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算是定下了一半,明鸾与陈氏自然是庆幸不已,但宫氏却心中悻悻,哪怕是章寂拿定了主意,她还是希望能住在稍稍繁华些的地方,对于周合、马掌柜等人选定的清远、德庆,通通不满意。

她更不满意的是,明鸾身为小辈,处处拿尖要强,抢在头里,仗着周合等人的势,竟对她这个伯娘不敬,多番冒犯,哪里像个有教养人家女儿的横样?偏陈氏对此视而不见,有时其至还帮着女儿给她这个嫂嫂没脸,叫她如何忍得住气?虽然玉翟劝她家和万事兴,可也要看别人是怎么对她的!过去她倒是想着家和万事兴,不与沈氏计较,却把儿子的命都葬送了,如今陈氏也是这般,她怎么还能再忍让下去?!

只是想到如个章家事事都要依靠周合,她勉强按捺下去,只等日后离了周合,再行计较。

广州府衙很快就下了文书,将章家父子三人发配德庆千户所,再加上德庆千户所另外找到的四十来个人,勉强可以交差了,千户所派来的那名小武官便命众人各自备好行囊,次日即刻起程。李师爷看到发解文书方才发觉,可惜已经来不及,不过看到章家人要去的是德庆,算不得什么好她方,倒也没有冒险破坏此事,只是暗中分别给雷州卫与大鹏千户所去信,告知实情,问他们接下来该如何对付章家。

明鸾一行人匆匆收松好行囊,第二天清晨早早赶到江边码头,没等多久,章家父子三人便被押送过来了。他们按规定是要与其他军户一道坐船的,身上已经去了刑具,但考虑到同行的军户大多数是带着家眷的,不好另外寻船坐,便放宽了要求,让众人各自分开坐船。周合帮着雇了条船,让章家人能齐聚在一处,接着便要与她们告别。

陈氏有些惊讶,含泪问:“周叔不能与我们同行么?”

周合淡淡地道:“与你们一样的军户眷属有很多,我虽又意照应你们,却担心叫旁人看了,会引起非议,于你们反无益处。放心,我已经差人往千户所打点过了,必不会叫你们吃苦就是。”

陈氏察颜观色,只觉得他眉间积郁,似乎隐瞒了什么,忙追问: “周叔可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难不成是家里出事了?!”

章寂在旁眉头一皱 :“是不是京里的人知道陈家在帮我们了?”

周合犹豫了一下,方才道:“京里是否知晓,我不清楚,但昨晚收到吉安急信,说五爷辞官回乡了,不知是不是受章家案子影响,为稳妥起见,我最好不要再继续陪你们上路。所幸剩下的路已经不多了,你们应该可以平安走完。”

陈氏的眼泪一下便冒出来了:“都是我害了五哥!”

章寂叹道: “终究是我们章家连累了好亲家,”他握住周合的手:“千万代我向亲家赔罪,若我章寂有幸,还有再见亲家之日,必定亲自上门道谢!救命之恩,我章家永世不忘!”上/官/小/透/手/打//转/载/请/注/明

章宗人坐的船慢慢离开了岸边,看着岸上的周合越来越远,明鸾心里酸酸的,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一路走来,章家能得保平安,都是托了周合、洗砚,还有他们身后的陈家人的福,所谓患难见真情,莫不如是。

明鸾在船头伤感,却没发观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宫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第五十九章 爆发

从广州到德庆州有将近四百里地,走水路只需逆流而上就能直达。章家人随着千户所的武官,与其他军户分别坐船同行,因冬日江水水位略低些,走得并不快,足足用了两天半功夫,才到达德庆州地界,但离官衙所在地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千户所的武官向每条船上的军户下达命令,让他们减慢速度,相互靠得近些,别落了谁在后头。

宫氏坐在舱口处,扫视周围的青山绿水,心里便是一阵不得劲儿。虽然早就知道德庆只是个小地方,但亲眼看见这远远称不上繁华的景象,她心里当然高兴不起来,时时向女儿抱怨,又跟章放吐苦水:“你瞧,我早说了,这地方来不得,偏你们叫那姓周的唬着了,手忙脚乱地选了这么个地方。依我说,就算府衙里有人存心要为难我们,也不敢公然加害,只要我们使些银子,再徐徐图之,未必找不到更好的去处,何苦逃到这等穷乡僻壤来?住在这种地方,家里人如何休养生息?怕是连温饱都成问题!”

章放心里早积了一肚子怨气:“你说够了没有?这一路上你除了抱怨还是抱怨,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你说这里不好,那你倒是想法子找别的地儿去啊?成天只会抱怨老周。老周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的了,你这般埋汰人家,可有良心没有?!”

宫氏脸色涨红:“我不过就是随口抱怨两声,怎么就没良心了?我知道陈家帮了我们许多忙,可他们既然帮了,就该帮到底,别一边帮忙,一边还要遮遮掩掩的,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别的不说,在彭泽的时候,若是周合能早来一日,又或是别害怕外头的非议,多请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看诊,说不定我们儿子就能治好了呢?!”

一说起儿子,章放便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才道:“骥哥儿的事,你心里清楚,怪不得陈家,怪不得老周。冤有头债有主,孩子也是命该如此。”说罢便起身钻回舱中去了。

宫氏鼻头一酸,便想掉眼泪。她知道丈夫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埋怨她没照顾好儿子吗?可她已经竭尽全力了,若不是延医迟了,儿子怎会丧了性命?一想到这里,她便低头默默擦泪。

明鸾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在削一截树枝。那是准备用来猎食江中游鱼的工具,方才转弯绕过山壁时她顺手折的。宫氏的话让她听了很生气,她一边冷冷地看着宫氏掉泪,一边用钝钝的柴刀削那树枝,一使劲儿,树皮便蹦到对面去了,正好击中宫氏门面,吓了她一跳。

明鸾凉凉地道:“哟,真对不住,一时没留意,没弄疼二伯娘您吧?”

宫氏摸了摸脸,怒道:“死丫头,你是故意的!”

“明明只是意外嘛,我给二伯娘赔不是好了,说什么故意,我可担当不起!”明鸾手搭凉棚望向在船另一头的章寂等人,“要不就请祖父他老人家来裁决好了。”

这几日宫氏正不得章寂待见,真闹到他面前去,定是讨不了好的,宫氏只能咬牙道:“你别得意!如今陈家人不在,可没人给你撑腰!哪怕是闹到老爷跟前,你冒犯长辈,也是不占理的,我一定要他老人家重重罚你!”

“爱罚不罚。”明鸾冷笑着再削了树枝几刀,“要是罚得重了,或占了我的时间,我腾不出手来做事,还要请二伯娘帮着我母亲分担些。我知道二伯娘不善厨艺,所以只要帮着洗洗衣服、砍砍柴就好了。”

宫氏语塞,恨恨地调头钻进了舱里,明鸾冷冷地瞥着她的背影,发出一声嗤笑。

宫氏回到舱内,越想越气,恨得连连击打舱壁。玉翟便问:“母亲又怎么了?这两日就没一刻消停的,家里人都烦了,这样对您又有什么好处?”

宫氏生气地骂她道:“你这死丫头,母亲受了人家的气,你不帮着出气就算了,怎么还来戳母亲的心窝子?!如今是我不消停么?分明是别人欺负到我头上了,若我一再忍让,日后还不叫人踩在头顶上么?这日子还怎么过?!”

玉翟无奈地道:“母亲又说这样的话了,女儿倒不觉得别人欺负了您,只是您心里不痛快,才会逮着个人便发火。虽然说周掌柜没跟过来,但他早说了会时不时派人去探望我们的,以后我们在德庆也要请他多照应,叫他知道你与三婶娘置气,有什么好处?您就不能把心放宽些么?家里人都看着呢,谁都不是瞎子,再这样下去,吃亏的只能是您,您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是不明白!”宫氏怒道,“三丫头处处无礼,处处与我对着干,家里人若不是瞎了眼,又怎会视而不见?!”

玉翟皱皱眉:“她素来是爱胡闹的性子,虽说近来确实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可在祖父面前倒还有些分寸。祖父又疼她,见她懂事,能帮得上家里的忙,对许多事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实仔细说来,她也不是一味胡闹无礼,您若不招惹她,不说那些怪里怪气的话,她也不会跟您过不去啊!”

“我的话怎么怪里怪气了?你们都叫陈家的小恩小惠迷了眼,一昧只会说他家的好,倒怪我多事!”宫氏想了想,便忍不住戳女儿的脑门,“都是你没用!三丫头算什么?从前侯府还在时,你姐妹几个,就数她最不得你祖母待见,哪怕是四丫头,还有叫你祖母怜爱的时候呢,唯有她,成天胡闹,人又愚蠢,耳根子软,叫人哄两句就昏了头,无论是功课还是女红,都是一窍不通的,叫人想疼都没法疼。那时候你又伶俐又会撒娇,你祖母跟前,除了元凤便是你最有体面,怎么过了区区几个月,事情就整个颠倒过来了呢?!元凤在外就算了,你本该是老爷最疼爱的孙女儿,为何天天缩在人后,反叫那小蹄子得了便宜?!”

玉翟见她把火烧到自己身上,连连往后缩:“这与我什么相干?我还要休养呢,比不得三妹妹身体康健,做什么事都方便。”

“休什么养?你的病早就好了!”宫氏不肯放过女儿,“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不就是几颗麻子吗?你不知道,因这几颗麻子,你祖父与父亲反倒更疼你,如今是你天天缩起来不搭理人,但凡你有从前半分伶俐,哪里还有三丫头什么事?!”

玉翟顿时红了眼圈:“我哪里能跟三妹妹比?我容貌尽毁,人人见了我的模样都要笑话,她却是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懂,不会烧饭,不会熬药,不会洗衣裳,不会砍柴,也不敢出门跟陌生人说话,更别说到处打探消息了!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如何能与三妹妹相比?就算我还象从前那般伶俐,祖父也不会疼我更甚于三妹妹的。如今家里正遭难,祖父要的是能帮得上忙的孙女儿,不是我这样的废物!”说罢便放声大哭起来。

宫氏束手无措,又是劝,又是骂,始终无法将女儿安抚下来,也泄了气,坐倒一旁生闷气:“三丫头也真是的,从前她哪里懂得这么多东西…”顿了顿,“说来我就讷闷了,即便三丫头是经了变故,懂事了,也没道理会变得这么厉害呀?你瞧她说的话,做的事,哪里象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竟比十七八岁的孩子还要老成些!可别是有什么古怪吧?”

“凭她有什么古怪,我终究是比不上她了!”玉翟狠狠擦了一把泪,起身便要往舱外走,才出舱口,却看到明鸾正站在那里,心下一惊,顿时满心羞恼:“你在这里做什么?!”莫非方才的话都叫她听见了?

明鸾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没做什么啊?外头下雨了,我进来躲雨的。”

玉翟望望外头,果然江面下起了蒙蒙细雨,夹着寒风,叫人冷得直发抖。她咬咬唇,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便扭头回了舱内。明鸾跟着进了舱,就在舱口的位置坐下。宫氏与玉翟都有些心虚,纷纷背过身去。

明鸾看着宫氏的背影,心中冷笑,却又添了忧心。方才她在外头听到几句宫氏的话,知道自己穿越后因为章家变故,一时忘了掩饰,这两个月来又因为担心自己的命运,对宫氏、陈氏等人都缺了耐心,破绽越露越多,迟早会出麻烦的。

她穿过来以后,并没有得到本尊的记忆,只凭着小聪明向身边人旁敲侧击,勉强支撑了十天,本来若无意外,到了常氏生日那天,应该会露出更多破绽才是,没想到京城里发生政变,章家落难,接二连三地遇到打击,全家人都心神不定,一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状,等走上流放路之后,变故又接连发生,她借口心性发生了大变化,倒也不是说不过去。然而,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就算因为遇到大事,心性受到影响,行为举止会有所变化,但她在个人学问技艺上的水平是不会立刻提高一大截的。她现在仔细回想,都觉得自己有时候的言行是太过出格了点,如果她这个身体能再大上四五岁,或许就显得合理多了。

另外,章敞也好,沈氏也好,宫氏或陈氏也好,对她来说都是二十多岁的同龄人,又有许多叫她看不惯的行为,她心里生不出尊敬之心,很多时候一着急起来,就忘了古代人很讲究长幼礼数,为此也没少挨骂。她可以仗着占理,又有章寂、周合等人撑腰,胡混过去,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等章家人安顿下来,有闲心想别的事了,迟早要拿这个说事的,万一到时候叫他们发现她不是本尊,那不是糟糕至极?得想个法子绝了后患才好。

还有宫氏,丫的就知道找她麻烦,她还以为摆脱了沈氏就万事大吉呢,没想到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极品,如果不能彻底将她打老实了,以后还有得磨!

小雨淅淅沥沥,足足下了半日,直到时近傍晚,方才停了下来,还剩几根雨丝。千户所的武官见天色还不算晚,若是接着赶路,应该可以赶在天黑前到达知州衙门,便命众人加速行船。

明鸾仔细观察江水,发现这一带水流平缓,江面却不算宽,大约只有六七十米,岸上也有不少人家,便计上心头,去找船家说:“这么多船挤在一起,万一有碰撞就不好了,咱们略慢一些,让别人先走吧。”那船家不以为异,照着做了,章家的船便渐渐地落在后头,只有两艘船比他们略慢。

明鸾又到船尾处跟陈氏说:“母亲,弄一点姜什么的,预备一会儿熬姜汤吧。今天下了雨,怪冷的,晚上让祖父和大家喝点姜汤,省得着凉。”

陈氏觉得有理,便去寻姜了,明鸾趁她不备,回到舱中,将自己的被褥放在显眼处,又取了一套干净暖和的冬衣出来,连着几瓶治风寒的药放在一处,再往嘴里塞了一片参,嚼着吞了下去,方才回到甲板上来。

宫氏正倚在舱口与玉翟说话,见她经过,冷笑一声,没说什么。玉翟见状,眉头一皱,回舱里去了,宫氏也想要跟着回去,明鸾却是有心撩拨她的,便拦着她道:“二伯娘,我母亲正要煮姜汤呢,您也搭把手吧。有些活还是很轻松的,您怎么就不帮忙干一点呢?我们家如今已经不是皇亲国戚了,只不过跟普通老百姓似的,您再尊贵,也没丫头婆子使,也该动一动了。”

宫氏一听,果然恼了:“你这话是在讽刺我好吃懒做?谁家教的女儿这般不懂规矩,竟然当面就辱骂长辈?!”

明鸾转过身,故意避着别人,朝她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压低声音道:“我不过是说实话,哪里就骂你了?连我一个七岁小孩,都知道要帮家人分忧,帮母亲做事,二伯娘这么大的人了,竟连我都不如。”

“你…”宫氏气得手指着她直发抖,“好你个三丫头,今日总算露出真面目了,真该叫老爷和你父母来瞧一瞧,免得他们还当你是好孩子。你从前就最是顽劣,至少面上还守着礼仪,如今不但没有半点长进,反倒还更坏了!”

明鸾就等着她这一句呢:“我从前如何?现在又如何?我还是我呢!”

宫氏冷笑:“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子,如今比从前坏了十倍、百倍,天知道是什么缘故?说不定是叫鬼迷了心窍…”

“你是说我叫鬼上了身?!”明鸾打断了她的话,“还是说我变成了妖怪,所以性情大变呢?!”

宫氏一愣,继而露出得意的笑容:“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算是不打自招?”

明鸾忽然大声哭着朝船头奔去:“祖父!伯父!父亲!”宫氏被她这一招吓住了,忙跟着跑过去:“你嚷嚷些什么?!”

明鸾扑到章寂面前,脸上已经满是泪痕了——叫姜辣的——哽咽着哭诉道:“二伯娘说我是鬼上身了,还说我是妖精投胎的,要来害她,说要把我烧死呢!”

宫氏忙喝止:“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哪里说过这样的话?!”

明鸾只是一味哭道:“你方才明明说,我以前就顽劣不甚,现在比以前更坏了,不懂得尊敬伯娘,说我定是叫鬼迷了心窍,要不就是妖怪上了身!难道我撒谎了吗?”

宫氏一窒,继而急道:“我那话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么说的!”明鸾大哭道,“我哪里有不敬你?不过是想着今天下了雨,怕祖父着凉,母亲去熬姜汤了,二伯娘却袖手旁观,劝你帮一把而已。你就这般对我破口大骂,还说我是妖怪变的,迟早要烧死我,我真真冤枉!”

章放厉声喝问宫氏:“三丫头说的是不是真的?!你真说了那样的话?!”

宫氏又气又急:“我怎会说这种话?分明是这丫头在设计陷害我呢!”说罢转向明鸾,眼里都快要射出刀子来了:“死丫头,我不过就是骂了你几句,你竟胡言乱语来陷害我?你这哪里象是个七岁的孩子?我看你分明是真的叫鬼上了身,迷了心窍了!”

明鸾扯住章寂的袖子哭道:“祖父您听,二伯娘方才就是这么骂我的!”

章寂听得心头直发闷,喝斥次子:“把你媳妇管好了!”章放又羞又愧,只得应了,又向弟弟赔不是:“她那张嘴哪里说得出好话?三弟别放在心上。”

章敞反倒觉得女儿不乖的可能性大些,安抚兄长说:“三丫头素来爱胡闹,定是她无礼在先,怪不得二嫂。”

宫氏一听就觉得自己有了底气,揪住明鸾小声骂道:“听见没有?你老子都这么说呢!这回定要叫你吃个大苦头!”

她声音压得低,章家父子三人离得较远,并没听清楚,明鸾灵机一动,当即便决定要利用这一点,顿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要!不要烧死我!如果要我死得这么惨,我宁可淹死在江里,也不要被火烧!”说罢挣开宫氏的手,纵身一跳,跃入江水之中。

章寂等人都惊住了,继而脸色大变,章敞扑到船舷上失声大叫:“明鸾!”

第六十章 打压

明鸾跳江的动作太过突然了,章家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章放立刻开始脱身上的衣服,章敞简直就两眼发黑,只知道一味叫女儿的名字。宫氏害怕地连连摆手:“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说那些话…跟我没关系的…”被章寂嫌碍事,一脚踢到边上去。

章寂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船工跟前,抢过他手中撑船的竹篙,往水中伸去,同时大叫:“三丫头,快抓住这个!”这时陈氏从船尾奔了过来,见女儿浸在江水中,眼前一黑,身体便软软地坐倒下来,脸色白得象纸一样,转头看见宫氏还在那里念叨:“跟我没关系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真不与我相干…”她一咬牙,只觉得胸口钻心地疼,一把抓住宫氏的袖子,两眼直瞪着对方,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此时在江水中,明鸾却是心念电转。她方才一入水,就忍不住动心了。水温比她想象中的暖和,水流也不急,这个身体虽不会游泳,但她是会的,岸边离她是那么的近,只有三四十米,努力拼一拼,就能游过去了,她还发现斜对岸处有一片河湾,长满了高高的水草,如果从那里上岸,直往山上走,只要天一黑,谁还能找到她?离开章家人,她再不用担心会穿帮,也不用再忍受极品伯娘们的冷言冷语了,要是能挣到钱,甚至还能爱去哪儿去哪儿,不用再顶着流放犯家眷的名头被拘在一处!

明鸾双脚使劲儿蹬着水,离那竹篙远远的,心里仍在犹豫,但接着一阵水花声传来,章放下水了,直向她游过来,她知道自己一定是逃不掉的,只得暗叫一声晦气,放弃了这个念头。仔细想想,她一个小女孩,在德庆人生地不熟的,没有户籍,没有亲友,身上又没钱,吃饭穿衣都成问题,万一落到什么坏人手里,那还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章家再不好,还有几个便宜亲人做靠山,外祖陈家也会派人来照应,至少衣食无缺。这么一想,她立刻就照着原本设想的方案,转身往远处游去,手脚扑腾扑腾的,装作不善水性的样子,嘴里还在哭喊:“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被火烧死!”

章放一边游过来一边喊道:“三丫头,回来!没人要烧死你!快回来!”

明鸾还在一味大声哭喊,脚下蹬水,看起来好象要逃开,事实上移动得并不快,章放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来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水声,却是落在后头的一艘船上的人也下来了。那人游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明鸾身后,因他的动作带动了水流,明鸾有些手忙脚乱的,还喝了两口江水下去。就在这时,那人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她使劲儿想要挣开,却不成功。

那人一把抓住她的另一只手,沉声道:“小丫头跳什么江?你分明是个会水的,在跟大人开玩笑呢?真是太顽皮了!”

明鸾听见那声音耳熟,转头定睛一看,居然是左四,吓了一大跳:“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左四冷哼一声,“怎么?慌了?有什么好慌的?难不成你跳江是想私自逃走?!”

明鸾心中硌噔一声,知道善者不来,脑中转得飞快,嘴上不甘示弱地低声道:“左班头不是刑部派来押解犯人的差役么?怎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你也是德庆千户所的军户?真叫人费解啊,千户所的人怎么会把你招去呢?我得问一问他们才行!”

左四眯了眯眼,眼角瞥见章放已经快到跟前了,便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你我各退一步,彼此装糊涂如何?”

“成交!”明鸾当机立断应下,却攀住他的手借一把力,减轻自身负担,同时朝章放哭道:“二伯父,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被烧死…”被江水一浇,姜汁已经没了,不过眼睛进了水,那眼泪是止都止不住。

章放一把抓住侄女:“没有的事,谁要烧死你?别听你二伯娘胡说,她那张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