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尚且是困惑的,自记事以来,老爷子便待他管教严苛,从不准他私自出府,他虽性子闹腾,调皮捣蛋,但小时候基本都是在府中胡作非为罢了。

后来一次在九岁那年的上元节忽然招人行刺,所幸被贴身的暗卫所救,并未伤及性命,那一次过后,老爷子便特地替他请了教习先生教他功夫。

但他历来娇生惯养,又有老夫人庇护,时常偷懒耍横,未曾正经学过。

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这牢笼似的府邸已经困不住他了,时常私下偷摸着出府玩耍,许是一来二去后,便越发大胆了起来,直到十三岁那一年,摆脱了暗卫,落了单,却不想竟然遭人暗算,生生受了一刀。

就在险些丢了性命之际,被追上来的护卫给救下了,那护卫替他挡了一刀,当场身亡,而他留下了一条性命,只是肩上受了重伤,便是到了现如今也时常有些无力,是以,时常喜欢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

那名护卫留一女,沈毅堂后来将孤儿寡母给接到了府中安顿着,那女儿便是现如今的小香桃。

也就是从那一次后,沈毅堂才开始正经的学起了功夫。

后来也曾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劫难,譬如上一回与春生一道回京之际,遇到的火灾,那个时候沈毅堂只以为是沈家在朝堂上的宿敌所为,直到了现如今,这才开始渐渐地明了。

也是,那深宫中的皇后娘娘向来毒辣,便是猜忌,虽并无证据,宁可秉着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的性子,也断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而此时时刻,东宫剑指皇权,指日可待,可是许是确信了他的身份,这才不管不顾,狗急跳墙了,继而试探铤而走险罢。

对方越是急不可耐,沈毅堂反倒是越发的淡定了,只忽而提起墨笔,飞快的写了封信,将信封好了,交由江俞膺,道着:“将这封信速速派人送去北僵,切记,得亲自交到我四哥手中,不得落入他人之手。”

江俞膺晓得事情的重要性,沉吟了片刻,朝沈毅堂道着:“交由他人我不放心,我还是亲自走一趟罢···”

沈毅堂想了片刻,道着:“不可,你此时过去过于惹眼了,且你留在京城还有重任在身,这样罢,瞿三儿这两年在京晃荡,无甚要职在身,他为人狡猾,又历来四处乱跑,将此事交由他,我较为放心——”

江俞膺闻言,忙应下了。

沈毅堂又与众人一道细致周密的一一安排了京城的防卫,末了,沈毅堂只道着:“这些时日怕是得辛苦诸位了,京城,皇城目前掌控在咱们手中,北疆虽是汶家的势力,但是那支十万人的军队远在边疆,毕竟远水救不了近渴,况且北疆还有四哥坐镇,临城还有五万人的支援,想来汶家并不敢轻举妄动,我唯一有些担忧的便是关外突厥突然起兵,到那时情势便变得复杂了,是以,此番得提前通知四哥,让他做好部署,至于通城的八万兵力——”

沈毅堂说到这里,忽而冷笑着:“还真怕他不反!”

沈毅堂话音,便忽而听到里头哐当一声。

所有人视线朝里头瞧去。

那于彪还嗖地一下将身侧佩的大刀给扒了出来。

第274章

沈毅堂一听到里头的动静, 这才想起春生还在小次间里歇着了, 只立即站了起来, 见那于彪将大刀都给扒了出来,不由皱眉看了他一眼。

于彪这个彪形大汉被那一眼瞧得整个身子顿时一顿, 忙不迭将大刀给推了回去。

沈毅堂这才大步往里走了去。

一把将帘子揭开,只见春生正立在八仙桌前, 许是因着刚睡醒, 面上还有些混沌。

却又因着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 双眼睁得老大, 整个身子虚弱无力, 双手扶在了桌沿, 借着这力道似乎才能站稳了似的。

而脚下一个紫砂杯掉落了下来, 已滚落在了地毯上。

沈毅堂一进来,便见春生目光有几分呆愣的看着他,扶着桌沿的手微微收紧了。

沈毅堂的目光在春生脸上一寸一寸掠过,二人对视了片刻, 只见那沈毅堂往前走了两步, 忽而弯着腰, 将滚落在地毯上的紫砂杯给拾了起来,又往前走了几步, 走到了春生跟前。

春生只觉得心扑腾扑腾直跳得厉害, 只觉得现如今脑海中还有些昏沉似的,像是在梦里似的。

沈毅堂面色倒还算平静,只将手中的杯子放到了八仙桌上, 又重新取了一个新的杯子,提着茶壶往里头倒了杯水,递到春生跟前,嘴里柔声的道着:“醒呢?可是渴了?”

春生双目微闪,只瞧瞧抬眼看了沈毅堂一眼,见他面上出奇的平静、温和,无论是神色,还是举止皆是与往日无异,这才觉得心跳渐渐地缓了下来。

犹豫了片刻,只缓缓地伸着手,接过他递来的水,慢慢的吃了一口。

又抬眼瞧了他一眼。

这才将杯中的水一口一口的饮尽了。

“还要吗?”

接过春生手中的杯中,沈毅堂伸手替她擦拭了嘴边的水渍,轻声问她。

春生闻言,只缓缓地摇头,小声道着:“不用了···”

沈毅堂便笑了笑,扶着她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嘴上道着:“爷前头立马完事了,你且里头稍坐片刻,待会儿咱们一道回屋用午膳!”

春生闻言,立马道着:“你···你去罢···不用惦记我这里,你···”

春生只觉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又补充了一句:“你···你去忙你的···”

沈毅堂握着春生的手放在掌心里捏了捏,这才道着:“等着爷!”

春生忙点了点头。

沈毅堂这才转身出去,只转身间,忽而抬眼瞧了眼身后诚惶诚恐的莞碧一眼。

莞碧被那一眼瞧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手心都冒汗了,忙不迭低下了头去。

沈毅堂眯着眼瞧了她一眼,这才离去。

便是人已经出去了,可这屋子里的气氛仍是有些凝重。

春生只坐在凳子上,脑子里还有些迷瞪,愣在那里,心中的震惊久久无法平复。

莞碧只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她一眼,丝毫不敢出声,便是这么些年,早已练就了一番沉稳老派的做派,可是方才听了那么一耳朵,着实惊出了一声冷汗。

震惊之余,心中渐渐地染上了一抹恐惧。

她深知,在这深宅大院里,是知多错多,然而方才知道的那些,却已不是简单的用错来形容了。

莞碧思绪亦是战战兢兢的。

却说春生坐着又出了会儿神,莞碧便立在一侧,丝毫不敢打扰。

半晌,只瞧见春生又摸着杯子,莞碧忙不迭上前,提着茶壶替她满上了,若是细心打量,便瞧见那提着茶壶的手仍在瑟瑟发抖着。

春生仿佛有些口干舌燥,又一连着饮了两杯茶,心情这才渐渐地平复了起来,一时抬眼,只见莞碧白着一张脸杵在她身旁,满脸的惶恐无助。

春生只忽而唤着:“莞碧姐姐···”

莞碧忙不迭应着,只忽而一脸坚毅的道着:“姑娘,奴婢···奴婢绝对不会将今日的事情泄露半分,奴婢定会将每一个字都给烂在肚子里的···”

春生闻言,只抿了抿嘴,忽而伸手抓着莞碧的手。

莞碧亦是紧紧地回握住春生的手。

半晌,只听到春生轻声道着:“往后你便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罢,直到,直到这一场风波过去罢——”

莞碧闻言微愣,随即,只觉得心下一松,忙不迭一脸感激道着:“谢···谢姑娘···”

莞碧是明白人,自然知道此举是想要保住自己,心中有些感激,也有些动容。

春生只冲她扬了扬唇。

二人虽名为主仆,实为自家姐妹。

只是,这日后姐妹之情定是还在,可于身份上,怕是在也不敢在嘴上这般随意了,譬如方才春生唤她的一声“姐姐”,莞碧怕是如何都不敢应下了,这是最寻常的规矩了。

莞碧心中这般想到。

春生坐在凳子上,断断续续的听着外头的声响,瞧着那沈毅堂在下逐客令了。

便忽而起身,走到了一旁就着银盆里的凉水洗了把脸。

莞碧忙拿了巾子过来伺候,后又替春生理了理微微凌乱的发饰与衣裳。

刚弄完,便听到有人道着:“你下去罢!”

春生与莞碧听到声音忙扭头瞧了过去,便见那沈毅堂大步走了进来。

莞碧此番瞧见到这沈毅堂心中仍是有些紧张,见他撵人,只恨不得赶紧飞奔似的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忙应下了,随即人影一闪,便立即消失在了屋子里。

春生转过身来,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定定的审视着沈毅堂,未曾开口说话。

沈毅堂只轻咳了一声,几步走到春生跟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着:“这般瞧着爷作甚?不认识爷了还是怎地?”

一时说完,见春生只别过了脸去,没有搭理他,他凑过去,春生便往身后挪了挪,如此过了片刻,沈毅堂终究败下阵来,只挑了挑眉,嘴里忽而道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爷坦白还不成么?”

春生这才转过了脸。

第275章

沈毅堂见春生静静地瞧着他, 那张十六七岁的小脸此刻微微绷着, 难得一副紧张认真的做派。

这还是沈毅堂头一回瞧见这样的模样, 心中觉得有些稀罕。

忍不住想要逗弄逗弄。

然而又见小丫头分明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表情认真极了, 到底不敢造次。

半晌,沈毅堂只伸手摸了摸鼻子, 想了一会儿, 朝着春生道着:“这屋子里有些闷, 要不咱们俩出去透透吧···”

说着, 只不由分说的去拉春生的手, 春生犹豫片刻, 只得随着他一道。

书房外有座园子, 里头景致甚美,从前头池子引了一汪池水过来,引到了假山上。

嶙峋假山上清澈的水流湍急涌下,下头修葺了个小的池子, 像是一座瀑布似的。

池子里头搁置了各类奇形怪状的石子, 岸边是奇花异草, 红鲤在里头欢快游玩,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似的。

这里是沈家较为有名的景致之一, 往日里, 沈毅堂在书房议事儿,时辰久了,便也会过来走一走, 透透气儿。

旁边设有一座凉亭,沈毅堂扶着春生,让她坐在软榻上。

这会子外头日头大好,然到底已入了深秋,怕春生着凉,沈毅堂又随手将一旁的毯子盖在了春生身子,自个亦是脱了鞋歪了上来。

只半躺在了春生身侧,侧着身子,用手撑着脑袋,一脸懒洋洋的模样。

春生原本是在等着他说正事儿的,然而瞧见他竟一副吊儿郎当颇为不正经的模样,心中不由气结,忍了又忍,到底忍着没有先开口。

沈毅堂瞧着春生两颊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了,心中觉得好笑,半晌只忍不住坐了起来,飞快的在她鼓起的脸上亲了一口。

见她双眼瞪了过来,沈毅堂忙将人搂在了怀中揉了揉,见春生拿他无法,脸上只笑得甚是得意。

春生恼怒似的往他腰间掐了一把,沈毅堂顿时夸张高声嚷了起来。

春生见状面上微红,他闹出的动静尤大,生怕将旁人给引了过来,忙收了手。

沈毅堂哈哈大笑,更为得意了。

两人闹了一阵。

沈毅堂喉咙里咳了一声,这才正襟危坐起来。

沉吟了片刻,嘴上适时道着:“就是你听到的那些···”

春生闻言,见他说起正事了,握着帕子的手不由收紧。

她其实并未曾听到多少,不过是醒来起来吃茶时,恰好听到了他的一番部署,那一字一句,看似云淡风轻,但是桩桩件件皆乃是能够动摇国本的举动。

春生对朝局虽并不大了解,但书房里那一行人,字里行间的用意,如何听不懂。

末了,又听到了关于他的异常身份,及关于···谋反二字,春生还未来得及深思,只吓得将手中的杯中给滑落了。

这会子亦是正襟危坐起来。

然而,此番沈毅堂说了这几个字之后,又无甚动静了。

春生心中其实是有些紧张的,然而被他这态度给弄得,只觉得心中突突的情绪瞬间消失的无影踪了。

面上堵着气,不想搭理他了。

心中其实是有些犹豫的,男人在外头是做大事,女眷原本是不应当去干涉,过多的盘问的。

沈毅堂这两年变化极大,也较以往忙碌了许多,无论是举止性情,还是行事作派都与以往那些世家纨绔的做派不同。

春生知晓他自有章程,胸中自有丘壑,是以,从未担忧及过问过。

只是,此刻——

目前朝局微妙,她见他镇日忙碌,只以为他许是涉及到了“夺嫡”的风波中来了,沈家,向来就处在这一场风波中,是如何都逃不掉的。

然而她这会子才晓得,怕是不仅仅的是涉及了这般简单吧!

春生不由有些担忧,心中有些紧张,只觉得七上八下的。

她姑且也算是个走南闯北的人,看过了许多话本子,听过了许多说书的故事,也曾在沈毅堂的书房浏览过前朝古迹,对于这夺嫡的风险,不是不知道。

定是如履薄冰,那可是在刀刃上行事儿,稍有不甚,便会掉落深渊,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

沈毅堂见春生眉头紧皱起,面上一份忧虑的模样,知她定是在替他担忧,只忽而拉着春生的手,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嘴里忽而喃喃道起了往事:“此事其实说来话长,许是还得从三十几年前说起罢,彼时贵妃娘娘与陛下曾乃是青梅竹马,二人伉俪情深,到了年纪正准备商议婚事了,却不想宇文家从中作梗,遵了圣意,将宇文家的长女配给了原来还是皇子的陛下,彼时东宫初立,然有意与宇文家结亲,但是太子行事过于雷厉狠绝,极有主张,宇文霖那个老奸巨猾深恐将来无法轻易掌控,便转而将扶持投向了当时资质平庸的五皇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

沈毅堂神色平静,见春生听得认真,不由伸手替她抚了抚额间的碎发,又继续道着:“后来在宇文家的扶持下,五皇子谋得了大统,不过却犹如宇文家的傀儡似的,处处被压制着,彼时——”

沈毅堂语气忽而一顿,只轻声道着:“彼时外头宇文家处处钳制,内又有行事狠绝的皇后步步紧逼,贵妃娘娘在宫中处境艰难,陛下虽极力袒护,难免顾此失彼,正在此时贵妃娘娘怀了龙嗣——”

沈毅堂说到此处,语气忽而又是一停。

春生只觉得甚为紧张,心也随着一顿。

沈毅堂见春生如此模样,便又忍不住扬唇笑了笑,原本以为提及这些心中会是复杂万分的,然而此时心却是出奇的平静。

片刻后,又继续道着:“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自然深受瞩目,然皇后娘娘乃是个狠绝妒忌之人,自是容不得这个孩子的,若生得是公主或许便罢了,可倘若是皇子的话···尽管娘娘处处提防,仍是遭遇了不少凶险,所幸上天眷顾,便是从御花园的凉亭中滚落了下来,肚子里的孩子竟然也奇迹般的保住了,只当时身子见了红,不过八月,便已提前早产,经过九死一生,终是诞下了长公主,许是母子连心,远在沈家后宅的太太走着走着只觉得腹部剧痛,当时沈家太太年过四十高龄有孕,且与当今贵妃娘娘母子同孕一事在京城已广为流传,并不足为奇,只令人惊奇的是,这母子二人又是在同一日诞下了子嗣,如你所料,太太生下的自然是爷,只是——”

沈毅堂说着,只忽而眯着双眼道着:“只不过是名义上的罢了···”

沈毅堂隐晦说到此处,便已适时止住了话语。

然而事实已经非常明朗了,不是么?

春生却又觉得像是听了一日说书似的,只觉得那样凶险,那样离奇,沈毅堂语尽了,然春生神色还有些呆愣着,许久都反应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