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的时候要说出来,以后可知道了?”一路上他窝在她怀里一声不吭,那么安静,她差点以为他已经睡着,不料竟是在忍着痛,那么能忍——

为何他对着舒妙泉又不忍了?樱雪说,他疼得咬舒妙泉的胳臂……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怨气,舒妙烟蓦地站起身,将那个瓷瓶扔到沈玠的怀里,“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沈玠愕然抓着瓷瓶,心里渐渐生出些失落感。他已经……尽量什么事都不瞒她了,她为什么还要生气?

樱雪眼见着舒妙烟头也不回地离开,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心动了吗?小竹笋,邵含雨,沈玠,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偏偏他就不行?

骊书院中,她眼里只有小竹笋,之后,他精心安排了一场相逢,却被她当成了初遇。他带着伤与她周旋了多日,最终了没得到他想要的,她所有的柔软和怜爱,都交给了对她有‘救命之恩’的邵含雨,而他,至多也是万般无奈下,她会摸摸他的头,当他是个孩子般地纵容着。

“沈公子,我也走了。”这个时候,他实在没什么心情去和沈玠说话,有的事情,还是用实际行动来处理比较好。

“慢!”沈玠的眼神由迷惘而变得清醒,从怀里的瓷瓶移向樱雪一汪水灵的眸子里,缓缓道,“你答应了为我保密的事情,为何要告诉她?”

樱雪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凉凉一笑,“怎么,我道是谁改了楼的资料,原来竟是你。我不过是告诉她事实罢了,你有什么好心虚的?”

“况且,以你和三殿下的关系,我还需要多说什么吗?”他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要翻舒妙泉和沈玠的旧帐,实在是太过容易,“三殿下待你,情比日月,那次狩猎,若不是她舍命相救,你何至于只受一点轻伤?”

“你这么聪明的人,为何会让三殿下有相救的机会?如果说你对她全然无意,我是不会相信的,孤男寡女去狩猎,这种事——你可以好好想想,该怎么和烟烟解释。”

“你……”沈玠握紧了双拳,心里升腾起莫名的慌乱,“你出尔反尔在前,却没有半点愧疚,如此,却又拿三殿下的事来挑拨,你敢说你不是用心良苦?”

樱雪讽然一笑,“沈玠,我若不是为她考虑,这正君之位哪里轮得到你?以我的手段,想要生米煮成熟饭,那还不是信手拈来的事?”

沈玠倒吸一口凉气,深深看向他,“你承认便好,我还不至于容不下你,只不过,你敢说你母亲对她不是另有所图?”

樱雪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转头便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告辞!”

沈玠淡淡一笑,疲惫地阖上了眼帘。

世事总难圆满,每个人都有他不得已须面对的事,谁都不能幸免。

清凉的夜风似乎停了下来,浓郁的桂花香却依旧溢满了庭院。满枝的金桂花丛中,舒妙烟负手而立,那道浓墨般的身影,与沉沉的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

乌柿糕点[VIP]

接下来的几天,舒妙烟忙得不见踪影,白日里处理兵部积压的奏折,晚上则与郑初鸣、沈绯三人一起,同一班军营里的姐妹把酒叙话,每每回府之时,都醉得不省人事。

沈玠虽说就住在她对面的院子里,却连她的面都难能见到,就算见到了,那也是不可能说得上话,——和一个醉鬼,实在是没法沟通。

不过,舒妙烟倒也没忘了沈玠,特意吩咐千柳每日不必跟随,只需留在府里悉心照料他的身体,衣食住行,一应事情都需打理妥帖。

沈玠于此也没说什么,直接将她‘避而不见’的态度归结为心情不好。至于心情不好的原因,可能与他有关,也有可能和邵含雨有关,而最有可能的,多数是那怀王的事情。

以他多年对舒妙烟的了解,她是不可能毫无目的地去做一件事的。就比如每日与那些曾经一同出生入死的部下们饮酒作乐,未必就真的是在热血沸腾地叙旧,何尝不是以此为由麻痹着某些有心人的视线?邵家的老底就在蓉城,如果邵含雨确实与怀王有关,那多半是能从这里顺藤摸瓜找到线索的。

对于舒妙烟的能力,他是绝对有信心的,那怀王再厉害,也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心里总是那么点不踏实的感觉。毕竟,那怀王在她手下诈死逃亡一回,此番敢卷土重来,必定是下了一番工夫的。

蓉城的风光极好,正逢着初冬,景致甚是诱人,沈玠几次想要出去遛达,都被赵氏堵在了内苑门口,说是他即将嫁人,按风俗不宜出门。

这一点倒确实不假。沈玠又寻着各种理由试探了几回,结果还是被赵氏给堵了回来。心念一转,他已然明白,这必定是舒妙烟的意思。于是,他干脆放弃了出门的念头,安心呆在院子里弄花品茗,休养身心,偶尔看着郑初鸣那十二位夫郎各展奇才的争风吃醋法门,倒也不失为一件趣事。

他这厢是安静了,虞米却不肯了。

虞家核心生意都在沛城,此番陪沈玠出来,原本就是为的回沛城处理事务,这下被绊在了都统府,一个人又懒得出门消遣,只好去内院找沈玠消磨时间。

可都统府的内院却不是谁都能进的,屡次被沈玠院子里的小厮拦在外面后,他索性换回男装,也不再隐瞒身份,直接和赵氏打了个招呼,直接住进了沈玠的院子里。

虞家虽是商家,在朝内的势力却不容小觑,虞家三公子更是个神秘莫测的人物,赵氏惊讶之余也见怪不怪了,淡定地吩咐管家好生侍候着。一个两个三四个,这舒妙烟带来的公子,哪个不是一等一的身份?连樱雪那眼高气傲的人都为她耗着多年,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午时阳光炽丽,沈玠小憩了一会,忽而兴致大起,着小厮们搬了张桌椅到院子里的银杏树下,扯过虞米慢悠悠地下棋。

两人直杀了两个多时辰,虞米连连败北,被制得寸步难行,不由泄气地将手里黑子一扔,愤愤道,“你心里有火,至于这么着跟我泄吗?为了你的事,我可至少少赚了不下万两白银,这会下个棋都闹心,不下了!”

沈玠温温一笑,在角落里慢慢落下一子,“小米,心里有火的人好像不是我罢?万两白银,你要真和我算,我倒可以考虑一下,总能落个法子还给你。可你到底也是虞家三公子,连输几局棋的气度都没有,还有人敢和你做生意吗?”

“气度顶个屁用!”虞米面纱外一双黑亮眸子闪着两簇愤郁的小火苗,“她们天天出去花天酒地,你就不怕她一时糊涂真上了谁的床!”

“你居然说脏话?”沈玠不可置信地瞅着他,“啧啧,小米,你居然说脏话了?我是相信她的……你若是不信,那就天天跟着去呗,反正这里没人能管住你虞三公子,她未来也是你……”

“你给我闭嘴!女人是这世上最麻烦的东西,我这辈子都不会嫁!”虞米气呼呼地撩袍站了起来,眼角瞄向角落里正打着盹的几个小厮,凉凉道,“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万来居里的男子可不是省油的,听说她这几日可是包了个雏,还给人家取了个名字,叫小竹叶儿,正宠着呢。”

“小竹叶儿?”沈玠眉头一蹙,脸色微微一变,也无心再下棋,踱到窗边低声自语,“她还就是跟竹子耗上了?”

“怎么不干脆叫人家小竹笋儿,也好圆了心愿——”

“我看过不了几日,她迟早要把人带回来。”虞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肩头的一绺发丝,对沈玠眯眼一笑,“也好,到时候就有人来侍候你了,也省得调半烟半晴过来。”

沈玠沉默。过了许久,他轻叹口气,转头看向窗外的一帘暖阳,淡道,“罢了,你就别说这些个风凉话了,那小竹叶儿再绿,也发不出苗来,只要不是邵含雨,别的人再怎么折腾也没用。”

话锋一转,又道,“怎样,那乌柿送来了没?”

“你还想着给她做吃的!”虞米怒其不争地瞪他一眼,“柿子!柿子,最好叫她吃了拉肚子!”

“小米,你真是越来越恶毒了。”沈玠微微一笑,颇不赞同地看他一眼,“这些年她没少和那些人饮酒作乐,以前没事,这次也不会有事,至于那个什么小竹叶儿,她若真是看上了,早就带回来了。”

“倒是这会乌柿正好上市,我得给她准备点送去。”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虞米一眼,“要知道,她可是有好多年都没吃乌柿了。”

虞米一怔,随即意味一笑,“我说你怎么忽然对乌柿感兴趣了……我怎么就把你当好人了?”

“你这是什么话!”沈玠轻咳一声,一双眸子里全是无辜,“我好好照顾她,也有错吗?”

虞米戒备地摇摇头,“总之,我以后要离你远点。”

“可是你说好了要陪着我……”

“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虞家也当不起这么大的重任,实在不行,你就给我一粒毒药,我保证以后誓死为你效命!”

“恩?”沈玠眉梢一挑,“小米,你真不体贴,要知道我一个人是很孤单的,你于心何忍?”

“切,算了吧,你为了她,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虞米嫌恶地眯起了眸子,“晚膳前乌柿就会到了,你下手轻一点。”

沈玠含笑不语,不知低头想到了什么,眸光又亮了几分。

“来,我们再下一局,等乌柿来了你再走。”

“不要,我不喜欢输人。”虞米气哼哼地拒绝。

“真的不要?”沈玠拈起一枚棋子,淡淡睇着他,“听说最近有人送了一堆贺礼去祖母那里,也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大言不惭说她是虞家的人,小米,那些东珠可是价值不菲,你真有那么大方?”

虞米眉头一动,眸光阴晴不定地梭巡在沈玠风轻云淡的面容上,似在衡量着他这番话的认真程度。

他要送礼当然不会送到沈相那里去,这种低级的手法,不用说,必定是府里那几个庶出姐姐干的好事。

说得好听点,由头是他和沈玠是手帕交,说得难听说,那就是借机巴结沈相,以沈相多年来的处事手段,那是定然要给虞家一点苦头吃的。

沈相身处高位,为人低调,这是明眼人所能看到的,可是她真的低调的话又哪能在左相之位上一呆就是多年?那些个低调,不过是她将事情都转到暗地处理干净罢了。如今太女和三皇女正是形势吃紧的时候,那几个姐姐怎么就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情?

给邵家和三皇女抓到把柄,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情。贿赂沈相,他虞家还要不要混了?

干笑一声,虞米施施然地坐了下来,“子瑜,来,我们再来一局。那些个小事,你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难讲,”沈玠慢吞吞地整理着棋盘,“人生寂寞如雪,我一个人总觉得孤单,无趣了,也就只能睡觉,睡觉睡多了,难免容易忘事。”

虞米咬牙哼唧,“子瑜,我一定会陪着你的,”挠了挠头,不嫌肉麻地又跟了一句——“永远都陪着你。”

“我就知道你是不忍心的。”沈玠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就让你一子罢,这次若是输了,可别再耍赖。”

————

是夜,舒妙烟醉醺醺地回到院子里的时候,千柳已备好了热水暖褥,顺带递上了一盘温香诱人的柿糕。

得知是沈玠亲手所做,千安眉头轻轻一蹙,循常先尝了一口,这才递给了从浴桶里爬出来的舒妙烟。

迷迷糊糊听到‘柿糕’‘乌柿做的’这几个字眼,舒妙烟原本醉成一条缝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饿狼似扑了过来,一口一块,差点连盘子都吞了下去。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啧了啧嘴,嘟嚷了一句,“小竹笋……”——就睡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千安惊慌失措地奔出房门,急急地呼喊,“乔统领,快请孙大夫!”

孙书敏穿着半只靴子就被乔安眉拎了过来,进屋后,就见到舒妙烟正疼得捂住肚子脸色煞白地在床上打滚。二话不说,急忙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臂开始搭脉,左右思量了一番,又仔细盘问了千安一天的用食之后,这才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纵酒过度,从明日起,至少三天必须滴酒不沾!”

千安抹着眼泪应下,眼睁睁地瞅着舒妙烟在孙书敏的金针下渐渐恢复了正常,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舒妙烟痛得生不如死之后,酒倒是醒了,醒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沈玠扶着门框欲言又止站在那里,双眼含泪,表情忧伤,那单薄的身影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

“子瑜,过来。”她有些愧疚地朝沈玠招招手。他的发丝尚有些零乱,显然闻讯赶来的时候已经入睡,这天气夜里总是风凉,他的身体尚没好透,这样子,还真是叫人有些心疼。

沈玠急步走了过来,顺她的意思在床边坐下,垂睫咬唇思量了好一会,轻声道,“将军若是喜欢那个小竹叶儿,不妨带回府就是,别老去那些个地方,对身体不好。”

舒妙烟叹气,将他微凉的手捂在掌心,“别听那些个有的没的,那些姐妹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友,我不好扫了她们的兴致才随手挑了一个陪着,不过是喝喝酒,……”

她话语尚未说完,沈玠已低头打断了她的话,“将军不必解释这些,我身为正君,总不致失了这点气量,不过是担心将军的身体罢了。如今怀王一事不明,总是要提防着才好,像这般糊里糊涂的,难保不叫人趁了机会。”

舒妙烟轻声一叹,眸间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叹道,“子瑜说的是,还有两个月就要成亲了,我得加快处理了才是,若是因此误了洞房花烛,那可是要抱憾终生的。”

沈玠眸光一动,双颊染上一点微红,窘道,“将军心里都有思量,是子瑜多虑了。”他自然知道她这几天压根就没闲着,但那个所谓的小竹叶儿,在这当口实在出现得不是时候,那名字又实在是犯了他的戒,不除……实在难以心平。

他相信,今晚这一出以后,那片竹叶必然是要归根入土的了。而真正麻烦的,却是邵含雨和樱雪这两个。这两人若是真心想和她在一起,他也就是忍一口气事情,但如今……他是绝不能再容下他们。

这一夜,舒妙烟是握着沈玠的手入睡的。也不知为何,捏着他的手,竟让她无比的心安,梦里,她又见到了那团小小的翠绿,举着一盘乌柿做的糕点递到她面前,“喏,这是给你的,这乌柿可是我亲手捂熟的。”

……

这一梦,依旧是怆然沉痛,含泪睁开眼,她木然盯着精绣云纹的帐顶,唤道,“千安,是谁做的乌柿糕?”

“沈公子做的。”

“他人呢?”昨夜的一幕,她依稀是记得的,明明是握着他的手入睡,为何醒来身边却没有人?

“沈都尉带着沈公子,还有虞公子出门了,说是随便逛逛,备些婚礼所需的物事。”

沈绯带着出门……舒妙烟静默了一会,对窗外唤道,“安眉!”

“主子,属下在。”乔安眉一闪身出现在床边,显然正等着她的召唤。

“查一下,沈玠这乌柿糕,是谁教他做的。”

“是。”乔安眉应了一声,又道,“主子,昨个半夜里救的人,已经醒了。”

“醒了?”舒妙烟‘噌’地一下坐了起来,眸光瞬间又暗了下去。

痛辱余生[VIP]

其实那个人也不能算是救回来的,真正说来,那是舒妙烟等人回府的时候误打误撞捡回来的。

昨夜郑初鸣醉得最厉害,沈绯和舒妙烟也没少喝,回府的路上,几个人骑在马上,连马都跟喝了酒似的东倒西歪的跑。夜深人静,街上原本空无一人,也不知那人是哪里不对劲,就这么斜刺里冲了出来,差点就被沈绯的坐骑辗成肉泥,幸好她反应快及时勒马,这才险险地救下了性命。

当时,沈绯的酒意立时就被惊掉了七分,连忙下马查看那人的伤势。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吓了一跳,那人浑身是血,身负重伤,昏厥不醒,明显就剩下一口气了。

一行数骑之中,最清醒的人是乔安眉,见此状况她连忙拽住了郑初鸣和舒妙烟,转身奔去处理善后。

于是,接下来,醉意朦胧的几个人自发自觉地围成了一团,研究这突发状况该如何处置。大半夜里突然跑出个人已经够蹊跷,偏偏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生疑云。

况且,从这人的衣饰上来看,明显是出生极为高贵的门户,可郑初鸣使劲敲了敲她那颗已经被酒麻得没了知觉的脑袋,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无奈,乔安眉决定按惯常处理,但就在她打算唤暗卫将人运去医馆的时候,舒妙烟堪堪地拦住了她。

前一会明显已经醉得眼雾迷茫的人,突然眼睛亮得跟雪地里的野狐似的熠熠闪亮,目光极其锐利地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看了许久,具体来说,是盯着那人手背的那一点泪痣看了许久,最终果断地下令让乔安眉将人运回都统府,并着孙书敏全力救治。

沈绯在一旁抹了把冷汗,看舒妙烟的神情明显对此人十分重视,人却是她撞上的,却不知还能不能救回来?可她刚问了一句,“将军,你认识此人?”舒妙烟的眼神又恢复了迷茫,似乎方才那一刻不过是个幻象,或者说,是她醉酒后的一次回光返照罢了。

当天晚上,沈绯满腹狐疑彻底未眠,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侯在了内苑门口,打算找舒妙烟问个清楚。

适逢此时,晨起无聊正采集露水的虞米和沈玠二人敏锐地发觉了她的神思不定,两人心领神会地缠了上去,趁机软磨硬泡着说要去街上透透气。

沈绯哪里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心不在焉地将他们送到了大门口,便寻了个借口折回来,继续等舒妙烟起床。

在她绕着花园走到第十圈的时候,孙书敏终于派了一名安亲军过来,说是那人救醒了。于是,松了一大口气的沈绯,一溜烟地赶去看那个差点在她马蹄下丧生的‘贵人’。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次将沈玠和虞米放出了门,却险些酿下了弥天大祸。

————

都统府的客苑离主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舒妙烟没来得及用早膳,就匆忙赶了过去。

人被安置在客苑朝南的一件雅室里,此时那人身上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棉质的衣袍,孙书敏正一脸疲倦地靠在椅子上,蹙着眉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书敏,怎样?”舒妙烟迈进房,急急地问了一句。

“回主子,他身中奇毒多年,属下已经竭尽全力了。”听闻她的声音,孙书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低头恭声回禀。

“那人到底有没有救?”坐在床边的沈绯也着急了,自她进来孙书敏就一直皱眉深思,那床上的人虽说是醒了,却根本没办法说上话,更别提问出些缘由了。

“如果他能开口说话,得知他中毒的原因,或许还有救还的可能。”孙书敏叹了口气,思忖了一会,她抬头看向舒妙烟,“将军可知道他的身份?”如果从他的身份着手,应该会比较有效。

舒妙烟冷冷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向床边,声音里带了些怒意,“不是说人醒了?怎么还如此一筹莫展?”

孙书敏一凛,低头噤了声,不敢再说话。

这时,床上突然传来了‘咿呀’的奇怪声音,举目一看,竟是那原本自醒来就一直表情呆滞的人突然间睁大了眼睛,像是努力挣蛹而破的幼蝶一般,艰难地朝床边挪动起来。

舒妙烟面上一喜,直接坐在床边,握住那人正无意识朝空中乱舞的手,那瘦骨鳞峋的手,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痕,看上去悚目惊心。

“你怎么样了?可还有哪里痛?”她的声音里有无法抑制的激动,更多的却是关切与紧张。

“……呀……”那人的眼神木然地扫过眼前众人,最终将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地盯在了舒妙烟身上,死死地拉着她的手,用力地掐着她的掌心,似是恨不能将她的手掌给掐碎才罢休。

舒妙烟仔细地研判着他的表情,忽而眉头一动,转头对孙书敏道,“你看看,他是不是戴了什么面具?”

话一出,那人便拼命地用力点头,一张木然无表情脸上大大地扭起一个僵硬的弧度。

孙书眉连忙上前几步,回答道,“禀主子,属下无能,他脸上的面具应该已经戴了多年,一时半会还没法拿下来,若是强行动手,怕是会伤了他的脸。”

“戴了多年?”舒妙烟眉头蹙起,思忖了一会,转头对门旁的乔安眉吩咐道,“安眉,去请小雪来。”樱雪是神偷木瓜的徒弟,一手易容术可谓出神入化,也许他是有办法的。

回过头,她放缓了声音,柔声道,“你的嗓子不能说话?”

男子用力点头,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那么,你能写字吗?”

男子低下头,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舒妙烟顺着他的眼神一看,他双手的腕部有两极明显的伤疤,呈暗粉色,显然已是多年的旧伤。

“禀主子,他的手筋已经被废,不能提笔。”孙书敏低声开口,“而且,他的脚筋也被挑断了一根。”

“畜生!”舒妙烟霍地站了起来,紧紧地抿着嘴唇,难以遏制的怒意自全身的每一处血液蔓延而来,“待我查出是谁,我一定叫她百倍偿还!”

“呀……”低低的呼唤自男子的喉间逸出,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里瞬时涌上了一层水光,不一会,晶莹的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了下来。

舒妙烟心头一软,抬指轻轻帮他拭去,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温柔。

沈绯见此情形心里暗叫不妙,昨天晚上喝得太多,夜色又太浓,她根本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伤到这名男子,他身上的伤虽说有大半与她无关,但以此时舒妙烟的重视程度来看,将来未必不会找她算帐。

“那个,将军,昨天下官无心撞到这位公子……”沈绯很没底气地开口,这会说道歉都是多余,但叫她不吭声装傻,还真是做不到。

舒妙烟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转头看向孙书敏,“把他的伤势详细告诉我。”转回头,正对上男子温柔的视线,那眸中浅浅的光辉,宛如幽幽的月色,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诉说。

“属下昨夜帮这位公子仔细把过脉,他应该是长期被人禁锢,下了奇毒,定时受鞭刑,饮食不规律,而且……”孙书敏欲言又止地看着男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连容貌都被封去,唯有那双弯如浅月的眸子,诉说着主人曾经是何等的绝色风姿。

“说!”舒妙烟面罩寒霜,双手安抚地拍着男子的手背。

孙书敏一咬牙,道,“他被虐待多年,身子已经不孕,但之前应该已经小产多次,所以如今能保下这条命来,已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