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一瞧,只见前边过道上东厢房里袭云跟前的银涟正匆匆往这边来了。

与此同时,廊下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声音忽然止住了,片刻后,便听到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匆匆的跑开了。

春生并无暇顾忌,只有些疑惑的看着走到自个跟前的银涟,惊讶道:“银涟姐姐,可是有事寻我不成?”

银涟上上下下将春生打量了一遍,然后亲热的拉着春生的手,微笑着道:“好妹妹,我方才到你的屋子里去寻你了,却没想到妹妹如此勤快,竟然起得这样早,如此勤勤恳恳,难怪能够得到主子爷的高看呢。”

春生一向与这银涟并无甚交情,此刻听到如此恭维,只是勉强的笑了笑,并不接话,只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姐姐找我是有何事?”

银涟见春生面色平静,并没有想象中的喜形于色,倒是有些诧异,要知道这陈春生自上次从庄子里回来后,院子里关于她的流言便不绝于耳,无论走到哪里皆是关于她的话题,只道着这位书房里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忽然就得了主子的青睐,竟然被主子爷瞧上了,便是她们陈家一家的地位在庄子里也随着水涨船高,更有甚者,便是这个小丫头竟然也一并入了老夫人的青眼,大家私底下皆在议论着,假以时日,这陈春生定可飞上枝头,福气自是享受不尽了。

银涟以为到了此时此刻,这陈春生定是春风得意,眉飞色舞了,却不想,竟是如此心平静气,气定神闲。银涟心中不由有些忧虑道:怕不是个简单的。

见春生定定的望着她,银涟一时反应过来,忙笑着道:“瞧我,一见着妹妹便觉得亲热,忍不住多唠了几句,竟然将正事儿都给忘了。是这样的,此番我来找你,是咱们姑娘听闻妹妹写得一手好字,我们姑娘为主子爷绣了一个香囊,原是想在上边描绘几个字样,只因笔墨不佳,便一时搁下来了,这会子听闻妹妹写得一手好字,姑娘可是高兴得不得了,连忙打发我来寻你,还得劳烦妹妹能够帮忙则个。”

袭云姑娘?春生听了一时觉得有些疑惑,只看了银涟片刻,半晌才道:“姐姐客气了,能够帮到袭云姑娘,乃是我的荣幸。”

尽管嘴里这样说着,心下却觉得有些奇怪,心道:不过就是一个香囊,未免也过于小题大做了些吧,不过那袭云到底算半个主子,她自是不好推却。

银涟听春生这样说,脸上便笑开了花,连忙拉着春生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便待我们姑娘与你道个谢了,好妹妹,且随我来。”

一时,春生便随着银涟来到了东厢房袭云屋子里。

她以前到东厢房来过几次,逢年过节,那沈毅堂往后院赏赐些个金银首饰或是绫罗绸缎之类的,或者平日里得了什么稀罕的玩意儿,吃食之类的,往往会派人往后院赏赐一二,这沈毅堂历来是个大方的,她随着往各个屋里走动过几回。不过都还是早两年的事儿了,这一年两那沈毅堂常年在外奔走,极少回府,便是此番回来,也多在外头应酬,后院像是荒废了一般,她也已经许久未曾踏入过东厢房了。

东厢房的院子较为宽敞,有正房一间,并次间耳房几间,是斗春院里除去那沈毅堂居住的主屋子外最好的厢房了,袭云虽并未诞有子嗣,可伺候那沈毅堂多年,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以那沈毅堂对她还算体面,平日里行赏总短不了东厢房这一处。

袭云算是府里的老人了,又于那沈毅堂身侧侍奉多年,若是生下个一男半女的,早早就抬做姨娘了,只可惜少了这份契机,在加上那沈毅堂又是个风流多情的主,早些年身边莺莺燕燕一大堆,这才将袭云忘在了脑后。

这两年那沈毅堂瞧着似乎安分不少,又加上五房正房太太不在府里,原本受宠的林姨娘似乎也失了势,相比之下,这一向安分守己的袭云便渐渐地显眼了,成了众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春生跟在银涟身后,脑海里回想起袭云那一张脸,不知为何,心下总觉得有些打鼓,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缭绕心头,具体一时也说不上来。

只快要进屋之际,忽然听到隔壁厢房的门由里打开了,一时,那丰满艳丽的轻舞从里头走了出来,瞧见了春生,倒是愣了一下,随即意味不明的朝她笑了笑,却也不曾开口说话。

春生见了,只远远地朝她福了福身子,便跟着银涟进去了,便是走到了里边,还能够感觉得到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紧锁着她。

春生一进来便瞧见那袭云正临窗坐着,手里拿着一条绣了一半的汗巾,一眼便知定是为那沈毅堂缝制的。春生不漏痕迹的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不再四处张望。

这袭云性子素来温和可亲,便是对一众下人们也是礼遇有佳,虽长相算不得绝色,但身上有股子岁月静好,温婉可人的气质。袭云历来深居简出,为人处世皆为低调,在这勾心斗角的斗春院里,也广受好评,得到一众丫鬟婆子们的喜爱,便是连那一向刁钻刻薄的蝶艳在袭云跟前竟也能卖句好,可见这袭云的确实是个风评不错的人。

此番袭云见春生来了,便立即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竟然直接起身了,来到春生跟前,只细细打量着春生的眉眼,半晌,才笑着道:“果然是个标志的美人儿,难怪,难怪···”

一语尚未道完,却是意有所指。

春生只低着头作不懂,恭恭敬敬地道:“姑娘见笑了。”

袭云又不漏痕迹的将春生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才拉着春生的手笑道:“妹妹确实长得俊,这张脸生得如此出挑,只怕在整个府里都算得上是最为拔尖儿的呢,想来妹妹往后定是个福泽深厚的。”

春生听了那袭云唤她一声“妹妹”,只心下一跳,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连忙弓着身子,恭敬道:“姑娘说笑了,奴婢不过一个卑微的家生丫鬟,姑娘却是主子,奴婢岂敢与姑娘姐妹相称。”顿了顿又道:“奴婢心知姐姐宅心仁厚,时刻体己着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却万般不敢因着姑娘心善便以此自傲,还望姑娘体谅则个。”

袭云见春生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眯着眼,深深的看了春生一眼,继而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倒是个实心的人。”

说着便拉着春生的手往里走,边走边与春生说道:“说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原也是个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即便现在大家伙儿唤我一声姑娘,不也是在爷跟前伺候的,我与大家皆是一样,便是道一声姐姐妹妹的,原也并不为过。”

袭云拉着春生走到桌前示意春生坐下,春生有些惶恐,直道“奴婢不敢”,袭云却是牵着她,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坐好,笑着道:“不打紧,横竖里头都是自个人,咱们松散些的好,省得绷着一副身板直累人。”

又道着:“此番本就是姐姐来寻你帮忙的,怎么好意思让你站在一旁呢,若是那样,帮忙的话姐姐如何好意思开口啊。”说道这里,袭云看向春生,笑着问道:“想来银涟已经与妹妹说了吧。”

春生听这袭云一口一个“姐姐”、“妹妹”,心中别扭得紧,却是阻拦不了,又听到她这样问,只淡淡的笑了笑,道:“银涟姐姐已经与我说了,只奴婢不过粗略识得几个字,委实不敢在姑娘跟前卖弄,若是不堪言状,还望姑娘原谅则个。”

袭云听了却是捂嘴笑道:“妹妹过于自谦了,连爷都满嘴夸赞,妹妹的字定是写得极好的,再说了,妹妹都替老夫人抄些经书了,若是还写得不好,这沈家上上下下怕是没有能写得好的了。”说到这里,勉不了夸赞一二,直道:“妹妹小小年纪,真是难能可贵,不但生得花容月貌,还如此聪慧伶俐,才华横溢,当真是令人自行惭愧啊!”

春生立即道:“姑娘秀外慧中,哪里是咱们这些下人能够比拟的。”

袭云见春生一副不骄不躁,淡定自如的模样,不由眯起了眼,面上却是笑吟吟的问她芳龄几岁,家中有几口人之类的,又不漏痕迹的问她认字几年了,是由谁教的,春生一一作答,只道自己曾出入国寺庙,读书念字是跟着庙里的大师学的,并未提及自己的母亲林氏,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听到她说是在寺庙里学的字,明显见那袭云松了口气,莫不是以为是与那沈毅堂学的不成?

两人聊了会子后,袭云便吩咐银涟拿了笔墨出来,春生依照袭人的示意在纸上写了句“愿作鸳鸯不羡仙”,一边写着,春生心中一边疑惑着,这袭云向来内敛安分,到没有想到,竟然也有此直白示爱的举动!

过后,袭云为了表达谢意,挑了几块上好的面料送与春生,春生没接,只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够替姑娘帮忙乃是自己的荣幸之类的,便匆匆地返回了。

一时无事。

第97章 归来

那沈毅堂外出了近十日,终于于这一日归来,府里的人均以为是外出公干了,毕竟那沈毅堂这两年常年在外,外出动辄十数天,实乃悉数平常之事,大家也是习以为常了。

唯有少数几个得了风声的人才知道实情,是以,此番,突然得知竟然是将那五房正房苏氏苏媚初由千里迢迢的扬州给亲自接回来了,可谓是青天白日里打了个巨雷,惊得整个府里皆是瞠目结舌,尤不可置信。

旁的院子是怎样一种心情尚且不说,就说在这斗春院,所有人顿时都惊呆了,眼瞧着那凝初阁的一众丫鬟婆子异常激动的跑到外头去迎接,便是整个五房也陷入了这场骚动里。

沈家大门外,锦绣领着众人刚赶到,一眼便瞧见那马车上,几个陌生的丫鬟正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一位年轻清冷的贵妇人下马车。

只见她身穿一件缕金起花玫瑰翔紫色缎褂,外头罩着一件凌白色纹理比肩,头戴金累丝嵌宝衔珠金凤钗,项上挂着赤金璎珞项圈,手腕上套着一副琉璃翡翠镯,两叶弯弯细柳眉,眼睛不大,眼尾微微上翘,峨眉淡扫,神情淡漠,颇有股子清冷凌厉的气质。

锦绣等人驻足片刻,尤不敢上前,眼前之人,眉眼相貌分明还是原来那人,可是身上散发的那股子清冷淡漠的气质,分明又好似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

若说以往的苏媚初单纯不苟世事,那么现下,此时此刻,立在沈家大门外这个苏媚初却早已不是原先那个天真无邪,胸无城府的苏媚初了。

苏媚初双手由人搀扶着,下了马车,此番随行而来的除了身侧的思柳是个熟悉面孔以外,其余一众随行的丫鬟个个皆是陌生面容,只见那几个面色个个行事稳重,波澜不惊,有股子临危不乱的气度,一看便知是些能堪受用之人。

后头还随行了一位两鬓灰白的老嬷嬷,只见她身穿一身翔云青色锦缎褂,手撑一把黄铜拐杖,身后亦是有一个小丫头搀扶着,只见她目光如炬,神色淡然,虽不像是主子之类的人物,却也绝非是一般的下人,分明是有几分尊贵体面的。

那苏媚初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只待将将走了两步,却见她忽然停住了步伐,后头一众随行之人皆是停了下来,只见那苏媚初微微抬眼凝视这座大门前“沈宅”那两个金灿灿的凌云大字,许久许久,才嘴角微抿,双眼微眯起。

一时,锦绣等人反应过来,立即含泪上前道:“夫人,您终于回来呢。”

随即,凝初阁的丫头婆子立即围了上前,顿时,引得外头路过之人停足张望,沈家大宅跟前一时被围个水泄不通,好不热闹。

苏媚初看了锦绣一眼,淡淡地笑了笑,随即被簇拥着进了府里。

却说这苏媚初先随着沈毅堂一同前去世安苑给老夫人请安,才刚进了屋子,便见老夫人起身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的瞧了好几遍,这才长叹一口气,不住的拍打着她的手背,直道:“好,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了。”

说着便亲热的拉着苏媚初坐在了软榻上,又将她细细打量着,见她日益沉稳了,只又叹了口气道:“这些时日让你受累了,往后回来了你们小两口便要好好过日子,若是毅堂再敢欺负你,看我不替你不好好收拾他。”

说着便拉着苏媚初问近来可好,亲家母可好诸事云云,见那苏媚初面色恬静安宁,比以往明显多了一丝沉稳的味道,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心疼,又觉得这苏氏此番瞧着明显要乖张稳重许多,这于五房可谓是一样好事,心下便又满意了起来。

老夫人与那苏媚初许久未见,难免有些话聊,而那沈毅堂也随着坐在一侧,倒是难得的面色沉静,未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

一时,老夫人将沈毅堂唤到跟前,一手握着沈毅堂的手,一手握着那苏媚初的手,末了,将那苏媚初的手放入沈毅堂的手掌里,满脸欣慰道:“往后只要你们两个能够好好地,老婆子我就算是死了也能够安心了。”

沈毅堂顿了顿,倒是握着那苏媚初的手,未见撒开,那苏媚初微微垂着双眼,平日里淡漠的脸上难得浮现一抹晕红。

老夫人见状便愈发满意了。

见两人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又有些心疼,只将两人打发回去好好休憩,苏媚初只恭敬的道着:“那儿媳妇明日在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连忙道:“好的,好的,快些回去歇着吧,横竖日后有的是时间。”

待二人走后,老夫人仍是眉眼带着笑,一旁的林嬷嬷也随着笑道:“老奴瞧着,此番小少爷与少奶奶的关系看来和睦了不少,夫人往后便可以安心了。”

老夫人笑着道:“希望如此吧。”

一时,那苏媚初便随着沈毅堂一同退下了。

两人一路舟车劳顿皆是有些疲乏了,一同回到了凝初阁,便见沈毅堂转身对着苏媚初道:“你好好回院里歇着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顿了顿,便又对着苏媚初身侧的思柳道:“回去好好照顾好你们太太。”

思柳有些诧异,只连连点头道:“是的,爷,奴婢定会好好伺候好太太的。”

沈毅堂颔首,复又看了那苏媚初一眼,这才回了斗春院。

待那沈毅堂走后,便见思柳有些激动地道:“小姐,您瞧瞧,主子爷似乎变好了许多,咱们此番回来对了。”

虽然并未踏入凝初阁,但是将小姐送到了院子口,还说了许多关怀的话语,要知道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啊,怎能不让人激动。

却见那苏媚初一直凝视着沈毅堂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了视线里,许久,终是红了眼眶。

这苏媚初跨别三年,复又重新回来了凝初阁,只是,这一次回来,与头一次心情却是千差万别。

苏媚初一步一步,走得极为缓慢,望着曾经居住过的熟悉痕迹,她此刻却觉得无比的陌生,这里,是她曾经期待的天堂,未曾想却是最后坠入的地狱。

原来的苏媚初早就在这里死去了,而此刻——

苏媚初一回去便洗漱,换了衣裳,此番随行带了一共带了六名丫鬟,思柳,与心柳是一等丫鬟,此外黛眉与黛兮为二等丫鬟,孃嫣与辰嫣为三等丫鬟,此刻还带了四个小丫鬟,四个婆子及苏家老夫人跟前得力的金嬷嬷。

凝初阁上上下下被随行的一众人打理得有条不紊,这凝初阁向来是那锦绣在打点,此刻她却完全插不上手,锦绣向来稳重的面容上难得出现了一抹难看,只领着一众丫鬟,却被心柳给拦在了外头。

心柳原先早在苏媚初嫁人之前,便是她跟前伺候的头一人,与思柳一个严厉稳重,一个烂漫心善,两个是亲姐妹,相差三岁,只因到了婚配的年纪,被恩典外出嫁人了。

恰逢此番婆家遭遇变故,丈夫被染了重病不治身亡,家里留下一对两岁的儿女需要照料,婆家又有一对年买的老父老母,一下子没有了经济来源,是以,思柳便复又回府,重新伺候起苏媚初来,两人皆是遭遇变故之人,是以,主仆二人关系愈发亲厚。

思柳原本就是个霸道伶俐之人,生了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容,又赶上生活诸多变故,历练了一副精明强势的气魄,光往那一站,便有股子世家大族之奴才风范。

锦绣心中一紧,只暗自打量着思柳,许久,才开口道:“我乃凝初阁的大丫鬟,唤作锦绣,原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眼下夫人阔别三载刚回,我等心下欢喜,便特意领着众人过来给夫人请安,只不知眼下,这位···”

锦绣顿了顿,打量着心柳道:“我瞧着你比我年长几岁,便唤声姐姐,只不知姐姐此乃何意,为何拦着咱们?”

思柳只看了锦绣一眼,道:“夫人舟车劳顿,现已歇下,待夫人醒来,自会召见,妹妹先退下吧,有事自然会唤你。”

锦绣一顿,只眯着眼打量着心柳,见她神色淡漠,满脸写着生人勿进,她虽心下恼怒,却是半边奈何不了她,待对峙了片刻,锦绣终是领着一众人退下了,只走了几步,回过头来,便见那心柳早就将门一把合上了,锦绣暗将手里的帕子都给搅烂了。

这苏媚初一觉歇到了掌灯时分,其实她身体疲劳的很,极累,太阳穴扯得生疼,半点也睡不安稳,却是躺在软塌上一动未动,脑海里翻江倒海一片涌动,面上却是一派风平浪静。

屋子里的摆设如同三年前一模一样,半点未曾改变,她抬着眼,视线一寸一寸的在屋子各处游移,最终将视线停落在房梁的某一处,眸间开始变得深邃,幽暗。

第98章 掌家

苏媚初起来后,大家有条不紊的端茶倒水,洗漱伺候,思柳吩咐厨房传晚膳,直至用完晚膳复又歇了,当日并未召见任何人,于是无人能得以在主子跟前露脸。

直至第二日一大早,世安苑老夫人跟前得力的林嬷嬷领着两个丫鬟亲自而来,并将沈家的一应账本名册皆给带过来了,老夫人将沈家掌家权交到了苏媚初手中。

当年沈家一家子在京城生活之际,沈家家权自是落在了大房正房谢氏手里,谢氏乃是高门嫡女,仪表端庄,贤良淑德,又颇为精明能干,将沈家上上下下打理的井井有条。只后因老太爷出仕返乡,二房一并跟随,又加上三房并无正房,四房经年在外,五房尚且还未曾娶妻,是以,以往,这沈家祖宅的掌家权暂时落到了二房正房吴氏手中。

只因这吴氏性子尖酸刻薄,又历来小气泼辣,还有些贪财敛财,老夫人看在了眼里,但念其并未掀起什么大的风浪,便也随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她去,只在行事过头之际敲打一二。那二房乃是庶出,吴氏虽是正房,到底身家矮了一截,又历来忌惮老夫人,倒也不敢过于张狂。

三年前,自那五房苏媚初嫁到沈家以后,老夫人看她年幼,又尚且天真不经事,并未曾直接将家权放到她的手中,只让其在吴氏跟前先打打下手,又派了得力的嬷嬷指导一二。只因当时那苏媚初志不在此,一心撒泼耍赖,日日拘在五房院子里闹腾,便将这管事的权利给撂到一边去了。

此番,老夫人瞧着那苏媚初仿是进益不少,便直接将家权交由她了。一方面,许是算作补偿,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能够让她在沈家更快的立足。

若说这苏媚初此番回府算是在沈家投了一颗响雷的话,那么此后由她接手掌家直至后来将一整个大宅打理的有条不紊,地位甚至一路越过了吴氏,成了整个沈家后院仅次于老夫人及大房榭氏的存在,倒也让府中上上下下由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后来的司空见怪了,当然,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而此刻,林嬷嬷授意完老夫人的安排,又与苏媚初闲聊了会子,她能够明显感觉到此番发生在那苏媚初身上惊人的变化,若说先前那苏媚初心思单纯,又隐隐有些被宠坏了的骄纵任性,说句难听点的,便是道一句愚昧无脑也并不为过。

这嫁做他人妇可不能像在家中做姑娘时那样随意了,尤其是像沈家这样的勋贵之家,稍有不甚,便落得举步艰难的下场。那苏媚初原本手里握了一副好牌,上有老太爷老夫人的认可,后又有苏家贵族做靠山,自个又是高门闺女,德才兼备,银货不缺,只不知怎地落到了那样的下场,生生的将一副绝世好牌给拆个七零八落了。

可此刻,林嬷嬷不漏痕迹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苏媚初,只见施施然的她端坐在那里,姿势端庄神态娴静。因着林嬷嬷乃是老夫人跟前的得力老人,面上便带了些淡淡的笑意,却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端得一副全然的高门贵女端庄典雅的做派。甚至其中还若有似无的夹杂着某种不怒自威的贵气,此刻与沈毅堂身上那股凌厉气质竟有些相得益彰,让一向见惯了市面的林嬷嬷也心头一跳。

一时,林嬷嬷心中不由收起了轻视,言语间不由带了些许交好之意,只笑着道着:“既然将东西皆交由了少夫人,老奴这便可功成身退了,少夫人闲来可以常到世安苑坐坐,老夫人跟前有些清冷,若是少夫人常能过去陪伴一二,想来老夫人定是欢喜的···”

苏媚初闻言深看了林嬷嬷一眼,亦是浅笑着道:“有劳嬷嬷的指点,媚初定会常过去叨扰一二的,只要母亲不嫌我聒噪便好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然后笑了。

一时,林嬷嬷回了,心柳私底下塞了个荷包,林嬷嬷推脱不过,便也心领神会的拿着,这便返回世安苑与老夫人复命。

林嬷嬷刚走不久后,府里各处均得到了消息,一夕之间,这凝初阁成了争相拉拢之地。

却说这五房后院的妾氏一大早便在外恭候着,过来给正房请安,妾氏需要伺候在主母身侧,每日晨醒定时向主母问安,这是最为基本的规矩。只因着往日那林氏有孕,又深得沈毅堂的宠爱,便一时为她免了,仅仅剩余那袭云一人日日过来侍奉请安。

彼时,那苏媚初醋意横生,所有的心力悉数放在了得宠的林月茹身上,见这袭云并不得宠,又枯燥无趣,整日像是打在一团软棉花身上,只让人觉得无力,平白招人厌烦,便不耐与之周旋,命她往后不要过来问安了。

只这一次却是规规矩矩的依着当家主母礼应遵守的礼教操持着,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凝初阁的厅子里,苏媚初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一旁的思柳为她添茶,苏媚初端起了茶杯,却是未喝,只神色淡淡的打量着眼下几人。她的视线极为缓慢的游移,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所到之处皆是心神难安,半晌,才淡淡的道着:“皆起身吧。”

一时,话语刚落,便见众人抬起头来,只见那椅子上端坐了一位年轻清冷的贵夫人,袭云仔细看了她一眼,眼神一闪,轻舞则好奇了瞅了又瞅,见那苏媚初未曾问话,均是保持着沉默,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不置一词。

苏媚初的视线扫过众人,却是最终落到了一侧的玉迭身上,玉迭见状,只垂着眼,低声恭敬地道着:“启禀太太,咱们姨娘身体有异,刚服了药睡下了,姨娘怕将病气过给了太太,特让奴婢来与太太告假,还望太太见谅。”

玉迭话音刚落,便见袭云,轻舞等人皆是有些愣住,随即视线在玉迭与那苏媚初只见来回游移,意味不明。

玉迭表面恭敬,只心下却是不卑不亢,丝毫不见胆怯害怕,只瞧见了苏媚初此番惊人的变化,内心深处不免为自家主子感到深深的忧虑。

大家皆以为太太会发怒,岂料她只是云淡风轻的看了玉迭一眼,淡然地问着:“你们主子身子可还好?”

玉迭微愣,只规规矩矩的回道:“多谢太太的挂念,姨娘暂无大碍。”

苏媚初微微颔首,众人皆是等着下文,却见那苏媚初忽然将目光放到了另外一侧的轻舞身上,只轻启红唇问:“你就是此番刚来的新人?”

轻舞之前打听到的消息,得知这位被遣送回娘家的正房太太乃是个蛮横骄纵,胸无大志之人,又得了主子的厌弃,半点不得力,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岂料此番瞧见,却是与传闻中判若两人。

只见她气质凛然,仪态端庄,行事作派,言语之间与那京城贵族间的贵太太丝毫无异,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容貌算不得上乘,至多算是中等姿色,却早已让人忽视了这一处了。

轻舞心下诧异,半点不敢轻视,只恭敬中带着些许谄媚道:“回太太的话,妾身唤作轻舞,正是此番随着爷打京城而来的,轻舞给太太问安。”

顿了顿又补充道:“轻舞早闻得太太大名,此番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轻舞平日里在屋子里可算是闷坏了,太太回来可好了,往后轻舞可得日日拜访,一方面可给太太问安解闷儿,一方面轻舞——”轻舞捂住嘴轻笑道:“可是有个去处了···”

苏媚初闻言,挑眉看着轻舞疑惑道:“府里众多姐妹,你缘何如此乏闷!”

轻舞闻言,眼神往袭云身上飘过,似笑非笑道:“府里姐妹是众多,可是一个两个均是足不出户的贤淑之人,哪里像我这等闲不住的,往后我可总算是有去处了,太太可不许嫌烦哦!”

这轻舞说话妙棋横生,虽言语有些谄媚之意,但是并不为过,且话里若有似无的透着一丝直接敞亮,瞧着倒不像是那些藏着掖着背地里耍着腌臜之事之辈。

苏媚初见状,都是难得的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

轻舞诧异,随即面上露出欢笑之色。

袭云抬眼看了二人一眼。

这苏媚初刚回府,又授意了管家的事物,一时手头上事物繁多,遂给各房依照登记配了赏赐,交由各自领了回去。

只按理说,这袭云乃是府里的老人了,又伺候主子爷多年,那行赏之物自是与林氏比不得,可是怎么地也要比轻舞的要厚重一二才算是正理,且那轻舞尚未开脸,怎能与她一样呢?袭云只觉得打脸,只不知是那苏氏是有意而为还是无心之举,袭云一时眯着眼暗到。

那苏媚初随后又召见了府里的管家,各处管事,管事婆子,直至最后这才召见了原先凝初阁的那一批老人,又将府中上下,院中上下详细安排雷凌整顿一番,一时,府里,院里竟然有了一派新的气象了。

第99章 香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