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上床睡会吧。”千安抑下满腹心疼,轻声劝慰道。

“不用,叫安眉。”舒妙烟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手下的力道也因为宿醉有些控制不住。

忽然,她用力抓住千安正帮她擦脸的手,嘴角扬起一抹挣扎的涟漪,“千安,你说我哪里比不上舒妙泉?”

“主子!”千安喉头一酸,用力地回答,“在千安心里,谁都比不上主子!”

“可是,他喜欢她……”舒妙烟手中的力道大得几乎能将他的手腕捏碎,出口的声音渐渐支离破碎,“他喜欢我身边那个位置,却在意别的人,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无助地看着千安,只一会,就苦涩地垂下了眼帘。

“主子,沈公子是喜欢你的,哪怕他再喜爱权位,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地将自己交给一个不爱的女人。”千安涩涩地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

舒妙烟一动不动地蜷在那里,许久,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他但凡是对我尚存有一丝情意,也不可能一直瞒着我。他明明尚在人世,却不来见我一面,这也就罢了,或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他为何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和舒妙泉在一起?”她自嘲地笑了笑,一双清雅的双目中凄荡荡没有半点光度,寂如死灰。

“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罢——”舒妙烟疲惫地阖上眼帘,沉默了良久,低低苦叹,“我又何苦要执着这么多年?”

这一生,她只对两个男子动过情,邵含雨已经成了一个无法再提的错误,沈玠——她最初所爱也是多年来魂牵梦绕之人,原以为今生已无缘再见,不料造化弄人竟有幸再相逢。

可是,为何要将她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主子……”乔安眉平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半只脚跨进门,就看到舒妙烟神态纠结地靠在那里,手指的骨节捏成了青白之色,那样的表情,实在是不可多见。

见她进来,舒妙烟轻轻抬起眼帘,淡淡地点了下头,“你等我一下。”

说完,她活动了下被酒意麻痹得失去了知觉的身体,慢慢盘膝坐正,开始运功。

也许是动作略微大了一点,正好扯到右臂上的伤口,鲜红的血色立马从淡黄色的衣服上慢慢渗了出来,那伤口并不大,看上去却也悚目。

“主子,你胳臂受伤了!”千安心下一惊,连忙从怀里摸出药瓶,急步上前帮她敷药。

“不用!”舒妙烟拧起眉头,朝他使了个眼色,“等下再处理。”

乔安眉见此情形,暗暗朝千安递了个眼色,便抱胸站到一旁,安静等待。

“这样到底是伤身体——”沉默了一会,她颇不赞同地哼了一声。

舒妙烟居然是在运功逼酒!凭她的功力想要不醉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此大费周折只说明一个问题,她根本是在折磨自己!

能让她这样不爱惜身体,到目前为止,还确实只有沈玠能做到。

那个男子……

“安眉,我要你帮我做点事情。”调息了一个周天,舒妙烟的眼神由迷蒙变得清明,那种几乎能划破人肌肤的精锐视线,闪得乔安眉心头一颤。

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主子了。

“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舒妙烟抬起头,语意深长。

乔安眉心思一动,反应了过来。她单膝跪下地,声音低沉却坚定,“主子放心,属下绝不会让主子失望!”

舒妙烟点点头,指指胳臂上的伤口,看向千安,“备水,沐浴,处理伤口。”

千安眸光微黯,转身出门。

“安眉。”话音落地,乔安眉已经一个纵身大步走到她面前,贴近距离抱拳低首,恭声道,“如果主子信不过我,我自当一死了断。”

舒妙烟微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沉吟了一会,她低声问,“现在有多少是上面的人?”

乔安眉额角一紧,暗声回禀,“安亲军里至少有三成。”

“三成……”舒妙烟冷冷一笑,“那么说来,我们还有七成人马。你马上传我命令,暗中调遣六大副将进京商议要事!”

“主子——”乔安眉难抑心头巨震,惊骇地看着她。

舒妙烟风轻云淡地扬了扬眉,“你亲自去传令,这条消息只能让这六个人知道!”

“是!”乔安眉郑重地点头,“属下告辞!”

“千安,进来罢。”乔安眉一走,舒妙烟就朝门口唤了一声,“我知道你在。”

千安皱着眉头进房,也不吭声,只是满腹心思地看着她。

舒妙烟走到旁边的榻上坐定,阖眸微微一笑,“说说看,你为何能在我身边这么多年?”

千安一惊,摁住如擂的心跳,用力的咬了咬唇,“主子心里比谁都清楚。”

“不错,我就是欣赏你这份七窍玲珑的心思,”舒妙烟深深看他一眼,“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比千柳要更明白几分,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容你到今天。”

千安身子一颤,顿时眼眶就红了,“主子既然明白奴婢的心思,就应该相信奴婢。”

舒妙烟抬眸瞥他一眼,轻笑,“每次你自称奴婢,那就是生气了。我说的可对?”

千安低头不语,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袖,一向淡定的脸庞此时隐隐有些无措。

“真是……”舒妙烟的表情在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隐隐有一丝倦色滑过,“从你第一天被派到我身边开始,我就知道你的目的。我本不是个仁慈的人,但终究还是在你一再的以命相护之下放弃了杀念。”

“你也看到了,我注定是个感情失败的人。所以,对你的感情我怕是此生都无法回应,今天,现在,你还有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她的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底是沉寂清寒的淡漠,像是一切都无足为道,这样的表情让千安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继而有些沉痛地闭上了眼。

原来,她是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沉默了许久,千安幽幽地叹了口气,恭顺地低下了头,“我……愿为主子守候一生,不离不弃。”

“不委屈?”

“不。”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反而有些释然,“比起之前选择的路,现如今所得,已让我死而无憾。”

舒妙烟静静凝视着他良久,微微地勾起了唇角。

————

沈玠一觉醒来已是午膳时分。

当光裸的肩头触及到微凉的空气,他的心头猛跳了一下。

昨夜,依稀记得那个旖旎的梦境,难道是真的……

低头掀开被子,视线触到自己几乎未着寸缕的身体,他惊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四下扫视一圈,立时又迅速地滑进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身上并没有什么异状,守宫砂还在。可牙齿却疼得厉害,连下颌都疼得麻木,像是吃了什么生硬的东西,连吸气都觉得痛苦。

舒妙烟……她昨晚肯定来过了。

他是知道自己的酒品的,当年他小时候曾醉过一次,也是这辈子的头一次醉酒,为的正是舒妙烟。

当年,他离开骊书院之后,曾悄悄回去看过她。

当时她正在练剑,并没有见到他,可是他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到了樱雪,那个少年躲在一旁,正深情地凝视着她的一颦一笑,手里,还悄悄地把玩着他送给她的耳坠。

练完剑,樱雪将手里的耳坠收好,就拿着汗巾递到她面前,不知道她和樱雪说了什么,两人的神情很是古怪。

隔了一会,樱雪还是笑了,虽然面纱下看不清容颜,那眼里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娇憨。

那一幕,令他不可遏制地愤怒了!才不过短短数日,她居然就将他送的东西送给别人!哪怕是以为他死了,也不至于如此迅速就和别人打得火热!

那天回府之后,他醉得不醒人事,第二天一早才在沈绯的怀里醒来。触目就是沈绯心疼又无奈的脸,还有她无辜地被他咬得遍体麟伤的伤口……

自那以后,他没敢再喝酒,为他那无法见人的酒品。

这件事也只有沈绯和虞米知道,现如今,居然丢脸丢到她面前了。

却不知她有没有被他咬伤……

羞怯、惊疑、窘迫,种种情绪之下,沈玠越想越头疼,最终还是飞快地穿衣洗漱,直接奔向对面舒妙烟的院子。

“公子请留步。”千柳一成不变的声音拦在面前。他手里端着几盘冒着热气的点心,眼光温温地扫过沈玠的脸庞。

“公子请用膳。”

“先搁下吧,我要去看看将军。”沈玠顾不得和他多说,打算绕过他走下台阶。

“将军有事不在,公子先歇着吧。”千柳的步子却比他更快,语气较之以前多了一点淡漠,“昨夜公子想必也累了,有事等主子回来再说吧。”

“我昨夜……”沈玠无措地顿住步子,轻声道,“她怎么样了?”

“主子福大命大,死不了。”千柳的语气显然很不客气。

沈玠心中一抽,低声轻喃,“原来我还是伤着她了。”昨夜空白的记忆在千柳饱含意味的神情下依然荒芜,可不知为何,竟是记起了舒妙烟临走时那漠然心伤的一眼。

千柳淡淡睨他一眼,不再多言。被伤的何止是身体?他这一会,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先不知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可没料到他竟会是骊书院中那个小竹笋,那样的过去——他怎么忍心这样待她?

“参见将军!”一阵隐约的话语声自墙的另一端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听得沈玠心头一颤,忍不住朝墙边靠近了几步。

“小雪在不在?”

“樱雪公子刚才还在,这会不知道去哪了。”小厮恭敬的禀告声。

“等他回来告诉他,我找他有事。”轻微的脚步慢慢走近,沈玠紧张地后退了半步,随即不假思索地奔向了院门。

这一次,千柳没有再拦他。

急切的步伐在走到门边时堪堪地刹住,沈玠紧紧地抓着冰凉的石柱,只觉得手心的寒意正顺着肌肤一丝丝渗进了血液,直至通体麻木。

她就站在他对面,笑容温柔似水。

而她的对面,正急急地奔来一道修长俊挺的身影。

“烟烟,我去配了点药,我们进去谈。”男子淡月色的长袍随风而动,悦耳的声音柔得能化成水来。

舒妙烟眼底的笑意又柔和了几分,甚至朝那人迈出了两步,表情急切中带了欢喜,“辛苦你了,小雪。”

两人的视线交汇默契又柔和,像是一卷最缱绻的画,令人移不开视线。

沈玠无力地阖上眼眸,只觉得眼前那温馨旖旎的一幕,将周遭的空气都一点点凝结成了冰。

正文 第 52 章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晚上宇殿下就能醒来。”樱雪一进门就毫不客气地将千安递过来的热茶抢了过去,喝了个底朝天。

舒妙烟有点无奈地看他一眼,声音中有难以抑制的喜悦,“那明晚就能知道真相了?”

“当然!”樱雪肯定地点了点头,不无得意地扬起了眉,“烟烟,你可记得答应了我什么?”

舒妙烟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微笑道,“我答应了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把舅舅的事情处理好。”

“好吧,别让我等太久,再过两个月你可就大婚了,我可不想陪着别人的妻主去游湖。”樱雪眉眼弯起,笑得别有深意,“还有,你不会带着沈玠一起吧?”

“不会。”舒妙烟淡淡一笑,不愿多谈此事,“小雪,那我先去看舅舅。”说完,转身就朝房门走去。

“喂!”樱雪不悦地拽住她的袖子,“你至于这么翻脸不认人吗?我知道沈玠是你的人,可也不至于连提都不能提吧?”

“我去看舅舅——”舒妙烟有些无奈地回过身。

“那你先告诉我,你手臂是怎么伤的?”樱雪的手毫不留情地捏在了她的伤口上,见她痛得直皱眉,也只是冷冷地瞪着她,“这伤口可真是奇怪得很。”

“小雪,你管得太多了!”舒妙烟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的身体不劳你费心。”

樱雪的眼眶顿时就红了,气结道,“好好,我不管你,我走!”说完就气呼呼地冲了出去。

胳臂上鼓鼓的一块肯定是受了伤,他摸了那个伤口,一捏就知道是被人给咬的。以她的身手,如果不是她心甘情愿,有谁能咬得到她?那个人……除了沈玠不作他想。

他一再地告诫自己,不要去在意沈玠,她终究是会娶别人的,就算不是沈玠,也会别的男子。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和她之间,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可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觉得难过。

她和沈玠即将是夫妻……这段时间以来,这两个字像个魔咒一样缠在了他的意识里,任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彻底去忽视。

樱雪奔出院门时,正看到沈玠于对面院子的槐树下负手而立,他表情看上去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了想,樱雪的步子慢了下来,反手踱着步子慢吞吞地靠了过去。

“沈公子气色不太好,不如我帮你把脉看看?”

“不必,多谢周公子的美意,我很好。”沈玠的表情瞬间就恢复了惯然的淡漠。他眼角的余光早就看到樱雪脸色不愉地从对面出来的,细细一想,这内中原因多半与他有关。

“烟烟救回来的人……你不去关心一下?”樱雪晶亮的眸子里透着一丝不解,“那可是她很重要的人呢。”为了宇皇子,他最近一直在来回奔波,为何沈玠却连问都不问一声?这样……可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

沈玠漠然地垂下了眼帘,抬手摸了摸痛得麻木的下颌,“无妨,既是一家人,总是要见面的。”不是他不想去,而她不想让他去,他有什么办法?

那‘一家人’三个字听得樱雪暗暗磨牙,见沈玠摸着下颌脸庞微肿顿时就明白了过来。显然,将舒妙烟的胳臂都咬出血来的罪魅祸首,可不正是眼前这人?

“听说你被怀王抓走关了半日,其中经过想必凶险。”樱雪冷冷地扬起了眉,带着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到了沈玠身上,“那怀王荒/淫好色,你的清白……”听说那怀王被抓到的时候衣不蔽体,而沈玠也受了伤,舒妙烟的别扭,难不成竟是吃醋了?可她与沈玠才见过几面——何至于那么在乎?

“清白?”沈玠眸光闪了闪,唇角扬起一抹淡淡嘲弄的笑,“昨天夜里她已经亲身验证过了。”

“你说什么?”樱雪一惊,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难道说她胳臂上的伤势竟是他们圆房所致……婚期就在眼前,这女人就那么等不及了?她不是喜欢小竹笋吗?哪怕是邵含雨也行,为何会这么快就和眼前这人在一起?

他不喜欢沈玠……非常非常不喜欢。

“你就那么迫不急待要向她证明你的清白?还是借此机会生米煮成熟饭?”樱雪丢下一抹讥诮的笑,扭头就走。

圆房就圆房,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他也会离她更近一步。

沈玠冷冷地看着樱雪的背影许久,这才转身走上台阶,回房。

————

第二天晚上,刚用过晚膳,沈玠就被舒妙烟目无表情地拎上了马车。

“要去哪里?”他错愕地开口询问,结果却换来她一个冷嗖嗖的眼刀子。

“你不想走就留在蓉城,也可以。”舒妙烟显然没有什么耐心。

沈玠委屈地弯了弯唇,“你总要告诉我,打算去哪里吧……”

舒妙烟皱眉看了他一眼,好一会,吐出两个字,“回京。”

“啊?”沈玠正要再问,却在见到掀帘进入马车的樱雪时噤了声。

怎么这个人也跟着去?他四下环顾了一圈,轻轻蹙起了眉。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乔安眉不在。舒妙烟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樱雪冷冰冰地看了眼沈玠,转头示意身后的两名小厮搬进了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搁到了车上最大的锦塌上。

那是个容貌清绝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多岁,脸色略微有点苍白。

“将军……”沈玠转头看向舒妙烟。难道——竟是宇皇子?

“舅舅。”舒妙烟睨他一眼,低低唤了一句算是解释。

待两个小厮将宇皇子放下,她大步冲了过去,在他的旁边坐了下来。

“烟儿。”宇皇子的声音沙哑而僵硬,吐字明显有些费力,“为何急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