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听到这里只心下一紧,头皮发麻,四下瞧了一眼,生怕旁人听见了,连忙对着孙婶子道:“婶子可不要这样讲,我不过是一个家生奴才,岂敢跟府里的主子们比,婶子的话可真是折煞我了,若是叫旁人听见了我可是有嘴道不清了。”

孙婶子却不以为然道:“我说的皆是实话,旁人又不是没长眼,哪里听不得呢!”又见春生小脸面色紧张,到底止住了话,只笑模笑样的道:“好了好了,知道小姑娘面皮薄,婶子不说了,不说了便是,来来来,汤都要凉了,得趁热喝才好!”

说着便拉着春生往桌子边坐着,孙婶子正打算坐在一旁与她在聊会子,拉近下关系,春生一时不好拒绝,只强笑着坐下了,转眼,却瞧见东厢房林姨娘屋里的寻欢忽然闯了进来。

寻欢是过来替自家主子来拿汤的,林姨娘近来胃口不是很好,用不了几口饭,每次便安排厨房吨了些汤,既有营养又能吃得下去。此番,玉迭见厨房还未送过来,便安排寻欢过来催促下。

自这回林月茹到庄子里后与那沈毅堂的关系有所好转了,便见院子里各路妖魔鬼怪又开始腆着脸来示好呢,尤其是那厨房里的孙氏,想当初,最刁钻刻薄的便是她,未曾想到现如今头一个跑来示好的也是她,真是好人坏人全都被她做了。

想当初,寻欢没少在她跟前伏低做小,被她恶言相向也是常有的事,寻欢对她很是不喜,想起这几回,那孙氏满脸带笑,殷勤讨好的招呼她,寻欢便觉得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只这回寻欢过来,却见厨房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寻欢皱眉,只推门而入,便见那孙氏正坐在桌旁与人说着话。

因侧对着,寻欢一时未瞧清那人的脸面,只听到那孙氏满嘴的奉承,一边小意的与身旁的人说着话,一边指着桌子上的菜直介绍着,嘴里不停道着“吃这个,这个味道不错,多吃些”。

寻欢一时有些疑惑,待一走进,这才发现原来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五房院子议论了整整一日的主角陈春生。

孙氏此日瞧见了寻欢,也没有头几回那样热情了,只坐在原地一动未动,嘴里不咸不淡地道了声:“哟,寻欢姑娘今日怎么也来得这么晚啊,这个点怕是没得现成的吃食呢,只怕得现做,得让姨娘等上一等呢!”

寻欢只诧异道:“咱们主子每回都是老规矩啊,每回要的都是鸡汤啊!孙婶子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么!”

坐在一旁的春生听了,心中咯噔一跳,嘴里含着一口鸡汤只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孙氏却道:“今日没瞧见你们屋里来报,我还以为姨娘吃腻了,这一顿不用了呢!”

寻欢一听这话,便知是推辞,自家主子这几日用不下饭,每日厨房皆是熬好了鸡汤早早地给送过去了,便是就在今日中午,还是这孙氏亲自送过来的,嘴里还不停的谄媚的道着:“听说姨娘这几日爱吃鸡汤,奴特意与那庄子里的管事说了,那薛管家倒是个知事的,特意往村子里的村名家里买了几只肥美的老母鸡,那味道可鲜美了,奴晚上炖好了在送来给姨娘尝尝鲜啊!”

这话过去才不过几个时辰,却没想到转眼便不作数呢。

寻欢心里厌恶得紧,憋了一口气,忍不住想要理论几句,忽然眼尖的便瞧见春生的桌前摆放了一碗冒着黄油的鸡汤,那只花开富贵大深汤碗便是与平日里送往东厢房的一模一样。

寻欢面上一愣,不可置信地指着道:“你该不会是将鸡汤给她喝了吧!”

孙氏眉毛一挑,连个正经眼色也没给寻欢,嘴里只不以为然的道着:“你们屋里这么晚了也不见有人过来拿,我还以为姨娘不用了呢,这还不得浪费了啊,这不幸好赶上春生姑娘过来,她伺候主子伺候了一整日,即便没得功劳怎么得也有苦劳吧,横竖便当做赏了人呗,反正姨娘素来心善,是不会与咱们计较的!”

“你——”寻欢还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只气得恨不得撕破了脸皮大闹一场,只转眼便又瞧见那陈春生像个没事人一样端坐着,面上虽不显,只怕心里早就得意得不行了,寻欢历来最讨厌她这幅不咸不淡,不显山水的脸子,好似对一切都不在意似的。

明明不过是一样的家生奴才,凭什么她陈春生自小便觉得高人一等。

寻欢心知与那孙氏大吵落不着好处,没准回去还得受主子的训呢,一时为跟着这样的主子心中感到憋屈,一时又忍不住心里的嫉恨,便将火气往一旁的春生身上撒,寻欢冷笑着看着春生道:“哼,这前头才刚得势,后头便忍不住开始摆谱了,爬的越高摔得越惨,我倒是要瞧瞧看你究竟能够神气多久!”

寻欢虽未指名道姓,但是此番话分明是指着春生鼻子说的,一说完,便下巴一抬,甩着脸子走了。

孙氏追了几步,假意问道:“哟,寻欢姑娘,姨娘别的东西不用点了么,若是要的话,我可得吩咐人立马做啊···”见那寻欢几步没影了,孙氏站在原地冲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声,小声骂道:“不过就是个端茶倒水的丫头片子,在老娘面前得意个什么劲儿···”

一回头,便见春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自个身后,正直直的看着她,孙氏立马堆着笑道:“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嘴上没把栓子,你可别与她一般见识,来来来,春生姑娘,你饭还没用上几口了,可犯不着为了这种人的胡言乱语动了气!咱们继续吃着!”

春生却是强笑着摆手道:“孙家婶子,我已吃好了,我忽然想起书房还有些活计没做完,我得立马赶回去!”

春生说完不等那孙氏回应便立马走了,只刚走了没几步,面上的笑意立马消失干净了。

第91章 请人

春生回来的路上一连撞见了好几个丫鬟婆子,面色皆有些怪异,连平日里无甚交情的人远远地瞧见了都上赶着与她亲热的打招呼,她面上不显,心中却是一阵排山倒海呢。

她这一整日皆是忧心重重,脑海里反反复复皆是白日在书房里的那一副画面,这会子才意识到,原来院子里也渐渐的传开了,春生心中发沉。

也是,自打那沈毅堂牵着晋哥儿踏入院子里那一刻起,有些事情便早已瞒不住了。这深宅后院所有的眼睛全部盯着那一个人,任何风吹草动自是逃不了众人的法眼。

何况那沈毅堂如此显而易见的做派,加上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情,只要长点心的人,一想,便能够想到这个层面上来了。

春生心里有些戚戚然,她原本还以为那沈毅堂已经放过她了,毕竟这段时日总是对她视而不见,便是见着了,不是横眉竖目便是言语嘲讽,她以为这就是厌弃了的意思。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发憷,可是人走到绝境之际,总是会抱有心存侥幸之心理,总是试图这样自欺欺人。

直到今日,她才算彻底明白,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而已,又或者,于那些主子们而言,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厌弃之际便彻底厌了,不搭理便不搭理,突发奇想兴致上来了便又得了趣儿,不过就是个解闷玩乐的玩意儿,哪里是有道理可言的,一切不过是全凭他们的喜好而言。

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许是到了这一步,她早早便已料到了,更多的怨天尤人也是于事无补,反正她陈春生行得正站得稳,甭管旁人怎样看待她,怎样看待这样的事情,只要她心有丘壑,做好自己便足矣。

晚间,蝶依与香桃趁着无事之际悄悄地过来找她,蝶依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眉眼,凑过来小声道:“你可不要听信那些个长舌妇的谣言,个个吃饱了撑地,无事就爱躲在背后乱嚼舌头,便是听见了也不要往心里去,晓得不,我看一个两个分明是心里发酸嫉妒着呢!”

院里议论得厉害,说道最多的无非是陈春生如何如何狐媚,在书房里如何如何勾引爷们之类的,又或者小小年纪便深知此道云云,不用想,受到谴责的无非是女子,对于那男子,便是再过于荒唐无道之事,皆认为是情理之中的,这是自古以来的惯例,春生见怪不怪了。

幸而她在书房当值,清净得很,无人过来打搅,唯有外出行事之际出去走动一二,大家当着她的面皆是客客气气的,至于私底下怎样说道的,反正耳不听为净,春生强笑着,“我省得,不会往心里去的。”

蝶依见春生并未因此而受到困扰,总算是放下心来,只对着春生道:“在这个庄子住久了还真是舍不得走了,真羡慕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比咱们村可要好太多了···”

春生与蝶依,香桃几个聊了会子,蝶依说话小心翼翼,生怕牵扯这类话题进去惹得她不快,她心知却并不挑明,只装作不知情。香桃对晋哥儿问东问西,说得了闲要去找晋哥儿玩,几个人说道了许久,待听到外边有人唤蝶依,这才散去。

只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春生刚将书房打扫完,便听到外头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听着像是绣心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似乎往书房这边来了,嘴里直唤道:“春生,春生,你在里头吗?”

春生急忙应了一声,立即将书房的门打开了,一瞧,果然是绣心。

春生见绣心喘息着,似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心知许是有甚急事,便立即上前道:“绣心姐姐,可是有何急事不成?”

绣心拉着春生的手道:“春生妹妹,老夫人院里的云雀姐姐在前头等着,说是老夫人寻你过去问话呢,你快快收拾一下随我来,莫要让云雀姐姐等着!”

春生听了此话,心下一愣,随即心里渐渐地开始发沉。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刻,老夫人派人来寻她过去问话,这可真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老夫人定是昨日听到了五房的动静,这才派人过来寻她的,只是这一遭过去是喜是忧还真不好说。

诚然,尽管她与那沈毅堂现下并未怎么着,一来她并未被那沈毅堂收用,她不过是在书房伺候的三等丫鬟,这是事实。二来那沈毅堂也并未明着表态说看上她陈春生了,要将她抬做通房妾氏云云,这一切不过只是因着昨日那沈毅堂突然的举动而妄自猜疑造成的局面,老夫人不会全凭着这些猜忌便要怎样处置了她吧。

春生心中七上八下的,一时心中没底,但也无法,只得跟在绣心姐姐后头随着去了。

走到前后院子,只见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姑娘正站在了正方的厅子里,此人正是老夫人跟前的云雀,蝶艳正忙着给她倒茶。

云雀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穿了件藕粉色的褂子,外边套了件月牙白的背心,下边是一条米色的散花裙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高瘦,生了一张银盘脸,弯眉杏眼,一双朱唇,笑语嫣然。云雀面相美丽温和,谈吐温柔大方,一见便知定是脾性和善,让人心生好感。

绣心领着春生走近,笑着与云雀招呼道:“云雀姐姐,人我给带来了,她便是春生。”又对着春生引荐道:“春生妹妹,这个便是老夫人跟前的云雀姐姐。”

绣心本是老夫人院里出来的,是以与云雀本就相熟,两个关系看上去较为亲近,说话也亲切自然,无甚捧高踩低的虚礼。

云雀的名讳春生自然是知晓的,她刚入府的时候便在世安苑瞧见过,便是后来也见过一两回,不过她当时乃是个跑腿的小丫头,并未曾与她说过话。春生立即上前了一步,朝着云雀福了福身子,强笑着打招呼道:“云雀姐姐。”

云雀不漏痕迹的细细打量着春生,见眼前这女孩儿面上未施脂粉,却丝毫掩不住面上的绝色容颜,又观她小小年纪,气质沉稳,清新脱俗,云雀心中微微赞叹,心道:好一个灵秀脱俗的女孩儿,难怪能够入得了爷的眼呢。

这后院的事情皆逃脱不了老夫人的眼,昨日那五房院子里的动静,一早便传到了老夫人的耳朵里。

按理说也并非多大的事儿,不过是爷带回了个小孩童,只那小孩儿恰好是书房里伺候的丫鬟的弟弟罢了,三个人在书房中待了一下午,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么也不过是件细枝末节的小事,单看人如何想呢。

只许是那五房现如今正房太太不在,空旷得厉害,私底下争斗得厉害吧。院里满是议论纷纷,直道爷瞧上了书房里伺候的小丫头陈春生,那陈春生小小年纪能耐倒是不小,竟日日缠着爷往书房里跑,一待便是一整日,日日如此。便是想得深远些,联想到早些时日的一些细枝末节,这无风不起浪,很快便能够联想到了一块儿,云雀原本还有些心存疑虑,待这会子见着了本人后便愈加确定了。

云雀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春生一番,便上前亲热的拉着春生的手,笑着道:“好妹妹,莫要与姐姐客气,此番姐姐过来寻你,只因老夫人过几日得去往那陵隐寺祈福,得需手抄写几份经书,老夫人无意间听闻你识文段字,便让我领着你过去,兴许能够帮衬一二!”

云雀这话说得客气,春生心知不过是场面上的说辞,要知道,若是老夫人需要有人帮衬着抄写经书,何须劳烦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只要老夫人需要,在这府里,可得排上一号长长的队伍呢。

虽大部分丫鬟婆子并不识字,可是此番一同随行而来的不是还有各房几位小姐么,沈家的少爷小姐不分男女性别,到了年岁便请了夫子教学,沈家自古就注重文墨,便也是靠着一副笔杆子起家的,是以沈家的少爷小姐个个是皆是精通文墨,极富才情之人。这能为老夫人抄写经书原本就是一份体面的活计,便是一众小姐们也是力争着的,除了府里的小姐,便是老夫人跟前的这位云雀姐姐也是写得一手秀气的小楷呢,哪里就轮得到她陈春生啊!

许是此番云雀过来,见惊动了整个院子,院里各个丫鬟皆跑了出来一探究竟,便是连那东厢房林姨娘屋里的寻欢、报喜也跑到了那廊下悄悄地探出头来张望,云雀见闹了这么大的动静,这才特意这样说的。

甭管这云雀说的话是真的事实,还是有意偏袒她的,春生到底是有些感激的,只低低道:“能够为老夫人效劳,乃是我的荣幸!”

云雀满意的拍了拍春生的手,道:“如此,妹妹请随着我来吧,莫要让老夫人久等呢。”

说着云雀便领着春生一同出了五房的东院,一直往老夫人住的北院去了。

只待她二人走后,东院里的一群人这才渐渐地散去了,只有人立即回去禀告消息,有人满脸的疑惑不解,有人心存担忧,总之几经心思。

一时无事!

第92章 问话

春生一路跟着云雀来到了北院,对这座庄子她自小熟悉的紧,很小的时候便跟着林氏一同在各个屋子里打扫过,北院里的陈设是最古朴最有韵味的,依稀还保留着百年前的装饰,便是后头修葺过几次,也是费力的保持原来的模样。

院子较大,不过住满了人后便觉得拥挤了些,来来往往皆是穿红戴绿的丫鬟们,倒也显得热闹得紧。

春生双手置于腹前,低着头跟在云雀后头走着,眼睛不敢随意乱瞟,云雀见她面色紧张,转过头来笑着对她:“妹妹莫要害怕,老夫人是这个世上最为和睦的,待会子进去后若是老夫人问什么答什么便是呢,定不会为难你的。”

这云雀乃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在老夫人院里伺候了七八年了,能够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想来定不会是个简单的,春生听到云雀这般说来,心下倒是松了口气,心道:能够在老夫人跟前侍奉这么多年,必是个察言观色的,想来对老夫人的脾性及作为熟悉的紧。

既然云雀这样说着,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春生有些感激的冲云雀道:“多谢姐姐的指点。”

云雀见春生一点便透,微笑着点头。

只往前走了几步,春生忽然瞧见在往前头偏院去的小道上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身形与春生有些相似,只比她丰满了些,便是行走的步调也极为相像,虽换了一身半新的裙子,但是春生一眼便认出来了,只心里头有些疑惑道:娘亲如何会在此处?

待春生复又看过去,便见那身影已经拐进了一丛花木林中,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春生凝神打量着了片刻,以为是看错了,只心底伴着一抹疑惑一闪而过,心道,若是未曾记错的话,那偏院住的可是三老爷陈衝瑞?

北院的正院,幽静闲适,佳木葱郁,几步便已到达。正院的门口有两个与春生年纪相仿的丫鬟候在门外,一个体态偏胖,穿了件桃红色的褂子。一个瘦些,个子略矮,年纪许是比春生大上两岁,穿了件淡蓝色的收腰裙。两个人穿得较为鲜艳,一眼瞧着便心情愉悦。

见云雀来了,偏胖的那丫鬟远远地便迎了上来,瘦些的丫鬟站在院子的台阶上微笑着往这边瞧着,待看了两眼,便转身往里去了。

胖些的丫鬟唤作环儿,瘦些的唤作菱香,环儿与春生一样,是世安苑的三等丫鬟,菱香是二等。因环儿与斗春院的绣心相熟,闲暇之际跑来找绣心玩耍过几回,是以春生与环儿有几分相熟。

此番,环儿迎了过来,挽着云雀的手亲热道:“云雀姐姐,你回了,快快快,老夫人在里头等着呢!”

说着便又看了看春生,冲她眨了眨眼儿,只趁人不备之际凑到她跟前极快的道了句:“爷也在里头呢!”

春生听了,只心下一愣。

屋子内,老夫人正歪在罗汉床上,一旁的莺儿手里拿着个美人拳一下一下的帮老夫人垂着肩,老夫人歪着身子有一下没一下的与人说着话,仔细一瞧,原来一侧的楠木交椅上坐着个闲适的身影,正在吃茶。

沈毅堂是刚刚才过来的,他一早便随着老太爷到沈家的林园里走了一遭,老太爷身子骨健朗,围着林子走了一大圈,虽有些气喘吁吁,但是仍然精气神十足,后坐在一旁亭子里歇息时遇到个连话都讲不清的榆木疙瘩,老太爷竟一时来了兴致,与之畅聊了起来。

沈毅堂觉得百无聊奈,便提前回了,他本欲是回自己院子的,一时路过老夫人的院子,便进来讨杯茶吃。

只将将才坐下,便瞧见外头有个小丫鬟缓缓地走了进来,只凑到老夫人跟前小声的禀告道:“老夫人,云雀姐姐回来了。”

老夫人闻言抬眼奇怪地瞧了沈毅堂一眼,只对着菱香点了点头。

一时菱香微低着头便又出去了,沈毅堂端着茶杯随着往外看了一眼,便又转回了视线,只翘着二郎腿,继续懒洋洋地与老夫人聊笑道:“您可不知,那老头子身子骨硬朗着呢,哪里瞧着像是快有七十岁的人呢!”

老夫人瞪了沈毅堂一眼,“竟没大没小,若是让你爹知道你左一个‘老头子’,右一个‘老头子’,看不好好教训教训你!若是往后你当了爹,做儿子的这样称呼你,看不将你给气得半死!”

说着便又叹了一口气道:“你爹到底年纪大了,转眼下个月便要做七十大寿呢,可你瞧瞧,你这个当儿子的也这么大个人了,按理说就早该是个当爹的年纪呢,可现如今呢?”

沈毅堂随手掏了掏耳朵,心里头有些后悔,早知道一来便又听到唠叨的这一茬,便不该舍远求近了。最近老太太逮着了他便开始在他耳边叨叨叨,难道是到了这乡下染上这乡下老太婆的脾性不成呢?

沈毅堂只把玩着手上的茶杯,大拇指与食指捏着茶盖上边的小圆把手,将茶杯盖捏着在手里转圈,嘴里只漫不经心道:“这生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够生得出来的,儿子身边又并不缺女人,这么多年偏偏没见有甚动静,便是有也···”沈毅堂说到这里,语气暗了暗,自嘲道:“许是命中注定没得这机缘吧!”

老夫人啐了一口,道:“这是说的什么瞎话,什么叫做没得这机缘,我看你对这事儿压根就半点不上心!”

哪里就瞧见他对这件事儿上过半点心,便是早在几年前,也从未听见说过后院哪个女人有了身子的,后来一打听这才知道,原来个个皆服用了避子汤,当时正房太太尚未进门,她听了心里还是有些满意,心道,虽瞧着是个爱胡闹的,到底是有几分分寸在里头的。

便是后来那林氏入府,虽赶在苏氏进门前有孕了,虽惹得那国公爷勃然大怒,老夫人到底是留有几分私心的,虽也觉得确实有损几分颜面,便是面对扬州的亲家也有几分过意不去,但是更多的还是有几分暗喜的。

那时沈毅堂已经到了二十几岁的年纪,因不满这桩婚事,便是一拖再拖,拖到了这个年纪,寻常人家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生了几个呢!偏偏到了他这里,子嗣薄凉。老夫人忧心,好不容易这林氏有孕,尽管是个庶出的,她依然是高兴坏了,三天两头便派人送些补品过去,甚至早早地便派了几个资深嬷嬷过去伺候着,生怕怠慢了肚子里的宝贝孙子,怎知后来···

哎,想到这里,老夫人心里满嘴苦涩,又听到那沈毅堂这样说,便又有些心软,其实关于孩子的事情,若是放在早两年,她是提都不敢在他跟前提及的,生怕惹了他不痛快,可是,只要想到再过个几年,便是三十岁的人呢,老夫人只咬着牙,无论如何也的紧着办呢。

两个人这边说道着,便见门口云雀撩开帘子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一个丫鬟。

起初,这沈毅堂还未曾留意,只待听到一个软糯的声音,恭敬地道着:“奴婢陈春生,给老夫人请安!”顿了顿又小声道了句:“奴婢见过爷!”

沈毅堂只觉得这个声音莫名熟悉,后又听到来人自称是陈春生,只一愣,待一抬眼,便瞧见眼前跪着的可不正是书房里的那个小丫头又是谁?

沈毅堂有些惊讶,只坐直了身子,对着春生道:“你不在书房好好待着,跑到这里来作甚?”

春生只规规矩矩地跪着,不敢抬头,听到那沈毅堂突然发问,她只动了动嘴唇,一时不好作答。

倒是歪在罗汉床上的老夫人笑着道:“是我差人领过来的。”说着便微笑着冲着跪在下头的春生道:“你可就是在斗春院书房里伺候的陈春生?抬起头来让老婆子我瞧瞧看。”

春生虽听到老夫人的声音和蔼慈目,但这沈毅堂也在这间屋子里,她一时猜不准这究竟是怎样一副局面,这老夫人越是和蔼,她的心中越是不安,忽然觉得便是言辞厉色兴许也比这样温和平静的场面好太多。

春生一抬头,便一位六十余岁的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老夫人眉慈善目,嘴角带着笑,脸上长了些肉,红光满面,显得有些心宽体胖的。头上鬓发如银,额头上帮着玉色抹额,上边绣着刺绣并玉珠。身上穿了件暗绿色绸缎衣裳,上面绣着淡淡的吉祥如意的纹理,纹路若有似无,外边还套了件霜色薄袄,浑身带暖。较第一次瞧见时反而越发精神奕奕了些。

春生只粗略瞧了一眼,很快便垂下了视线,只躬身道:“正是奴婢!”

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将跪在前面的春生细细的打量着,见她果然生得不俗,只见那巴掌大的小脸上竟生了一副绝美容颜,面如凝脂,眉翠唇红,齿如含贝,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清澈水润,眼如点漆,一时润眸沁心,尽管素衣淡容,依然遮不住满身天香芳华。

第93章 经书

老夫人暗自沉吟着,心道,难怪将自己的儿子给迷住了,小小年纪竟生得如此不俗,这将来若是长大了,那容颜又该如何了得。

她对自己儿子的性子很是了解,素来风流,喜爱绝色,便是待在跟前伺候的丫鬟小厮也得挑些个相貌伶俐,瞧得顺眼的,更别说是相中的女人呢。

她历来溺爱这个小儿子,所有的事皆是由着他的性子来,他们沈家虽是位极人臣,按理说这样的大家族,自是得注重礼教,时刻自省,切不可做些有悖教养的事情。

只沈家有个出仕于祖籍养老的沈国公,虽退居朝堂,但影响力仍然健在,于后宫又有个盛宠不衰的沈贵妃,在朝堂还有个官居一品的吏部侍郎,可谓是自古树大招风,上位者大多生性多疑,凡事过犹不及,便是有一件两件荒唐事也并非不为过,只要不涉及根本,反倒是能够帮着引人耳目。

反正沈家祖业有人继承,这小儿子想怎么着便一向随着他,又不求着他往后为沈家争得家业,便是随性也并不为过,常言道人不风流枉少年么,不就是风流多情些,算不得什么大事。

眼下最为重要的便是五房子嗣的问题,只是,老夫人打量着春生,微微皱眉,这眼前的丫鬟未免也太小了些吧。

尽管端得如此绝色,可眉眼之间分明还存有着几分稚气。

尽管她虽早已放手后院大权,只专心颐养天年,不究世事,可到底管理内宅多年,便是不去刻意打理,府里的一举一动仍是逃避过这双老眼。昨日五房的事情早早的便传到了她的耳朵里,便是在往前些,那日五房竟然连着大夫都给惊动了,这些动静自然是传到了她跟前,这才晓得,原来里头还有这一茬。

这五房自那林氏过后,后院一直平静了这么些年,老夫人心中忧虑,甚至觉得远比当年莺莺燕燕,糟糟杂杂的场面更令人忧心。只那沈毅堂性子随性洒脱,不喜被人拘着,她不愿去管束着他,以免惹得母子二人心生不快,更不愿勾得他的伤心事。

此番,竟然听到那斗春院的书房中突然间冒出了个这样的人儿,老夫人自是好奇,便想派人领着过来瞧瞧,若是品行尚可,便是纳了又何妨,横竖只要紧着了自己宝贝儿子的心,凭他爽快便是呢。只那几日一直忙着前往庄子祭祖的事宜,倒是一时给误了,到底忍不住了,只命人一并将人给带了过来。

若是早个几年,老夫人只会觉得有几分荒唐,可是现下,反而觉得丫鬟年纪小反而是件好事,横竖得再养个两年,这期间···老夫人微微眯起了眼。

春生恭敬的跪在地上,感觉老夫人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游离,她握紧了双手,屏住呼吸,她奉命抬起了头,却是垂下了视线,半点不敢四下张望。

老夫人见她小小年纪端得有几分沉稳的姿态,便暗自点头,只冲着道:“不错,瞧着是个伶俐的,起来说话吧!”

春生立即道:“多谢老夫人!”便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只一时立在原地有些束手无策,不知道现下到底是怎样一副局面。

一旁的沈毅堂瞧了瞧春生,又狐疑的看向老夫人,嬉皮笑脸道:“太太将儿子书房里的丫鬟唤过来是为何事?莫不是这小丫头又是太太放入儿子书房里专门负责监督儿子读书的不成?”

原来这沈毅堂打小便不爱念书,老夫人曾专门派人驻守在书房里只为了能够监督他,这会子便有这么一说。

老夫人闻言啐了他一口,道:“你小时候就不爱念书,现在这么大个人呢,我还派人监督你读书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