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泽心里咯噔一声:没想到,这只小白狐狸居然在这儿给自己挖了一坑!看样子晔云起是想保下这个小医官,但人微力薄,所以要拖着他下水。

昏暗烛火下,晔云起不着痕迹地细察丹泽神情…

他之所以要保下小医官,有两层缘由:一则今日众人皆知任广当众拦车,发生冲突,若他不明不白地死了,保不齐这黑锅就会扣到自己头上;二则,小医官是珉水之事的重要人证,霉变的药材究竟是不是来自司药台,关系到珉水数十条人命,还有司药台的那些亏空,他也想弄明白。

下毒手的幕后之人是谁,丹泽自然心中清楚。他原先并不想管这事,佯作不知晓,想着即便将来事发,他也有法子将责任尽数推到司药台。但今夜晔云起将他也拖了下来,小医官若是一死,珉水一事就得让晔云起和他一块儿扛着。此事直接关系到玄狐族的数十条人命,与毁婚大不相同,到时候墨珑回来,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言之有理!”丹泽脑子转得甚快,当即道,“我现将人带回太医丞,请太医令亲自治疗,你尽管放心。”只要人在他手上,进可攻退可守,事情就好办得多。

“多谢司空!”晔云起招手唤来两名侍卫,“让他们俩跟着,若是要用药,便使唤他们跑跑腿。”

“云起想得甚是周全。”

两人相视而笑,丹泽看他笑得眉眼弯弯,心中暗暗道:小狐狸崽子,要不是指望着你当妹夫,我才不淌这趟浑水。不过你也别得意,我虽不会害你,但也不能帮你。

这夜,晔云起回到大司徒府中,心情宽松多了,自觉也算是办了件正事,仍非任人摆布。叶景仍是有些不放心:“任广放在丹泽那里,若再出事怎么办?”

“丹泽这是骑虎难下,任广若在他手上出了事,珉水疫情一事可就全在他一人身上了。他既然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就得保住他。”晔云起心情甚好,“等任广一醒,我看那两只狸猫如何自圆其说”他指得的是李补中和高益气。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等了两日,晔云起都未等到任广醒来的消息,反倒是丹泽对他愈发亲近,竟然邀他前往城外五里外的风雨神庙,一同商量重新修缮风雨神庙的事宜。

晔云起心里自然有些许忐忑。修缮风雨神庙在司礼台的管辖范围,白狐族失势之前,司礼台确在大司徒治下,但自从晔驰隐入林泉谷,司礼台就由大司空掌管,距今已有二百余年。论理,此事晔云起更应避嫌才对,免得让人觉得野心勃勃,但丹泽却似乎不以为异,再三相邀,最后亲自上门来接晔云起同往风雨神庙。

为让风雨神感受世人诚心,风雨神庙往往建在方圆十里最高所在。拓城城郊的这座风雨神庙便建在城外五里兔耳山的最高处。马车停在山下,丹泽与晔云起拾级而上。

“你所绘的风雨神像甚是传神,”丹泽赞赏道,“我已教工匠依图去打个样,你一定得帮忙把关呀。你知晓,风雨神对咱们青丘是极要紧的,风调雨顺,方能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司空说得是。”

晔云起陪笑道,总觉得那里不对劲。丹泽对他笑得越亲切,夸赞得越诚恳,他就愈发心虚,觉得前头肯定有什么坑等着自己。

“你我兄弟,不必这般见外。”丹泽携了他的手,一同走进风雨神庙,“你和丹青年纪相仿,你就同她一样,唤我一声大哥吧。”

听他提到丹青,晔云起这才有点明白过来,连忙道:“不可不可,若论辈分,司空与我爹爹才是同一辈人,我该唤一声叔叔,丹青也该是我的小姑姑才对。”他想告诉丹泽的就是,我和丹青差着辈儿呢,没法凑一块儿。

臭小子,居然想用这套来拒婚,真是不识抬举!丹泽心里暗骂了一句,面上倒是笑得愈发亲切:“云起,这话可就是你不对了!同族方论辈分,你我分属白狐和赤狐,这可不能乱,否则可就理不清了。”

晔云起还待说话,却见此间庙祝迎上前来,只得哈哈两声作罢。

丹泽也不再提婚约一事,领着晔云起在风雨神庙里里外外走了一圈,何处该重新加固,何处该补漆,何处该换上新的帷幔…等等诸多事宜,一项项都与晔云起细细商量讨论,猜度着新任风雨神的喜好。

既是正事,晔云起也尽心尽力,颇出了些主意,丹泽频频点头,赞不绝口。最后两人出得庙门,丹泽道:“云起,以你之才,只掌司药台着实可惜了。”

“司空谬赞。”

“我这些日子也着实忙,河道的事情尤为繁杂。”丹泽话风一转,忽道,“风雨神庙修缮一事,我想请云起你来主管此事。”

原本以为丹泽只是找个借口邀自己出来走一走,没想到他竟然亲口要求自己插手司礼台的事务,晔云起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初来乍到…”

丹泽打断他:“就算是帮哥哥我一个忙,云起切莫推辞!一应人手我都会派给你,你只管差遣。”

“此事不可,”晔云起仍是推辞,“莫说我还未正式掌大司徒印,便是掌了印,也不该插手司礼台之事。”

“话不能这么说,司礼台原就在大司徒治下,只是后来你们迁居林泉谷,治下有所不便,才暂时归在司空治下。如今云起你才干非凡,先把风雨神庙修缮一事做好,他日司礼台重归大司徒治下,叫旁人也没甚闲话说。”丹泽道。

再想不到丹泽竟然是这层意思,要将司礼台重归大司徒治下!晔云起再没法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震惊地看着丹泽,不解他怎么会如此轻易将司礼台拱手相让。

他接还是不接?

若是接了,不知前头还有什么坑等着他。

若是不接,相距两百余年,司礼台好不容易可以重归大司徒治下,生生被自己给拒了,爹爹知晓怕是会气到吐血。

看晔云起定在当地,一动不动,丹泽似知晓他心中所想,轻松地拍拍他肩膀:“不必担忧,我此举皆是因为咱们就快成一家人了,何必再分得那么清楚呢。”

闻言,晔云起受惊更甚:“…成一家人?”

“自然是指你和丹青的婚事。”丹泽笑道,“我也是考虑再三,云起你才貌双全,人品又是上上之选,丹青托付给你,我这当哥哥的才能放心。”

“…我、我觉得…”晔云起慌乱道,“…至少应该问问丹青的意思吧?”

“此事我已写信问过她,丹青对你也是倾慕已久,赞赏不已,能得此夫婿,也是她的福分。”丹泽面不改色心不跳。

“可是,我爹那边…”晔云起只能再把爹娘搬出来,“还有我娘,实不相瞒,其实在谷里她已为我相中了人了,只等着我回去…”

“不妨事,不妨事,丹青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有姐姐妹妹帮着她一块儿照顾你,更好,更好!”

“…”

晔云起已想不出借口,只能暗暗希望爹爹千万不要应允。

回城的马车上,不等晔云起问,丹泽又主动提到了任广的状况:“他已在慢慢好转,听太医令说,脉象已比之前稳健了许多,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到时候,你有什么想问他的,尽管来问,珉水一事必定要彻底查清楚才行。”他言语间正气凛然。

“多谢司空。”晔云起忙道。

然后,晔云起一面忙着给司药台补亏空,一面忙着给风雨神庙修修补补,生生等了十几日,青丘已开始下起今冬的第一场雪,都未等到任广醒来的消息。派去的两名侍从倒是很尽责,每日都来回禀任广病况,大意都是太医令每日按例诊疗,但任广依旧在昏睡之中。

终于,晔云起明白了,丹泽是预备让此事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过去,虽然不会让任广死,但也不会让他醒过来。

“棋差一招、棋差一招啊!”他在火盆旁搓手,看着外间纷纷扬扬的大雪,不由长叹。

“公子,我看这未必是件坏事。”叶景安慰他,“他若醒了,你还真拿着他去找司药台的人对质么?”

“自然要对质,你知不知晓这账本上有多大的亏空。”晔云起长叹道,“我爹可真是我亲爹啊,把我弄这么个地方来。”

“万一真查出什么来…”叶景凝眉沉重道,“我担心公子你会有危险。族长再三交代过,不让惹事。”

“我也不想惹事,可这些亏空怎么办?”晔云起无奈道,“二叔留这么个烂摊子给我,我总不能现下写信回家去要钱吧?才来了半个月…好歹也得撑满一个月吧。”

叶景想说,反正都是要钱,半个月和一个月也没甚差别,但见晔云起的模样已经很沮丧,想想还是不说了。

正巧,白察察从月牙洞飞奔过来,嚷道:“公子,族长派人来了,好几辆马车呢。”

闻言,晔云起第一个念头——爹爹真给我送银两来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冒着雪,四辆马车依次从后角门赶进来,整整齐齐地停在后院中,为首之人是家中白总管的大儿子白夜,恭恭敬敬地朝晔云起施礼:“二公子,族长担心公子水土不服,特地命我送些林泉谷的特产。本该昨日就到,路上下大雪耽搁了。这是族长的信。”他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白蜡封好的信封,呈给晔云起。

四大马车所载,除了日常衣物吃食,还有些可取暖的铜熏球,铜熏笼等物,都是晔张氏赶着叫人定制的,做工甚是精细。除此以外,晔张氏担心儿子在拓城吃不惯,特地又派了一名厨子来,是个瘸腿的哑老头,据说很会做林泉谷风味的家常菜。

晔云起接了信,命胡文找人卸车,备下热菜暖酒好好招待白夜一行人。他拿着信,回到屋中,心中不免有些许忐忑:他之前已写信回家,告知爹爹司礼台一事,不知爹爹会作何决定?

拆开信封,取出信纸,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看信…

一盏茶功夫后,白察察捧着一盘精致的桂花饼来敲他的门:“公子,二夫人亲手做的饼,你快来尝尝!”晔张氏心疼儿子,生怕他在拓城没胃口,赶着做了好些晔云起打小就爱吃的糕点,用匣子装好了,让白夜一块送来。糕点匣子刚从马车上卸下来,白察察就颠颠地端来给晔云起。

屋里头没动静。

白察察诧异地自言自语:“不在?”

叶景也有事要禀,大步过来叩门:“公子,神像已塑好,运至庙中,庙祝请您明日前往风雨神庙,主持供奉仪式。”

屋里头仍是没动静。

白察察仰头朝叶景奇道:“公子去哪儿?”

叶景扫了眼门口薄薄积雪上的脚印,显然晔云起是进屋了,便抬手又重重叩了两下:“公子?公子!”

见屋内仍无动静,白察察惊慌道:“公子会不会有危险?!”说着,一挺小圆肚子,就要去撞门。

叶景伸手把他拽回来,然后干脆利落地伸腿,预备把房门踹开,就在鞋底堪堪触及房门的一瞬,门被拉开了,晔云起一脸的生无可恋,双目放空,看也不看他们便转身回去了。

“公子,你怎么了?”白察察捧着桂花饼,追在他身后关切地问。

叶景也被晔云起的模样吓了一跳,跟着进屋来:“公子,出什么事了?”

晔云起还是不做声,直挺挺往榻上一躺,不动弹了。白察察捧着饼,往他旁边一趴:“公子,公子,你是不是想家了,心里难受?”

叶景一眼瞥见书案上刚刚拆开的信,试探问道:“族长来信,可是说了什么?”

晔云起沉默了片刻,猛地坐起身,想说什么,但看见捧着桂花饼眼巴巴望着自己的白察察,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叶景看出他的心思,便吩咐道:“察察,白夜那边你替公子去照看着些,肉啊酒啊不够的,让厨房赶紧添,可别怠慢了。”

“可这饼…”

白察察其实自己很想吃,可这是二夫人特地为公子做的,公子不吃,他自然更不能动。

岂会不知晓他,晔云起没奈何地拿了一块饼:“剩下的你吃吧。”

“多谢公子!”白察察端着饼,喜滋滋地出去了。

叶景颇谨慎地将房门关好,方才看向晔云起:“公子?”

晔云起长叹口气,道:“哥哥!我爹…把我给卖了!还卖了个白菜价!”

“…”

叶景没听懂,面上神情有点尴尬,毕竟这话对族长有些大不敬。

“你不会背地里去告我的黑状吧?”晔云起瞥他。

叶景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若族长问起二公子的状况,他也不能故意欺瞒。

见叶景半晌没吭声,晔云起忍不住失笑:“叶景哥哥,你还真是个老实人!放心,我不会为难你。我和你说的话,你尽管告诉我爹爹。要不然,这些话当着他的面我也不好直说,正好借你的口让他知晓知晓。”

原来如此,叶景舒了口气,问道:“究竟是何事让公子如何懊恼?”

“你说说,我要紧还是司礼台要紧?”晔云起示意他坐下。

“这个…”两者压根就不能放在一块儿相提并论,叶景语塞片刻,才道,“都挺要紧吧?”

“我爹…亲爹啊!”晔云起着重强调,“拿我,他亲儿子!换了司礼台。”

叶景还是没听懂:“…怎么换?”

“他把我嫁给丹青,丹泽就把司礼台还给咱们晔家。”晔云起咬了一口饼,叹道,“卖子求…那什么,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毕竟对爹爹还是极为敬重,便是在气头上,也没敢说重话,生生把“卖子求荣”咽了一半回去。

这事被他说得有点别扭,叶景在脑子里略略梳理了一下,才道:“公子,丹晔两家联姻,这是好事。丹青姑娘驻守边关多年,文武双全,和公子正是良配。”

“你说话不亏心啊?她和我是良配?”晔云起没好气道。

叶景只好不说话。

晔云起更加不满:“你倒是说句话呀!”

叶景顿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问道:“大婚之日定了?”

“没有,只是定了婚约。”晔云起又咬了口饼,思量着,“对,这事我得拖着,定了婚约又如何,想要行大婚之礼,除非丹泽把司农台也让出来!要不然我岂不是亏大了!”

方才还怪族长把他卖了,现下倒帮着族长叫价,这位二公子的心真大!叶景点头表示赞同:“公子说得是。”

晔云起接着思量:“退一万步说,即便真的行过大婚之礼,边关我是坚决不会去,到时候就得两地分居…甚好甚好,我还可以在林泉谷接着过我的逍遥日子。”

“公子说得是!”叶景连连点头。

如此一想,似乎这件事还不算太糟糕,而且丹青还远在燕行关,想必短期内也不会回拓城。晔云起长长地呼了口气,看向叶景,问道:“方才,你说有什么事儿?”

“哦,神像已塑好,运至庙中,庙祝请您明日前往风雨神庙,主持供奉仪式。”

“我知晓了。”

晔云起起身行至门口,看着廊下飘飘洒洒的雪。林泉谷唯独旁边那座九重山的山顶有积雪,谷中则气候温暖,他已多年不曾看过这般大雪了。

拓城上空,一只白鸽逆着风雪,奋力振动翅膀,最后飞入司空府内,落在积雪皑皑的屋脊之上,翅膀抖落雪粒,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化成一位白衣劲装女子。

一盏茶功夫后,朱殊北领着白衣女子匆匆进了书院。

“公子,燕行关出了点事。”朱殊北一进门就回身把门关好,朝丹泽低低道,“信使星夜兼程,刚刚赶回来。”

丹泽正在练字,闻言,笔一顿,抬眼望向他们:“何事?”

白鸽信使,就是那名白衣女子,使上前一步,禀道:“近几日,燕行关流言纷纷,说丹将军即将与晔家二公子定亲,日后不再执掌曒山军,会离开燕行关。”

“什么!”丹泽吃了一惊,“何处传出的流言?”

“就是上次司空送来礼品之后,留言就传开了。”信使道,“将军调查此事时,那些人都说,是听送礼品的差役亲口说的。”

丹泽立时看向朱殊北。

朱殊北沉声道:“不可能,此事我从未向旁人提过,同行差役根本无人知晓。”

“同去的人,一个个都要问清楚。”丹泽目光阴沉,“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是!”朱殊北神情肃然。

信使道:“还有,丹将军已经启程,我只比她快了一步,或是今晚,最迟明日她就会到拓城了。”

丹泽忽感头疼,用手推了推额头。他不用想也知晓丹青肯定是回来兴师问罪的,事情到了这步,该如何向丹青解释?原本他已计划好,慢慢向丹青说明此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相信丹青为了赤狐族,为了皦山军,会同意这门亲事。但他未料到消息走漏,并且还添油加醋,严重到了动摇军心的地步,要丹青答应这门亲事,还要平息军中谣言,已是难上加难。

“我知晓了。你这一路辛苦,先下去歇着吧。”丹泽疲惫道。

朱殊北带着白鸽信使退了出去。片刻功夫之后,丹泽还来不及喝杯茶,朱殊北便再次叩开房门,身旁带着另外一位白鸽信使。

“公子,梅林边境的消息。”朱殊北的面色比方才更加凝重。

丹泽直觉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看向信使:“说吧。”

“他回来了。”

一夜风雪,次日晨起时,已是雪停风住。

晔云起推开窗,窗棂上的积雪噗噗而落,溅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寒气涌入屋内,白察察打了个激灵,躬身跃上窗台,用爪子蘸了雪放到嘴边舔了舔。

“今日我得去城外风雨神庙主持供奉仪式,你怕冷,就不必跟着了。”晔云起知晓白察察能抱着火盆睡一天,何况这天着实太冷,要他维持人身也吃力得很。

“公子,我…”

白察察颇为纠结。他自然是想呆府里头,可如今谷里来了人,让他们瞧见自己身为书童,成日只顾窝着睡觉,也不服侍公子,将来自己在谷里名声也不好。

“公子,我跟你去!”他下决心道。

晔云起有点诧异,挑眉看他,提醒道:“城外可比城里还要冷上几分。”

白察察抖抖毛:“没事,我皮厚。”

叶景已备好马车,看见白察察也跃进马车,和晔云起一样有些诧异,探头道:“察察,先说好了,冷了可不许往公子衣袍里钻。在外头,咱们可丢不起这人。”

与叶景厮混这些日子,白察察也不似之前那般怕他,朝他呲了呲牙,以示不满。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碾过乱琼碎玉,一路往风雨神庙而去。

风雨神关系到青丘能否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与平民百姓生活息息相关。故而,对于青丘百姓而言,风雨神庙重塑风雨神像是一件大事。十里八乡,有许多人从家中赶来,就为了能看一看风雨神像,看看新任风雨神究竟生得那般模样。虽是霜雪严寒,但对于当地百姓却是早已习惯。兔耳山脚下,三三两两地行着来看热闹的人,当地人还有随身携带酒葫芦的习惯,里头装着自家酿的酒,入口热辣,入腹和暖。他们边走边聊,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时而拿出葫芦砸吧两口,熟识的人之间还相互传递酒葫芦,相互品尝,就像去赶集一般热闹。只是百姓大多畏官如虎,对于穿官服的人,十分敬畏,都远远地围着,并不敢近前来。

早有司礼台的执事们侯在山下,等晔云起下了马车,簇拥着他,一路上山,进入风雨神庙。另外还有司天台的执事们仍候着山下,等着公良凤。

因今日是供奉仪式,晔云起丝毫不敢怠慢,束玉冠,着曲领袍,环犀角带,衣袍上用金银线绣着白狐族徽,衬着雪光,熠熠生辉。他相貌本就生得极好,此刻衣冠胜雪,愈发显得清秀俊逸,飘飘若仙。围观者无不惊讶,交头接耳,压低声音,谈论这位新任的大司徒,人群中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步入大殿内,风雨神像已然摆放到位,一匹巨大的红布覆在神像上,庙祝在前,司礼台的执事分列两旁。因在民间传说中,风雨神是吸风饮露的仙人,故而风雨神庙也与别的庙宇不同,并不宰杀牲畜供奉。白察察是头一遭见这么大的阵仗,颇感兴奋,觉得来看这么一场热闹,挨冻也值得。叶景见此地闲杂人等颇多,自然心生警惕,时刻跟在晔云起身边。

在庙内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才总算等到姗姗来迟的公良凤。在城府上公良凤比不得公良律,对于晔云起,显然他是倨傲而轻蔑的。来到庙中,他只是淡淡与晔云起见了礼,彼此间一句多余的客套话都没有,自是不会解释为何来迟,对于司礼台一干人等在庙中等了自己良久更是半分愧疚都没有。

好在晔云起性情温厚,从不在这等事儿上争长短,当下便示意庙祝可以开始。

供奉仪式开始,庙祝摇摇手中的铜铃,吟唱起一段称颂风雨神的古老歌谣。这歌谣从远古洪荒时代传下来,在山海大陆上传唱至今。歌声低沉而悠远,从庙中传出,随后上山来的百姓也跟着低低吟唱…

人群之外,官道上,两名风尘仆仆的策马者远远看见这边的景象,为首之人勒住马,俯身问旁边一名路人:“风雨神庙发生何事了?”

“青丘来了新的风雨神,今日举行供奉仪式,还是由大司徒亲自主持的。”路人心急去看热闹,顾不得与她多说,匆匆往风雨神庙赶去。

“新的风雨神…大司徒…”骑者的兜帽下,一双眼睛,亮若长庚,“供奉仪式是司礼台的事儿,怎得会让大司徒来主持?”

“将军,”另一名骑者试探地看向她,“不如我们过去看看?”

骑者不答,微眯了眼,朝风雨神庙眺望,似在思量着什么。隔了片刻功夫,她才轻策缰绳,催动马匹往风雨神庙行去。另一名骑者连忙催马跟上。

庙内,庙祝唱毕歌谣,在风雨神像前奉上清水,果品以及五谷杂粮。众执事拱着晔云起上前,将红布揭下。

红布飘然落地,露出木塑的风雨神像,通体彩绘,栩栩如生。公良凤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却在刹那间怔住…对于风雨庙之中,他历来并不上心,因为除了修缮就是祭典,都是搭银两搭功夫的事儿,能推给司礼台的他都推给司礼台。故而此间风雨神庙重塑风雨神像一事,他从未过问,便是今日来此也是迫不得已,因为青丘历代祖制上都有规定,风雨神庙供奉仪式必须由司天台执事官亲自取五谷放入酒器之中。

因此,在此之前,他只知晓青丘换了位风雨神,却完全不知这位风雨神的样貌。

双目眨也不眨地望着眼前的木雕,公良凤竟有些失神——他怎么也没想到,青丘的新任风雨神竟会是一位如此年轻的姑娘,与其人相比,木雕定然要失真几分,只是这尊雕塑已是这般神清骨秀,不知真人又会是何等样貌!

晔云起领着众人朝风雨神像行祭酒礼,公良凤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取五谷放入酒器之中,敬献在风雨神像面前。众人合掌跪拜,共同吟唱。如此,供奉仪式便算是完成了,可以让外间的百姓进庙来瞻仰神像。

公良凤低声询问身旁的执事,得知原来这尊风雨神像是按晔云起所绘之图塑造,方才知晓晔云起竟已见过风雨神。他快步行至晔云起跟前,面上带了三分和煦笑意,问道:“听说大司徒曾见风雨神?”

见他骤然对自己这般和善,晔云起还有些不习惯,总疑心他是不是笑里藏刀,当下谨慎答道:“是,来拓城的路上偶然见过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