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点头,然后笑着夸赞了春生生得俊,说话稳妥之类的,又冲着身后的丫鬟吩咐道:“,你抓把点心给她吃。”说着又看向春生不漏痕迹地问道:“爷···平日常来书房么?通常是什么时辰过来?”

那轻舞后边的丫鬟唤作馨儿,也是十五六岁,生得也是不赖,虽身材微胖,但眉眼整齐,生得一双杏眼,嘴角微扬着,自带笑容,显得可爱伶俐。她到碟子里狠抓了把点心塞给春生,后又抓了把果子让她吃。

春生见她如此热情,一时不好拒绝,只拿在手里,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心道:她们家姑娘意图如此明显,分明就是过来打探那沈毅堂的消息的。春生并非爱嚼舌根之人,平日里的这些弯弯道道皆是能避则避,若是实在是避不了了便敷衍打发一番,懒得牵扯进来。尤其关于那沈毅堂的边边草草,更是避之不及。

往日那正院太太屋子里的思柳姑娘也曾过来打探过,她与莞碧姐姐一概的说辞便是:这个是不定的,爷的行踪咱们哪里掌控得住啊,有时来了便来了,有时走得极早,有时刚来便走了,哦,爷在书房喜静,与咱说不了几句话的,那个要问莞碧姐姐之类云云。

若是往日,春生定是这一套说辞,只是此番她心中忽然一动,心道:若是这位姑娘得了爷的宠爱,便不会注意到她了吧,且那姑娘生得如此美艳,定是符合他喜爱美人的标准,反观自个不过是个青涩的小丫头,兴许那沈毅堂不过是兴起调戏一番,哪里当真了,自个哪里能与那姑娘相提并论呢,若是那姑娘入了他的眼,她岂不是安然无恙了。

想到这里,春生便从善如流的回到:“爷平日里来书房并不勤,通常是用完晚膳过来书房里头坐会子,这几日许是刚从京城回来,公务有些繁忙,整日早出晚归的,是以这几日并未过来!”

轻舞之前听屋子里的恬珍与馨儿直道这院子里的丫鬟嘴极为严实,本以为问不出个什么章程,不过抱着一试的心态,哪里知道这丫鬟竟然如此上道,事无巨细,一时欣喜,直命馨儿多抓些点心与她吃。

春生嘴一抽,连忙摆手,直道:“够了够了,我都拿不下了···”

馨儿甚是热情,直道:“妹妹你拿出帕子来,我帮你包起来拿回屋子吃···”说着便要强塞。

春生心中尴尬,只无法推脱,便任由她去了。

后边那轻舞又询问了一番爷平日里待在书房做些什么,吃食有何喜好,性子如何等等,春生按照自个的了解一一作答,只说到最后便见四周静默无声,那馨儿,恬珍二人神色忸怩,用帕子捂着嘴,仿似有些尴尬,而她们的主子轻舞只有些坐立难安,面上悻悻地。

春生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止住了自己的话语,少顷,便听到一道戏谑的声音由背后响起——

“哦!爷今个儿才知道,原来咱们的小春生对爷竟如此了解!”

第68章 宠爱

春生心中一紧,只觉得身体里面的血液将要凝固了。

眼前身影一晃而过,便见有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跟前,挡住了一大片光影。亭子里的轻舞立即起身问好,恬珍与馨儿两个丫鬟纷纷躬身请安,亭子里忙作一团。

春生只低垂着头,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几步,颤颤巍巍的不敢抬起来。

沈毅堂半眯着眼,嘴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盯着春生问道:“嗯?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还说得头头是道么?”

这背地里编排主子可是大忌,尤其是这种背地里嚼舌根的做派最是为人不喜,这嚼舌根都嚼到主子爷跟前来了,按照那沈毅堂平日里的性子,定是得拖出去先赏她几板子再说。

春生只觉得快要哭了,两只手紧紧地捏着衣角,指骨发白。

见那沈毅堂声音戏谑,却不辨喜怒,春生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沈毅堂正两眼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那双眼微眯着,唇角微抿着,面上将笑不笑,让人捉摸不透。

这样的目光她是极少在他脸上看到的,春生心中一时摸不准,只心里头打了个寒颤,小声道:“奴···奴婢,奴婢知错了···”

沈毅堂只抱着肩,故作姿态似的板着一张脸,吐出的话却是问声细语地,道:“既然错了,你想要爷如何罚你!”

春生只咬住唇角,不发一言。

一旁的轻舞见那沈毅堂面色不明,一时也不敢上前劝说。

反倒是觉得有些微微窘迫,没想到这私底下打探讯息竟被本人逮个正着,好在她原周旋形形□□的人群中,练就了一番八面玲珑的本事,虽略微有些不自在,但很快恢复谈笑自若。

又见那沈毅堂身躯凛凛,相貌堂堂,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气度。轻舞见他穿着一身华丽深姿色翔服,头发以金色玉冠高高束起,面貌威严,又生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双目半眯着,与威严之中透着股子漫不经心的风流贵气,只瞧得人霞飞双颊。

轻舞心下一动,稍稍犹豫一番,便捏着帕子腆着笑上前道:“爷,方才我与这个小丫鬟说笑来着呢,我瞧着这个丫头生得俊俏,便想招来瞧上一瞧,结果见她妙语连珠,说话好生有趣,这才知道原来是爷书房里出来的,便心下有些好奇,问了几句平日在书房里发生的趣事,没想到刚不过说上两句便被爷撞见了。”

说着便走过去,虚扶了两下春生一把,用手中的帕子半掩着脸笑着打趣道:“瞧瞧,这样俏生生的小丫头被爷吓成什么样了···”

这轻舞也是位妙人,将‘打探’列为为‘好奇’,将打探到的□□说为‘趣事’,将如此三言两语,便将一件“居心不良”的尴尬事给避重就轻的绕了过去。后又随口脱出的说笑打趣,一言半语又将春生编排主子的罪责轻轻揭过了,当真是巧妙风趣的通透人。

果然见那沈毅堂将目光转移到了那轻舞身上,他见那轻舞说话婉转酥柔,娇嗔妩媚,倒也合意,又见她身材丰满妖娆,穿着见对襟收腰的长裙,酥胸丰盈,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又观那一张脸生得是面似芙蓉又含□□,且见她生得一双勾人目,醉眸微醺,媚眼如丝,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

沈毅堂顿时眼前一亮,面目柔和了几分,只勾着唇角对着那轻舞道:“若是想要了解爷的喜好,直接过来大大方方地问便是,问爷本人岂不是来得更加精确。”

这沈毅堂本就是个风流成性的性子,见着了美人便忍不住调笑几番,何况还是自个的女人,只这刚回府忙得手忙脚乱,各处是饭局应酬,只忙碌得两脚不沾地了,是以这几日没得多余时间往后院去。

再加上这轻舞是刚得来的,一时还未来得及收用的,此番见她妖娆动人,便忍不住有些意动。

那轻舞见此,心中一喜,看了沈毅堂一眼,面上带了几分羞色,只连连道:“爷整日公务繁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别说去找爷,只怕找去了,爷都忘了妾身是哪一个呢!”

沈毅堂闻言哈哈一笑,见那轻舞说话大胆风趣,心中微微一动,又见她那双柔弱无骨的芊芊细手在眼前挥动,心里一痒,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

却无意间瞧见旁边立着一个低眉赦眼的小丫头,只见她微微垂着头恭敬的立在跟前一动不动,小小的身子颤颤巍巍的,说不出的怯懦可怜。

沈毅堂心中微微一愣,不知道怎么的,直觉得当着这个小丫头的面与旁人调笑心中有些不太自在,顿时,胸腔里的兴致皆随着那静默无声的身姿一同慢慢的熄落了。

沈毅堂顺势收回了将要探出去的手,又打个转一指,直指着春生道:“今日有人替你求情,爷便不罚你。”说到这里,不知怎地又咬牙恶狠狠地告诫道:“他日再让爷听到你拿着爷的事儿四处说道,看爷不好好罚你!好了,你先回书房去吧!”

其实这沈毅堂原也不知何故,只忽然听见那小丫头从善如流的将他的行踪,喜好,性子毫无保留的说道给旁人听,虽一方面惊讶她对他观察甚微,心下满意,但是更多感觉到的却是仿似毫不在意似的试图将他引荐给另外一个人,只差没明码标价了,这一星半点儿细微的发现,不知为何竟让人心中甚为恼怒。

沈毅堂也不知道自个怎么了,只忽然就板起了一张脸,心想定要好好吓唬吓唬那个小丫头,当真是仗着爷对她的偏爱,什么都敢往外说。

只一近身,还未动怒,便见着她一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地模样,瞧着那小小的一团,委实可怜得紧。便心下一松,面上不由柔和了些。

此番见着那小丫头如释重负的往书房那头跑了,只嘴角不自觉地一扬,见那轻舞面露狐疑的看着他,便不漏痕迹的收回了目光。

待春生跑回书房,终是缓缓地松了一口气,莞碧见她气喘吁吁的,好奇问道:“咦,春生你不是去厨房打水了么?怎么水没弄来反倒是折了个木盆啊!”

又见春生起色不好,只关系问道:“怎么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呢?”

春生只摇摇头,顿了顿方才道:“方才在外边开罪了爷,东西落在外边的亭子里呢!”

莞碧听了直担忧道:“可是受罚了不曾。”说着便过来拉着春生的手,见她双手冰凉,忧心道:“你这丫头,平日就是太倔了,在爷跟前也不知道让步,好了这回吃到恶果了吧。”又道:“爷平日里宠爱你宠爱得紧,应该没舍得罚你吧,我瞧瞧,可有伤着哪里不成?”

说着便要试图撩起春生的衣袖进行查看,春生只无意识的摇头,表示自己无事,脑海中却是回响着莞碧姐姐嘴里无意识道出的那句话“爷平日里宠爱你宠爱得紧,应该没舍得罚你吧”,这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

春生只愣愣的看着莞碧,心里头冰凉一片。

一时那沈毅堂进来了,莞碧忙迎上前,春生只站在原地低着头,两眼无意识的盯着脚尖。

沈毅堂见她一副傻愣愣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对着春生笑道:“还不过来伺候爷!”

春生立在原地没动,只双手慢慢的握紧。

莞碧见状立即道:“爷,春生身子弱,如今还未完全见好,方才兴许吓着了,奴婢来伺候爷吧!”说着便预备跑去柜子里拿来平日里穿戴的常服伺候他更换。

却见那沈毅堂摆了摆手道:“莞碧,你且先退下吧。”

莞碧一愣,只得先行退下,临走前视线在春生与那沈毅堂身上来回打量了几眼,心里莫名有些担忧。

屋子里只剩下沈毅堂与春生二人,沈毅堂见春生离得远远地,低着头不敢言语,只笑道:“怎么,方才爷在亭子里吓着你了。”沈毅堂走近几步,靠近春生柔声道:“谁让你拿爷的事儿四处说道,爷的喜好习惯可不是谁想知道谁便能知道的呢!”

沈毅堂见那小春生侧着脸,柔和的光线撒在她的周身,有股子淡淡柔和的光晕,连她脸上细细绒绒的绒毛都依稀可见,沈毅堂忍不住伸手探过去。

春生见他忽然抬手,只唬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几步,头下意识的避开了。

沈毅堂的手落了空,只微微一愣。

春生心里头有些恐慌,自那日做了噩梦后,便有些害怕那沈毅堂了,往日虽怕,只是对着主子的敬意,现在完全不同,是一种如临大敌的恐惧。她害怕见着他,害怕与他共处一室,害怕与他说话,害怕他看着她,对她动手动脚,她害怕他的一切。

沈毅堂皱起了眉头,噙着双目灼灼的看着她。

他这几日公务繁忙,几乎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已经好几日未曾瞧见她了,自那日夜里邂逅过后,此番得了闲,便不由自主的直径往书房来了,心中有种数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第69章 发怒

沈毅堂原本心里头还在砸吧,心道等下瞧见了,也不知那小家伙会怎样面对他,心中还想象过一番呢。可是此番却瞧见的却是那丫头一直垂着头,半寸目光都未留给他,好似未见到他一样。起先还以为是自个方才在亭子里吓着她了,这会子看来,似乎不仅仅是如此。

沈毅堂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春生,只眯着眼试探的问道:“怎么,几日未见,这是不认识爷了么?”

春生心里头有些紧张,她见那沈毅堂语气漫不经心,却略微沉了几分,心知是方才的举动惹得了他心中不快,只飞快的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摇着头小声道:“奴···奴婢身子染了风寒,怕将病气传给了爷,还望爷见谅!”

沈毅堂听了,便细细打量着春生,见她面色发白,气色果然不佳,一时心下松懈,心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他还以为她在刻意避着他呢,一时面部柔和了几分。

又忽然忆起前几日无意间听到的,想到那春生前不久身子来了初潮,流了好多血,沈毅堂心中一动,上上下下的将她细看了一遍,方才关切地问道:“身子这会子还未好么?之前不是让你回屋好好歇着吗,怎么不在屋子里多躺几日?”

春生听到这话心中羞愤,她明明说的是染了风寒,可是他却故意曲解,张口闭口说道的却是另一茬,只不知是随口吐露的,还是别有用意,这女子的私密事怎能随意放在嘴上说道呢。

再者,她只是一名丫鬟,那随意歇着的特权并不是她们这些下人们能够随意想用的,一日两日便罢了,若是时日久了,未免招人闲话。

况且这种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特允,她并不敢消受。

春生只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沈毅堂摸摸鼻子,心道:该不会是为了早日见到爷,便巴巴的赶来书房伺候了吧,想到这里,他觉得心下受用,只低声笑了起来,对着春生道:“瞧你这病怏怏的样子还怎么伺候爷,你待会子回去继续躺着吧,什么时候身子好利索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伺候吧。对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问道:“你的生辰是在哪一日?爷为你备了件礼,待你生辰那日爷便赏给你!”

春生听到那沈毅堂让她下去,只缓了口气,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可能会招人闲话了,只一心想尽快放了她出去,她是一时半刻也不想与他单独待下去了。

只后又听到他问起她的生辰,春生微微一愣,快速抬眼看了他一下,犹豫了一下,方道:“奴婢的生辰已经过了。”

说着便又迟疑的看了他一眼。

就在前两日,她一直未曾与他人提及过,只大家都猜测到她是春日里生的,新年刚一过去,便有人询问她的生辰是哪一日,合计着得私底下为她到厨房里定一桌席面,院子里的其他姐妹们皆是这样度过的,她每次也随着凑了份子。

这次原不愿意声张的,只临生辰头一日,家里头托人捎了许多吃食过来,有一大包袱煮熟了的茶叶鸡蛋,家里头自制的点心,果脯,还有一排十三个用面粉捏成的小寿桃,一个个小桃子歪瓜裂枣,春生一猜便知定是弟弟给亲手捏的,只觉得有趣得紧。

后无意间被那香桃撞见,大家皆知道了,便也随着众人往日的习惯,为她在厨房里备了一桌席面,就这样过了。

此番说完,果然见那沈毅堂皱起了眉头,问她生辰是在哪一日,怎么未曾与他说起,又想到那几日自己忙得紧,一时并未踏进书房。略微迟疑片刻,便见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手工精致的长形小乌木盒子,递到春生面前,道:“这个是爷今日在玲珑阁亲自为你挑选的生辰礼物,一眼便相中了,觉得极衬你的肤色,你自己瞧瞧,看喜欢么?”

说着,便见他将小乌木盒子给打开了,只见里边正静静地躺着一支白玉色玉簪,那支玉簪玲珑剔透,浑然天成的通透色泽雕成了一朵春花形状,花朵的中间悬着一颗玉色东珠,凝脂雪肤,一看便知定是珍品。

春生瞧见那小乌木盒子中躺着的玉簪子后,只脸色一白,浑身的血都止住了流动。

她又回忆起那日夜里做的那个梦境,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真切,那梦里的金钗换成了现实生活中的玉簪,可是梦里梦外的情形却是完全一致的,春生只愣愣的盯着瞧着,身子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那沈毅堂见春生一眨不眨的盯着玉簪子,以为她非常喜欢,心中受用。他今日去外边办差,恰好经过那玲珑阁,忽然忆起自个承诺过得赏件礼给书房里的那个小丫头片子,便直接走了进去,一眼便瞧中了这支玉簪,见它通透无洁,莫名觉得异常适合她,便毫不犹豫的命人包了起来。

此番见那小丫头喜爱,便有些高兴,只伸手将那支玉簪拿在手中,扬起嘴角冲着春生道:“来,戴给爷瞧瞧看···”

说着便伸手过来,试图插在春生发间。

春生只下意识的偏头躲开,又伸手用力一拦,只忽然听到“砰”地一声,春生心下一跳,顺着声音低头望过去,便见那支晶莹通透的玉簪此刻已静静地摔在了地上,断成了两截。

春生只觉得心中浑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意识的抬起头,便见那沈毅堂的脸上已经沉了下来,只冷冷的盯着她瞧着。

春生吓得立即跪在了地上,只浑身有些发抖,颤着身子道:“爷···”

一时抬头,却是瞧见那沈毅堂眼中的冷意,只觉得一股凉意由下往上冒,春生咬紧了双唇,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沈毅堂眯着眼,那双眼睛冰冷并散发着寒意,他居高临下的直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竟然敢摔了爷赏的东西?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说着便又蹲下身子,面对面的看着质问春生道:“你是故意的,对么?”

春生只死命摇头,颤颤巍巍道:“奴···奴婢不是有意的···”

沈毅堂只手捏着春生的下巴,阴声道:“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爷对你的用意,你故意摔了爷赏给你的东西,是不想要爷的东西,还是不想接受爷的宠爱?嗯?”

见春生咬着牙拒不回答,他脸上的神色愈发沉了下来。

他本就是个天子骄子,何时遭到旁人如此打脸的拒绝过,更何况还是自个府里的一名家生奴才。

沈毅堂松了手,只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春生一字一句道:“在这个院子里就没有敢忤逆爷的人,你以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卑贱的贱婢!”说到这里,沈毅堂半眯着眼狠声道:“爷偏爱你,你就是个得脸的奴才,若是爷厌弃你,你便什么东西都不算,爷这次见你年幼尚且不懂事,不与你计较,你自个好好想想清楚,想明白了再回来伺候,若是想不明白——”

沈毅堂冷“哼”一声,话说到一半,后面的意思显而易见。只大手一挥,怒气冲冲地出去了,门口传来“砰”的摔门声,震得春生身子一颤,然后顺势跌坐在了地上。

春生脑海中一片空白,只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吓得流淌了下来,自己却是毫无察觉。

外头莞碧早就听到了动静,只一时听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候在门外暗自焦急。一时又听到了里头爷发怒的声音,只唬得心一跳一跳的,咱们那位爷看似笑意和善,可若是真要动起怒来,那绝对不是个膳渣。

若是爷冲旁人动怒,莞碧倒是不会担心,可是那人若是春生的话,莞碧便由不得自个不忧心了。要知道,那个小丫头看似安安静静,话语不多,性子素雅的紧,其实骨子里倔着呢,倘若这两个人对上了,那必是一场大的祸事。

莞碧心中惴惴不安,果然不多时,便见那沈毅堂怒气冲冲的甩袖而出,那脸拉得老长,面色极为难看,刚得了动静的杨二迎了上来,见那沈毅堂一脸怒火朝天,一时吓得不敢声张,只弓着身子诚惶诚恐的紧跟了上前。

莞碧立即进了屋子,见那春生跪坐般瘫痪在地上,心中一愣,立即走了上前,见春生小脸吓得苍白,心神不安,又见那地面散落成两截的玉簪子,一时心中大致明了。只立即将春生扶了起来,又跑到后头的耳房里倒些温水过来,将巾子打湿了给她擦脸。

春生脑海中回想着那沈毅堂告诫的话语,一时不知所措,只觉得生无可恋,趴在莞碧身上暗自垂泪。

莞碧叹了口气,道:“哎!你怎么就跟那位主子杠上了?那可是位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主,遇到事儿了咱们得好好说,怎么能在爷跟前犯倔呢?”说着,看了眼春生又道:“爷虽性子有些不定,但总得来说也算是位好脾性的,尤其对咱们这些丫鬟,算是顶好的呢。”顿了顿又道:“尤其是对你!”

春生只身子一僵,看着莞碧戚戚道:“姐姐,你知道呢?”

第70章 咬牙

莞碧看了春生一眼,犹豫了下,方才开口道:“旁人或许不知晓,我却是瞧得分明,爷待你分明要比旁人上心几分,每次一进书房,头一句话问的便是‘春生那小丫头哪去呢’,你难道没发现么,爷有事无事总爱逗弄你几句。”

见春生神色几变,莞碧叹了口气,拉着春生的手道:“我原以为爷是瞧见你年纪小,又性子稳妥伶俐,便待你如同待小香桃那般——”

说到这里,莞碧顿了顿,继续道:“你说你生了那样一张脸,走到哪里不是引人瞩目?先前年纪小还不觉得,可打从去年开始脸长开了,不瞒你说,可是有许多婆子小厮找我来悄悄打探过你的消息呢?便是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无意间见了你都暗自念叨过好几回呢。我原也是有些担忧的,旁敲侧击的问过你一二回,可见你年纪还小,对那男女之事分明还是一知半解,又见···又见那主子爷常年不在府里,心道再过个一两年待你知事呢,自然会有自己的合计,哪知现下···”

莞碧连连叹息道:“哪里知道你才这么小,爷就巴巴惦记上了?”

不过那沈毅堂历来喜欢长得俊俏的丫鬟,也不可否认事先偷瞄上了,便早早的安排在自个的眼皮底下,当然这些乃是莞碧胡乱猜想,那时人家小丫头才几岁呀,倘若真是那般···莞碧生生逼迫自个打住了这般荒唐的想法。

春生咬牙,脸色苍白,看着莞碧却是说不出一句话,只神色愣愣的,许久还未曾反应过来,又或许她心中清明,只是不愿去相信承认罢了。

莞碧与春生朝夕相处了三年,对她自是了解的,只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问道:“你自个心里是个什么章程?”

见春生听了只惨笑着摇头,不发一语。

莞碧心中也有些感慨,只将她虚揽着,掏心掏肺与她道:“咱们爷素来是个怜香惜玉的,待自个的人皆是不薄,你瞧当初揽月筑那林姨娘,不是被宠上天了么?便是那东厢房的袭云姐姐,华服锦缎,金钗玉器哪里又缺少了。且自袭云姐姐提了通房后,她们娘家的哥哥一个在县衙里谋了份体面差事,一个铺子开得风生水起,哪个不是沾得咱们府里的光?倘若你真的入了爷的眼,将来福气必是享受不尽了。”

说到这里,莞碧细细打量,见春生眉间毫无波动,心中大致料定了,便掏出心窝子将横权利弊与她道:“但是,咱们爷相貌好,家室好,可为人却是多情风流,走到哪里不是一堆女人上赶着惦念着,便是咱们这个院里的丫鬟们,嘴上不说,哪个心底里不是偷摸着肖想。况且在这府里头当差的丫鬟个个光鲜体面,皆是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哪个乐意出府?可若是不乐意出府,哪个又不在垂涎那荣华富贵的主子们的福气呢?”

莞碧深有感触,想当初她的父亲将她送入府里,心中打的什么样的算盘她岂非不知,便是最开始入府时,她见到这沈府如此华贵如斯,丫鬟婆子个个光鲜体面,尤其是那主子爷如此俊朗贵气,未曾就不曾心动过。只是入府这么多年,见惯了这宅门里的错复杂,见惯了那生死不过是瞬息万变的事情,最初的那份荡漾便随着慢慢的消磨殆尽了。

她人虽并不聪明,但是也并不愚笨,晓得以什么样的方式能够在这个府里安然无恙的生活下去,生得不算上乘,加上一点点天真,一点点世故,是在深宅后院生存最安全的相貌。

因此,莞碧此番看着春生道:“若是往后想在这府里待下去,必是一条艰辛之路,你须得自个琢磨清楚。”

莞碧知道春生乃是一个通透之人,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挑明了,这留在府里自是少不了一番前程,可那条路将来怎么走,好不好走,却是一个未知数啊!她与春生姐妹一场,自是横权利弊且让她瞧得清楚些,自是盼着她好,不愿一步踏错,步步错,是以话语挑得非常明了。

春生听到这里,终于抬头看着莞碧,哑着嗓子喃喃道:“若是让我一辈子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宅门里头,整日与人争宠夺爱,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莞碧微愣,毕竟,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争相谋夺的锦衣玉食在她眼里却是如此不值一提,春生的话让她觉得意料之外,又仿是情理之中。

她顿了顿,这才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要好生琢磨清楚了,咱们爷历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若是打定了主意是容不得旁人反驳的,此番他对你···你莫要与他对着干,不然决计是讨不了好的。爷素来吃软不吃硬,你便先说些好话,千万莫要开罪了他,横竖你年纪还小,便是爷现下对你有什么想法,也不会对你怎么着的。往后的事往后再从长计议,爷反正常年在外,这院里将来要有个什么变数那还真是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