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揪着墨珑衣袍,乌交鼓背脊僵了僵,随即更紧张地揪紧墨珑衣袍:“少主、少主…你救…”

他话未说完,被公良凤冷笑着打断:“墨珑,你可能还不知晓乌交鼓在得知你回来之时,都说了些什么话吧?他说,你若回来,他就把你绑上祭台,剜族徽,永远逐出玄狐族!”

墨珑眸光幽暗,低头望向乌交鼓。

乌交鼓不安地摇着头:“不是、不是!我没有说、没有说…这不是我说的、不是我…”

公良凤却还是不肯放过他,提醒道:“怎么不是你说的,那夜在大司空府上,你亲口所说,不光是我,还有大司徒、大司空都是亲耳所闻。”

“没有!没有!”乌交鼓仍是想极力否认,但却无力而苍白,他死死抓住墨珑的衣袍,索性把整个头都深埋下去。背脊抽搐般抖动着,口中仍喃喃道,“没有、没有…没有…”

晔云起在旁,看在眼中,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你…”

墨珑伸手想将他拉起来,不料手在刚刚触及他的背部,乌交鼓猛地抬起头,额头青筋暴凸,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盯着他,缓缓站起身来,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交出族长之位!”乌交鼓连声音都不似先前那般低哑,骤然高了许多,又平添了几分狠辣,“当年就应该剜你族徽,逐你出玄狐!你竟敢还来觊觎族长之位,觊觎大司马印!真是自不量力!”

“乌交鼓!”墨珑未料他会突然变脸,紧紧盯着他,“你终于说出来了!”

乌交鼓双臂一振,招呼左右兵士,喝道:“来人!把他拿下!今日我就要行族规,将此人逐出玄狐族!”

周遭兵士尚立在当地未动弹,一则是还在愣神之中,另一则是此刻这祭天台内除了守祭天台的兵士,其余兵士皆是铁吾军,分别隶属拓城北军和南军,归公良家和丹家管辖,说白了,乌交鼓根本差遣不动他们。

墨珑上前擒住乌交鼓的手腕,冷道:“我今日来,只想弄明白一件事情,你这族长之位究竟是不是我爹爹传给你的!”

乌交鼓想挣脱,无奈墨珑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扣住他的手腕,叫他半分动弹不得。

“你应该知晓,按古律,将你的血滴到青铜佩上,只要你是上任族长指认之人,青铜佩与三足鼎交相感应,鼎中便会燃起火焰。”墨珑伸手,东里长立即递上一柄锋利的匕首。

乌交鼓闻言大骇,暴怒如雷,拼劲全力想要挣脱墨珑:“我本就是族长!你放开我!”

当年墨易突然将族长之位传给乌交鼓,此事确实甚为古怪,连丹泽都没弄明白其中缘故,更不消说晔云起了。当下,丹泽与晔云起皆在旁等着看个究竟。

墨珑牢牢钳制住乌交鼓,匕首寒光一闪,便在他手心上划出一道血口子来。乌交鼓心下更骇,发猛力挣开墨珑,倒退数步,怒指着他:“给我拿下他!拿下他!”

此刻血已漫出,只是那血不同于常人,暗沉得厉害,几乎接近于黑色,乌交鼓立时握起掌心,用袍袖裹了裹。

“你到底在怕什么?!”墨珑不肯放过他,手持青铜佩,步步紧逼。

乌交鼓步步后退,梗着脖子喝道:“我本来就是族长!本来就是!”

墨珑待要再进一步,却听公良律在旁慢吞吞道:“大司马,既然有人质疑,你不妨证明给他看看便是。”

“我、我…”

乌交鼓紧张而惊恐地看向公良律,后者朝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东里长冷眼旁观。

“可是我…”

乌交鼓尚在迟疑之中,墨珑手持青铜佩,疾步上前,将青铜佩贴上他稍稍松开的掌心,暗沉的鲜血浸染到青铜佩上…

墨珑松开乌交鼓,退开几步,注视着手中的青铜佩。

乌交鼓紧张地盯着青铜佩,胸膛剧烈起伏,喘气声粗重,惊骇之意溢于言表,口中喃喃道:“我就是族长,就是族长…”

旁边的晔云起,还有丹青、丹泽等人也默默看着。

等了一会儿,青铜佩上不见有任何异常,暗沉的鲜血几近凝结,血污狼藉,而三足巨鼎依旧冷冷地立于祭天台上,不见变化。墨珑漠然抬眼望向乌交鼓,后者恼羞成怒,声嘶力竭道:“假的!这块青铜佩是假的!你故意弄一块假的青铜佩,只是想觊觎我的族长之位…”

“觊觎?!”墨珑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究竟是谁在觊觎?”

他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三足巨鼎发出瓮瓮地轰鸣声,在场众人皆骇了一跳,尽数将目光转投到巨鼎上——片刻之后,三足巨鼎之中骤然腾起一簇玄色火焰,在雪中烈烈燃烧。

黑的火,白的雪。

那画面竟是说不出的诡异,叫人看了,从心底里冒寒气。

三足巨鼎伫立在这祭天台上已有数千年之久,像个老者,看着青丘数千年沧海桑田的变化,它始终不曾有任何改变。今日骤然腾起烈焰,便足以叫众人震惊不已。

墨珑冷冷望着,然后和东里长交换了一下眼神,东里长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像是一个原本已绝望的人突然得到老天爷的垂怜,乌交鼓怔怔盯着三足巨鼎,片刻之后,突然仰头大笑,然后转向墨珑:“看见了没有!看见了没有!我才是真正的族长!你想拿回族长之位?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当年的三道天雷你没死,是你命大,今日你敢回来,我就能再绑你受天雷!”

“你们,把这个妄图犯上作乱之人拿下!”乌交鼓朝兵士们喝斥道。

兵士们仍在震惊之中,一时间无人上前。

公良凤及时喝道:“大司马已发话,你们还等什么!”

兵士们这才如梦初醒,持戟挺戈,上前就将墨珑和东里长围住。

“不好!他们要对付珑哥!”夏侯风紧张道。

白曦亦是十分紧张,正待再看看墨珑预备如何应对,是否需要援手之时,身旁人影一晃,夏侯风已经飞速冲了进去。穷奇血脉不可小觑,夏侯风比风还快,周遭的兵士只觉得眼前一花,飞雪扑面,压根看不清人影,夏侯风就已经站到墨珑身旁。

“珑哥,我来帮你!”

夏侯风刚刚说罢,双手一翻,擒住眼前的长矛,一拖一送,将手持长戟的兵士掀翻在地。

墨珑看见夏侯风亦是一愣,没料到他就在围观百姓之中,更没料到他会冲进来。他此行只为试探,眼下已探过虚实,原意并不想动手。

而乌交鼓见状已大怒,亲自夺了一旁兵士的长戟,朝墨珑等人直刺而来。墨珑偏头避让过戟刃,反手擒拿住戟身,牢牢制住,无论乌交鼓如何用力,长戟皆进退不得。

“你我竟也有今日!”

昔日同袍,也终有持戟相向的时候,墨珑掩不住眼底的痛楚,手上猛一用劲,长戟折断,扬手一挥,戟刃带着长缨被抛出,正正落在三足巨鼎的面前。

乌交鼓怒吼一声,丢开断戟,赤手空拳便想上前与墨珑相博,被夏侯风重重一脚踢中心口,仰面摔出丈余,想爬一时竟爬不起来。昔日骁勇善战的玄风副将竟沦落至如此不堪一击的地步,墨珑说不清心中究竟是恨意多些还是心痛多些。

手足挣扎,乌交鼓还努力想起身,终是一副狼狈之相。公良凤鄙夷地低头看向他。晔云起原想上前相扶,刚刚踏出一步,便被身旁的丹泽拉住,朝他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眼前形势尚不明朗,但丹泽至少很清楚一点,为了乌交鼓去得罪墨珑不值得。即便是当狗,在公良家眼中,乌交鼓恐怕还不如街角的一条流浪狗。

公良律压根不看乌交鼓,只喝道:“此人意图刺杀大司马,快快拿下!”

更多的兵士涌上前来,里三层外三层,将墨珑等人团团围住。

白曦心急如焚,拼命往里头挤,可惜他比不得夏侯风,既没那份气力也没那份速度,只得在人群中干着急。

丹青依然站着,双手紧攥成拳,担忧地盯着场中的墨珑。

雪,下得更急了。

巨鼎中的玄色火焰,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巨鼎复恢复冷冰冰的姿态,静静伫立在祭天台上。

第三十一章

兵士们步步逼前。东里长虽仍驼着背, 面上却看不出丝毫惧色,咚咚咚敲了几下拐杖,朝公良律笑道:“这待客之道当真是好得很啊!”

夏侯风还从未经历过这般大阵仗, 血液中凶兽的天性抬头, 竟是抑制不住地兴奋,摩拳擦掌就想要大打一场。

墨珑倒依旧冷静得很, 他原并不准备与人动手,当下拉住夏侯风, 低低道:“他们都是青丘的兵士, 无辜之人, 莫要伤了他们,吓唬吓唬就好。”

兵士们挺戟攻来,墨珑劈手连夺五、六柄长戟, 统统丢掷在地,以示自己并无战意,朗声道:“我只想拿回玄狐族长之位,无意为难各位!”

“你一个被逐之人,根本没资格说这等话!”公良凤喝道, “拿住他们!”

兵士们复拥上。

夏侯风瞧着已快要顶到眼珠子前的长矛, 又知晓墨珑不愿伤了他们, 想起前日饭馆之事, 遂大吼一声, 索性现出原身来——作为一头成年穷奇,夏侯风身量巨大, 形如一头巨虎,全身毛如尖刺,双肋又生两翼,吼声浑厚如钟,甚是怖人!

青丘此地甚少出现过凶兽,更不用说是已修得人身的凶兽,一时间连公良父子都有些骇然,更不用说那些兵士。有些胆子小的,见了穷奇的原身,再被吼声一吓,连兵刃都握不住,禁不住就想往后跑。被栓在祭天台外的象队,听见这等吼声,四足不安地在原地走动,弄得铁链哗啦啦作响。

晔云起不在身边,白察察被吓得不轻,本能显出原身,却又无处可去,最后只得扑在叶景身上,把整个头深埋进他衣袍,爪子还刨啊刨的。叶景无奈地看着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想着回头就把它炖了。

事先没料到夏侯风竟会现出原身,墨珑此时想再要阻拦他已然来不及。白曦趁着这股子乱劲儿,终于挤了进来,与墨珑等人会合到了一块儿。

见众人惧怕,夏侯风愈发得意,往前又往前连踏几步,紧接着又是一声大吼,看那些兵士挣命般逃跑,不由心中大乐。

忽然间,他的身侧传来另一种吼叫声,相较之下,声音更响,可谓是天震地骇,惊得夏侯风都抖了抖,连忙转头望去——一头身量巨大的梼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正正对着自己,挑衅般地吼叫着。

这玩意是打哪儿冒出来了?夏侯风楞了楞,想分清敌友,本能地甩了甩尾巴。

这头梼杌压根不理会他,冲着他又是一声吼叫,呲出森森尖牙。

见对方这般不友善,夏侯风也不甘示弱,立即吼回去。

偌大一个祭天台,从兵士到百姓,再到晔云起、丹泽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两头山海大陆赫赫有名的凶兽相互对吼…晔云起不知何时已将乌交鼓扶起,后者似受伤颇重,挣扎了几番想起身,最后却力竭地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