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冷声道:“祖父让我们把病人的衣裳都翻出来,拿出去烧了,我就是进来传这个话的。”

陈氏忙对章敞道:“这样稳妥些,还好周叔到了,自会替我们置办干净的衣裳来。”顿了顿,“相公劝一劝谢姨娘吧,让她把骐哥儿的衣裳送出去,我…我去看看方子开好了没有,一会儿去熬药。”

章敞知道她心中顾虑,叹了口气:“熬药的事就交给我吧,其他人的药也都交给我去熬,你如今又要做饭,又要洗衣,还要打扫父亲的屋子,已经够忙的了,我横竖无事,也该替你分担些。”

章家接连有人病倒,干活的人就只剩下陈氏与明鸾,明鸾年纪又小,只能做些洗洗涮涮、打扫烧火的轻省活,加上她心有顾虑,凡是要接近病人的活都尽量避开,所以从煮食、劈柴、打水到晾衣,全都是陈氏一人包了。明鸾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对此早有意见,章寂年纪大又是长辈就算了,章放要照顾儿女,章敞最闲,又是男人,居然不帮忙,真叫人看不起!没想到他今天居然改了态度。

对于章敞的改变,陈氏自然是感动不已的,还再三劝他不必动手,但章敞坚持,最后只好让了步,同意让章敞帮忙熬药,但其他活一概不能沾手。

明鸾无语地看着这对夫妻的互动,无意瞥见谢姨娘幽幽地望着他们,眼中满是怨恨,便骂了一句:“看什么看?还不快把骐哥儿的衣裳拿出来?!”

谢姨娘默默地照做了,明鸾没有沾手,只是寻了个破了底的木盆丢过去让她盛了,没想到谢姨娘有气无力地,衣裳没丢准,掉了一件出来。

陈氏见状便责怪明鸾:“还不快拣起来?”

明鸾怎么敢拣?那可是正儿八经病人穿过的衣裳!便寻了根木棍来挑着丢进木盆里,再拿木棍捅着盆走,无意中扫视一眼,发现当中有件衣裳很眼熟,用棍子挑起瞧了瞧,回头望陈氏:“母亲,你瞧这个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陈氏看了看,有些迟疑:“颜色质地倒是见过的,但这衣裳却没有…”顿了顿,满面讶色:“这不是…在池州时拿错了的那件衣裳么?这是沈家的啊,怎么会在这里?”

“沈家的?”章敞飞快地望向谢姨娘,语气中带了怒气,“怎么回事?你居然拿了沈家的衣裳?!”

“那…那是沈家跟二奶奶三奶奶争抢,却没争到的…”谢姨娘结巴起来,“怎么会是沈家的衣裳呢?”

“这确实是沈家的衣裳!”陈氏忙道,“原是送错到父亲那里去的,我跟家里每个人都问过了,确认不是咱们家的东西,沈家姑娘找来说是他们家的,我便把衣裳还给她,只是二嫂恼了沈家,把她气走了,却没打算留下这个。一件衣裳罢了,又算得了什么?二嫂后来消了气走了,我便把衣裳留在原地,示意沈家姑娘过来拿——怎么?她没拿走?还是谢姨娘中途截了去?”

谢姨娘慌忙道:“奴婢不知道那是沈家的东西,只想着天气渐渐凉了,骐哥儿衣裳不够,既然这件袍子没主儿,还不如给骐哥儿用…”她脸色渐渐发白,“沈家…不是有天花病人么…”

明鸾瞪着她道:“就是因为沈家有天花病人,那天的袍子又象是少年穿的,我们才不要的。拿了天花病人的衣服给骐哥儿穿,不得病才奇怪呢!你还有脸说是我母亲害的!”

谢姨娘悔恨难当,扑到文骐身上大哭,章敞又气又恨,摔手出去了。

陈氏默默地拉了明鸾一把,将那木盆衣裳带出屋外,又看向邻屋。明鸾警惕地问:“母亲想干什么?”

陈氏叹道:“这几日,你大伯娘病着,家里竟无人愿意前去照料,就连看大夫,也是排在最后,虽说她往日行事有些不妥之处,可想起她从前得家人爱戴,如今却连你祖父都冷着她…”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她自找的,你又何必可怜她?”明鸾看着邻屋的窗台,从那里可以隐约看见沈氏凄凄凉凉地躺在床上接受大夫看诊的模样,可她病成这样,还不安份,白天听说陈家有人来,便挣扎着跑到窗边追问朝中的最新消息,眼下大夫来了,又追问自己究竟病了几日,是否身上早就过了病气,只是暂时潜伏,是否有可能在短暂的接触中传给他人,云云。

看着大夫诊治完毕,轻轻挣开她拽住自己袖口的手,皱着眉头走出了房间,明鸾露出了一个冷笑。

第四十四章 医嘱

“大夫去开方了,鸾丫头,你去等他们配好药,就把药拿到厨房去。”陈氏张望着大夫的背影,又转向沈氏的屋子,“我去瞧瞧你大伯娘。”

明鸾盯住了她:“你去干什么?”

陈氏叹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家里病倒的人已经够多了,虽然周叔请到了大夫,但若我也沾染了病气,便再没人做活了,总不能都指望你一个孩子。说真的,这些天你能帮母亲做那么多事,母亲心里已经很欣慰了。”

“你要是欣慰,就少说责怪我的话。”明鸾冷冷地道,“你扪心自问,我的话是不是都是为了你好?你想帮大伯娘,不顾自己的安危,却没为我们想过。万一你沾了病气,回到房里传染给我们,你就能心安?”她哼了一声,“我知道,你对她的感激,已经超过了夫妻之情,母女之情,你是好人,我是冷心冷情的,你责怪我、教训我,是为了我好!”

陈氏哑然,默了一默才道:“鸾丫头,母亲知道你是好意,只是…我们是一家人,有时候不能光想着自己。你大伯娘病成这样,身边又没有儿女侍奉,若连我也不管她了,难不成叫她自己等死?你年纪小,身子又弱,比不得母亲身体康健,总不能让你去侍奉她吧?”

明鸾稍稍消了点气,但还是劝她:“别去,趁着大夫在这里,又有周爷爷给我们撑腰,你赶紧把前儿我说的那些番告诉祖父,请祖父下令吧,再这样下去,就算有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也迟早会传染到家里每一个人身上的!”

“你说的话?”陈氏有些吃惊,“你是指那天你说的…将所有病人都挪到一间或两间屋子里治病,再让家里其他人分工,一部分人去照顾病人,一部分人专责做饭洗衣打扫?还有什么每日净身、开门窗吹风的话…我那天不是跟你说过了么?那是行不通的!”

“为什么行不通?!”明鸾一听这话,积了几天的怒火又烧起来了,“这种传染病就该小心注意通风日晒,整天关门闭户的,没半点新鲜空气,病人身上的被子衣裳又闷了几日,怎么可能会好起来?!二哥二姐有二伯父二伯娘精心照料,还算是好的,象周姨娘和四妹两个,病倒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现在还是穿什么衣服,又没个人给她们翻身,背上的皮都开始烂了吧?还有你说没人照料大伯娘,如果有人专门负责这种事,至少送药就不用你亲自去做的,有什么不好?!”

陈氏正色对她说:“你想得容易,可惜有些不近人情。你二伯父二伯母生怕你二哥二姐吹了风着凉,病情会加重,怎么可能如你所说的天天打开门窗吹风?你还说为了避免他们抓伤自己,得把人捆起来,叫他们如何忍心下手?而以他们对儿女的疼爱,又怎么可能将你二哥二姐交给别人照料?若仍旧是他们专责此事,又与眼下的情形有什么不同?我知道你是觉得我整日去跟你大伯娘、四妹妹和周姨娘接触,有可能沾染了病气,太过凶险,但除了我,又还有谁能做这些事呢?再说,若让你二伯父二伯娘去照顾病人,别人还罢了,你大伯娘可怎么办?你二伯娘正恼她呢,你二伯父又是男子,诸事不便。”

明鸾撇撇嘴,自然明白她的话不是无的放矢。随着文骥的病情一日日加重,宫氏的情绪越发激动暴躁起来,她认准了儿子是被沈君安过了病气,对沈氏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沈氏病倒那天,她还冷嘲热讽说对方报应到了。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指望她能放下心防去照顾沈氏。

说到底,章家目前的困境,就在于病人太多,而健康的人太少。章寂是长辈,身体也很虚弱,不敢轻动,剩下的人里头,章放要照顾儿子,章敞也要照顾儿子,除了陈氏母女,还有谁能空出手来?

明鸾有些泄气:“就算是这样,至少让病人集中住到几个房间里,别象现在这样,除了正屋,连个干净点的屋子都没有。我不想天天跟个天花病人住在一起,万一哪天我们也传染上了,那还不得哭死?!”

陈氏苦笑:“还能挪到哪里去?内院哪间屋子没有病人?总不能跟那些差役们住在一住吧?就只剩下正屋了,你搬过去倒没什么,我却是去不得的。罢了,好孩子,你就忍一忍,若实在害怕,晚上就去正屋耳房里住。”

明鸾忽然生气起来:“你就不能叫父亲陪你一起住过去吗?!祖父一个人能住三间屋子?我们三个人占一间屋子就不行吗?!”

陈氏皱眉:“你父亲是放不下骐哥儿的,无论他生母如何,那终究是他唯一的子嗣…”

“行了行了!”明鸾扭头就走,“你总是有道理的,随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她气鼓鼓地去正屋讨了配好的药,拿去厨房,章敞还没过来,想必仍旧在照顾宝贝儿子吧?明鸾冷笑一声,取过四个熬药的小瓦锅、小土炉——都是周合天黑前新送过来的——加炭,升火,添水,放药,一一熬煮起来。

中药的气味一点一点散发出来,很快便弥漫了整间厨房。明鸾起身挑亮了油灯,拿着一把破葵扇,漫不经心地扇着火,扇着扇着,内心便忽然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委屈与悲伤。

记得那年她高考,黑色三天过后,她松了口气,便埋头大睡,睡了个昏天暗地,人都快迷糊了,才叫哥哥发现她不是在补眠,而是在发烧。据医生说,是因为一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忽然放松下来,才导致了身体生理机能出现问题。家里人手忙脚乱地送她进医院住了几日,直到医生说没有大碍了,才接回家休养。在那个暑假,她是家里最受宠的小公主,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她买,有什么好玩的都由得她玩,连一直爱捉弄她、欺负她的哥哥都老老实实的,甚至还让出心爱的电脑,教她怎么打游戏…

那时候,因为她病后体弱,老妈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个补身的中药方子,天天抓了药,在家里煮给她喝,那药苦死了,但喝了以后确实有效,加上老妈泪眼汪汪的,她只得硬着头皮喝了整整两个月,直到离家去上大学,才摆脱了。那时候她还觉得自己终于解放了呢,可如今…她想要喝都没法喝了,反而还要天天给别人熬药…

“妈…爸…哥哥…”明鸾忍不住呢喃出声,盯着小泥炉的火,视野却越来越模糊,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却总也擦不完。

谁稀罕穿越呀?!她想当张晓鸣,一点都不想做章明鸾!她想她的妈妈,想她的爸爸,想她的哥哥,想她那间舒服中略带些凌乱的小房间,想她家阳台上养的百岁老乌龟,想妈妈做的家常菜,想老爸的唠叨,想哥哥的电脑…

她还想刚刚拿到手的那份好OFFER,名牌公司,高工资高福利,她可是实习了好久拼死拼活表现才争取到的,连公司宿舍都分派下来了,两室一厅的小公寓,两个人住,室友是一个部门的同事,跟她很聊得来,上司要求虽然严格,心地却很好,同事间就算偶尔有些小口角,却没什么勾心斗角的糟心事,楼上那家大公司还有个精英帅哥频频勾搭她一起吃午饭,她正打算要答应呢…

她在现代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会被丢到这个时代来?一来就生病静养,院子都没出过,等到终于放了风,章家就出了事,流放三千里不说,路上还遭了无数的罪,亲人完全不给力,不是腹黑反派就是圣母小白,除了拖后腿啥都帮不上忙,有这样的穿越吗?!别人就算不穿公主王妃、贵族小姐,最差也是个农家女或大户人家的小丫环,好歹有致富发家的机会,可她呢?能活命就算不错了!别人穿越都能过得更好,她怎么就这么凄惨呢?老天爷是在玩她吗?

她不想待下去了!老天爷也好,玉皇大帝也好,穿越大神也好,时空管理局也好,谁能把她弄回现代去呀?!

现代的亲人才是她的亲人呢,就算是神,也不能无缘无故就强迫人家骨肉分离吧…

明鸾再一次狠狠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发现药已经煮得差不多了,扁扁嘴,不情不愿地抛开自己的思绪,起身去叫人:“父亲!药快好了!”

章敞有些慌乱地从房间走出来:“药好了么?怎么不叫我去熬?可是你母亲熬的?”瞥见厨房里只有明鸾一人,愣了愣,皱起眉头:“你母亲去哪儿了?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让你一个孩子干呢?”

明鸾取了干净的碗出来,移开了火炉上的药锅:“被大伯娘叫去了,天知道在干什么?她最会缠人,母亲又不好意思拒绝她。”

章敞连忙接过药锅,将药汁倒入碗中,结果手上无力,颤悠悠的,瓦锅又烫,几乎没洒出来。明鸾瞥了他一眼,不声不响地将碗放到地上,用双手拿起了另一只药锅,把药给倒好了:“您那碗是给二哥的,这一碗是给骐哥儿的,剩下的还有二姐姐和四妹妹的。您先送过去,我还要煮大伯娘和周姨娘的呢。”

章敞讪讪地道:“你去送吧,熬药的事就交给我。”

明鸾瞥他一眼:“我不要跟病人接触。”章敞有些生气:“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那都是你的亲人!”明鸾没理他,径自将药渣倒出来,用草纸分开盛了,做上标记区分,便拿着瓦锅到井边去清洗。章敞气得在原地跺了跺脚,终于还是决定先送药,回头见了妻子,再叫她来教训女儿。

陈氏过来的时候,明鸾理都没理,由得对方说了半日孝义礼数的话,也不过是当耳旁风。她早就想清楚了,现在的家人都不是她真正的亲人,既然他们不把她当一回事,她干嘛要在乎?

看到女儿这样的反应,陈氏也有些生气了:“你是几时变成这个样子的?从小儿我就教你礼仪廉耻,教你为人处事,几时教过你这般对待长辈?!”

明鸾冷笑一声:“我人早就变了,母亲到现在才发现,也够叫人吃惊的!”她自章家出事后就无心再加掩饰,可章家上下就无一人发现她的异状,就算觉得她有了变化,好象完全换了个人,也都通通归因于家变,这还真是件讽刺的事,不是吗?

“你…”陈氏强压下火气,“我知道这几天为着家里人一个接一个地病了,你小小年纪就要从早忙活到晚上,心里不痛快,但你也要明白,今非昔比,如今我们章家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你是章家的子孙,又岂能继续象从前那般养尊处优?母亲不也是日日劳作么?你就…”

“谁为这个生气了?!”明鸾仰起头,“我要是恼这个,就不会主动帮你的忙!”

“那你恼什么?”陈氏追问,“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是为你大伯娘的事,还是为你弟弟和姨娘?都是一家子骨肉,你心里再害怕,也不能抛下他们不管啊!今日是他们病了,倘若病的是你,其他人也一样会尽心尽力来照料你的,这才是一家人啊!怎能为了一己之私便冷情若此?!”

明鸾只觉得有些无力。她生气,难过,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干活辛苦,但更重要的是,她如此尽心尽力地为这个家出力,想让他们尽快好起来,可提出的所有意见却被一概打回,他们好象觉得,为了关心的亲人哪怕丢了性命都在所不惜,所以…一切珍惜生命的行为就都显得不近人情了!她身为这个家的一份子,就该象其他人一样奋不顾身,只要有一点迟疑,就是无情无义,不孝不悌!

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这根本就是鸡同鸭讲,沟通不了,就不沟通了吧!她承认自己凉薄,承认自己自私,行了吧?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她光是要活下来就已经费尽全力了,为什么还要为这些冥顽不灵的所谓家人生气难过?

明鸾沉默,陈氏却不能沉默,她现在真的看不清这个女儿,以前女儿虽然行事鲁莽,又爱胡闹,但在长辈面前却从来礼数不缺,毕竟从小是由她教养长大的,再荒唐也不会失了大家子的体面,可如今的女儿,不但对待长辈越来越无礼,甚至对她这个亲生母亲,也越发失了恭敬,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陈氏沉声道:“你给我好好思过,等你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若是你还冥顽不灵,就别怪母亲罚你了!今晚上不许你吃饭,明早我再来问你!”说罢摔手就走。

明鸾看着陈氏的背影,撇了撇嘴。不让她吃饭又怎么样?现在能下厨的就只有陈氏一人,大不了等别人吃完了,她再煮就是了,又不是在南乡侯府里,长辈说不给饭吃,就没丫头婆子敢送来,就算大半夜走半天路摸黑去厨房,也没人敢烧给她吃!

陈氏哪里知道女儿此时心里的想法?她只觉得心中愧疚,因连日来全副心思都放在丈夫与庶子身上,竟然忽略了对女儿的教育,以至于后者行事失了分寸,等到家中天花疫情过去,她一定要把女儿带在身边仔细教养,不能叫女儿再有丝毫行差踏错之机。

正想着,她听到丈夫的叫唤,连忙循声去了正屋。正屋里,大夫正与章寂说话,章放、章敞都在场。

大夫道:“病人吃了药,应该可以安睡几个时辰,等明早醒了,再吃一次药。晚生明儿傍晚会再来,到时候看病人的情形,再开方子。”他拿过一张纸,“这上头又是一个药方,不是给病人吃的,却是让府上熬成药水沐浴用的,病人若是身体可以支撑,也可用布沾了药水擦身,其他人则一定要日日用它净身,以防受病气感染。”又拿过第二张纸,“这个方子有预防之效,效用不大,但比没有强,也可强身健体,避免感染时疫。府上没有得病的人最好每日都喝一次,以防万一。”

章寂郑重接过方子,递给章放收好:“多谢大夫,我们一定会依令行事的。”

“除此之外…”大夫沉吟片刻,“府上病人分居于数处,不利于隔离,最好是集中在一两间屋子里。屋子要打扫干净,每日打开门窗通风,不可有积水,排泄物要清理干净,床铺被褥最好勤换。病人的衣物要彻底洗净,也可用先前那净身用的药汁浸泡后晒干或风干——一定要是干爽的,才可再用。病人卧床,要常常翻动其身体,以防褥疮,要多喝水,三餐都要吃,菜肉都要有,若是身体没有力气,就很难熬过去了。另外…有几位病人身上生了脓疱,有可能会觉得发痒、疼痛,会忍不住伸手去抓,要记得严禁这种行为,若是病人实在忍不住,就拿布条将他们的手脚束缚住。这些脓疱要是抓破了,很可能会致使病情加重,日后病愈了,也会留下难以去除的疤痕。”

章寂、章敞连声应着,章放想起儿子与女儿都生了这种脓疱,尤其女儿脸上的脓疱已经抓破了好几个,若是日后留下了疤痕,岂不等于破相了?不由得懊悔万分。侄女明鸾先前就曾私下提醒过他,可他那时只当是小孩子胡说,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却是真知灼见,早知道就听她的劝了!

陈氏却听得直发呆,这些话她并不陌生,大部分明鸾都提过,她那时却觉得章家被困此地,根本做不到这些,而且明鸾又是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治病的好法子?没想到都是有道理的。可明鸾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夫继续嘱咐:“府上能用的人少,但最好是有所分工,只派部分有经验的人手去侍疾,其他人则专责庶务,以免所有人都去照顾病人,人多忙乱不说,一旦过了病气,便再无人接手…”

陈氏听着大夫的话,看见明鸾面无表情地拿着两个药碗从院中走过,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第四十五章 发作

大夫叮嘱完后便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药童在前院住以防万一。那药童才进了房间,负责押解的一众官差们就齐齐找上门去,打听章家人的病情,又询问如何防治等等,还有两个官差觉得身上有些不对劲儿的,要那药童给自己瞧瞧是不是得了天花,药童还没伸手把脉呢,其他人就都退避三舍了。还好最后诊得的结论只是小伤风,药童身边的药箱子里就有丸药可治,只算是虚惊一场。

后院,章寂吩咐两个儿子与三儿媳陈氏照着大夫的吩咐,给病人挪屋子。由于二房的文骥病得最重,而周姨娘与青雀又住在他隔壁,就决定让病人都挪到东厢那边去,男女分开。西厢两间屋子经过清洗打扫后,章放与宫氏夫妻二人就挪去沈氏原本住的那一间,三房留在原处,而文虎与明鸾两个没有染病的孩子,则挪到正屋的耳房里去。

孙辈中只有这两个孩子还是健康的,章寂不希望连他们也出事,尤其文虎还是男孩,如果文骥不治,他便是二房唯一的子嗣了,不可轻忽。

照顾病人的任务就落到章放夫妻身上,他们是全家人当中侍疾经验最丰富的,而且超迂一半的病人都是二房的,由他们负责也比较方便。三房负责后勤,明鸾年纪大些,可以帮着做一些轻省活,至于文虎,则交由章寂本人照管。

章放对这个安排没仟么异囘议,但宫氏却非常反对。她觉得自己光是照顾一双儿女就已经忙不过束了,顶多也就是帮着再照看一下庶女,周姨娘何德何能受她的服侍?三房的孩子理应由三房的人照管,至于沈氏,不是一直由陈氏照看的么?让陈氏继续照看就是了,做饭洗衣服的活随便谁来做都是一样的,陈家不是派了人来?就让他家的下人帮忙啊。

章寂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章放也狠狠教训了妻子一顿。陈家的人根本进不来如何能帮忙?大家都是一家人,遇到困难,正是该同心协力的时候,分什么二房三房,是嫡是庶?长辈都发了话,宫氏还要挑剔这是不孝!

宫氏却管不了这么多,“就算是一家人,也讲究个身份有别,难不成我堂堂正房奶奶还要去服侍个小妾不成?!至于大嫂,随便你们哪个人去照顾,反正我是不去的。若不是她,我们骥哥儿也不会得了这个病,我不把她掐死就算看在长辈们的面子上了,还想我去服侍她?做梦!”

章放见家里人都在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只觉得妻子害他丢了大脸反手狠狠刮了宫氏一巴掌,怒道:“儿子会病成这样,还不是你没照顾好的缘故?如今你还把责任推到大嫂身上,骥哥儿的病是沈家人传染的,又与大嫂什么相干?她发病还比其他人晚好几天呢!”

宫氏猛地拨开他的手激动地嚷道:“就是她害的!沈家儿子病成那样,谁不知道是天花?我怎会让骥哥儿接近他?唯有一次,是在江宁的时候,父亲叫沈绰去说话,沈绰才熬好了沈君安的药,随口叫了骥哥儿帮忙送去,结果骥哥儿回来时,身上衣裳污了一片说是沈君安呕了药不小心溅到他身上,必定就是那一回染上的!可见都是沈绰害的!若不是她开口我们骥哥儿又怎会去找沈君安?!”

其他人听得齐齐皱眉,这事儿还是头一回听说,但回忆起来,当时确实有这么回事。 只是那时沈氏在章家人心中的地位还十分稳固,文骥也很尊敬她,没觉得有不对,与眼下大多数人对沈氏都生出怨言的情形大不相同。

章寂看见宫氏一脸的忿恨,叹了口气:“也罢。就让谢姨娘去吧,横竖她放不下骐哥儿。”跪在门外哭求不停的谢姨娘闻言大喜,连忙磕了好几个头,便冲去看儿子了,至于她会不会尽心尽力服侍沈氏和其他人,就不知道了。

分工结束,众人各就各位,陈氏转进厨房做迟来的晚饭,下米时想起对女儿说的那番话,迟疑片刻,还是照着往日的量做了饭菜,只不过把女儿那一份另外盛起来,放进橱柜里,想着晚些时候去看看女儿,只要女儿认错,那就把饭给她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