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妙烟眉尖一蹙,抬头将手里的书扔到一旁,困惑地看着他,“男人还真是麻烦。说要早点进城的也是你,这会怪我的也是你,你倒是说说,要我怎么办才好。”那副被冤枉的无辜神情,实在是叫人看着心虚。

沈玠面上一热,不自在地偏过了头。无意识地掀开车帘,正看到车窗外那位被迫等在一旁的镖队首领正恨恨地盯着着马车,那目光恨不能在车身上灼个洞出来。

见他眸光扫过,那首领眸光一沉,心有不甘地移开了目光。

“邵家?”眼角瞄到那镖车旁商队中的邵家标记,沈玠狐疑地转过头,唤道,“将军?”

舒妙烟将他从车窗旁拽了回来,伸手关上车帘,淡淡道,“你尚未出嫁,这般抛头露面总是不方便,下回不经过我同意,不许往外看。”

沈玠一愣,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他这样子——不就露了双眼睛,就叫抛头露面了?这帽子也扣得太大了罢?

“妻主在身旁,为何不能……”话说到一半,他忽而反应过来,这人居然在转移话题?

“你在对付邵家?”敏锐地抓住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深色,他几乎是肯定地询问。

舒妙烟摇了摇头,有些好笑,“最近江湖上的神偷木瓜累累犯案,你不知道吗?”

“神偷木瓜?”沈玠偏头瞅着她,明显将信将疑。江湖上这个人物,他倒是听说过——

“对。”舒妙烟摸摸他柔软的乌发,微微一笑,解释道,“蓉城是郑都统的驻地,必定是容不得这种人作乱的。”

沈玠凝眉一想,顿时反应过来,那郑都统不正是她父亲郑初南的妹妹么?这么说来,她是到了自家姑姑的地盘了——

可是,既是搜人,为何守城的拦着全是邵家的车队?他才不信这件事情与她无关……

不过,蓉城是云雨楼重要的分部,她必定是要去的——到时候,那个什么木瓜神偷,他倒是正好去问问。

未来姑姑[VIP]

蓉城的福来客栈位于城东最热闹的街市,酒楼、客栈连为一体,占了整整小半条街。舒妙烟等人的马车刚行到客栈门口,就见一队浩浩荡荡的红甲军士迎了上来,为首一人身穿暗银铠甲,系蓝色披风,威武倜傥,正是驻于蓉城的都统郑初鸣。

随着‘嘶’的一声马鸣,玉狮子撒着欢的蹭了过去,绕着郑初鸣的身边直打转,看样子是极为熟稔。

“拜见镇南将军。”郑初鸣利落地翻身下马,含笑摸了摸玉狮子,一撩袍角就对着舒妙烟的方向拜了下去,膝盖才弯到一半,就被实实在在地托了起来。

沈玠坐在车窗旁,尚未来得及动作,就发现身边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车,正站在路边十分亲热地握着郑初鸣的手,两人容貌有六成相似,根本不用细辨,一眼就能肯定,那人正是她的姑姑郑都统。

“姑姑多礼了。”舒妙烟将郑初鸣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意味一笑,“一年多没见,姑姑风采依旧,不知道那几位姑父可还安好?”

郑初鸣脸色微微一僵,讪讪道,“还好,还好,你看你这孩子,一见面就揪着我的痛处,来来,去府里,今晚一醉方休!”

“那是自然,不过……”舒妙烟瞄了一眼马车,略有难色。她还是得先安顿好沈玠才是,眼见还有半个时辰他就要晕过去,这当口还真是不方便。

见她有推辞的意思,郑初鸣当下就不愉地拉下脸,“怎么?我知道你这一路上都歇的福来客栈,如今到了姑姑家,难不成还要歇在外头?”

“姑姑……”舒妙烟无奈地笑笑,她自小与这位姑姑最为亲厚,也知道她的性情,这会若是不去,还真是说不过去。只不过姑姑府上那几位姑父……她还真不知道当不当带沈玠和沈绯他们同去——

“侄女可能要在蓉城住上一段时日,那是肯定是要去姑姑府上打扰的,只不过……这回带着子瑜,他身子不好,到姑姑府上怕是不便。”

“可是邵家的那位?我记得不是叫什么雨来着?”郑初鸣爽朗一笑,拍拍舒妙烟的肩膀,“虽说邵家本家就在这里,可他既是跟了你一起,那就一起去府里,我派人去邵府知会一声就是,迟早都是你的人了,还在乎这么点个虚礼做甚?你二姑父刚做了点桂花糖,我记得他是最爱吃的。”

舒妙烟笑容一顿,眼前的姑姑一脸亲切,显然并不知她说错了话,而身后那几道冷嗖嗖的眼刀……她实在觉得十分的无辜,偏生这姑姑的声音是那么的响亮,连隔条街都能听到——

无奈之下她只能扯开唇角,压低着声音解释道,“姑姑,这位是子瑜,沈相的孙公子——”

“沈相?……”郑初鸣恍然大悟,猛地拍了下脑门,随后讪然的摸了摸鼻子,看向舒妙烟的眼神里立时多了些同病相怜,“原来是沈相家的小公子,对,你赐婚的事我听说了,咳,那更应当随我回府了,”

“来人,快马回府通知主君,就说是侄女婿来了,他身子不好,把那桂花糕都撤了,多备些清淡的——”

“慢!”一道清润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沈玠在一旁千安的扶持下缓缓下了车,朝着郑初鸣倾身一拜,“沈玠见过郑都统,那桂花糕……我倒是极喜爱的。”

郑初鸣一愣,暗中朝舒妙烟坚了下大拇指,这要是换作她家的夫郎,怕是早就给脸子瞧了,眼前这一位的风仪,还真是个懂事的,“哈哈哈好,那就好!”

舒妙烟抚了抚额,回头将沈玠牵到身旁,含笑道,“子瑜,来见过姑姑。”

“……”沈玠朝郑初鸣优雅地笑笑,脚步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他尚未入得舒家门,这样唤到底是不合礼仪的。这女人还真是个得寸进尺的主——

“叫姑姑!”郑初鸣习惯了军营作风,见他不肯跟着舒妙烟叫,当下就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舒家的人了,就算是还没行礼,但以你们如今的状况——”眼神颇为暧昧地在两人相执的双手上顿了顿,揶揄道,“烟儿倒是知道疼人了。”

舒妙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掌中的温软有些微的挣扎,她不动声色地加重了力道,温声道,“乖,叫姑姑。”

沈玠到底是大家出身,这种情况自然是不能忤了兴致,从两人间的互动来看,这姑侄二人明显是感情浓厚,对于她如此隆重的把他当成自家人来待……他还真不知道是喜是忧。

心里如是想,脸上便出现了几分赦色,低声唤道,“见过姑姑。”

说完,他便下意识想挣开离舒妙烟远点,不料她却极其自然地顺手一带,将他揽进了怀里。

对于怕痒的沈玠,舒妙烟早已有了窍门,手指在他腰间轻轻一捏,便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转而直接无视掉怀里的人,偏头看向沈绯,介绍道,“姑姑,这位是沈都尉,子瑜的姨母,——”

“沈都尉!”“郑都统!”就算是没有见过,两人的职务却是不相不下,对对方也是颇具好感,当下两人心照不宣地拱手一礼。

“打扰了。”沈绯半点也不含糊,显而已经默许了沈玠住到都统府。

沈玠默默无语,任舒妙烟牵着再上马车,一路上连半个眼神也没丢给她。

他在楼是掌管士族的资料,对这位郑都统还是有些印象的,只不过那些纸籍上的小字化作了眼前的现实,还实在是叫他大开了眼界——

譬如一进都统府,那长溜溜一排立在门口的四位大肚子孕夫……

郑都统的脸在见到那四位孕夫时有些微的抽搐,当下干咳一声,道,“来,都来见过烟儿和侄女婿,还有沈都尉。”

对于四位齐刷刷弯着腰行礼的大肚子,沈绯急得一头的冷汗,她这会算是体会了为何舒妙烟不主动让她们过来——

若是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以这四位的状态,还真是叫人提心吊胆。

可正当这四位行了礼站到一旁后,又有四位略显身孕的男子迎了上来,一共来了四拨人马,唯有最后一拨看上去算是比较正常。沈绯的脸已经笑僵了,只能低下头假装欣赏盆景来掩饰心里的震惊,这位郑都统的造人能力……真正是叫她佩服万分。

沈玠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据楼里的资料,这位郑都统的惧内可谓别具一格,正君加上侧君一共有十三位,这十三人除正君以外,都是轮流侍寢,而这个轮流的时日——是以子女的多少来计算,这种算法是多年争吵累积的成果,也是最终为了平息内乱,由正君提出的最无可厚非的算法——所以,在这都统府里,多的其实不是男人,而是——孩童。

他年幼丧母,沈相住的院子离他也远,沈绯又至今未娶——师父提到的那些争宠,家斗都是纸上谈兵的说法,如今直接面对这些男子眼里毫不掩饰的争夺挑衅,实在是叫他如哽在喉,这位姑姑和舒妙烟的感情深厚,在这方面……她若是也这样,他该如何是好?

仿佛看到有十几个邵含雨站在眼前,沈玠的手心捏出了一把冷汗,他转头瞥向沈绯身后扮成女装的虞米,两人交汇了一个无奈的眼神后,同时偏过了头。

还好,这尴尬的一幕在正君赵氏的出场后稍有收敛,仿佛是感觉到了沈玠的不安,他脸上带着一抹恬淡的笑,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得体地向众人行了礼之后,直接伸手牵起沈玠,眼睛在他蒙着面纱的脸上稍微一转,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果然是个妙人儿,烟儿,你可有福了。”

舒妙烟笑眯眯地点点头,道,“子瑜身子不好,这段日子要辛苦姑父了。”

郑氏瞪她一眼,“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小时候你麻烦姑父的还少了?走,进去说话,我还以为……”眼色一转,又道,“院子早就备好了,被褥还是你一直用的,叫他们翻出来仔细晒过,还点了你最爱的竹草香,对了,不知子瑜喜爱什么?我这就叫他们去准备。”他一直听说舒妙烟带了邵含雨出门,所以院子都是照邵含雨的喜好来打点,这回突然换了个人,还真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这回带来的这位,倒是更合他的胃口,一看就是个正君的风范——

沈玠得体地半垂着眼睫,一副乖巧的样子。应付这种场合,他自小是拿手的……可是,从郑氏的眼色里,他早就读出了邵含雨的影子。先入为主这四个字他还是懂的,这会他若是真说出自己的爱好,那便成了个计较的人,在第三个人面前表现得和和邵含雨针锋相对——这种事他是不会去做的。

“姑父客气了,那竹草香我也是常用的,若是方便,帮我屋子熏上些就好,其他的随意就好。”这时候,就是装,他也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还真是妇唱夫随,”郑氏的将沈玠眼底那一抹挣扎暗收眼底,心下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对一旁的贴身小厮道,“秋儿,带公子去安顿好,净把脸就来厅里用膳。”

“今天可都是我亲自下的厨,子瑜,你可要多用些。”

“是,姑父请放心。”沈玠随秋儿朝内苑走去,刚走到门口,眼角正瞄到郑氏对秋儿悄悄使了个眼色。

他微微勾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地继续敛眉前行。看来,要做她的正君——所要经历的考验还真不是想象中的简单。

果不其然,一路上秋儿极为尽责地介绍了院中各色的景致,行到舒妙烟的院子前,却故意顿了顿,继而指着她对面的两所一模一样的院子其中的一间,恭敬地将他引了进去,“公子,请先休息一下,奴婢先帮您点上竹草香。”

沈玠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有所思地四下打量了一圈,他极为配合地指了旁边那间一样的院子,问道,“这院子是谁住的?”

“这个啊……”秋儿畏惧地缩了下脑袋,低头道,“那是樱雪公子的院子。”

这回答甚是精妙,并不解释樱雪公子的身份,也不介绍这樱雪与舒妙烟的关系,——显然是别有用心了。

沈玠也不再追问,只微微地颌了下首,转身去取包袱里的衣裳。

秋儿上前一步,道,“奴婢侍候公子更衣。”

“不必,我习惯自己做。”沈玠朝他微微一笑,有礼中带了些疏离。

见他这般神情,秋儿微微一怔,安静地点上了一枝香,又端来一盆清水,便恭敬地退出了房间。

沈玠换好衣服走到窗前,撩开衣袖打算净脸。手指在盆里的清水里轻轻一拨,那透凉的寒意瞬间便由指尖渗到了心底,令他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秋儿,可有热水?”他微微眯起了眼,转身朝门口竖耳听着动静的秋儿淡淡唤了一声。

秋儿立马奔了进来,一脸的愧疚,低头道,“公子,是奴婢疏忽了,请稍候。”说完他转身大步奔了出去,朝院门外静立的一位小厮吩咐了句什么,又折了回来。

“热水马上就来,不如奴婢先帮公子绾发吧。”是谁说沈府的小公子骄奢难处的,又是谁说这位小公子必定不是樱雪公子的对手?照他看来,这鹿死谁手,还真是难料呢。

这位沈公子,不高调张扬,又并非隐忍吃亏的性子,处于这种境地却丝毫没有拉拢他这位当家主君身边红人的意思——

公子樱雪[VIP]

都统府的客厅建在花园正中,四周种满了馥郁秀丽的金桂树,金色的花瓣缀在繁茂的枝叶间,更添了几分富贵祥意。

晚膳被置在桂香浓郁的水榭里,各色精致的糕点菜式琳琅满目,美酒炭暖,其乐融融。

郑初鸣与沈绯年纪相仿,一见如故之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两人都是军营作风,不一会就开始亲家长亲家短地呼来喝去,直喝得是酣畅淋漓,满面红光。

舒妙烟的兴致也不错,一壶竹叶青下肚,早将一路上的疲乏抛到了九霄云外。转眼一看,身旁赵氏与沈玠相谈正欢,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素来淡定的沈玠居然窘得低下了头,赵氏却笑得极为开怀,而身后的千安和千柳等人,也都悄悄掩袖笑了起来。

这一幕,不知为何让她想到了家和万事兴这五个字。凭心而论,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沈玠算得上是个出色的成亲对象,家世、学识、风仪、气度,甚至还会武……如果不是因为舒妙泉——

许是一瞬间的心有灵犀,沈玠抬头,正撞上她若有所思的眼神,那一眼里的情绪太过复杂,令他忍不住的心底一凉,脸上的羞窘一时便褪了去,竟有点失神的苍白。

她眼中有怀疑……那是酒后不屑掩饰的怀疑。

她的眸中墨色浓如暗夜,让他一时分不清身处何地,堂中持续热酣的闹酒声渐渐变得遥远,唯有那团浓黑的黑,依旧醒目地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距离。

她在怀疑什么呢?他已不得而知。一路上的温言示好,不过是为了暂时的敷衍罢了。她还是找人去查了他和舒妙泉之间的过去……否则的话,她不可能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的右肩。与其说那是关心,不如说是冷淡,甚至还带了一些疏离。

一旁赵氏敏感地察觉了沈玠的情绪变化,笑容微微一滞,轻轻叹了口气。他暗暗向舒妙烟递了个眼色,对身旁的沈玠道,“子瑜,可是不习惯这里的菜式?”

“姑父的手艺是极好的,”沈玠牵起一抹笑,垂睫看着眼前精致的菜肴,突然间就没了胃口,也不知之前自己怎么就用了不少。其实,这菜式虽说算得上乘,但相对而说言口味还是重了些,不比京中他常用的清淡。

他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可心里还是抵不住的有些失落。

不过是他去净脸休憩的这点工夫,她居然就去楼调了他和舒妙泉的资料……那些东西上他早就已经隐去了‘不重要’的部分,包括与舒妙泉狩猎而受伤的事情,可是——还是被她知道了。

而这件事情,知晓的除了他与舒妙泉,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骠骑将军之子周漓,人称樱雪公子。

骠骑将军与郑初鸣素来交好,两人是同门师姐妹,所以周漓在郑府里有自己的院子并不足以为奇,但当年他曾答应不将狩猎之事告诉第四人,此时为何会让舒妙烟知道?

如果她对他而言没有什么重要意义,他又怎会违誓告诉她这件事?

有极淡的寒梅香若有若无的传来,像是冬夜的春风拂过沁寒的梅瓣,清而不馥,香而不俗,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沈玠眉尖一凝,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身旁的赵氏已先他而动,忙着吩咐身后的秋儿去准备些点心瓜果,听上去都是常备的一些细致用食。

“师姨!”人未至,声先行,悦耳的音色如珠玉相击般动听,优雅的步子更像是池中盛莲般的步步生幽。

来人一袭雪白的暗纹长袍,简单而飘逸,长而柔软的乌黑长发顺泽地泻在肩上,只一根银色的发带衬在发间,与腰际的银纹衣带暗相呼应,那几朵樱花暗饰在灯光下泛出些独特雅致的韵味。——正是骠骑将军之子樱雪。

他的视线在厅中漫不经心地扫了一圈,最终毫不犹豫地落在正中舒妙烟的身上,对上她略有错愕的眼神,那弯亮泽如黑水晶的眸子立时弯起了一抹俏皮的弧度。

“咦,烟烟,你也在呢。”

这熟得足以叫所有人想入非非的称呼令沈玠呼吸一顿,暗暗深吸了口气。故意忽略掉了他的存在,直接用最亲呢最熟悉的称呼,他不得不承认樱雪的气场比邵含雨高了一筹。只不过,以他对舒妙烟的了解,这个女人怕是还没有了解樱雪对她真正的心思……而且,如果他没猜错,她如今因邵含雨而为情所弃,怕是根本没有兴趣去理会那些风月情爱。

“小雪,许久不见。”舒妙烟微微眯起了眼睛,唇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淡笑。

“那你想不想我?”樱雪眨眨眼,水汪汪的眼睛里带着几许促狭的笑意。

“想你做什么?”舒妙烟偏过头,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我不记得——”和你有那么熟,这五个字没来得及出口,就见樱雪眸中幽光一闪,长翘的睫毛抖出一道委屈的弧度,“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

负责——

负责——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护在腹部,那里微微隆起了一点起伏,随着他的步子引人遐思地起伏着,那样小心的神情,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次桌上郑都统那十二位神情各异的侍君。

在座众人一时惊愣无语,赵氏呆怔怔停住了动作,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沈绯惊得手中的酒杯啪的掉到了桌上,探究的眼神在舒妙烟和樱雪之间扫来扫去,就连郑初鸣,原本七分的酒意此时也被抽走了大半,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樱雪的肚子,直恨不能直接掀开衣服瞧清楚个子丑寅卯来。

这樱雪是她师姐最宝贝的儿子,她知道他向来任性惯了,可未婚先孕这种事……估计她师姐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所有人灭口。

“你这些天没有胃口,是因为这个?”好半天,赵氏抖抖索索地站了起来,眼里忍着泪揪住樱雪就往怀里带,像是要将他仔细看清楚,“你这孩子,这事自有你师姨会为你做主,何苦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烟儿不会是个不负责任的孩子,沈公子——”他自小便喜爱这个师侄,虽说任性本性却极为善解人意,如今这种事,他定要为他拿个主意才是。

“沈公子是贤德之人,以后定当会好好照顾你,来,正好沈公子随烟儿一道过来,你来见见。”

郑氏将樱雪拽到沈玠面前,顿时便感觉被挤在了无形的压力之间,两人的气质容貌不相上下,表情都是如出一辄的淡漠,那种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让他明显觉得自己站在中间都是多余的。

无奈,他转头求救地看向舒妙烟,却见她正凉凉地勾着唇,神色莫测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舒妙烟缓缓站起身,走到两人身旁,视线在樱雪的肚子上梭巡了一圈,不动声色地将沈玠护到身后,淡淡道,“小雪,这次你又想玩什么?”

每一次见面,他给她的惊喜都不同。这一次——她绝不会再容他胡闹。

樱雪斜斜地挑了下眉,忽闪着亮晶晶的眸子,依旧极为小心地护着腹部,那般珍惜中带着委屈的神态让在场众人都有些于心不忍,看向舒妙烟的神情更是带了几分异色。

都有了孩子上门了,却碰上这么个无情的女子……实在是太可怜了。那一侧坐着的几位侧君中甚至已经有人急着不停地朝郑初鸣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去帮上一把。

郑初鸣这会已经反应过来,反倒不急了,只一旁眯着酒等着看戏。反正,这事她一定会在师姐知道之前处理妥当,让她无话可说。

沈玠在舒妙烟身侧站了一会,忽而眉梢一挑,淡淡道,“周公子,你是想说,你有了将军的孩子,要她负责?”

樱雪神情微顿,敛起眼底的委屈,低头不语。

“如果是的话,我便将正君之位相让,如何?”沈玠挑起眼尾,声音清亮直透个大厅。

“正君之位?”樱雪挑眉,声音里有一丝不屑的笑意,“将妻主拱手相让,我倒不信你有那么大的肚量。”

“是,我承认没那么大的肚量。”沈玠淡淡转过视线,郑重道,“可她的第一个孩子,亲生爹爹必须是正君。”

舒妙烟一怔,有一种久违的柔软忽而充满了整个身体。她下意识地凝视着他,心下复杂难言——眼前那个表情平静说着最深的情话的男子,却连看她的勇气也没有……

嗤——地一声轻笑。

“不过是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做甚。”

樱雪清脆悦耳的声音懒懒地响起,他好整以暇地在沈玠旁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低下头温柔地拍了拍肚子上微微隆起的‘宝宝’。只听‘嗖’的一声,一只巴掌大小的银色小狐怡然自得地爬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睛四下一扫,在四周十数道目光中抖了几抖,很是识时务地窜回了樱雪的樱中,好一会,才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好奇地四下打量着。

一时,四下众人皆同时松了口气,同时忍不住向樱雪投去些无奈之色,拿清白来开玩笑,实在是太过任性了些。

沈玠目无表情地看了眼那只小狐,又朝樱雪投去淡漠的一瞥,转身打算坐回位子。真正是闻名不如见面,骠骑将军之子周漓此人——实在是任性无聊到了一种境界。

舒妙烟屏息半刻,却是将沈玠固在了身旁,低声道,“你身子不好,我送你回房休息。”

沈玠神情一顿,这时间还没到,她为何急着送他走?难道说……

“烟烟,你真是了解我。”樱雪眼中迅速闪过一丝坏笑,抬手就扯住自己的面纱,修长的指尖漫不经意地捏着那柔软的丝料,倏地拽了下来,“烟烟,你还是第一次看清我的容貌吧?”

舒妙烟神情一冷,下意识便偏过了头。除却面见君王,晋朝男子只能在未来妻主面前卸下面纱,这樱雪——实在是叫她很无语。

“我们回院子。”无视掉樱雪那张完美俊秀的脸庞,牵起沈玠就往门外走。

沈玠轻轻一笑,回头看向樱雪。长而密的睫毛,软玉凝脂般的肌肤,精致秀美的唇,还有那两个浅笑含情的梨窝,——真正是绚如樱花,雪玉之姿。

并未因舒妙烟的无视而着恼,樱雪反而垂睫一笑,脸颊浮上一对若隐若现的迷人梨窝。

“真是,你每次都不好好看看我,就怕我给你下套,放心,我这辈子嫁谁都不会嫁你,你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