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本就心情郁郁,此时淡淡道:“你不是都看见了么?还问我。”

“你!”丹泽气不打一起来,“你怎么能养一头凶兽在身边?”

“青丘有哪一条规矩说不能养一头凶兽?”丹青反问他,毫无愧色,“小时候爹爹只疼你,让殊北哥哥跟着你,我却什么都没有。现下我自己养一头,你还要来叨叨?”

丹泽气急:“我何时不让你养,只是你也不能养一头凶兽,传扬出去该如何是好?”

“我是驻守边塞的大将军,天罗是我的得力干将。”丹青冷哼,“你希望我养只猫,用来暖脚就行了么?”她不耐烦与丹泽纠缠此事,转身便走。

天罗没忘朝丹泽施了一礼,才跟上丹青,步伐矫健。

丹泽气结,拿自家这个妹妹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朝朱殊北恼道:“你说说她,你说说她,她如今怎得变成这样,油盐不进…”

朱殊北没接话,接连朝他打眼色。

丹泽楞了一愣,收住话头,转头看去——晔云起,叶景还有书童白察察正在身后不远处,显然方才的话他们都听见了,白察察一脸地沮丧。

并未多说什么,晔云起朝丹泽施礼告辞,丹泽尴尬还礼。

拓城中有不少百姓曾到过风雨神庙,见过灵犀的塑像,墨珑解下自己的斗篷,替灵犀披上,兜帽压得低低的,以便避开路人的目光。待他们离开祭天台后,又拐过两条街道,料周遭已无人会认出自己,灵犀才悄然松了口气。

“你来得太是时候了!”白曦抱着小水麒麟,朝灵犀笑道,“把他们一下子全都给吓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青丘的风雨神和咱们是一路人。我看,我们以后在青丘横着走都没问题!”

东里长心中也是暗暗高兴,但面上仍是矜持得很:“灵犀姑娘,这次确是要多谢你呀!”

能帮上墨珑的忙,灵犀自然也很欢喜,转头看墨珑,却见墨珑眉头紧锁,看似有忧虑之事。

“怎么了?”灵犀诧异问道。

“没什么…”墨珑迟疑了片刻,才道,“只是把你牵扯进来,我担心他们会对你不利。”

“我是风雨神,只管在天上来来去去,与他们毫无干系,他们不能拿我怎样。”灵犀倒不甚在意。

白曦赞同道:“灵犀现下的身份非同小可,他们上赶着奉承她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对她不利。”

虽然不太懂,但夏侯风也附和道:“以前我家山里头也有座风雨神的小庙,我爹爹偶尔也会拿自家种出来的南瓜、豆角等等去作供品,不过放一夜就拿回来了自家煮了吃。”

“啊?”灵犀疑心是自己没听清楚,“又拿回去了?”

“是啊,我爹说上供品是为了让风雨神知晓心意,其实风雨神不差这一口。”夏侯风道。

白曦啧啧摇头:“你爹可这能算计啊。”

他们这边东拉西扯地闲聊,墨珑则始终一声不吭,心中不知在思量什么。

雪越下越大,白曦寻思着找个地方躲雪才好,展目四顾,奇道:“咱们这是到何处了?该找家客栈才对啊。”

墨珑此时方回过神来,待看清所在,顿时怔了怔,未料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这里。

“这里是…原本的大司马府呀。”东里长语气间有着无限唏嘘。

此处是拓城内颇古旧的所在,也是原来大司马府的所在。乌交鼓接大司马印后,便另起了府邸,将这处旧宅弃之不用。此宅后来几易其主,终因为老旧而被废弃了,于是便有许多穷苦百姓偷偷地搬了进来,垒石做灶,砌砖造炕,将偌大一座大司马府分隔成许多户。眼下正值隆冬,家家烧炕取暖,烟气升腾,又有婴儿啼哭,小狗吠吠之声在其间,为这座落败的大司马府平添了许多烟火之气。

墨珑行走其间,原本还有些感伤之意,后来见昔日的厅堂改成了孩童的学堂,三三两两孩子嬉闹其间,气得夫子捶胸顿足,便不由低头微笑。

“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念书么?”灵犀瞧着好玩,拉拉他衣袖问道。

墨珑笑着摇摇头:“我小时候是几个夫子盯着我一个人,可没他们这么逍遥。”

“那时候,你在哪里读书?”灵犀问道。

墨珑领着她行过早已废弃的游廊,直到后院书房,此刻书房已成了一户百姓人家的领地,昔日书窗下正正圈了个鸡圈,数只芦花鸡在雪中金鸡独立地站着,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间或着转一转。

“就在这儿。”看见昔日清雅的读书所在眼下变成这般模样,墨珑苦笑了几声。

东里长也曾在此间教过墨珑,传授星象之学,对大司马府甚是熟悉,当下见物是人非到这般田地,也剩下苦笑了。

白曦与夏侯风未见过昔日大司马府的景象,反而对那些鸡更感新奇,指指点点,研究哪一只更肥嫩些。

此间再往后,便是一片荒地,白雪皑皑,此处原本是大司马府的后花园,花花草草已经凋败多年,只剩个孤零零的破旧亭子在东南角,亭子四柱分别是四株白蜡树。昔日白蜡树枝繁叶茂,成为天然的亭盖,盛夏时节墨珑常与家人在亭中乘凉闲聊。

如今白蜡树已枯,残余枝干勉强还撑起个亭子的形状,墨珑步入亭中,手抚上干枯的树身,忆起往昔种种…

夏侯风和白曦是风餐露宿惯了的,见这个亭子勉强还可遮风挡雪,又是墨珑旧时府邸,在此地小歇一会儿甚好。两个人还惦记着前头那几只鸡,便朝东里长咬耳朵,商量着买几只鸡回来就地烤着吃。

东里长看墨珑心事重重的模样,大概一时也不想离开此地,便取了些银两,让白曦和夏侯风去置办些吃食,再买点酒暖暖身子。两人拿了银子,欢天喜地地去了,不过多时便拎了几只鸡、一些肉,一篮子菜、还有两小坛酒回来了。

灵犀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往往以瓜果为食,很久没沾过荤腥了,现下看见肉食也是眉开眼笑。牧云鞭轻轻一挥,便在这块荒地中隔出一片天地,飞雪与寒风都被隔绝在外。

“你如今还真是今非昔比了。”夏侯风颇羡慕地看着她手中的牧云鞭,尚记得与灵犀第一次见面时,灵犀不过仅有一身蛮力罢了。

灵犀笑眯眯不接话,将墨珑拉到一旁,在他耳边悄声道:“你知晓么,青丘还有风雨神庙,那日我偷偷到庙里头瞧过一眼,他们给我塑了一尊那么高的木像!”她用手比划给他看。

墨珑笑道:“青丘曾经大旱十九年,从那之后,对风雨神便极为尊崇。在青丘,风雨神庙少说也有七、八座呢。”

“大旱十九年!”灵犀惊道,“那时候青丘没有风雨神么?就算没有风雨神,苍南峰上自己也会冒云气,也不应该连旱那么久。”

墨珑拉着灵犀,两人在亭子无雪的一侧坐下,细细说给她听:“据说是连苍南峰上都没有云气,大概就是青丘的劫数吧。我便是在那时节出生的,取命珑字,便是有求雨之意。今日与你说话的大司徒晔云起,还有大司空丹泽,他们也都是在那时节出生,云起和泽两个名字,也都有求雨、泽被苍生的意愿。”

灵犀偏头想了想,回想今日在祭天台与自己说过话的人,头一个是公良凤,想到他带的那顶皮帽就忍不住气恼:“你说的晔云起,是和老爷子穿一样衣袍的那个人?”

“不是,那是公良凤。”墨珑纠正道。

灵犀皱皱眉头:“哦,这位什么凤,叫人讨厌得很!”

墨珑笑问道:“因为他叫人捉拿我?”

“不仅如此,你可看见他头上带的皮帽了?”灵犀问道。

关于公良凤的衣着打扮,墨珑倒未留意,摇了摇头。

灵犀恼道:“他头上带的那顶皮帽,是用海龙皮毛制成的。海龙只在北海才有,本来就极其稀少,北海水君明令严禁捕捞。可还有这些穷奢极欲的人,带一顶这样的皮帽他能怎样,难道就能修成上仙了么,我一看他就知晓他一定不是好人!”

第三十三章

听了她这席话, 墨珑忍不住微微笑开。

“你笑什么?”灵犀追问道。

墨珑笑道:“只是觉得你这识人的法子也挺好的。”

“故意取笑我?”灵犀自然不信。

“当然不是。”墨珑将她的手合入掌中,佯作漫不经心地问出心中最在意的问题,“晔云起呢, 你怎得会认得他?”

灵犀便将那日救下晔云起马车的事情说了一遍, 笑道:“我竟不知他是青丘的大司徒,你可认得他?”

“我曾见过, 但未有深交,他是晔家的二公子, 很早以前就去了林泉谷。我也未想到晔家竟会让他来接任大司徒。”

“晔家…”灵犀多少也知晓一些狐族的事情, 惊道, “他是白狐!”

“对。”

“当年白狐族不肯救援之事,可与他有关?”灵犀忙问道。

墨珑倒也不想冤枉晔云起:“当时白狐族领兵之人是晔盛,他是晔云起的二叔。而晔云起远在林泉谷, 对于战事恐怕不甚了解,应该与他无关。”

灵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瞧他的模样,倒也不像是奸佞之人。”

墨珑皱眉道:“我对他虽不甚了解,但他既然能掌大司徒印, 想来也不会是省油的灯, 你与他莫要深交才是。但凡与他们打交道, 都要小心谨慎。”

虽然心下觉得墨珑有点过于谨慎, 灵犀还是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此时, 白曦与夏侯风已经燃起了一堆火,与东里长围坐在火堆旁一边取暖一边烧烤。夏侯风正在烤鸡, 白曦在烤一串鲜蘑菇,东里长没他们这么好的胃口,自拿了一小坛子酒,慢慢一口一口地喝。小水麒麟在旁刨雪玩,从这个雪堆蹿到那个雪堆,忙得不停歇。

“该刷蜂蜜了。”东里长指导夏侯风。

夏侯风不急不缓地转着烤鸡:“再等等,老爷子你别性急啊。”

鲜蘑菇烤起来甚快,白曦已经吃了起来,招手把小水麒麟唤过来,给它也喂了几朵蘑菇:“这小家伙真好养活,什么都吃!”

墨珑偏头去瞧火堆旁的他们,见他们这般心无挂碍,心底隐隐升起些许担忧——灵犀被卷入来,非他所愿,而夏侯风和白曦是否能有足够的能力应对呢?今日在祭天台所见所闻,让他心下隐隐不安,乌交鼓前后矛盾的表现,显然并不仅仅是屈从于公良家,似乎更像是某种控制。而三足巨鼎燃起的玄色火焰,寒气森森,竟与此前见过的幽冥鬼火有些许相似之处,难道…

灵犀到青丘来当风雨神,难道是玄飓有意为之?

墨珑低头看向灵犀,问道:“你来青丘之前,玄飓上仙可同你说了什么?”

灵犀回想片刻,笑道:“他就说青丘这儿出了缺儿,问我肯不肯来。我自然是肯的,你的家乡嘛。”

“别的呢?”

灵犀又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只说让我勤勉些,照顾好青丘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