东西到底是个虫子,总放在身上还是不好,等哪一个还是想办法去了罢。不然的话,万一以后有了孩子,你这身子怎么照顾——”

也许只是单纯的劝慰,有点不着连际,舒妙烟却愣了一下,她在说什么?孩子……那是多么遥远的事情,曾经偶尔想到过,那也是想象她和邵含雨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

想到邵含雨,他曾说过,希望她在知晓了一切之后,不要和沈玠在一起……

那是他唯一的心愿,如今邵家的事情没有查清楚,她又怎么会对沈玠说这样的话?

“我……先走了,你休息一下。”几乎是仓惶地转过身,她微微顿了下脚步,又大步向门外走去。

沈玠躺在床上没有动,玉石般眸子流转出润泽的光芒,不知是了然还是心伤。

她都没有问他是什么旧疾呢,看来,她是真的不记得曾经的小竹笋了。如今的小竹笋,已经长成了葱翠修竹,——她不记得也是难怪。

————

“主子,邵家家主派人来信,明日她们会赶到海棠谷,为邵公子举办丧礼。”门外,响起乔安眉压低的汇报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分外的清晰。

‘呯’的一声,狠狠的撞击声,像是廊下的石几被掀翻在地,伴着女子抑制暗哑的声音,悲怜苍凉,令人不忍去听,“为什么会在这里?确认是他?”

“是,邵家只有一位公子,那人说,这是邵公子生前的遗愿,希望主子能帮他扶灵,让他握着你的手安心上路。”

“好。”艰难的应答,没有半分迟疑,却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幽沉的深夜里,远远有一道似有还无的廖落琴声婉转响起,惊扰了沉梦,缭乱了花香,催人断肠。

所谓成全[VIP]

细密的雨像是离别的殇,淅沥沥地下了整整一夜。清晨的海棠谷,依旧笼罩在淡淡的雨烟薄愁里,似雾非雾的霭霭花瓣,伴着零落的雨丝,静悄悄地湮灭在尘埃里。

沈玠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早膳时间。想到昨夜乔安眉的话,他猛地坐起了身——

整个房间沉寂安静,没有半个人影,连整个院落都没有听到丁点洒扫仆厮的动静。该不会邵家的人已经来了?邵含雨说,他要牵着她的手上路——

动作有些不受控制的急切,抬手就扯落了床边的木架,嘭的一声,衣带扯翻了整盆凉水,铜盆与地面迸出响亮的撞击声,门外立时响起了脚步声。

“公子?你没事罢?”进来的是千柳,一边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一边恭敬不紊地将帮他将手里的衣物理顺,“属下侍候你更衣。”

“有劳了。”明明已经急得恨不能插翅飞去,却依然镇定地将浑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保持着优雅的速度洗漱梳发完毕,这才唇边绽出一抹淡定的笑,“将军呢?”

“将军……”千柳有些迟疑,触到沈玠清冷犀利的眼神,下意识低下了头,“昨夜将军酩酊大醉,这会还在睡着呢。”

“醉了?”沈玠手一顿,有点啼笑皆非,他担心了半天——她居然还在睡觉?他并不认为她会是借酒浇愁的人,那么,是他低估了邵含雨在她心里的份量?

“我去看看她。”

“可是……”千柳看着手里的外袍有些发愁,沈玠之前易作虞三公子,衣物都是富贵张扬的明红,这会今天要参加邵家公子的葬礼,这颜色实在是不合适——

似是料到他所想,沈玠抬手指了指床边的柜子,“青色的包袱,里面有我常穿的衣物,将那套月白的给我。”

千柳点点头,依言而去。这样敏锐的心思,沉稳大方的气度——确实比邵公子强多了。

素淡的月牙白,浅色流银的竹叶暗纹,穿在他身上依然是低调的华丽,没有了潋滟的流媚,却多了隽雅的飘逸,七分清润,三分雍贵,如冰雕玉琢般的精致,又如深湖秋水般的明净。

绝代——风华。

千柳倾身一礼,心悦诚服,“公子。”

走到对面的厢房门口,两人却被一身素白的千安拦住。

“主子尚未起身,公子请留步。”温和的声音没有半点起伏,完全公事化的态度。

沈玠唇角勾起抹似笑非笑,睥睨着眼前看似温驯实则软中带刺的小绵羊,眸中带着不可忤逆的淡淡疏离,“怎么,你敢拦着我?”

千安依旧低着头,倔强地坚持,“公子尚未出嫁,奴婢是为公子名声考虑。”

是在提醒他尚未过门,算不得舒家的主子吗,还是说这只小绵羊心里头理想的主子是邵含雨?

沈玠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只温和的小羊,好一会,他轻笑嗤了一声,“怎么,你是不是觉得,今天这日子我不应该出现?”

前几日一起照顾昏睡中的舒妙烟时,这两个都算得上是配合友善,千柳是个活泼性子,比较好把握,但千安看似温文实则沉稳,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掌控,他眼里除了舒妙烟根本容不得任何人,这样的人——

倒是值得欣赏。却也是个麻烦。

千安明显被戳中心事,惊诧地抬头,正撞上沈玠似讽非讽的眼神,一股凉意自脚底升腾而起,一时竟不敢再开口。

他的眼神太过透彻,像是一把无刃却锋利的剑,甚至不需言语,就将自己的心事全然坦露,连半点余地都不留。

眼前的男子,不再是笑意明媚的‘虞三公子’,那高贵冷傲中透着明显疏离的眼神,——

那是沈玠,将来的睿王正君,他的半个主子。

“你心里唯有将军,所以,你觉得今天是她最爱之人的丧礼,我这个并不受欢迎的人,并不适合在这里出现,今天这个日子,适合于她一个人安静地送他上路,对不对?”沈玠的声音不疾不徐,卷着晨风缓缓地飘过,听上去像是心情出奇的好。

千安的眼神闪了一下,没有反驳。

“你心里其实并不喜欢他,可是,将军喜欢他,对不对?”对于如此情深意重的爱屋及乌,沈玠了然地勾了勾唇,“这次沛城之行,所有人很快就会知道,我沈玠是跟随将军在一起。那么,你希望别人以后怎么说起我和邵含雨呢?”

这是他第一次正式提起邵含雨,却没有半点嫉妒的意思,声音听上去再寻常不过——

“他虽然和将军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但天下皆知他是将军的蓝颜知己,因爱不能守,全为了我这个多余的人——”

“若想他今日安心上路,又怎能少了我的祝福?”

他眼底闪过一丝似讽非讽的浅笑,语调却温熙得如同在说个多年的友人,“我人若是不在这里,便可以全然当作没有这回事,但我既站在这里——怎么,你是想让将军日后与我心生嫌隙,还是不满我这个即将进门的沈家之人?”

“我的一言一行,关乎将军的颜面荣辱,你是希望她有一位可以携手并肩的夫君,还是多个凉薄自私的枕边人?”

“奴婢……”千安靠在门上的身体缓缓地放松了下来,有些无力,也有些莫名的畏惧。

并非因为主仆身份有别,相反,眼前男人太过通透的话语,丝毫没有拿他当个下人,而是清楚地表示,他当他是自己人——是将军重视的人,所以才会如此耐心地与他解释这么多,与其说是在说给他听,不如说是说给所有人听,这样的城腑魄力,即使他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仍然极尽优雅,从容华贵得令人不敢逼视。

“是奴婢浅薄,请公子恕罪。”千安恭顺地垂下头,全然没有了半点再坚持的理由。这一刻,与其说是他害怕,不如说是——放心。将军有夫如此,何以为忧?

沈玠淡淡一笑,推门而入。

舒妙烟并未如想象中的卧床酣睡,相反,她正清醒地靠在床边,浅淡的晨光从窗外吹进她的眼里,那一缕缕带着花香的凉意瞬间便没入了一片深邃,再无半点痕迹。

“沈玠,你来了。”像是看到他,又像是没有看到他,她微微动了下身体,动作有些僵硬,“你用过早膳了没?”

“还没有,一起罢。”沈玠转身从床头取下她的外衣递到她面前——

“让千柳来罢。”舒妙烟不着痕迹地避开与他手指的接触,掌心有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我在外面等你。”清如泉流的声音,淡如流水,凉而无温。

那是——挽情丝,挽住了谁的情,又留下了谁的泪?

——————

沈玠独自走到院子中的方厅里,已有小厮摆上了各色精致的点心,虞米和沈诽默默守在一旁,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可是邵家的人到了?”

虞米点头,“子瑜,你要不就别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