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怎么打算?”

晔云起抬手撤了结界,无奈道:“还能怎么打算,总不能真让我爹爹拖着腿来拓城吧。眼下这状况,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内堂中,丹泽正在劝丹青消消火。

“你不是没听见他的话!”丹青恼道,“什么族内青年才俊甚多,若将军有意…他真当我是嫁不出去的,所以硬来高攀他?!”

“小声点,我的祖宗!”丹泽解释道,“他肯定是被你昨日的话气着了,一心想要拒婚,所以才会说出这等话来。你也想想,他的话和你昨日的话相比,哪一句更伤人?”

丹青微怔,想了片刻,便不做声了。

“所以啊,你再忍忍,最好再服个软…”丹泽不理会丹青的瞪眼,循循善诱,“你就把他想成四百万两银贝,有了这些银两,你要修城墙也好,要补充兵刃也好,干什么不能成啊!”

丹青深吸口气,望着房梁出了一会儿神,嘀咕道:“我倒想知晓,在他眼里,我是什么?”

这厢,白察察总担心自家公子又被丹青欺负了去,忧心忡忡,特地去厨房又备了糕点,借口上糕点,端入内堂来,紧接着又给丹泽和丹青添茶倒水,之后便垂手立在一旁做等候吩咐状。

过了一会儿,晔云起拖着脚步,重新步入内堂,心里思量着怎么把方才的话补再回来,真真是叫人尴尬之极。

想不到他还未开口,丹泽便已笑着先开口道:“府上的厨子手真巧,这小小一块绿豆饼做得甚是好吃,一点也不甜腻。”

晔云起忙陪笑道:“司空若喜欢,我让他多做些,送到司空府上如何?”

“不用不用。”丹泽笑道,“上次送来的醉桔,你可吃了?”

晔云起不防有他,点头笑道:“吃了好些个,瓤坚而脆,味甜而鲜,是桔中上品。”

闻言,丹青微不可闻地轻轻一哼。

丹泽笑道:“实不相瞒,那些醉桔正是丹青托人带回来的,总共就两篓,一篓我留给夫人,一篓送到你这儿来了。”

晔云起微愕,片刻朝丹青道:“多谢丹将军。”

“不必客气。”丹青淡淡道,语气倒还算和缓,晔云起心下微安。

见状,丹泽方才对晔云起道:“风雨神庙之事就是一个误会,因小妹在燕行关听了小人挑拨,以为云起你对她多有恶言,心中忿忿不平,故而才有此举。昨夜我已向她解释过,她也甚是后悔…”

晔云起此时心意已改,明知丹泽的话是编出来,也当即就坡下驴,作惊诧状:“竟有人在丹将军面前编排我?是何人这般下作?”

听出他语气与此前的差异,丹青挑眉看了他一眼,故意道:“是路经燕行关贩卖药材的商贩。”

“那我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晔云起皱眉道,“近来我也察觉,似有一干小人专与司徒府过不去,也不知是为何缘故。大司空,任广还未醒吗?”既然亲事避无可避,那么他也要好好利用这层关系。

听他突然提起任广,丹泽一愣,随即道:“是啊,太医令每日都悉心诊治,可他一直在昏睡之中,应该是中毒太深的缘故。”

“任广一事,关系到司药台的清誉。”晔云起叹道,“每每想起,愁虑萦心,食不知味。”

丹青还不知晓任广一事,见他说得愁苦,转头看向丹泽:“任广?”

丹泽只得向她解释道:“是太医丞的一个小医官,去珉水救灾,却还是死了许多人,他说司药台的药材出了问题,结果被下毒,眼下还活着,但一直未醒。”

“珉水…若我没记错的话,那边住的都是玄狐族的人吧?”丹青道。

丹泽朝她急打眼色,要她切莫乱说话。

丹青置若罔闻,挑了挑眉,望向晔云起,慢悠悠道:“墨珑已经回来了,我多嘴说一句,此事大司徒还需尽快查明才是。”

此时方知原来珉水所住的是玄狐族人,已是一惊,再者听见墨珑回来,又是一惊,晔云起看向丹泽,这才意识到他给自己挖了这么大的一个坑:“墨珑…回来了?”

“我也是昨日刚刚收到的消息,他已自君子国边界进入青丘。”丹泽笑得风轻云淡,“云起不必担心,玄狐日渐式微,区区一个墨珑,不足为惧。况且,他已不是玄狐少主,也不可能再掌大司马印,最多在青丘偏居一隅,我们不去寻他的不是,他就该偷着乐了。”

闻言,丹青冷冷一哼:“哥哥,你倒替他想得周全。”

“以常理推之而已,我说的是实话啊。”

“是实话没错,可墨珑行事,何时又可按常理推之。”丹青冷道,“当年朝天城,都以为他会被困死城中,结果他设计激晔盛出兵;绑他上祭台,受天雷,也以为他会死,可他还是没死;以为他封血咒,不可能再重返青丘,可谁想到,他竟能解了血咒…”

她说话时,语气间除了讥讽,还透着对墨珑的钦佩,晔云起听在耳中,隐隐意识到,当年丹青与墨珑的婚约,也许还在她的心里。

“你怎得徒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丹泽皱眉对丹青道。

丹青微笑:“我是好意,想提醒大司徒而已。”

晔云起只得讪讪一笑:“多谢丹将军。”

“说了几次,莫要见外!”丹泽笑道,“就快是一家人了,唤她青儿就是。”

“青…”晔云起艰难启齿,见丹青盯着自己,眉峰微微一挑,他随即将出口的话改成,“青…青将军。”

“…”丹泽重重地瞪了丹青一眼。

当务之急,还是得让任广醒来,把珉水一事弄清楚,这个黑锅若是背了,对于白狐和玄狐两族无异于雪上加霜。晔云起朝丹泽道:“青将军说得甚是有理,既然任广在太医丞没有起色,不如我把他接过来,谷中也有几名医者,我想请他们来试试。”

“此事…”丹泽不想得罪公良律,尚在踌躇之中。

丹青在旁朗声道:“如此甚好!太医丞的那些老学究,个顶个就只知应付了事。”

丹泽暗暗又瞪了丹青一眼,事已至此,也只得朝晔云起笑道:“如此也好,明日我派人将任广送过来。”

晔云起却恐夜长梦多,也担心丹泽又出幺蛾子,忙道:“不必等到明日,我这就让叶景带侍卫去接。”

丹泽无法,勉强笑道:“也好也好。”

直至他们从大司徒府中告辞出来,乘上马车,眼见大司徒府越来越远,丹泽才朝丹青恼道:“你怎么回事,胳膊肘这么快就朝外拐了?你不是瞧不上他么,怎得还处处帮着他?”

丹青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没想过要帮他,只不过,是看你不顺眼而已。”

“你…”丹泽气结,“我又有何处得罪你了?”

“珉水一事,你是想替公良律遮掩么?”丹青语气冰冷,“我就是看不顺眼你们沆瀣一气的模样。”

“我怎么和他沆瀣一气了,我只是不想惹他而已。”丹泽道,“你也不想想,我犯得着为了玄狐族那些人去得罪公良律吗?”

闻言,丹青朝马车外头喝道:“停车!”说罢就要起身下马车去。

“你…又怎么了?”

丹泽连忙拉住她,拿丹青这说翻脸就翻脸的火爆性子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丹青转过头来,定定地盯住他,双目澄清如高山冰泉:“珉水的百姓是玄狐族人不假,可难道他们就不是青丘百姓,不在你大司空治下么?你是如何做到这般心安理得地置若罔闻?!我守在燕行关那等苦寒之地上百年,为的是你,为的是赤狐族,为的也是青丘。我盼你能恪尽职守,盼赤狐族能兴旺繁衍,盼青丘能海晏河清,时和岁丰。可是你呢?这些年你又做了些什么?你的心里只剩下朝野倾轧争权夺利了么?”

说罢,丹青狠狠掰开他的手,跃出马车。

“丹青!”

丹泽探出马车,看见她的身影飞掠而去,迅速消失在街角。“这丫头,脾气是一年比一年大。”揉着被丹青掰青的手腕,他轻叹口气,命车夫回府。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距离拓城二百余里的剑川郡, 正是月上中天,郡守府的小戏台上,锣鼓正酣, 宴歌弦管, 腾腾如沸。

台下,墨陆离拥在一件油光水滑的貂裘之中, 眯缝着眼,手指随着锣鼓声轻叩桌面, 口中曼声吟唱, 尽管荒腔走板, 旁边随侍之人无人敢露嘲笑之意。

不远处,燃着熊熊篝火,上头架着一头未足岁的小羊羔, 已被烤通体金黄,厨子拿着猪鬃刷,正往上头刷最后一道蜂蜜。香气阵阵,直飘出院墙外去。

外间, 积雪成冰,冷硬无情,两个人影立在黑漆漆的大门外, 听着里面隐隐传来的锣鼓之音。

东里长本想叩门,被墨珑拦住。

墨珑轻飘飘地翻墙而过。东里长则捏诀用了个穿墙术,径直穿过围墙,与墨珑会合。

两人才落地, 不过片刻功夫,从暗处窜出五条恶犬,唁唁而吠,朝他们扑上前来。

昔日当赏金猎人之时,墨珑连狍鸮都曾杀过,又岂会将几条恶犬放在眼中,不避不退,反而舒臂上前,将两头同时朝他冲过来的恶犬顺势一带,两枚狗头撞在一起,各自晕厥过去。

这厢,东里长用拐杖敲晕了一头。余下的两头,被墨珑一前一后抛出院去,能听见它们从冰天雪地中传来的呜呜叫声。

两人沿着游廊朝前走。

府中家仆听见这边狗吠的动静,行过探查,被墨珑擒住,喝问道:“墨陆离在何处?”

听见他直呼郡守名讳,家仆抖声道:“郡守…郡守在西苑听戏。”

“听戏,他倒是甚有闲情逸致。”墨珑冷冷一笑,松开家仆,吩咐道,“你去告诉他,少主回来了。让他到外堂来见我!”

“什…什么少主?”家仆没听懂。

墨珑眼底卷过沉沉暗涛:“玄狐少主。”

东里长用拐杖轻敲一下家仆的腿,叱道:“还不快去!”拐杖触处,家仆立时感觉又痒又麻,如被蜂蚁蛰了一般,忙不迭踉踉跄跄地跑了。

“剑川郡守!”墨珑冷哼,“这些年,他从来只和我们说守着两亩薄田,清贫度日,还不时救济族人,他倒从来不敢说自己当上了剑川郡守。”

东里长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年墨陆离的样子,叹道:“人都会变的。”

“人变了不要紧,心变了才可怕。”

墨珑淡淡道,说罢,沿着游廊径直向前。

西苑中,墨陆离双目迷离,跟着锣鼓丝竹,摇头晃脑,唱得正投入:“…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手也跟着台上的戏子,肥肥的手带着五、六个镶嵌宝石的戒指,兰花指翘着,学着在空中比划。

家仆跌跌撞撞地进了西苑,跪在墨陆离跟前,禀道:“启禀郡守,有人自称少主,说…说在外堂等你。”

墨陆离听戏正听得入神,压根不想理会杂务,不耐烦道:“不见不见,没看我正听戏么?让他改日再来。”

“他、他说,他是玄狐少主。”家仆再次禀道。

这四个字听得墨陆离顿时愣住,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家仆:“你再说一遍!”

“他说他是玄狐少主。”

墨陆离腾得站起身来,往前迈了两步,想立时奔过去,忽又急急刹住脚步,疑心这是个圈套,问家仆道:“他长什么模样?”

“他站在暗处,小的也没看清,高高瘦瘦的。他旁边还有一个人,脖子长长的,软软的,还拄着拐杖。”家仆拖着腿道,“他用拐杖打了我一下,好像施了什么法术,小的腿到现在都又麻又痒。”

是东里长!

墨陆离的心往下一沉,这些年东里长一直和墨珑在一起,难道墨珑真的回来了!他急急想赶去外堂,才走两步,便被身上过长的貂裘绊倒,不等家仆来扶,他自己便已站起来,想了想,忙将貂裘脱掉,又将手上所带的戒指等物取下,又催促着旁边随伺的总管脱下夹棉布袍让自己换上。

“少主!少主!真的是你吗?…”

他一路呼号着赶往外堂,声音如妖嚎鬼泣。家仆们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来。

墨珑静静坐在外堂,看着墨陆离跌跌撞撞热泪盈眶地撞进来,目光始终漠然,就像在看一个戏台上的唱念做打俱佳的戏子。

“少主!真的是你!”墨陆离在灯烛火光中看清墨珑的脸,丝毫没犹豫,立即扑到墨珑脚下,瞬间涕泪横流,“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这天,想不到真的等到你了,我的少主啊…”

东里长看不过眼,想要上前搀扶,被墨珑一个手势制止住。

墨珑伸手捞起墨陆离的头,捏了捏他脸颊的肉,也许是原本就肥腻,也许沾着涕泪的缘故,触手处滑不溜丢。

“陆离啊…你怎得胖成这样?”墨珑嫌弃地顺手在墨陆离的衣袍上擦了擦捏过脸的手指,他离开之时,墨陆离还是个清瘦少年。

墨陆离一愣,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往墨珑身上扑去,预备接着再哭:“少主,我可想死你了,这些年你…”

墨珑将他推远些,慢条斯理地打断道:“你是想死我了,还是想我死啊?”

“属下当然、当然是想念少主啊!无一日不想,就盼着少主能早日回到青丘,重振玄狐。”墨陆离复扑上前,连声道。

墨珑在灯下打量着他,冷笑道:“怎得,来见我还特地换身衣衫,可惜这衣衫不合身。手指上勒出几个白印子,上头的戒指哪去了?下次记得把头上的绞金冠也换成根木头簪子。过着富贵日子,还怕我知晓?可你这身肉怎么藏?拿刀往下割呀?”

墨陆离想不到他轻易看破了自己的所有伪装,缩了缩。

“老爷子,把血藤须给我用用。”墨珑朝东里长道。后者一怔,见了墨珑的眼神,随即反应过来,自怀中掏出一小段细细的藤蔓根须,递给墨珑。

这一小节藤蔓根须到了墨珑手中,便开始迅速生长,墨珑挑眉看向墨陆离:“听说过它么?”

“血藤须?”墨陆离对这名称完全陌生,只得摇摇头。

墨珑把已长成指头粗细的藤蔓往墨陆离脖颈上一套,轻描淡写地地解释道:“血藤须,顾名思义,以吸血为食。”

闻言,墨陆离惊恐而不适地挪动脖颈,却被墨珑用藤蔓一紧,牢牢锁住。

“只要你撒谎,血藤须就会长出成百上千根细须,钻入你的体内,吸食你的鲜血,直至血尽人干。”墨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现下,我问你三件事情,你想清楚要不要如实回答。”

“…少主面前,我绝不敢撒谎。”墨陆离颤声道。

墨珑厉声问道:“第一件,玄狐祖坟被淹一事,你可知情?”

想不到头一件竟然是此事,墨陆离呆楞片刻,才慌忙答道:“此事不能怪我,河水一夜之间冲下来,事先我根本不知情啊!待想要挽救,已是来不及了!少主、少主,这事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

闻言,墨珑望向东里长,目光失望痛楚之极——玄狐祖坟根本未来得及迁坟,真的被淹没在河水之中,层层泥沙之下。

东里长急问道:“这么大的事,为何你信中从来不提?”

“我是怕你们担心着急,不敢告诉你们。”墨陆离急道,“事已至此,告诉了你们又有何用呢。”

墨珑深吸口气:“第二件,在信中,你说一直在照顾接济族人。为何瀚东城中已无族人,而你却成了剑川郡守,我问你,族人都在何处?”

“他们、他们就在剑川郡啊!”墨陆离觉得脖颈上似有刺痛感,慌忙改口道,“…老族长过世之后,玄风军也被拆得七零八落,有些去了曒山军和绛林军,还有些被遣回乡。”

墨珑盯着他,眼底的墨色更浓:“我问的是现在!”

墨陆离忙道:“他们好多人都去了绛山郡,以务农、种植药材,还有挖矿为生。”

“他们能活下去,怎得你就活不下去?”墨珑冷冷问道,“为何要弃了他们,到剑川郡来?”

“我、我、我…”墨陆离结结巴巴半晌,才下定决心般道,“…都是被乌交鼓逼的,他见族人都听我的,不听他的,就设法排挤我,弄得我在绛山郡待不下去,只好到剑川郡来。我心里其实一直惦记着族人!少主,你要信我,一定要信我啊!”

乌交鼓,是墨珑昔日的副将,也是出卖他的人。墨珑瞳仁紧缩,按下怒气,接着问道:“第三件,这些年通过银号汇给你的银两,你都用在何处?”

“我、我、我…”墨陆离抖得不能成声。

“说!”

墨珑的手略略一紧,藤索紧缩。

“我、我、我确有救济族人,自己也花了一些,还有…”墨陆离已决心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乌交鼓身上,“是乌交鼓,他把银两拿走了,就是他!”

“他拿走了银两?”墨珑目光愈发幽暗,“他如今身居大司马高位,为何还要你的银两?”

“…他…”墨陆离缩着脖子,低声道,“他收银两,才许了我剑川郡守的职位。”

墨珑没说话,目光失望之极,松了藤索,身子倦倦地往后一靠。东里长怒不可遏,举起拐子,没头没脑地朝墨陆离身上打去:“花钱买官!你真是有出息啊!在信里头还做出贫贱不能移的模样来,你还是从前的那个墨陆离吗?!”

被他打得身上疼,墨陆离又不敢招架,缩着身子直躲,哀叫道:“都是被乌交鼓逼的,他不给活路啊,少主!我也是没办法了,真的没办法了,才花钱两买了这么一个官,躲得远远的…”

“这些年在信中为何不提?”墨珑失望地看着他,问道。

“我、我怕…”墨陆离手忙脚乱地把藤索从脖颈上取下来,“他不让提,一个字都不许提!他是大司马,又和公良凤走得极近,公良凤说什么他听什么,外头都说他就是公良家的一条狗。”

乌交鼓——墨珑每每回想起来,这名曾经的副将,心底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朝天城中,乌交鼓曾一脸坚毅站在自己的面前:“少主,让我领两千人马,我从东南角突围!少主你从西北面撤退。”他数次请命,都被墨珑否决。墨珑曾以为,他的耿耿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却怎么也想不到,出卖自己,害得自己被绑上祭台、逐出青丘的人竟然会是这名昔日同生共死的袍泽兄弟。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他再低头看向墨陆离, 昔日的小兄弟,他的父母早逝,被墨易收留, 教他习字练武, 性情温厚稳重,是家中众人最信赖的小弟弟, 如今竟也变得这般模样。

所谓物是人非事事休,不过如此而已。

“叫我信你?”墨珑凑近墨陆离, 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真的想要我信你, 还是怕我杀你而已?”

墨陆离一时语塞,他的确是怕墨珑在盛怒之下杀了自己。

若是当年的墨珑,当年的性情, 被墨陆离欺瞒如此之久,他确实会动杀念,但如今他心中却只生出悲凉之感…虽说是不得已,但他身为少主, 远走他乡,弃族人于不顾,也是事实, 今时今日又有何立场去惩处墨陆离呢。

“老爷子,我们走!”墨珑倦倦起身,也不看墨陆离。

东里长拾起被丢在一旁的藤索,惊得墨陆离以为他们决定要弄死自己, 手脚并用地爬到椅子后头,缩头缩脑地躲着。见状,东里长叹口气,将藤索依旧还原成藤须,朝墨陆离道:“你道这真是血藤须,这不过是普通藤须,平常当绳索用而已。”

但凡还有点当年的血性,做出一副敢作敢当的模样来,墨珑也许还不至于这般看轻墨陆离,眼下见着墨陆离贪生怕死的样子,墨珑连骂都懒得骂了,便是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想看,抬脚便朝外走。

“他怎么办?”东里长在身后问道,他知晓墨珑念及旧情,不忍心惩戒墨陆离,可想起每年汇给墨陆离的白花花银贝,就一阵阵心痛。

“他既然弃了族人,以后就再不是玄狐中人,由他生生死死,与我再无干系。”墨珑头都不回,径直出了郡府去。

“少主…”

墨陆离呆坐在地,很清楚墨珑这句话便已是将自己逐出玄狐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