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没几分钟沈暮又接到弟弟秦征学校打来的电话,说是秦征已经旷课两天了。

沈暮很快便把秦征逮着送回学校,跟老师再三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秦征逃课不为别的,他们班有个问题少女,有钱人家的千金,在外面包了个场子开赌场,正好缺几个保镖,说是一天给一千块,那女生问他来不来,秦征当时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幸好发现的及时,秦征被沈暮带回去,那女生也被家长领走,否则闹上派出所,就不是校内警告这么简单了。

“给你交学费上学不是让你出来混的,你要是喜欢混就别念书了,出来打工得了!”沈暮没好气的说。

秦征不以为然:“你高中的时候不也经常逃课出来打工,怎么你能我就不能?”

“…你是男孩么,妈还不就指望你。”

“少来,什么时代了还分男女,你土不土啊,搞得跟旧社会穷苦人家孩子似的。”秦征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沈暮,“就拿到一天的工资,一千块钱,你留着吧。”

沈暮打开信封,果然是一叠红色钞票,她默默把塞回秦征包里,说:“行了,就你这点钱别显摆了,存着吧,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你不能小看我,我是个男人,我可以担起这个家。你担心什么?我学习也没落下,钱也赚到了,有什么不好。”

沈暮忍不住笑了笑,“你以为咱家穷到揭不开锅需要你这么卖命?还不至于!你好好搞学习,其他的别瞎操心。”

秦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有没说,气呼呼的摸了摸脑门往前走。沈暮跟上去踹了他一脚:“少给我摆脸!”

等到沈暮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一进宿舍就听见宿舍人嘻嘻哈哈的打闹。

“沈暮,就等你了!”马倩倩见她就喊。

徐蕙说:“哎,快去洗把脸,咱去操场看球赛。”

沈暮累得不行,酒吧的工作也丢了,她正烦着呢,于是摆摆手说:“不去不去,你们去吧,我累死了,我要睡觉。”

钱周看了她一眼,问:“你该不会是因为丢了工作心情不好吧。”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马倩倩跟着说。

钱周点头:“再说你那酒吧,一个女孩子去那儿总不安全,要我说丢了也好。”

徐蕙附和着:“丢了好!”

沈暮哭笑不得:“有你们这么安慰人的么?”

实在拗不过这三个人的疲劳轰炸,沈暮还是被她们绑着去了。

操场南面的篮球场不少同学在围观了,赛事刚开始,叫好声一片。

“谁跟谁比啊?”沈暮问。

“我们系跟摄影系,决赛呢!不然叫你来看?”马倩倩说。

四个人在看台上找了一圈也没找着空位,干脆在台阶上垫了几张纸巾就地坐下来了。

沈暮放眼望去,一眼就看到场上光着膀子穿球服的林冬绪,她指了指他,问马倩倩:“哎,怎么林老师也在呢?”

“每一队配一名老师参加,他们摄影系也有老师,你看,就那个,秃头的,啧啧,跟林冬绪没法儿比啊!”马倩倩忍不住赞叹。

刚说完,林冬绪一个箭步上前一跃而起,非常迅速漂亮的灌篮,赢得场下不少女生的尖叫。沈暮觉得挺有意思,第一次见他穿这么年轻,同学生们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他已经快三十岁了。甚至还有其他院的女生问:“刚那帅哥哪个班的?”

看着场上身手矫捷的林冬绪,沈暮趁乱捏着嗓子喊了一声:“林老师,加油!”

谁知林冬绪将球传给队友便回头看了过来,对沈暮微微一笑,销.魂的笑脸又让场下女生尖叫连连。

沈暮暗自脸红,这样都能听出来是她,林冬绪到底有没有认真打球?

此时,对面看台某个女生不甘示弱,更大声的喊了一句:“林远城,我爱你!”

303宿舍的四个女生齐齐噗嗤一声喷了。

“林远城是谁?”钱周问。

马倩倩擦擦口水,碰了一下沈暮:“来,你跟她知识普及一下。”

“暴发户的儿子,同性恋。”沈暮说。

马倩倩扼腕:“人家明明是首富的公子,怎么给你说的这么山寨!”

徐蕙冷不丁冒了一句:“林冬绪才比较像首富的公子吧,内敛、低调。不像林远城,财气外露,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

沈暮再去观察林冬绪。内敛?低调?她怎么看不出来?这人明明就是妖孽,妖言惑众、迷惑人心!他还乌鸦嘴,从他让她别在酒吧打工的那天起,没过两个礼拜她就被开除了,真是个瘟神!

上半场结束,球员立场调整休息。沈暮站起来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后说:“我先回去了啊。”

马倩倩、徐蕙、钱周倏地抓住她的腿、胳膊和衣服喊道:“你敢!”

四个人扭作一团打闹起来。

林冬绪仰头喝了大半瓶水,看了她们一眼,从场边绕了过去。钱周眼尖瞥到林冬绪朝她们走来,轻咳了几声:“哎哎,林老师。”

沈暮唇边还挂着笑,转过身便对上他的双眸,渐渐收了笑,看着他。

林冬绪由于大量运动,汗液浸湿了头发,软软的搭在额前,少了份严肃,多了份温和,他对她们点点头,然后对沈暮说:“先别走,一会儿球赛结束我有事情跟你说。”

“…”为什么!她很想回宿舍睡觉好不好!

林冬绪再回到场上,303宿舍的同学已经没心思看球赛了,抓着沈暮轮番审问。

徐蕙:“老实交代,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非要单独再说?”

钱周:“你们俩貌似很多不能说的秘密啊。”

马倩倩:“你们什么时候搞上的?快说快说!”

沈暮想了想,大义凛然的说:“大约他是想趁没人的时候把我秘密处决。”

马倩倩拍手:“哇哦,偷偷的!”

钱周拍手:“就你们俩…”

徐蕙拍手:“处决…”

经她们这么一渲染,暧昧之意溢于言表。

沈暮喟叹:“你们太淫.荡了!”

-

球赛一结束,303的女生们非常自觉的丢下沈暮欢欢乐乐的回去了。林冬绪和沈暮一路走到黑压压的林子里。

沈暮有些紧张,月黑风高夜,孤男寡女共处一林子…其实她是怕他布置额外作业。

忽然,林冬绪伸手拉住了沈暮。沈暮一惊,停住了。

林冬绪笑了笑,指着沈暮脚下的大坑,温声道:“看着路。”

沈暮微微吐气,继续往前走,她侧目看了眼他,小心翼翼的问:“老师有什么事吗?”

“恩,”他把她带到稍微亮堂一点的地方,停下来说,“我朋友的饭店缺一个长期兼职的,你要不要去?待遇不错,你可以把酒吧的工作换掉。”

“不用换了,已经被开除了。”

“哦?”林冬绪做了个惊讶的表情,“那很好。就这样吧,周末我来接你,过去跟那人见一面。”

“我…”

“就这么决定了。”

周日下午,沈暮被林冬绪带到“私家厨房”,她惊讶的叹道:“你跟这儿老板认识?”

林冬绪点点头。

也是,媒体行业的见多识广,必定认识各行各业的人,不足为奇。

林冬绪把沈暮介绍给饭店总经理,并让领班带她熟悉了一下环境。总经理把林冬绪请到一边,颔首问道:“老板,要开给沈小姐多少工资?”

“该给多少就多少。记住,别让她招待VIP那几个难伺候的,放大厅就行了。”林冬绪沉吟。

这时沈暮刚好同领班绕了一圈回来,他展颜对总经理笑了笑,略微大声的客气道:“这孩子就麻烦您了。”

沈暮同时对总经理颔首微笑,礼貌的说:“谢谢你。”

两人走出“私家厨房”,林冬绪开了车过来,“回学校吧?”

“我回家,您先走吧,我坐公车就行了。”沈暮说。

“上来,送你回家。”

林冬绪态度强硬,沈暮便没拒绝了,报上了地址,由着他折腾。她靠着椅子小憩了一会儿便到了她家楼下。刚刚下车,远远的就看见她母亲秦玉拎着几大袋子新鲜蔬菜往这边走。

秦玉看见林冬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忽然眉开眼笑,有点激动的走过来,喊了一句:“林记者?哎呀,真的是你啊!”

秦玉将林冬绪领上楼,这一片是B城的老城区,房子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楼道昏暗狭窄,最多是能容纳下两个人并排上楼。

秦玉和林冬绪走在前面,沈暮跟在他们身后,脑子里全都是疑惑。

“林记者现在是我们沈暮的老师?”秦玉笑眯眯的说。

林冬绪点点头。

秦玉开门让他进去,又到厨房给他泡了杯绿茶,“真是缘分哪!您记得我们沈暮对不对?她那时候跟现在没多大区别,就是长高了一点,是不是?”

林冬绪喝了口茶,看了沈暮一眼,半晌才说:“是没怎么变。”

沈暮的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一种被欺骗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根本就认得她,怪不得去年她生日那次,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林冬绪一看见她就愣了一下,起初她还跟自己开玩笑,这人是不是被她惊艳到了,现在再来想一想,她怎么就没有留意他这么久对她的奇怪举动呢?

第一次送围巾、大清早把她从被窝里叫起来、利用她廉价劳动力做这做那、给她布置额外作业、帮她介绍兼职,谁会对一个陌生学生做这些?但是,即便他认识她,也不能以这个理由合理解释他为什么这么做。

秦玉同林冬绪寒暄了几句,把留他下来吃晚饭,便去厨房做菜。沈暮跟进去帮忙却被秦玉赶出来陪林冬绪聊天。

沈暮盯着他,目不转睛,眼里充满了防范和警示。

林冬绪却悠哉的抿着茶,良久,他笑了笑,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问就问!沈暮坐到他对面,直起腰背,气势凌人:“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你弟弟车祸那年,我是负责这个新闻的幕后。”

那年秦征车祸,肇事者逃离,最终是电视台帮忙解决并报道了此事。得到他们的帮助,沈暮一家才得以拿到大笔医疗费。虽然不知道肇事者为何人,但对于他们这样贫困的家庭,能够拿到赔偿金就很不错了。当然,这要感谢节目策划之一,林冬绪。

那时沈暮也有耳闻,这个人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们讨回公道,行为相当负责人。此事过去以后,沈暮曾经去电视台拜访他,但是却被看大门的大爷轰了出来,犹记得那大爷说:“来访电视台的人多着去了,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给放进去那还不乱了套了?小姑娘,没工作证或者证明吧?没有就进不去!再说吧,你连你要找谁,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更不能放你进去了呀!”

她提着一大袋子水果,默默抬头仰望电视台高楼,耀眼的阳光照在楼身的镜面上,刺得她眼睛生疼,大楼进进出出人中,胸前挂着工作牌,还有拎着摄像机的,结伴一路走一路说话,表情严肃,那般的认真。她心里渐渐生出一股力量,她想和那个人一样,披露社会丑恶的一面,弘扬人间有爱的一面,她也可以利用镜头,利用手中的笔,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这就是她选择学新闻的最初动力。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给她动力和希望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个闲适慵懒,并且带着一丝玩味笑容的林冬绪!

“那么去年我生日那次你就认出我了?”沈暮又问。

“你几乎没变,就像伯母说的那样,长高了一点。”他笑笑。

“不准笑!严肃点!”她最讨厌他居高临下,洞悉一切的姿态,她被他耍的团团转!

见她说的认真,他收起笑容,轻咳了一下。

“再问你个事儿。”

林冬绪点头,“你说。”

“那次节目播出之后,我们不止收到肇事者的赔偿金,同时也收到陌生人寄来的善款,而且这么多年,每个月他都按时寄过来。我想问,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他斩钉截铁的答道。

沈暮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不可能,他要取得我们家的联系方式,必定去电视台找过你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林冬绪想了想,说:“是这样的,做完了你们那期节目,我就被调到其他部门去了。所以,那人就算来过电视台,我也不可能知道。或许我同事接待过他,哪天我回台里帮你问一问。”

“哦,好吧,那麻烦你了。”顿了顿,她又叮嘱,“千万别忘了啊。”

林冬绪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毫无波动的眸子看不出情绪。沈暮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问他在想什么,就被他给抢了先,他说:“你找他干什么?”

沈暮理所当然的说:“把钱还给他啊。我们一分多没动过,这种来历不明的钱放在家不安心。”

“…”林冬绪再次沉默。

沈暮看他杯子里的茶水见底了,起身又给他倒了一杯,“你要不要吃点蛋糕?”

“不用。”

“那看电视吧。”她把电视打开,“你爱看什么?”

“随便,我平时不看电视。”

“哦,那…你抽个烟?我给你拿烟灰缸去。”说着,家里没有人抽烟,所以没有现成的烟灰缸,沈暮找了个废旧的饮料瓶,剪掉开口,兑了点水进去,再放到他面前。

但是林冬绪半晌没动,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这些殷勤的举动。沈暮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了,才含含糊糊的说了句:“谢谢。”

“恩?什么?”林冬绪故作没有听清楚。

沈暮抿了抿唇,硬着头皮一字一顿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呢?”

“秦征那件事儿啊。我知道是你坚持把肇事者找出来的。”

“不用谢我,就当老师教你一课,做新闻的,一定得有热情和责任心,以及辨别是非的能力。新文,最关键的就是及时和真实,容不得半点虚假。”林冬绪说。

沈暮抿唇笑了笑,真看不透林冬绪。这会儿他又变成课堂上那个侃侃而谈,严肃的不得了的小老头了。

-

晚饭过后,沈暮把林冬绪送到楼下,看着他宝蓝色的车尾消失在视线里,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咚咚的跑上楼。

“妈,上次那好心人寄来的信你扔了么?”沈暮问。

“好像没有,怎么了?”

“找出来我看一下,或许有线索呢。”

秦玉到卧室翻开她那个放存折证件的盒子,他们家的重要物品基本都放着盒子了,找起来也方便。

“喏,就这个。”秦玉递给她一个信封。

沈暮把信抽出来打开,瞬间,心便狠狠沉了下去。信纸上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同课堂上某人的板书相重合,沈暮再熟悉不过了,寄钱的人,分明就是林冬绪。

第二天周一,沈暮带上银行卡到办公楼找林冬绪。她推门进去,办公室里只有一位女老师和一个男生。

那老师愣了愣,随后冷下脸:“进来也不敲个门,哪个系的啊?有事?”

沈暮抱歉一笑:“对不起,我有急事找林老师。”

“他不在,今天也不回来。他很少在学校,明天有他的课,你明天再来吧。记住下次进来之前敲门!”女老师厌恶的说。

沈暮胡乱点点头还不忘打量他们一眼,男生眼神畏畏缩缩,而老师的反应太过夸张,再加上她脸色潮红,这俩人绝对不在干好事。

周二早上八点不到,沈暮就等在办公室门口守株待兔。

林冬绪来的很准时,看到沈暮他笑了笑,“吃了早饭没?没吃就一起吧,我买了不少。”他扬了扬手里的袋子。

“吃了。”沈暮拒绝,又说:“林老师,您为人师表为什么总说谎呢?您这么骗我,我以后还怎么相信您?”

她把银行卡拿出来丢到他胸口,那卡随后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突兀的很。

林冬绪蹲下.身将卡捡起,冷下脸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钱是你寄的,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前天您跟我说实话又如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没有人会毫无原因的对一个人好,别告诉我你这样做完全就是爱心泛滥,同情心作祟。我不相信。”沈暮抬头看着他。

林冬绪勾唇一笑:“沈暮,别把世人看的太卑鄙,总有一些人对你好,但是没有目的、不求回报。”

沈暮也笑:“是么?人们不都是这样么。我爸妈离婚前的一个月,我爸把我妈捧在手里疼,为什么?因为他想离婚,就必须先讨好我妈。学校里那些给我买这买那口口声声说当我是朋友的对我好,为什么?因为她们想我考试的时候给她们看答案。还有秦征,秦征那件事的赔偿金根本不需用那么多,为什么肇事者给了好几万?因为他怕自己被曝光。那么你呢?几年来不间断寄钱给我们的原因是什么?说说看哪,到底是不是,没有目的,不求回报?”

空荡的办公室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静谧的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林冬绪动了动脚,忽然说:“肇事者是我弟弟。”

沈暮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你们家挺有钱吧?想息事宁人?还是用钱来填补你们有钱人做作的愧疚心?”

林冬绪皱起眉头:“沈暮,好好说话,别这么咄咄逼人。”

“你知不知道我们家那时候都走投无路了?钱全部给拿给秦征做手术还不够,到处找人借借不到,我妈死都不让我跟我爸那边的亲戚借,医生说收不到钱就不让手术,秦征就有可能失去一条腿。我妈抱着医生的腿什么都不会说了,就知道哭,秦征在干嘛?他一瘸一拐走出来,他说,妈,姐姐,我不要手术了,没有退照样能活,能照顾你们。那个时候你弟弟在干什么?泡妞?蹦迪?还是开房啊?这些你知不知道?”

“沈暮!你说够了没有?”林冬绪呵斥道,他伸手去抓沈暮的胳膊,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她反手打掉,退了一步继续说:“不要以为你大义灭亲照实报道新闻我就回感谢你,他妈新闻画面都是打马赛克的!谁知道那事儿是你弟弟干的?几十分钟的新文就播了我们几十秒。我知道你是什么心态,你想补偿对不对?虽然我们拿到赔偿金但是肇事者依旧安然无事,没进大牢,你觉得愧疚了对不对?”

林冬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银行卡塞回沈暮手里:“乖,别闹了。我都承认。是我们家不对,我给你道歉。这些本就是你应得的,不用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