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只抬起了眼皮,看着莞碧,点了点头。

莞碧拉着春生的手道着:“其实,爷的脾气虽偶有些暴躁,但是本质却是不坏的,对咱们这些下人也是极好的。我冷眼瞧着,爷对你好像确实是···挺上心的,虽人有些风流多情,但是一旦对人好起来,那也是绝无仅有的好,是能够将人宠上天的,你瞧,当初对那揽月筑里的那位不就是么,倘若···姐姐是说倘若爷果真是相中了你,就认定你了,你是知道爷的性子的,本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他想要的还从未有得不到的,若是到了那个时候,你呢,春生,你有没有想过将要如何打算···”顿了顿,莞碧只直直的盯着春生道:“有没有想过要跟着爷?”

春生听到这里,只忽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莞碧,莞碧也是认真的看着她,继续道着:“这是好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便是做梦都渴望能够得到的,其实,若是跟着爷,兴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差呢?”

春生听了莞碧的话,一时怔住,动了动唇,只一直沉默不语,许久,许久,直到莞碧以为春生不会回答了,才见她终于答非所问道:“姐姐说的有理,如今这世道,外头民不聊生,连饭都吃不上的大有人在,咱们过的如此光鲜体面,不过就遇到这么些个困难,咬一咬牙就过去了,哪里就这般悲观厌世,总会有过去的一天的···”

莞碧一愣,却见春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对着莞碧道:“或许他现如今确实是有几分上心,只···”春生顿了顿,道:“揽月筑里的那一位,现如今又是如何光景呢,我并不愿重蹈覆辙。”

春生将手中的药膏打开抹了,只想到了什么,忽然抬手从发间拔出了那支玉簪,拿在手上细细的观摩着,许久,才对着莞碧,又像是对着自己喃喃的道着:“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横竖会有出路的···”

一时无事。

却说那沈毅堂从书房出来后,心里几经复杂,有几分恼怒,几分无措,还有几分无奈,他在书房外站立了片刻,只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见一旁的杨二一脸关切又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沈毅堂眉毛一挑,道:“大老爷们有什么扭扭捏捏的,你想说什么?”

杨二只小心翼翼地打量那沈毅堂的脸色,谄媚的笑着:“爷,江爷派人过来问了好几回了,邀您过去吃酒听曲儿,您看这···”

见沈毅堂一愣,似乎,才想起了还有这一茬似地,只立在原地皱着眉沉吟了片刻,忽然摆了摆手道:“推了吧,今儿个没得这个心思,就说爷得了闲改日再摆宴请他···”

杨二有些诧异,却立即恭敬称是,便派人过去送话,那江爷家的小厮还在外头候着了。原本主子爷前几日收了帖子,今儿是要前往与朋友聚聚的,那江爷乃是江南巡抚大人之子,与沈毅堂是老友,爷正打算过去的,只临行前道着来书房走一遭,却没想到,一来,便待到了这个时辰了,江家派人过来问了好几回了。

这杨二一直候在书房外,里头的动静多少听到一些,见主子爷兴致高高地进去,却是面色发沉的出来,杨二心中多少有些感慨,哎,这往后怕是难得安宁了。又见那沈毅堂有些心烦意乱,杨二知道他有些不畅快,只轻手轻脚的伺候在一旁,并不敢十分往上凑合。

却见那沈毅堂忽然转过身子,只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道:“杨二,你刚成了家,感觉如何?”

杨二见主子爷突然这样发问,只有些愣住,一时不知道主子爷问这话的意图,片刻后,想起家里炕头上的软娇妻,心里一阵热流涌过,只顿时眉眼不由自主的变得柔和了,如实道着:“能够娶到如此贤惠的妻子,自然是小的的福气,多谢爷的关心···”

一抬眼,却见那沈毅堂面色沉沉的瞅着他,杨二心下一跳,他素来脑袋瓜子灵光,只方才一时想到自个心心念念之人,便有些晃了神,这会子眼珠子一转,只有些悻悻地道着:“其实,小的屋里的那位起先十分不待见小的,见了小的便如见了仇人似地,还是小的软磨硬泡,伏低做小的哄着,这才···”

果然,见杨二这般说着,便见那沈毅堂忽然来了兴致,只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杨二这才歇了心里头的鼓,只不假思索的道着:“爷,您也晓得,小的屋子里那位是姨娘跟前得力的人,原也是有几分气性的,是半点也瞧不上小的···”说到这里,只忽然顿住,觉得有些失言了,于是只谄媚的笑着:“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小的乃是爷跟前伺候的,在府里,能够跟在爷后头伺候,那是小的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说句脸大不怕爷笑话的话,小的在一众奴才堆里,那可是横着走的,小的屋子里的那位她并非瞧不上小的的身份,只是瞧不上小的这号人罢了···”

沈毅堂不耐烦听他说这些唧唧歪歪的,只摆了摆手,道:“说重点···”

杨二讪笑道:“爷,您看小的生得这幅油嘴滑舌的样儿,其实心思却是十分忠厚的,起先她就是瞧不上小的这点,觉得小的油嘴滑舌,嘻皮笑脸,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说道这里,只见那沈毅堂眯着眼,直直的盯着他,杨二脑门一跳,心中苦笑着,爷,你可别这样瞧着小的啊,小的说的是自个,您可千万别对号入座啊,却唯有硬着头皮往下道:“小的喜欢她,自是时时刻刻在她跟前打转,无事献献殷勤,寻着由头接近,帮衬着她,她原是有几分脾性地,并也不爱打理小的,只是,这好女怕缠郎,只要寻对了法子,便是在烈的女子也能化作缠指柔的···”

沈毅堂听了到这里,却是心中一动,只不错眼的盯着那杨二,道着:“何种法子?”

杨二被他直勾勾的盯得冷汗涔涔,只有些不自在的道着:“旁人用的什么法子小的并不清楚,我只知晓,小的屋里的那位···”

杨二一时有些不好意思,道:“什么法子都行,就是不能逼迫她,她是个脾性高的,凡事有着自个的见地,你可以缠着,哄着,帮衬着,伏低做小着,亦或是装可怜,怎么着都行,就是不能够逼着,乃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越是逼着越是适得其反···”

杨二后头说到了兴头,便彻底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了,却见那沈毅堂只若有所思的小声念叨着“吃软不吃硬”,末了,见这杨二越说越起劲儿了,沈毅堂便直眉瞪眼的瞪了他一眼,便面色舒缓的抬步往外走着。

杨二立即噤声。

跟在后头一面走着,一面撇撇嘴,他们爷未免太过伤人了吧,利用完人便转身走了,也不瞧瞧自个费了多大的心思,才将他给哄好了,或者,才想出办法让他有法子能够哄人了。不过,见到那张黑脸渐渐地恢复正常了,杨二心中也松了老大一口气,想着今日该不算难熬了。

一时走着,只见那沈毅堂后脑勺长了眼睛似地,边走边头也不回的道着:“等会子过来领赏···”

杨二听了,心中的失落瞬间消散了,只想大喊一声“主子爷万岁”,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第112章

却说第二日一大早,斗春院的大丫鬟归莎领了四个丫鬟浩浩荡荡地一同往那凝初阁去了,只见每个丫鬟手中皆拖着一个托盘,每个托盘里均是摆放着满满珠光宝气的金银首饰,及各色颜色奢华艳丽,光彩夺目的绫罗绸缎。

打头的那个托盘中整整齐齐的摆放了一套成套的头饰,中间是一支以黄金屈曲成的繁花形的百花型金步摇,其上缀以珠玉点缀,花式愈繁,晶莹辉耀,玲珑有致,旁边还有四支成套的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簪,一看便皆是奢华金贵之物,贵不可言。

归莎一行人一进凝初阁,便将整个院子里的人皆给惊动了,锦绣见状一愣,待反应过来,立即远远地迎了上前,连连将归莎一行人迎到了厅子里,吩咐人去禀告太太,又安排人端水倒茶,自个亲热的拉着归莎说话。

归莎见状,忙笑着道:“锦绣姐姐不必客气。”

锦绣笑着道:“该有的礼还是得有,你代表的可是爷的脸面,岂敢怠慢。”

锦绣一边说着,一边不漏痕迹的打量着归莎,按理说这锦绣比归莎还年长少许,又是从老夫人院里出来的,后直接派到这五房正房太太屋里升了一等,便说是这凝初阁下人中头一个也并不为过,彼时,那归莎还只是在书房伺候的二等丫鬟呢。

可现在呢,不过短短两年的时光,她名为一等丫鬟,手中的实权却被架空了,自此番那苏氏从扬州回来后,也不知怎地,对她是态度异常冷淡,虽嘴里未曾明说些什么,可是大家皆是心知肚明,她早已在主子跟前失了宠。

锦绣现在的日子并不算好过,便是对着这苏氏跟前的二等丫鬟也要退让三分,更别说那苏氏跟前得用的思柳,心柳呢。

而此番,眼前这归莎算得上斗春院的大管家了,自从前的夏铭走后,便成了整个五房的头一人了,便是太太,姨娘见了,也得礼让三分,身份高人一等。

锦绣一时心中百般滋味。

正说话间,便见那太太苏氏从正房里出来了,后头跟了心柳,黛眉,辰嫣几个。

归莎见状,立即对着苏氏恭敬行礼,只规规矩矩地道着:“奴婢给太太问好。”

说着便冲着后头几个随行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均是拖着托盘往前走了几步,归莎笑着道:“奴婢是奉爷的吩咐,特将此类物件给太太送来,爷今儿一大早,便特意到库房里亲自挑了这些首饰,说太太近来掌家辛苦了,特地挑选了几样金贵的首饰送给太太。”

归莎说完这句话,便见那凝初阁的丫鬟们个个面露喜色,尤其是那思柳,更是双眼亮晶晶的看向苏氏,喜上眉梢。要知道,自这苏媚初嫁到沈家后,从未有受到过沈毅堂如此待见的时候,别说送东西,便是连和睦相待也是极少有过的,不是恶言相待就是冷嘲热讽,两人都不算和善的主,一见面便是一番唇枪舌战,吵个鸡犬不宁。

而现在,主子爷竟然如此大张旗鼓的派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岂不是实打实的在抬举太太么?

凝初阁的人自是喜不自胜,哪有不盼着自家的主子得宠的呢?

却说这苏媚初听了那归莎的话,亦是一怔,只有些愣愣的看向托盘里金贵华丽的物件,许久,才反应过来,只眼里不可察觉的喜色一闪而过,最终沦为平静。

苏氏神色淡淡的命人收了放进了屋子里,又与归莎说了会话,待归莎退下后,命人对一行人打赏了丰厚的赏赐。

苏氏对归莎态度亲近,却又端着主子的威严,威恩并重,乃是一方大家做派,令归莎心中吃惊连连,心道,这太太,现如今乃是当得起这沈家五房正房太太的名头呢。

自归莎一行人走后,苏氏坐在梳妆台前,随手拿了一支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簪放在手中把玩着,思柳不时拿着一块殷虹色的料子拿起又放下,又挑选了一块金色的锦缎在苏媚初身上比划着,嘴里絮絮叨叨道着:“小姐,这几块锦缎面料光滑细腻,一看便知定是上好的料子,正好可以给小姐新制几身衣裳,此乃是爷亲自送的,定意义非凡,小姐穿上了爷定会喜欢的。”

一时又拿了那支百花金步摇放在手里左右端详着,不时连连发出惊叹,只道着:“小姐,这支步摇金贵绝美,您刚好在老太爷寿宴那日佩戴着吧,正好配那身行头,定会显得愈加雍容贵气了,还是爷有眼光,爷定是特意为小姐挑选的···”

思柳心思简单,人又有些单纯,只那苏媚初三年前回了扬州以后,重新换了一批丫鬟,亲自□□,在她的眼中最是容不下心思简单单纯之人,只不知为何,对那思柳却是情有独钟,处处维护偏袒着。

苏媚初近些年养成了喜静的性子,身边伺候的个个皆是少话寡言之人,便是那心柳尤为稳重,唯有那思柳还保持着一颗少女心性。

思柳多少有些埋怨那沈毅堂的,若非为了她,自家小姐也不会闹得这般地步了,只是她一路随着走来,她素来知晓苏媚初对那沈毅堂的心思,此番复又回到了沈家,都到了这般田地,往后小姐的一生都系在那沈毅堂身上了,甭管之前如何,这往后自是盼着她与那沈毅堂能够重归于好的,此番,瞧着那沈毅堂似乎确实对小姐和善了些,思柳自是喜不自胜。

只盼着他们两个和和美美的才好啊,是以,可劲的赞着。

苏媚初如何不知晓她的心思,只是她神色淡淡地看着手中的簪子,视线又在一众首饰,锦缎跟前一一扫过,随即,嘴角微微抿紧了。

昨个她才赏赐了几样首饰绸缎给那个小丫头,今儿便是同样品类的物件又成倍的赏回来了,甚至件件比之愈加金贵华丽,只不知道是无意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无意倒还好,若是有意的话···

苏媚初想起昨日见过的那张脸,眉眼渐渐地皱起。

伺候在一侧的心柳见了,亦是心中几经心思,看了那苏媚初一眼,终是欲言又止。

片刻后,只见那苏媚初将手中的金钗放回了匣子中,对着思柳道:“先收起了吧。”又抬眼问向心柳:“昨日那个丫头这会子过来了么?”

心柳自然知道苏媚初指的是谁,只回道:“她在太太刚起的时候便早早过来了,奴婢将她安排在后边偏房候着,只等太□□排。”顿了顿又问道:“太太将要如何安排?”

苏媚初沉吟片刻,只道:“先将她带过来。”

心柳领命,亲自前去将春生领过来。前脚刚走,后脚外头就有丫鬟匆匆跑来禀告道:“太太,爷···爷将要过来了,已经进了院里了···”

苏媚初闻言,微微挑眉,只神色不明,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丫鬟,眼中非但没有丝毫欣喜之情,反倒是凌厉得紧,看得那丫鬟心里直发憷,就在那丫鬟心戚戚将要发颤之际,半晌,才听见那苏媚初道:“走,去迎着···”

说着便站了起来,后头思柳连连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跟着一同出去迎接。

这还是此番苏媚初回府后,沈毅堂头一回过来,院子全部惊动了,一时纷纷簇拥着迎了上去。

却说这边春生早早的便来到了凝初阁,太太指着名要她过来“帮衬”着,那沈毅堂亦是默许了,虽未曾有人言明需要什么时候过去,既然如此,那便还是早早的过去为好吧。

经过了昨个那一番事儿,她甚至都有些害怕在那书房里待着了,害怕冷不丁又与那沈毅堂独处着,发生那样的事情。虽然此番往这凝初阁调了几日,不知在这里,又将会有什么样的事儿等待着她,但是至少,这几日将不用在面对那位让人胆战心惊的主呢。

春生在凝初阁的存在变得有些特别,关于她的流言,院子里早早便传开了,只觉得这陈春生被爷瞧上了,又让太太抬举着,往后怕是个有福气的,尽管她年纪还小,又只是个三等丫鬟,人人对着她便是连说话也是异常规矩着,未敢怠慢。

恰好安排了双菁招待着她,起先双菁与她说话还小心翼翼地,规矩得紧,待后头春生捏了她的胖脸,又瞪了她一眼,便又彻底欢脱了,只拉着春生的手絮絮叨叨地道着:“心柳姐姐让我规矩着点儿,不可怠慢了你···”

说到这里,双菁只眨着眼看着春生道着:“春生,春生,待你往后成了姨娘,便将我要了去,我去伺候你好不,啊——”

双菁话还未曾说完,便被春生一把捂住了嘴,春生四处瞧了一遍,只瞪了双菁一眼,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道着:“你瞎说什么呢,往后再浑说这些,看我还理不理你了···”

双菁一愣,缩了缩脑袋,随即掰开春生的手,愣愣地看着:“唔,我没有瞎说,大家私底下都在说道呢···”顿了顿,只盯着春生看着:“春生,你不乐意么?”

话音刚落,便见似乎有人过来了,门口正站了一个人影,二人瞧着可不正是太太跟前得力的心柳?如此,俱是一怔。

第113章

却说此乃沈毅堂头一回来凝初阁,本就来得少,这几年更是一步都未曾踏入了。

他坐在主位上的椅子上,苏氏坐在另一侧,心柳等人忙前忙后的招呼着,以前两位见着皆是在闹腾着,此番难得这般安静和睦的坐在一块,却隐隐有着一抹尴尬在里头,两个均是无甚言语可以交流,空气中微微凝固着,若非屋子里伺候的丫鬟们众多,怕是会显得愈加尴尬了。

沈毅堂无论走到哪儿,众人皆是买笑迎欢,巴巴的盼着他来。

以往在揽月筑,他是最为自在的,他本就喜欢林月茹,林月茹对他亦是心有所属,两个郎有情妾有意,便是一整日待着不说一句话亦是觉得此时无声胜有声,美满得紧。何况那林氏乃是位颇富才情的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一块弹弹曲儿,画会子画儿,亦或是赏花论茶,颇有意趣。

便是在那袭云那里,袭云温柔体贴,两人又是相识许久,袭云自入府起就跟在他身旁伺候着,对他的脾性习惯皆是了如指掌,沈毅堂每每过去,亦是自在得很。

唯有此番在这里,那苏媚初乃是一房正室,是他的正经妻子,合该是他最为敬爱喜欢的人才是啊,可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一系列的沟壑,却不是几句三言两语就能够轻易抹平的。尽管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可是,有时,越是刻意为之,越显得难以亲近。

沈毅堂低头吃了口茶,视线若有所思的在屋子里打转,转了一圈后,便又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苏氏见场面微微有些拘谨,想了想,蠕动了下嘴唇,终是试探性的挑拣了些府里举办宴会的事儿说道给他听,只道着:“府里的一应事宜皆已经安排妥当了,各府的帖子均已经备好,爷要不要过目?”

苏媚初说这话的时候,双手置于腹前,微微有些拘谨,视线看向那沈毅堂,却是低了半分,只看到了下巴的位置,未曾与他对视。

沈毅堂闻言,便微微颔首,苏媚初便看了身后的思柳一眼,思柳会意,立即到屋里将此番宴会的名册拿了过来,恭敬的递给了沈毅堂。

沈毅堂拿在手里,一目十行的快速略过,便随手指着其中的一道名字,道:“此人去掉!”末了,又扫了一眼,便道:“其余皆按照夫人拟定的即可。”

便随手将册子随手放在了一侧。

宾客的名单并不算多,大多为沈家自家族里的人,及寻常来往过密的老友,府里有负责操持此事的管事,这苏媚初身旁又有林嬷嬷过来帮衬着,实不该担忧的,且这些皆乃后院操持的事情,他一向管得少。

苏媚初间或说道两句,他便随意应了两句。

片刻后,便见有一个丫鬟掀开帘子进来小声禀告着什么,只见苏媚初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状似无意看了沈毅堂一眼,道着:“无甚关系,那丫头乃是爷书房里的,直接将她领了进来吧。”

那丫鬟立即点头出去了,只见沈毅堂闻言往她这里瞧了一眼,随即,便将视线落到了门口处,不断徘徊着。

少顷,待门口处有人进来,却见那沈毅堂忽地颇有些不大自在地调整了下坐姿,又连忙将视线收了回来,只四处打转着,又状似随意的端起了几子上的茶盏拿在手中,也不见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

苏媚初见状,微微握紧了手里的帕子。

春生跟着心柳进来拜见太太苏氏,只一进屋子,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主位上的那个身影,春生微愣,只心中一紧,又见那苏氏正往这边看过来,连忙收下心弦,规规矩矩地过去请安。

春生微微垂着头,躬着身子与那沈毅堂,苏媚初问好。

只一抬眼,便见那苏媚初直直地盯着她的唇角看着,有少许失神。

春生微微抿嘴,嘴上一抹轻微的刺痛便随即而来。她的嘴上有着一道异常打眼的口子,此刻已经结痂了,口子有些大,一眼便能够看到。昨个儿还没有的,今儿一早起便有了,不像是上火生疮之类的,倒像是被人咬的,总归不会是自个咬的吧。

想要这里,所有人的眼光便开始变得怪异起来了。

尽管春生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可是所有人均是这般异样的看着她,且当事人亦是在此,春生只觉得莫名的羞耻。

今儿个她早早的便往凝初阁来了,斗春院的除了莞碧与同初一屋的香桃,倒是未曾有人撞见,可是,今儿一到了凝初阁,便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瞧着,面上不显,私底下均在窃窃私语着。怪道,今儿一碰到双菁那丫头,便一直瞪着大眼盯着她的嘴直瞧着,末了,还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春生只抿着唇立在那里。

沈毅堂自她进来起,便目光乱瞟着,就是未将视线放在她的身上,见屋子里陡然变得有些安静,沈毅堂没忍住,一时抬了抬眼,亦是一眼瞧见了那丫头嘴上破了一道鲜明的口子,沈毅堂瞧得眼一热,随即,只觉得有些报涩。

见小丫头低着头,沈毅堂趁机又多瞧了一眼,只有些后悔,似乎下嘴有些重了,那小嘴都有些发肿了,还起了血痂。末了,心里却是恼怒着,谁叫她这般没个眼力劲儿,无事总有法子惹得他气急败坏,他一恼起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才这般没轻没重地。

一时不好多看,只微微收起了眼,却恰好瞧见到她穿了一身白底裙儿,只见裙摆下依稀露出一小截青葱色泛着小白花的软底绣鞋,她身子骨小小的,那双小脚定也是精小的紧。沈毅堂将视线微微移动,瞧见一旁其他丫鬟们的,一比,便觉得其他人的探出了一大截,还是她的秀气精小,沈毅堂瞧着瞧着便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一时心中几经心思,少许,才强迫着自个收回视线,只面上却不显,见屋子里有些安静,他轻咳了一声,便见那苏媚初微微回过神来,只看着春生淡淡地笑着问道:“你平日里当差都做些什么?”

春生闻言,只如实道着:“奴婢每日负责打扫,整理书房。”说完见那苏媚初还在定定地看着她,春生心下一跳,只斟酌着,细说道:“奴婢每日卯时起,辰时前往书房与书房里一同当差的莞碧姐姐一同将书房上上下下打扫完毕,在巳时便去管事那里领取书房一应需要补齐的物件,将主子爷换洗的衣裳,书房里常备的茶水糕点一一侍弄好,将书架上的书籍重新清理一遍。待到了下午,若是赶上天气好,得将书房里的书籍拿出来晒晒,将书房外的花草进行修剪···”顿了顿,又道:“回太太的话,每日便是这类事宜。”

苏媚初见她有条不紊,娓娓道来,便觉得是个心思沉稳的。

却说那沈毅堂听得微微诧异,没有想到,每日竟然有这么多活要做?尽管他每回过去,确实瞧见她回回在跟前晃悠着,只瞧得有趣,去不想竟是日日如此,却也并不算清闲,想到这里,沈毅堂微微沉吟。

苏媚初听了,微微颔首道:“嗯,想来能够将爷书房打理得井井有条,定是个踏实稳重地,如今我身边恰好缺了几个得力的,又听闻你自小识文段字,想来是个聪慧的,这才特意向爷将你讨要过来帮衬几日···”说到这里,苏媚初便道:“这几日你便跟在心柳身旁吧,像是此类名帖,还有些府里一应单子之类的,需要有人审核一番,下头许多丫鬟婆子并不识字,还得劳烦有人传达一二,此番便劳烦你了。”

苏媚初说完,便看向一旁的沈毅堂,示意道:“如此安排,爷看是否合理。”

沈毅堂只随意道着:“此皆是后院的事宜,你拿主意便是。”

一时,春生恭敬称是,便被心柳领着下去了。

沈毅堂见人走了,又在屋子里坐了会子,便借故前头还有些事儿,不多时也跟着去了。

如今太太掌家,又恰好赶上了府里为老太爷举办寿宴,她以为这凝初阁定会忙得手忙脚乱的,不然也不会特意绕了这般一大圈,费力的将她从斗春院给要来帮忙了。只春生身临其境才发现,远没有自个想象中那样繁忙。

这苏氏手底下的几个丫鬟婆子比她想象中要得力得多,均是那种多做事,少说话的那种,处事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将院子里的一应事物打理得妥妥帖帖。思柳负责院子,心柳负责与府里洽接,又有林嬷嬷跟着一旁周旋,半点不见繁杂。

倒是她,并未帮上些什么实质性的活计,不过是随在心柳身旁,将早就拟定好的单子到厨房或是库房一一核对好罢了,她相信,这类活计,那苏媚初跟前任何一个丫鬟皆是可以胜任的。

春生这几日随着在凝初阁打转,却说在那斗春院的书房里,三少爷沈之聪日日前往造访,只一连着几日均是兴致而去,兴败而归,一问,这才知道,原来这几日人调往别处帮忙去了,沈之聪一时悻悻地回了自个院子里。

第114章

却说沈家沈老太爷七十大寿的寿宴,虽低调从简,却是简中取奢,绝不含糊。沈家递出的帖子虽不多,但皆是元陵城中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寻常小门小道的官员便是再如何花银子托人疏通门路也是投奔无门。

早在几日前,沈家便在前院搭建了一座戏台子,特请了江南的名角花旦拉弦唱戏儿,平日里有些名角便是花钱再多也不一定请得到的,此刻,却是悉数聚集一台,正在高声吟唱。台下摆了数方桌席,热热闹闹的坐了数十位宾客正在认真听戏。

沈家老太爷亦是坐在了席间作陪,旁边坐着的皆是些古稀之年的老友,或是沈家族长一辈的族亲。后头一些官僚,在这元陵城中乃是整个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沈家二老爷携子作陪,少顷,便见沈家大老爷沈衝兆及长子沈之敬来到了席上,熟络的与客人攀谈,一时间,只见整个席间热闹了起来,悉数拿着酒杯过来敬酒作陪,场面一时热闹非凡。

要知道,这沈大老爷沈衝兆可是京城一品官员,御下权臣要员,掌控着朝中吏部一切事宜,又是皇亲国戚之辈,别说在元陵,便是远在京城,亦是一方勋贵,哪个不是上赶着结交套近乎,便是仅在跟前露个脸亦是好的。

少顷,沈大老爷来到了老太爷跟前,与一应长辈敬酒,老太爷随即往后瞅了瞅,低声问道:“那个小兔崽子呢,这么多客人也不见出来作陪?”

沈衝兆自是知晓他指的是哪个,笑道:“我方才还瞧见在外头与人攀谈,许是来了朋友,在与朋友应酬吧。”

老太爷冷哼了一声,冲着身后的管事道:“去前头将他请来,与几位叔伯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