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平日里,东厢里的袭云姑娘及轻舞姑娘出府探亲,随行的亦不过是一二个伺候的丫鬟,及府里派个婆子随行罢了,至于今日春生的这一遭,这里头的门道,不用说,春生也是清楚得很,旁人亦皆是心知肚明。

春生原是不想受用的,只归莎姐姐亲自过来了,拉着她的手道着:“这是府里的规矩,亦是爷之前吩咐过的?”顿了顿,只看着春生的脸,有些复杂的道着:“爷走之前私底下特意嘱咐我要多照看着你点儿,衣食住行切不可怠慢了去,春生,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自个往后得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才好啊···”

顿了顿,只又叹了一口气,试探着道着:“此番你着实不想乘坐府里的马车的话,姐姐私底下为你在寻一辆寻常点儿的吧,你家里隔得远,终归得乘着马车才能回啊···”

其实以往春生回家,皆是提前往家里去了信的,庄子里的陈相近亲自过来接她的,只自去年开始,春生便以自己长大了为由,拒了陈相近。来往的这条道她已经走了许多回了,已是非常熟稔了,并不想每每使得爹爹头一日大半夜便往这边赶,夜路不好走,总怕图生些什么意外便不好了。

是以每回皆是自个雇佣的马车,却不是府里的。

此番春生闻言,沉默了片刻,抬眼看着归莎,道:“姐姐不用忙活了,马车都已经备好了,我若是不乘坐,怕是后头说闲话的又得有一大堆了···”

话音刚落,恰逢此时,忽然听见几步之外有人走了过来,边走边高声的问道:“孙婆婆,我们要的马车备好了么?”

片刻后,便听到有个不咸不淡的声音道着:“催什么催,这一大早都来问过几遭了。”顿了顿,才有些不耐烦的压低了声音小声的道着:“你们两个且先在那里等会子,得等到春生姑娘的马车先行,随后在安排你们俩的···”

春生觉得方才那个声音有些眼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手里拿着包袱的那两人不正是寻欢与报喜两个么?

看那样子,亦是准备着回庄子里的吧。

春生与寻欢,报喜两人对视了一眼,却见报喜冲她笑了笑,寻欢端着一副脸子只装作视而不见。

实则心里觉得屈辱得紧,她们两个是在揽月筑伺候的,早些年林姨娘得势的时候哪个不是上赶着巴结着,奉承着,便是这个孙婆子,左一个“寻欢姑娘”,右一个“报喜姑娘”,叫得可亲热了。可一遭揽月筑失了势,这等捧高踩低的老婆子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转眼便不认识人了。

每次回庄子里,还得腆着脸四处塞钱,这门房的人才不急不耐的寻了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来,背地里还得编排几道:不过就是个三等丫鬟,还这样学着摆款儿,打肿了脸面充胖子,没事儿穷讲究之类的。

这平日里四下无人之际,咬咬牙忍了过去便是了,谁叫她确实是想要乘着府里的马车回庄子里,想要风风光光的回去,好让村子里,庄子里的高看一眼,好让他们知道她们姐妹两个在府里仍是得势的。

不然,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使了银子还得看人的眼色呢?

平日里如此尚且忍一忍便过去了,可是,这会子,只觉得比当着众人的面儿被拔了衣裳还要觉得屈辱,若是旁人便罢了,为何···偏偏是当着她陈春生的面儿呢。

寻欢与报喜两个乃是双生姐妹花儿,又生得乖觉,眉眼整齐好看,打小便是无论谁瞧见了,哪个不拉着赞个好字的,她们两姐妹生来注定是人们关注的焦点,可偏偏,庄子里后头又添了个陈春生,打小乃是个傻的,又是个病秧子,到了三岁才张口说话,才下了地走路,庄子大家伙儿明面儿不说,可背地里哪个嘴里不是一口道着一个“傻的”,“陈家的那个傻子”。

可是傻归傻,那小傻子却是生得不赖,小脸奶白奶白的,又肉嘟嘟的,那眉眼儿,那小鼻子小嘴的,一时形容不出来,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偏偏又是那林氏心里头的宝,只日日稀罕的抱在怀里,简直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寻欢记得,有一回,她与报喜几个在院子里玩耍,见那林氏听到厨房里的叫唤进去搭了把手,便将三岁的小傻子放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只搬了张小板凳让她坐着。

远远地,她们便瞧见了,纷纷丢了手里的玩意儿跑过去瞧新鲜,要知道,平日里这林氏对这小傻子看护得紧,轻易不会这样带出来的,日日窝在屋子里娇养着,听说那小傻子每日里吃了便睡睡了便吃,都快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了。

大家对她一直好奇得紧,这会子好不容易落了单,便忍不住心里的好奇,过去瞧稀罕。

只远远地瞧见一个两三岁的小奶娃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穿了一件绣有细花的短棉袄,脖子上挂了一枚亮晶晶的银质长命锁,脚上瞪着一双虎头虎脑的虎头鞋,头上还戴着一顶大红色的帽儿,帽子圆溜溜的罩在小脑袋上,还缀着一溜溜如意须儿垂在后头,显得极为可爱。

一众小孩子瞧得目瞪口呆,要知道,她们个个穿得灰衣麻裤,皆是在地上打滚长大的,几时这样光鲜好看过,便是小傻子这一身穿戴她们唯有过年时才穿得着的,便是比村子里那秀才老爷家的小娃还要穿得体面。

寻欢一眼见了便不喜欢,看了那边厨房一眼,只压低了声音远远地冲着她叫了声“小傻子”,却见那小娃儿听见了,抬起头缓缓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又极快的低下了头去,只手里捏着一块桂花糕把玩着,却又不吃,只拿在手里头把玩着。

不过那么匆匆一眼,寻欢便看清了,只见在她的额头正中间点有一点红,眉心一点红,显得极为可爱伶俐,就像是观音座下的散子财童似的。

从那一刻起,不知为何,寻欢便极为讨厌她,只盼着这个小傻子就这样一直傻下去才好。

岂料不久之后,这个小傻子便越来越好了,听说她已经张口说话了,听说她会下地走路了,听说她会背诵三字经了,听说她还会写字了,听说她在学着做女工了,听说她生得越来越还看了···

往后,无论是庄子里,或是村子里,皆是关于她的说辞,说陈家的那个小娘子生得可真俊啊,陈家的那个小娘子说话就像唱歌儿一样好听呢,陈家的那个小娘子可是归逸大师座下的弟子呢,陈家的那个小娘子···

寻欢愈加恨透了陈家的那个陈春生。

只觉得自己一直活在她的光环之下,永远都出不了头似的。

直至后来,她被到庄子里避暑的林姨娘带回了庄子里,这才觉得扬眉吐气了一回,后见识到了府里的雍容华贵,更是被迷住了眼,早早的便将庄子里的那个小丫头片子给丢在了脑后,便是生得再好又如何,永远也比不上这府里贵人的一个小指头。

岂料后来···

时至今日,寻欢听到了府里的一众传闻,又见着眼前那个神色淡漠的身影,心中一片复杂。

过了片刻,只见方才那个孙婆子麻利的走到了春生与归莎跟前,却是完全换了一个语气,对她们二人的态度甚为殷勤,腆着脸笑着道:“归莎姑娘,春生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里头还备了一张软榻,上面特意垫好了软垫,来往的路程有些长,春生姑娘若是觉得累了,可以歪在软榻上歇息会子···”

顿了顿,脸上只堆着笑冲着春生道着:“您看,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看是不是要准备出发了···”

春生看了这孙婆子与方才判若两人的一副嘴脸,只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没有说话。

孙婆子有些尴尬,只立在原地“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将视线投放到了归莎身上。

归莎见状,只道着:“有劳婆婆了,我们可以动身了···”

孙婆子笑笑,道着:“哪里的话,能够为春生姑娘,归莎姑娘帮忙,乃是我老婆子的福分···”

一时,归莎给了几个赏钱孙婆子,及驾车的车夫,孙婆子假意推辞了两下便接过了,只吩咐车夫将马车牵了过来,后头还跟着个婆子。

春生上了马车,只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归莎还候在马车外看着,孙婆子在一旁正谄媚的说着什么,后头寻欢,报喜两人亦是直直的盯着马车,直至马车从沈家后门出了府,拐了个道便见不着了,春生这才将帘子放下来。

其实,本欲是想让那寻欢报喜二人一起上马车的,只是一来,她们二人怕是不一定乐意,这二来么,她自个亦是开不了这个口,罢了罢了,没有必要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第126章

马车行驶了大半日,到了锦园县安园村已是到了下午时分,再过一个时辰便又可以用晚饭了。

马车一进了村口,便见外头的村名们纷纷指着交头接耳道着:“喏,这个定是去往村里头那个沈家庄子里的呢。”

另外一人顺着瞧了过去,接着话:“可不是,这样的做派除了里头那庄子里的人,咱们这些寻常的村民们如何使得上?啧啧,这庄子以前瞧着不显山不显水的,谁知道竟有些这样大的来头啊,好家伙,这回来的不晓得来的是那元陵城中沈家的人还是哪个?一连随了两辆马车呢···”

村口有小孩子在玩耍,看到了马车纷纷高兴得随着后头追赶起来,屋檐下坐着些老人,或是正在忙碌的妇人,纷纷好奇的张望过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进了村口,直往里走。

春生所在的马车在前,后头那辆晚些时候出发,却也慢慢的追了上来,只一直随着前一辆的速度,未曾赶超上来。

庄子里,陈家的林氏手里牵着四岁不到的晋哥儿正站在门口巴巴的盼着,晋哥儿隔了会子便抬起小脑袋虎头虎脑的问一句:“娘亲,姐姐这会子怎地还未曾到啊!”

林氏闻言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回着:“姐姐还在路上呢,马上就快到了,晋哥儿莫急,很快便可以见到姐姐呢。”

晋哥儿乖乖地点点头,嘴里回着:“晋哥儿不急,晋哥儿很耐心地。”

只没过一会儿,又冷不丁的问了一句的话,林氏丝毫不觉得恼,仍是耐心的着回着。

惹得对面的王氏频频往这边瞪眼。

此刻,陈家与王家两家人纷纷站在门口等候。

不远处,陈家的张婆子正在邻近的邻居前的庭院中与人唠着嗑,边聊着眼里亦是边时不时往村子口那边瞄着,她们前几日便收到了春生的来信得知这日回家,这会子正早早的往外头盼着呢。

不多时,便瞧见前头有马车远远地驶了过来,只不知道是哪家的?

王氏寻思着这陈家的那个丫头平日里回家也是坐着马车呢,只是是雇佣的别处的马车,比不过自个的一双女儿,每每回来皆是乘坐着沈家府里头的马车了,那马车上明晃晃的标识着个“沈”字,这可多得脸啊!

王氏每每便觉得陈家的那个被自己一双女儿给比下去了。

此番,王氏眼尖,一眼便瞧见前后一共来了两辆马车,打头的那辆马车华丽如斯,比往日的还要体面几分了,王氏瞧了高兴地合不拢嘴了,直赶在林氏的前头匆匆地迎了上去。

晋哥儿瞧见马车来了,兴奋得直欢呼起来,小手不断拉扯着林氏的手,小嘴高兴得道着:“娘亲,娘亲,姐姐回来啦,姐姐回来啦···”

林氏任由着晋哥儿牵着往前走,嘴上亦是笑着往回来的马车方向看去,视线不经意的略过马车上那个大大的“沈”字,微微沉吟。

车驶到庄子门前停住了。

前头的车夫立即跳下了马车,顺势将帘子挑开,一个五六十岁的婆子率先走了出来,随后对着里头的人说了句:“春生姑娘,到了,当心些···”

不多时,便扶了一把,只将里头的春生扶了出来。

王氏见里头坐着的竟然是陈家的陈春生,一时愣住了,只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又将视线在她身后的那名婆子身上打转,末了,只默不作声的绕过了,直接往后头马车上走去,见寻欢,报喜两个均自个从马车里跳了出来,王氏面色开始变得不虞。

晋哥儿见春生从马车里下来了,兴奋得撒开了林氏的手,撒欢的迈着小短腿颠颠的几步跑了上去,嘴里欢呼的唤着“姐姐,姐姐”,春生弯着身子一把接过,伸手在他肉嘟嘟的脸上捏了几把,一抬眼,见林氏就站在跟前,正温柔的看着她,春生眼睛没来由的一热,牵着晋哥儿忙靠了上去,唤了一声:“娘。”

林氏伸手一把扶住了春生,只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女儿的眉眼,见她比上回回来气色好些了,小脸还长了些肉,林氏心中微微松懈,可是随即又瞧见那辆华丽的马车,里头还配了一名婆子随行,瞧着那婆子对着春生恭恭敬敬的,林氏瞧着眼里,心中微沉。

嘴里却是不漏痕迹,客客气气的招呼着那随行的婆子,道着:“劳烦婆婆将咱们家春生送回来了,婆婆快些进去里头歇会子,我去里头禀了管事,为您备间屋子歇歇脚。”

那婆子见陈家一家子家道和睦,待人热情却不谄媚,不由暗自点了点头。

却说那边张婆子立即赶来了,只拉着春生的手,道着:“我的宝贝孙女可算是回来了,哎哟,可是想死祖母了···”又拉着春生好是一番嘘寒问暖。道着:“坐了一整日的马车定是累坏了吧,走走走,咱们进屋里说,你爹今儿天还没亮就到园林里摘回了好些果子,知道你这小丫头定是馋嘴了,特意摘着给你尝的···”

春生听了,连忙点点头,心里暖呼呼的,还是回了家自在。

春生挽着张婆子往里头,另外一只手还牵着晋哥儿,林氏则客气的将随行的婆子,车夫请了进去。

王氏一家三人落在了后头,瞧着前头浩浩荡荡的一行人,皆是不发一语。

待前头一行人走远了,王氏便止住了步子,只瞅着自个一双女儿皱着眉眼问道:“说说看,陈家的那个小丫头怎地将你们两个给比下去了,是升了职不成,你们且与为娘的说说看,莫不是升了二等不成呢。”

顿了顿,又眯着眼道着:“那小丫头往日里瞧着安安静静的,大伙都说是个乖觉的,唯有我瞧着表面上老实,可背地里那一双眼珠子却是滴溜溜的转着,指不定存着多少心眼呢,哼,瞧吧,果然被我给说中了吧,现如今不过是得了个二等丫鬟,你们瞧瞧看,这尾巴都快要翘上天呢,还领着个婆子随行,这样明晃晃的,是要打咱们的脸不是···”

王氏瞧得眼热,话语见止不住带着些酸味儿。

一旁的寻欢听了,对着自个的老子娘嘲讽着:“便是打了咱们的脸又如何,指不定往后你还得将脸送过去让人打呢···”

寻欢不阴不阳的说了这么两句,便甩了王氏的手,只拎着自个的包袱自个不快的往前走,将王氏与报喜两个甩到了后头。

报喜闻言,看了前头寻欢一眼,亦是不发一语的往前走着。

王氏被落在了后头,只面色阴沉的扬声道着:“你们两姐妹还斗不过一个毛都没长齐全的小丫头片子,现如今弄得灰头土脸的,还将气悉数撒在了自个的老子娘身上,这可真行啊,这能够怪谁,不怪自个不争气儿,难道还要怪我不成···”

王氏骂骂咧咧,一时又想起了寻欢道出的那几句话,那话里话外的意思···

王氏心里不由有些发急,只提着步子追了上去,追着直问着:“你们两个且将话说清楚了,什么叫做得将脸送过去给人打着,咱们王家是那样没皮没脸的人么,是不是陈家的那小丫头得了什么有脸面的事儿,还不快些与娘说说··

见寻欢只气急败坏的跑远了,王氏便抓着后头的报喜追问,报喜叹了声气,道着:“娘,咱回屋说吧,这满大院的都瞧着看着呢···”

却说那头春生一行人回了院子里,薛家的薛婆子,婶子几人见了,纷纷上前来打着招呼,薛家的状儿领着一群三四岁的小萝卜头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好不热闹。

到了自个的屋子前,又瞧见大婶姚氏怀里抱着个两岁的小堂弟,姚氏的大媳妇,二媳妇均在,那头二婶坐在自家屋子门口磕着瓜子,眼睛往这边瞅着,却未曾上前打招呼。

因是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将院子里所有人都给惊动了,是以,此番只觉得热闹无比,春生与长辈们打了招呼,又从包袱里摸出些糖块糕点给院子里的小孩子们分了吃了,每回春生回来便给院子里的小家伙们分些吃的,是以,每回春生一回来,便被一群小家伙们给团团围住了。

好不容易进了屋,林氏打了一盆热水让她洗漱,又倒了杯温茶让她喝,将一大早陈相近特意到园林里摘的新鲜果子拿出了让春生吃,又让她坐在炕上歇会子,嘴里直道着:“春儿好好歇会子,娘先去做饭,你爹今日回得早,咱们待会儿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吃一顿饭。”

春生要去帮忙,林氏笑着瞪了她一眼,道:“用你帮什么忙吗,有你祖母帮衬着呢,你放心,你坐了一整日马车,定是累坏了,好好歇着便是帮了娘最大的忙了,好了好了,娘去炒几个你最爱吃的菜,待会子吃完饭后咱们娘俩在好好地说会话儿···”又与春生好生叮嘱了一番,便往厨房去了,不多时,厨房的烟囱里便冒了一溜的白烟。

春生在屋子里转了转,走到哪里,晋哥儿便如同灵活的小尾巴一样跟到哪里,一时,瞧见屋子里的摆设与往日有异,只觉得有好些东西都不见了,炕上摆放了几个小包袱,房间的一角还摆放了一个四方箱子,春生一打开,只瞧见里头摆放了满满当当的衣裳,鞋袜,针线,布料等东西,春生有些意外,只觉得瞧着像是要出远门的节奏啊。

这样想着,春生不由立即跑了出去。

第127章 |文学|城

春生一把跑到了厨房里,只将母亲林氏唤了出来试图一探究竟,一问,竟然果真印证了自个的言论。

家里竟然真的打算要搬家出远门了。

这才知道,原来是因着庄子里产出的瓜果果肥汁甜,品类繁多,庄子里常将剩余的瓜果腌制成果脯,一部分送入了府里供府中人食用,另外一部分则送到集市上卖了,为庄子平添了了一份收入。

别看这些果脯虽并不起眼,可日积月累下来,却也是一份不小的进项。

管事往上报的时候,主子跟前得力的掌柜留意到了,建议可以开几个果脯铺子,也算是一条好的销路,遂前段时日,府里掌事儿的主子点头了,这果脯铺子便开了起来。

早些时日,府里便传了话下来,欲到庄子里挑几个熟悉这方面门道的,且有几分伶俐的人到铺子里帮衬。

这庄子里薛家的乃是庄子的管事儿,老管事儿已到了年迈年纪,正在培养两个儿子接手,是以,并未有多余的人手。

至于那王家的,家里就只剩一个寡妇王氏,王氏的儿子虽成了家,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自是没有合适的人。

事儿便落到了陈家头上。

只陈家三兄弟中,老大家的继承了陈家的家业,世代得守着庄子干活,老二亦是个好吃懒做的,能在家里躺着就尽量不坐着的那种,平日里就喜欢喝喝酒,赌两把子,若是正经的寻着事儿干活,太阳可不得打西边出来了啊。

是以,几经商议,这事儿最终落到了陈家老三陈相近的身上。

那陈相近虽不见得是个伶俐的,可架不住娶了个能干的媳妇儿,且陈相近打小便是在庄子里的园林中长大,旁的兴许一窍不通,可对着这些个瓜果却是个行家。

且他媳妇儿林氏聪慧能干,经她手腌制出来的果脯色香味美,且她又是个识字的,在铺子里做活儿却是最适合不过了。

陈家三房接手了这个铺子,铺子就在元陵城中,据说挨着沈家的宅子不远,就在沈家府宅后头,不过仅隔了三条街的距离。

事情早几日便已经确认好了,恰好与春生回信乃是同一日,是以,林氏这两日便将东西收拾好了,预备此番随着春生一同去往元陵。

春生猛地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时,只是震惊的不行,要知道,陈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个庄子里,已经好几辈了,在她的印象中,这里便是她的家,她们祖祖辈辈还会继续在这里,在这座庄子里一直一直生活下去。

从未想过有天会离开这里。

且父亲陈相近是个园丁,打小便在林子中长大,他注定是林中人。母亲林氏聪慧睿智,虽并不像是个寻常的农妇,却架不住历来喜爱安宁平静的生活,她想不到任何乐意接受的理由,除了——

春生心下有些复杂,只愣愣的看着林氏,半晌,才问道:“娘亲,你接手这个铺子,是不是因为我···”

林氏盯着春生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拉着她的手,母女二人坐到了炕上,林氏伸手轻轻的抚了抚春生额间的发,看着她温柔的道:“咱们一家人总该生活在一块儿的,不是么,娘亲原先寻了许多路径,想要将你接出府来,可是始终投奔无门,既然你回不来,只好咱们一家人过去陪着你呢!”

顿了顿,又继续道着:“横竖现在晋哥儿也长大了,他历来乖巧懂事儿,带在身边也不费力,往后你每月有两日假,一月便可以见着两回了,或者寻些旁的机缘,还可以私底下多回几趟的,娘得了闲亦是可以前去探望你的。虽并不在同一个府里,怎么也隔得近些,往后有个什么事儿,也好照应一番,总好过这上下几百里的路径,一年见不了几回的好,你说是不是?”

春生只听得有些鼻头发酸。

林氏却是笑着搂着她道着:“早两年娘便有这个想法呢,只彼时晋哥儿还小,一时脱不开身,你亦还小,在府里伺候人并无大碍,可是这会子你已经长大了,娘得为你的将来做些打算了,你说是不是?”

说到这里顿了顿,只认真的盯着春生。

林氏见她此番回来,虽气色比上回好些了,脸上也长了些肉,可眉间偶有轻蹙,分明是有几分心事的,这春生乃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举手投足间,她便一目了然。

这处在高宅大院里,又到了适龄年纪,能扰乱人心的事儿无非便是那么一两样,林氏乃是过来人,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氏心中倍是清明,只是不好点破罢了。

且春生打小便是个伶俐的,凡事有着自个的见解及章程,她并不想过多干涉、插手其中,至多在一旁点醒一二罢了。

深宅大院乃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自是不愿自个的女儿深陷其中,可是每个人皆有着自己要走的路,无论将来春生选择走什么样的道路,她只盼着,将来无论她选择哪一条,在那一条路上,都有家人陪伴着她,又或者···能够为她铺路便是最好不过了。

春生听到林氏提及为她的将来做打算,只下意识的抬头看着她,见林氏面带着微笑,眼底一片平静,总觉得自己虽未曾提及,可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母亲的双眼似的。

只她自己亦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总不能告诉母亲,自个被主子瞧上了,主子对她百般欺凌,要将她纳做妾氏,而她百般不愿吧。

且不说说了亦是于事无补,还为家里平添了担忧烦恼罢了。

现如今见家里因着她竟然有着这样的打算,春生眼睛有些微微发胀,任凭她在府里身份如何卑微低贱,可是一旦出了府,回到了自个家里,却永永远远是爹娘捧在手心里的宝,春生鼻尖有些发酸,胸中微微发涩。

只抱着林氏的胳膊撒娇道着:“娘,下辈子我还要当你的女儿···”

林氏闻言点了点她的鼻头,玩笑的道着:“完了完了,被你这个磨人的惦记上了,娘下辈子又得遭殃了···”

春生闻言瞪了林氏一眼,只将她搂得愈加的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