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过来。”左四微微一笑,“山上也不是没有别的人走动,长住此处不免有风险。我平时在六都的玉桂园里做杂工,就是做桂皮的,你知道吧?是一种药材。我过来的时候,常常能见到你来找小泉哥,只是每次我一听到声响就赶紧躲开了。

今天若不是天上打雷,掩住了你的脚步声,你是见不到我的。”

六都与九市就隔着一条西江,不过几里路,还真是近得很,可那边还不如九市镇繁华呢。既是在药园子当小工,那生活肯定舒服不到哪里去。

明鸾张张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本来是个捕快,就算转做长班,那也是官差是铁饭碗,如今却变成了做桂皮的小工…这样真的值得吗?其实你要是有心,大可以想办法调到附近的衙门去,继续做官差,或许还更能庇护小泉哥母子吧?”

左四淡淡地道:“我当年来德庆州做军户,其实是因为同行的张八斤、陈大志他们都有意留在广州过年等年后再回京城复命,我就趁机过来找人。找到了小泉哥母子后,我又回去了,跟着其他人一起回京交了差事,想要正式调到德庆知州衙门来。虽说有人认得我,但军户所名册上记的人名与履历都是假的,只要我不承认,谁能奈我何?只是我家里却不答应,我也烦了不想跟老人多说什么,便辞了差事,独自再次南下。要是调到附近衙门继续做差役,我家里人一定会找过来的,我与崔家的关系也很难隐瞒下去。如今我虽然只是个小工生活清苦些,可我心里很平静。就这样陪着小泉哥母子,也没什么不好。”

看到对方的神情,明鸾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如今我叫小泉哥跟我合伙做小生意,他已经答应了。他一定能越过越好的,你不必担心。”

左四微微皱了眉头:“我也听他说过了,这件事我不赞成。好好的做什么生意?他年纪还小趁如今还未入正军正是锻炼自己武技的大好时机,只要把武艺练好了将来自有他的好前程。为了点小钱荒废光阴,实在得不偿失!”他盯了明鸾一眼,“你明明也是钟鼎之家的女儿,怎的如此见钱眼开?”

明鸾忽然觉得牙痒痒,很想驳回去,只是想到对方是崔柏泉的长辈,看起来还为崔柏泉母子做了大牺牲,她决定留对方一点面子,便轻咳一声:“要是小泉哥觉得不好,可以跟我说。我又没有强求他答应。”

左四冷冷地笑了笑:“你开口要他做的事,他几时回绝过?章三姑娘,其实我早就想说了,他眼下正是练武的好时节,你却天天寻他作伴,又是买卖山上采到的东西,又是种药种菜,这都不是正道。他不该把大好光阴浪费在这些事上,你若是为了他好,就不该再支使他做这些了。他是个容易心软的好孩子,不好意思回绝你,我做长辈的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他的前程。”

明鸾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是这样吗?那还真是难为您了。不过小泉哥才是我的朋友,有什么意见,也该是他来跟我提。雨停了,我也该走了,多谢您的茶,真不好意思打搅了!”说罢便匆匆走出门去,连私房钱和衣服都顾不上了。

明鸾大步大步地行走在山间,越走就越觉得难受。她怎么就毁了崔柏泉的前程?!多挣些银子给卢姨娘看病,也是崔柏泉自己的愿望啊!要不是他有这个心,她也不会提议做小生意,如果他真的不愿意,难道她还能逼他去做吗?!

如此走了两三里路,她喘息声越大,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了。仔细回想,她好象真的没怎么考虑过崔柏泉以后的前程,这点好象有些不够朋友。他今年还不满十五岁呢,要成为正军,当上正式的士兵,至少也要过两三年。而他在象牙山林场上的差使已经被人看上了,十有八九是保不住的,这两三年里又该怎么做呢?总不能坐吃山空。虽然有个左四在帮衬着,但他不过做个制药的小工,能帮得了多少?崔柏泉想为家人多存些钱,也是合情合理的。她只是想帮他,真不是有心要他荒废光阴的,至于常常来找他…那是因为她在九市再没有第二个好朋友了啊!

明鸾一边告诉自己,左四的指责都是子虚乌有,但同时她心里也清楚地意识到对方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就象章放苦练三年后,当上了小军官一样,如果崔柏泉能利用这几年时间把武艺基础打好,将来做了正军,自然更容易升迁。他本就是将门子弟,是天生的军人,跟她一起做小贩卖粥粉早点,太过屈材了…

可她不是有心的啊…

明鸾大力擦了一把脸,深吸一口气。算了,等见到崔柏泉,她会认认真真地再问他一次的,如他更期盼在军队里发展,她就不再跟他合伙了。

拿定了主意,明鸾静下心来,张望四周,发现自己来到了西山附近的丛林。

想想这里离军汉大叔建的小屋并不远,天色也暗沉下来了,也不知几时会再下雨,还是先赶到那里去吧,好歹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脚下一转,改了方向,两眼同时搜索起路旁的一草一木。她今天出来没带干粮,本来是想到崔柏泉那里蹭饭的,现在只得另找东西填肚子了。她采了两个山果,味道不算太酸,又想起附近有一处竹林,才下过雨,说不定能挖到竹笋,顺便瞧瞧有没有蘑菇,便转往竹林的方向走去。

还未走近,她便听得竹林方向隐隐传来砍伐的声音,还以为是某家林场看守,待走近了,才发现那一片竹林居然几乎被砍光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们这几家军户负责守林,靠山吃山,砍几棵树建房烧火什么的,都是上头默许的,但这般将整片林子都砍尽,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要是叫上头知道了,他们是要挨罚的!这么想着,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离竹林还有三四十多米的距离,由于许多竹子都被砍掉了,她清楚地看见了林中的人影。那根本不是哪一家的军户,瞧那服饰,分明就是瑶民!明鸾甚至还认出其中一人就是盘月月!

“月月姐!”明鸾跑到林边,惊讶地叫道,“你怎会在这里?!”四周望望,那片竹林已经没了一半,地上还有许多被截成两尺长短的粗竹枝,而盘月月身边那几个瑶民青壮,有人背上背着一大捆这样的竹枝,也不知是打算做什么。

听到她的声音,盘月月停下了捆绑竹枝的动作,抬起头来,神色有些复杂。她身后的奉大山大跨步走上前来,抽出腰间的刀,嚷了一句话,似乎在问她什么。

明鸾听不懂他的话,便只盯住了盘月月:“月月姐,我跟你说,那天你告诉我的事,我都打听过了,等过些日子…”

“过些日子,你们官府就会派人来杀我们了,是不是?!”盘月月站起身来,面上露出怒色,“我好傻,居然相信你是好人!”

明鸾睁大了眼:“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不是好人了?!”

“我们四姓十八家离开官圩以后,一直没事的,可是一遇到你,官府的人就来找我们了,一定是你告的密!”盘月月气愤地道,“你年纪这么小,就骗人,害我们,真是太坏了!”

“我没有!”明鸾忙道,“你们有这么多人,怎么可能没人察觉你们的行踪?我找人打听的时候,他们连你们的来历都弄清楚了!才不是我告的密呢!”

“不要骗我了,大山哥说得对,你们汉人就没一个好人!”盘月月扭转头,不肯再理她。奉大山对其他人说了句什么,那几个青年便一边用警惕的目光盯着明鸾,一边背起地上成捆的竹枝,转身离开。

盘月月也跟着他们要走,明鸾却不甘心,她一番好意,怎么就成了坏人?她上前追了几步:“月月姐,你听我说…”还还没说完,耳边就听到一阵尖啸声,电光火石间,她记起了那根竹箭,连忙向旁边卧倒,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擦着她耳边过去了,身后传来“咚”的一声,她回头一看,正是一支竹箭,牢牢地钉在距她二十米远的一株树干上,箭尾还在晃动。这时候,她才觉得耳边辣辣地疼,手一摸,掌心都是血迹。

她回过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盘月月。对方却满面冰寒:“我不会再信你了,你不要再骗我!你要是敢追来,一定躲不过第二箭!”

他们怒气冲冲地走了,明鸾喘着粗气,回想起方才的情形,浑身都在冒冷汗。她相信刚才那一箭,如果不是她这几年一直在锻炼身体,反应较为敏捷,也许已经被射中了。

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盘月月有没有脑子?她真以为自家这一百多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真能瞒过所有人,从官圩走到九市?这一路上可有好几处村镇和卫所啊!如果她真的告了密,还会傻傻地自动送上门吗?对着个十岁的小女孩也敢放箭,她以前是不是将他们看得太过善良了?

明鸾发呆发了好久,直到天上再次传来打雷声,方才醒过神来,只觉得鼻子一酸,有一种想要掉眼泪的冲动。

她好象太天真了,就算是好意,别人也未必领情的。这世界上的人,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想法,她凭什么以为自己动动嘴皮子,别人就会相信她,照她的话来做呢?连相处多年的亲人都不相信她,更何况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明鸾抹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扁了扁嘴。

或许有些事,她该好好想一想了。

第十六章 大雨

天空又开始下雨,明鸾见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也顾不上多想,连忙转身往小屋的方向跑,还没跑到地方,便看到崔柏泉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大树下,不顾雨势,只举着块大大的芭蕉叶在那里探头张望,见到她过来,彷佛松了口气般,急急跑过来,用那芭蕉叶挡住落到她头顶的雨水,大声问:“你去了哪里?我听说你上了山,又离开了小屋,急得不行,快过去那边躲躲雨吧!”

明鸾却连忙拉住他:“不行,天上正打雷呢,不能在树下避雨,你跟我来!”说罢便拉着他,两人齐齐遮一块芭蕉叶往西山坡林子的小屋跑去。

进了小屋,他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崔柏泉随手将芭蕉叶丢在门外,那叶子在路上不小心撕破了些许,已经不好用了。明鸾反手拉上门,回头检查屋里的情形。

这里说是小屋,其实是一座树皮、茅草与木头搭成的简易屋棚,不过十来平方大小,只够放一张竹床、一个水缸、一个放杂物的竹架和两张板凳,还有个烧火用的瓦盆,屋角有一堆干草,还有一把锄头、一把镰刀,压着个麻袋,本来是装炭的,此时只剩下几块零星的碎炭。

明鸾将碎炭倒进瓦盆里,又满屋子寻火石,崔柏泉从腰间掏出个皮袋子,掏出火石来,点起了火,不一会儿,屋里便弥漫起一阵微微的暖意。明鸾拿帕子擦干净脸上、头上的水,顺便捂了捂耳上的伤口,拿碎发掩住了,才凑到火盆边取暖,抬起眼皮子瞥了崔柏泉一眼,抿了抿嘴:“你回过家里了?”

崔柏泉在她对面的板凳坐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你见到我四舅了吧?”

明鸾冷哼一声:“见到了,老熟人,如果不是他说我还不知道你们原来是亲戚呢!你倒瞒得紧,天天喝着他煮的茶,还骗我说那是你自己胡乱烧的!”

崔柏泉有些讪讪地:“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只是怕给四舅添麻烦…”

明鸾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知道一点秘密就到处乱说吗?算了,他是你的长辈也为你们母子做了很大牺牲,他不让你说,你也不好违了他的意思。其实我也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我跟你几乎天天都见面,却完全没察觉到你屋里还有别人住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而已。我以前好像太过忽略你了。”

崔柏泉手中动作一顿:“怎么会呢?四舅有心瞒人,自不会让人察觉。

“我不是指这个。”明鸾搓着手道,“你平时既要巡山,又要回你嫡母婶娘那里做粗重杂活还要照顾你娘,每天这么忙,还要抽时间练武,就算有机会卖点东西挣钱,那也是有限的,可你娘的药钱却从来没短缺过。我曾经听到你婶娘跟你嫡母报怨说你花钱大手大脚,却不知道孝顺母亲,可见那些钱原是在你手里的。如果你没有别的钱财来源,哪里能挣这么多钱?我以前没注意,现在想来,其实是你舅舅给你的吧?”

崔柏泉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四舅除了在六都做制药工有工钱外,闲时还给人搬运货物上山打柴去卖十分辛苦。他的钱除了留够自己吃穿的,几乎全都给了我不然光靠我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没法长年为我娘请医抓药的。我娘的病情已经比早年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呆呆的,但已经不会怕人、躲人了,只是整天窝在屋里发呆罢了。听大夫说,再养几年,或许还会有好转。”

明鸾叹了口气,看着崔柏泉,心里有些难过。对方其实是个很好的孩子,只可惜,先是被父亲的案子牵连了,又遇上可恶的嫡母,连亲生母亲都疯了,他既要照顾生母,又要供养嫡母婶娘,同时还要忍受她们对自己的折磨与污骂。对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年来说,这副担子实在太过沉重了些。

崔柏泉见她沉默不语,还时不时看向自己,目光中带着难过,忽然间有些不安:“明鸾,我四叔…也许说话不太中听,但他不是坏人,他其实…他其实不讨厌你的,我跟你来往,他也知道,还夸过你是个机灵的女孩儿。若是方才他说了什么话,让你生气了,你就看在我的面上,不要怪他,好不好?”

明鸾见他误会了,忙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早就认识他,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脾气,他是夸我还是骂我,都不重要,我干嘛要生气啊?而且…”她看了他一眼,“他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从前我有许多做法确实欠考虑了,还好他提醒了我。”便将左四方才劝告的话都说了一遍。

崔柏泉闻言,顿时沉默下来,良久才道:“其实…我从前并不喜欢四舅。你知道是何故么?”

明鸾摇摇头。

“他从小就很少到家里来,反而是他父母兄嫂时不时会来看我娘,临走时,我娘总是会送他们很多东西。我小时候听到下人说闲话,就觉得这门亲戚只会来打秋风,占娘与我的便宜,可我娘在家里受了委屈,他们却从来不过问,甚至连我生病了,他们也不会来问候一声。四舅倒是会关心我的安危,可家里的下人却私下议论,说他…说他…”崔柏泉犹豫了一下,咬咬牙,“说他跟我娘是青梅竹马,向有私情,甚至连我都有可能是他的种…我娘为了避嫌,也就不再见他了,他也不再来我家。”

明鸾微微张大了嘴。原来如此!怪不得她觉得奇怪,就算是亲兄妹,也没必要为了妹妹与外甥连家人和前程都不顾了吧?本来她还以为是左家人太过极品的缘故,现在看来,也许还有左四对卢姨娘的个人感情因素在内?

崔柏泉有些艰难地道:“他能来找我们,我真的很感激,但心里也更惶恐——难道…我真的不是父亲的儿子吗?但他却跟我说,娘从来没做过不守妇道之事,他也一直将我娘视作亲妹,之所以会抛下亲人与前程,情愿来这个偏僻的地方做小工,过清苦日子,是因为心中有愧。左家…其实能过上不愁吃穿的好日子,甚至还能攒些点小产业,他们兄弟几个也能在衙门里站稳脚跟,完全是托了崔家的福,我亲外祖昔年曾染重疾,是我父亲命人送去好药,才得以痊愈的,可以说,崔家对左家有救命之恩!可是崔家有难,左家上下却忘恩负义,连骨肉之情都弃之不顾了。他身为人子,不敢责怪父母,却希望能为崔家尽绵薄之力,也是为左家人赎罪。”

明鸾无言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既然这么说了,你也不要再多想。他是真的关心你们母子,现在你嫡母和婶娘是那个样子,你娘又…也许你以后能够依靠的长辈,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崔柏泉低下头,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所以对我来说,他就是我亲舅舅!”

明鸾笑了,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打起精神来,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鼻子!”

崔柏泉也笑了,柔声问:“饿不饿?你还没吃饭吧?对了,你不是回家找你二伯父说话去了?怎么会忽然上山来?可是找我有事?”

明鸾想起在家中的经历,心情就低落下来,盯着瓦盆中明明灭灭的炭火,只是不说话。

崔柏泉见状有些迟疑,他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露出里头的两块饼:“这个…本是我带上山预备晚上吃的,叫雨水这一浇,也许已经潮了…”

明鸾看着那两块干巴巴的饼,便知道那是他的晚饭了,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小泉哥,你留着自己吃吧,我不饿。”

“拿着吧!”崔柏泉将饼递过来。明鸾摇头拒绝,他却索性起身走到她身边要直接将饼塞进她手中,却正好瞧见了她耳上那道口子,不由得大吃一惊:“你耳朵怎么流血了?!”

明鸾连忙躲开,他却执意要看个明白:“好像是被什么割的,这是怎么回事?!”语气间又惊又怒,“该不会是你家里人干的吧?所以你才跑出来的吗?!”

“跟他们没关系!”明鸾见他误会了,只得将家人对自己的训斥与上山后遇到盘月月的经过都说了出来,最后道:“我以前真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总觉得家里人会答应我的请求,也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可以帮助别人。但我没想到,我二伯父会那样想,其实他也有自己的立场,像他那样的人,大概会把家族利益放在第一位吧?身为军人,想要立功也无可厚非,只不过我…我…我有些难以接受而已。”她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道:“而且我虽然认为自己是一番好心,瑶民那边却未必领我这个情。盘月月那天跟我聊得好好的,可一旦发现有官兵察觉他们的踪迹,她就马上怀疑我了。这说明她完全就没把我当成是朋友,一切都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崔柏泉皱着眉头道:“是她不辨是非黑白,你何必责怪自己?!你本来就是好意要帮助他们,不然何必插手管这等闲事?!既然他们不识好歹,你也不必为这种人难过了,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去吧!本来,这事儿就不是你能管的!”上官小透手打//转载请注明

“确实不是我能管的…”明鸾喃喃地道,“我刚才遇见他们时,他们正在砍竹子,我本来还在奇怪,他们砍那么多竹子干嘛?后来看到那支箭才想到,他们没有足够的武器,竹子可以削成箭,对他们是一大助力。那一片竹子几乎被砍光了,他们在遇上我之前,应该就已经运走了不少,看那数量,他们最终能制造的箭支,可不是三五千的事,恐怕上万都打不住!准备那么多箭,自然是想要跟官兵打一仗了…百户所还没真正采取行动呢,他们就已经开始备战,我又能怎么办?总不能为了制止他们就把自己的小命送掉吧?我还没伟大到那个地步…”

崔柏泉叹了口气,蹲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才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你本来就不该插手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反而没有了遗憾,你不必放在心上了。你家里…我瞧你祖父一向是很疼你的,你就服个软,回去赔罪,求求你祖父,事情也就过去了,顶多是挨几板子,或是跪上一晚。但你打算在山上过夜,我可不依。

这雨是说下就下,不知什么时候就积成了泥水,若是在我那屋里,四周没种么险址,倒也罢了,这地方是在斜坡上,一旦泥土松动,这屋贽都未必能保住,你一个小女孩在此过夜,万一遇上点什么事,都没处求救去!”

明鸾缩缩脖子:“现在回去的话我父亲还不知会怎么罚我呢!我不回去…就算要认错,我也是向祖父和二伯父认错,可是他…”她撇撇嘴,“他心里那想法太龌龊了,我就不能让他得意!”

崔柏泉眉头打起了结:“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父亲,子不言父之过,还有女子在家从父的说法,于情于理,你都不该顶撞他的。他若有错,自有你祖父与伯父教导,你身为女儿,怎么能违逆他的意思呢?你脾气如此倔强真叫人头痛!”

明鸾心里不服气但没有吭声。崔柏泉毕竟是古代土生土长的大家子弟,礼教观念早以深入骨髓就算跟她再有交情,有些想法也是不会变的。他也许会纵容,却不会改变观念。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今天也再一次清楚地认识到。

她知道自己犯了错,因为近几年事事顺利,自己计划的事也一件件实现了,家里的生活得到了改善,跟家人也相处得越来越好,所以她有些得意忘形。祖父越来越疼爱她,是因为她为家里做的事符合孝义;二伯父会无视二伯娘对她的中伤与非议,是因为她的做法对章家有利;父亲不再用冷脸对母亲,是因为顾虑陈家的面子;玉翟愿意与她做回亲近的姐妹,是因为除她之外再无别人可以为伴。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与思量,她却被他们表现出来的亲切蒙蔽了双眼,忘记了他们其实都是独立的个体,不会受她控制。以前愿意听从她的劝告,也是因为那些事对章家有利。当然,在瑶民这件事上,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负面影响,更要紧的是…忽视了自己和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人的观念差异。

明鸾长长地叹了口气,难道说“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也许这才是理智的做法,可她心里为什么就是觉得难受呢?

百户所马上就要对四姓十八家的人采取围剿行动了,而瑶民们也备好了武器准备大干一场。这场战斗的结果,无论谁胜谁负,死去的人是不会再复活了。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明明是可以和平解决的。可惜…这已经不是她一个小女孩能过问的事了。

此时在山脚下的章家,气氛也十分凝重。章寂闷声不吭地坐在正堂上,章放、章敞肃立在下方,低头听训。门外,陈氏与周姨娘、玉翟都面带忧色,一边摘菜,一边留意屋里的动静。

良久,章寂才开口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把孩子找回来,现在下这么大的雨,也不知她怎样了,要是因淋雨感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三丫头的身子骨这几年虽有些起色,到底是曾经有过损伤的。”

章放顿了顿,顺从地应了一声:“是。”章敞却有些气愤地道:“父亲,难道就这么饶过那丫头了?她忤逆儿子这个父亲,却不用受罚,叫儿子今后哪里还有脸面?!”

“要罚也要先把人找回来!”章寂忽然提高了声音,面带怒色,“我还要罚你呢!你瞧你说的那都是什么话?!陈家怎么你了?你要含沙射影地把三丫头的过错牵扯到陈家头上,是想干什么?!我们章家可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章寂发了怒,章敞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低头应是。章寂见他神情,就知道他还不服气,胸口闷闷的,想要训斥一顿,又怜他这几年受了不少苦楚,心中必然抑郁,而且今天的事,又确实是明鸾有错在先。这般纠结了片刻,他才开口撵人:“还愣着干什么?!趁眼下雨势转小了,赶紧打了伞出去找人!她在村里也没几家熟人,不是去找几家军户,就是在崔家小泉哥那儿。你把孩子带回来,路上不许打骂,要打要罚,也得将人带回家来再说!”

章敞闷声应了,退出堂屋,瞧见妻子陈氏面带希冀地迎上来,心里便有一股怒气涌上来:“你生的好女儿,如今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奈何不了她了,你想必心中很得意吧?!”

陈氏有些无措:“相公,你…”咬咬唇,“我陪你去找吧?兵分两路,总比一个人省事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