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柏泉虽无法做出选择,但事情的发展却不会因此就停下来。没过两日,他同时受到同知衙门与千户所征兆的消息便传开了,许多人都在羡慕他的好运,军汉大叔等几家与他素来走得近的军户还特地找上门,给他出主意,无一不是劝他去万千户那边的。能成为堂堂千户大人的亲兵,在底层的小士兵眼中,简直就是祖坟冒出了青烟。他们得知崔柏泉放不下嫡母、生母与婶母,便纷纷拍着胸口保证说会帮他照应家里,金花婶甚至还说会每天去给他生母送饭、送药,让他安心在万千户身边当差。

金花婶是九市一带出了名的厉害人,不但力气大、嘴皮子利索,无论耕种、针线、厨活、养鸡养鸭,样样都是能手,还会点医术,替不少人家接生过孩子,许多人都十分敬重她。崔柏泉的嫡母与婶娘,以及章家的宫氏,全都不是她对手。有她出面保证,崔柏泉心里安定了许多,想了又想,也觉得万千户的亲兵是更好的选择。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这让左四心情有所好转,舅甥俩相处时少了许多尴尬。但在私底下,崔柏泉将自己的决定告诉明鸾时,也说:“我是不能丢下大娘她们的,幸好有几位婶娘帮着照看,一年半载应该还能对付过去。等到我在外头安顿下来,就把家里人都接过去,也把舅舅接过去,希望到时候他不会生我的气。”

明鸾有些无语地看着他,挥挥手:“好吧,既然你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那你在外面要多加油,好好照顾自己。”又压低声音,“万千户不是个难相处的,你这几天想办法跟人打听一下他的喜好,多哄他高兴,说不定他看你顺眼,就早点赏你个小军官当当呢?”

崔柏泉笑了:“你当事情有这么容易啊?我才几岁?还是安分当几年小兵替人跑腿吧!”接着又有些迟疑:“明鸾,我…我要是走了,也许…很长时间里都…都看不见你了…”

明鸾一怔,也叹了口气:“是啊,咱俩都做这么久好朋友了,你要走了,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崔柏泉欲言又止:“你…含不得么?”

“当然会含不得啊。”明鸾开始犯愁了,“我也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你一走,我还能跟谁说话去?总不能找盘月月吧?我跟她简直没法沟通。唉,有个能在心里烦闷时说说话的好朋友多么难得啊…”她看了看崔柏泉,“等你把家里人都接过去,我们也许就很难再见面了吧?”

“我…”崔柏泉深吸一口气,“我会回来见你的,到时候…”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远远传来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小泉哥!小泉哥快来!不好了!”

崔柏泉与明鸾齐齐一愣,转头望去,原来是金花婶的大儿子,他们连忙迎上去:“大成哥,这是怎么了?”

大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急喘喘地道:“方才…听见人说,你大娘跟婶娘跑千户所见万千户去了,她们说你是个孝子,不愿离开家人,所以回绝了万千户的好意,还把柳大人要召你做衙差的事也告诉万千户了。万千户正着恼呢,说你攀上了柳大人的高枝,就看不起他了!”

崔柏泉与明鸾惊得目瞪口呆,明鸾连忙推了前者一把:“快呀,赶快去解释清楚,不然一个好机会就要溜走了!”

崔柏泉被她推了这一下,方才如梦初醒,在大成的陪伴下,迅速朝德庆城的方向跑去。明鸾急得在后面大叫:“四十里路呢,跑过去来不及了,我二伯父有马,你去问他待!”

第二十五章 隔阂

目送崔柏泉骑马绝尘而去,明鸾心中烦闷无比。

在她看来,崔家那对妯娌待崔柏泉母子如此刻薄,又不是骨肉至亲,崔柏泉早该给她们点教训了,大不了就撒开手不管,接了生母出去团聚度日。如果觉得这样做对不起亡父亡兄,大不了每月的俸禄分一半给她们就是。横竖她们平日也有做针线和给人浆洗缝补,挣一点外快,加上军余的一半钱粮,三餐温饱还是能保证的。崔柏泉自己的生活还十分清苦呢,能做到这一步就够对得起她们了。只可惜他是个榆木脑袋,坚持答应了父兄的事就不能毁诺,才会把崔家妯娌惯得越发无法无天。

明鸾记得左四曾经多次提到崔家妯娌“害得”卢姨娘发了疯,至于是怎么害的,她一直没弄清楚,毕竟这件事是崔柏泉心头的伤,她不好触及,但能令一个正常的女人发疯,那伤害肯定不轻。奇怪的是,即使崔家妯娌做了这样的事,崔柏泉依然继续奉养她们。她从来不明白自己这位好友为何如此圣母,难道说导致卢姨娘发疯的那件事其实并不严重?

明鸾左思右想,还是不能明白崔柏泉的想法,只得暂时放下,专心继续着之前干了一半的农活,将田边的稻杆都整理好,留够焚烧肥田的份量,就去借车将剩下的送去李家。之所以是送而不是卖,一来是因为李家也有大片稻田,不缺这点稻杆,自然不会出钱买,二来也是为了示好。幸家如今在九市镇上的地位渐渐有了改妾,若能与李家长年保持友好关系,日后自然大有好处。

只可惜这个想法章家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章寂、章放自然理解其中的好处,一力赞同,章敞素来不关心这些,而宫氏就免不了要说闲话了。

自打陈氏伤了腿脚,卧床将养,明鸾为了照顾她,便减少了上山的次数,连带的打回来的柴也就少了。因周姨娘身体不是很好,章寂便吩咐比较健壮又比较闲的宫氏与玉翟上山去拣柴枝干草,就象明鸾从前做的那样,给家里补充柴火。宫氏对此抱怨了好几回,知道明鸾要将可以烧火的稻杆白送给李家,背地里没少指桑骂槐。

明鸾对她的闲话一律置之不理,象牙山那么大,满山都是花草树木…就算不上山,只在山脚一带转悠几圈,也能拣到不少干枯的村枝杂草,哪里算得上是重活?自己凭着十岁的身体,都能坚持了两年多,她又怎会做不来?再说了,她们母女俩成天宅在家里做针线,只会越来越娇弱,多活动活动身体,对她们也是有好处的,没看见玉翟的脸色越发红润了么?这就是多做运动的益处!

明鸾送完了稻杆,又在路上顺手买了晚饭要用的材料,回到家里,该洗的洗,该切的切,熬好了母亲要喝的药,看着她喝下去了,又打了水来替她净身。忽然想起崔柏泉的生母,暗暗叹了口气,赶紧将水倒了,便去喂鸭、浇菜。

等她做完这些回到家里,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太阳都快下山了。她远远地看见崔柏泉坐在自家门口的大树底下,耷拉着脑袋,看不清神情如何,大成站在旁边,也是一脸的灰心丧气。

她有了不好的预感,忙跑过去:“怎么样?事情不行了吗?”

崔抬泉低着头没有回答,大成告诉她:“去晚了,万千户一气之下,已经找了别人做亲兵。他要带到任上的亲兵数目是固定的,不能再添,因此…”他看了看崔柏泉,“不会带小泉哥去了。”

明鸾十分失望,虽然光前也有了一点预感,但事到临头还是免不了难过:“那万千户消了气没有?可不能让他误会了,得罪了他,将来小泉哥的日子会更难过。”

大成道:“已经赔过罪了,我本想告诉万千户,这都是小泉哥他大娘和婶娘在搞鬼,不是小泉哥自己的意思。可是小泉哥却不肯,只是说放不下家人,才辜负了万千户的好意。万千户嘴上虽夸小泉哥孝顺,但瞧他的脸色,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气了。”他又看了崔柏泉一眼,小声道:“换了我也要生气,小泉哥年纪小,又只是余丁,万千户要提拔他做亲兵,可费了不少功夫,如今都白费了,还叫崔家婶子当着众人驳了脸面,万千户那个脾气,能忍下来不发火,就已经十分难得了,若不是实在欣赏小泉哥…”

明鸾听得也恼了:“怎么?崔家婶子还当众驳了万千户的脸面?这不是明摆着得罪人么?!”

“可不是么?谁不知道崔家婶子那张嘴是出了名的刻薄?虽说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是好话,实际上傻子都能听出她瞧不起人家万千户了,万千户差点没叫人把她们撵出卫所。”大成转向崔柏泉,“小泉哥,别怪大成哥多嘴,这种事儿不能再纵容下去了,你拿性命冒险,陪柳大人走了一趟瑶寨,方才得了这么一点好处,眼看着就要发达了,却叫你大娘给拉了下来。日后再发生这种事,谁还愿意提拔你?”

崔柏泉闷头道:“谢谢你,央成哥,我会想办法的。

大成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先回去了。我爹和我娘都盼着你能出息呢,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肯定很失望。”说罢转身走了。

明鸾问崔柏泉:“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万千户那边已经是得罪了!人家不给你添麻烦就算厚道了,你真要去同知衙门吗?…

崔柏泉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摇摇头:“我大娘是想逼着我只能选择去同知衙门,可柳大人是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得罪万千户的,若我去了,岂不坐实了他跟万千户抢人的说法?”

明鸾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两条路都堵上了?那你以后怎么办?!”

“我不知道…”崔柏泉烦闷地抱头,转身就朝树干上磕,“我到卫所时,大娘和婶娘已经离开了我没能问她们一个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若能在万千户身边出人头地,对她们也是有好处的为什么她们就容不得?!”

“那你就去问啊!”明鸾没好气地揪住他就走,“我也想问个明白呢,难道她们是天牛的发贱?宁可自己一辈子吃苦也不许你出头?!”

崔柏泉犹豫了一下,没有反抗,他们就这样来到村口的崔家小院,崔家妯娌俩都在院子里纳凉,彼此有说有笑的,瞧见他们过来,还露出得意的笑。

明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开口问了那个问丸

崔柏泉嫡母钟氏先是愣了愣,接着讽刺地笑道:“出人头地?就他那样儿还想出人头地?我告诉你,崔柏泉你不过是个庶子,走了狗屎运才能活下来。我丈夫冤死了,我亲生的儿子也冤死了,凭什么你就能活着?凭什么你就能出人头地?!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呢?一个千户的亲兵算得了什么?你已巴儿地跑去攀高枝,不就是想要摆脱我们么?我告诉你,休想!你就算熬到死也要奉养我们一辈子!这是你欠我们的,你答应了你父亲和兄长的,你冤死的父亲和兄长就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对我若有一丝怠慢,日后都没脸去见他们!”

明鸾看着崔柏泉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顿时火冒三丈,上前一步道:“凭什么?!崔统领冤死了,你儿子冤死了,又不是小泉哥害的如果不是他年岁小,早就一并冤死了,能有个庶子活下来养活你,你就该烧高香了,还使劲儿折腾,你这是有病!”

“放屁!”钟氏啐了她一口,“有病的不是我,是他那个卑贱的生母!凭什么啊?”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儿子文武全才,又孝顺又知礼他去大营那天,是我亲手给他穿的披挂他还跟我说,要给我再挣一个诰命回来呢…结果这一去就回不来了直到死,我都没能再见他一面…连他的尸首都没能亲自去收,我还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呢?!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养到十六岁的儿子…就这样没了…”她猛地擦了一把泪,望向崔柏泉,五官变得狰狞,“你这贱种为什么就能活着?!我绝不能让你舒舒服服地活着!是你抢走了我儿子活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替我儿子去死?!”

这女人真是疯了!

明鸾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谁抢走你儿子活命的机会了?小泉哥也就是占了晚生几年的便宜,你要恨,为什么不恨自己没晚几年生儿子?!真真可笑!”

钟氏一愣,哇的一声坐倒在地大哭起来,哭她的丈夫,也哭她的儿子。一旁崔柏泉的婶娘陆氏便斜了明鸾一眼:“章家三丫头,你最好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别没规没矩地跟长辈说话。你这样的女孩儿,将来可是没人要的。”

明鸾瞥回她一眼:“说得你好象就有人要似的。”

陆氏顿时涨红了脸:“你说什么?!”她冲到崔柏泉面前,手指头几乎戳到他脸上了:“我告诉你,崔柏泉,你给我好生管教这丫头,不然日后没她好果子吃!”

崔柏泉咬着牙道:“婶娘多虑了,明鸾日后如何,不是你们能决定的。”

陆氏冷笑几声:“是么?那还真是阿弥陀佛了!”她又斜了崔柏泉一眼,“好生去衙门当差吧,你是注定了要做贱民的,想出人头地?别做梦了!如果你胆敢再生出抛开我们的念头,我就让你姨娘挂牌接客去!横竖当年她也不是没做过!”

崔柏泉脸上瞬间血色尽去,眼中龘射出忿恨的目光。明鸾有些吃惊地弄着陆氏。

挂牌?接客?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吧?

陆氏有些被崔柏泉的脸色吓到了,不由得后退几步,悄悄看了钟氏一眼,见钟氏还在哭,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情形,便只好硬着脖子对崔柏泉道:“干嘛?我只是在说实话而已。当年在流放路上,你姨娘不是被押解的官差都睡遍了?她早就不干净了,跟婊子有什么区别?”

崔柏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是你们逼她的…她根本就不愿意!”

陆氏嗤笑:“她怎么会不愿意?若不是招待了那些男人,你当你如今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对长辈耀武扬威?早就死在流放路上了!若她真是被逼的,那也是被你逼的!谁叫你是她儿子?”

明鸾已经在一旁听得呆了不敢置信地看向崔柏泉。如果陆氏所言是真的,那他还怎么能忍受这两个女人?他居然还要供养她们吃穿,还将发疯的生母交给她们照顾?!

崔柏泉只觉得明鸾的目光仿佛带刺般让他无地自容。生母所受到的苦难他都记在心里,他何尝不恨?只是当日对父亲与兄长发过的誓言仍牢记在他心头,而且他也清楚地知道生母当年之所以全答应受这样的屈辱。确实更多的是为了他,因为他在流放路上生病了,为了能给他请大夫抓药,为了能让他吃饱穿暖,为了能让他活下来…生母牺牲了许多,而等生活安顿下来后,她回首从前,却无法面对那段日子,才会在嫡母的一再羞辱与嘲讽中发了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家门口的等他清醒过来时,已经来到山脚下一处安静的林地边上了。明鸾沉默地站在他身边,背对着他,一脸严肃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柏泉心中剧痛,有些艰难地开了。:“你…是不是要开始瞧不起我了?我的生母曾做过那样的事…可是,她是个好人请你…请你不要…”

“我是要瞧不起你了!”明鸾气鼓鼓地回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卢姨娘为你牺牲了这么多,她是个伟大的母亲,而你呢?居然将她交到仇人的手里,任由她受人折磨!你这也叫儿子吗?你居然还教训我要孝顺父母?!”

崔柏泉后退两步,脸色苍白地道:“不是这样的…我知道姨娘是为了我才甘愿受人折辱,我也怨过大娘与婶娘,可是当时…大娘自己也病着是婶娘逼姨娘去做那种事,大娘没有吭声,过后更是一再拿这种事羞辱姨娘…我恨大娘无情,也恨婶娘刻薄,可我更恨自己…若不是为了我,姨娘又怎会…”他眼圈红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子泪水。

明鸾却无法接受他的说辞:“这么说,是你娘牺牲自己救了所有人,她本该是你们崔家的大功臣才对!可你嫡母又是怎么对她的?居然羞辱她,逼得她发了疯!还有你那个婶娘就算你为了遵守对你父亲和兄长许下的诺言,要奉养你嫡母那你婶娘又关你什么事?!”

崔柏泉闭上了双眼:“明鸾,我真的不能抛下她们…婶娘守寡得早一直依附我们家生活,父亲临终前交待我,他只有一个亲兄弟,身后没有子女,因此,只要他的遗孀一日在我们家,崔家必须为她养老送终。至于大娘…我心里没法把她当成是母亲,可是…小时候我被人欺负时,是哥哥保护了我,大娘要打我骂我,也是哥哥拦下的。他待我那么好,就象是同胞所出的亲兄弟,处处为我着想。哥哥事母至孝,他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再三求我要好好照顾他的母亲,我不能违背当日的诺言…明鸾,我奉养她们,不是因为原谅,而是为了父亲与哥哥。”他的泪水终于止不住,缓缓流下,“这是我的责任,因为崔家只剩下我一个男丁了…”

明鸾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好久方才喘过气来:“好吧,你有你的理由,但我真的没法接受,因为我只看见…你为了这所谓的诺言,让自己的母亲受那么多苦。你要是想做个真正的孝子,就该把卢姨娘接到身边照顾,至于你嫡母和婶娘她们,按时送去生活费就行了,象现在这样…你的名字其实是叫崔圣母吧?不,崔圣父!”

崔柏泉哀伤地看着她,良久才道:“对不办…”

“你没什么对我不起的,你对不起的只有自己的母亲!”明鸾不停地用手扇风,想要将自己心头的怒火扇小一点,“我无法相信自己的朋友居然是个圣父,跟你在一起简直更加衬托出我的自私自利。我先走了,再待下去我就要发疯了!你爱干啥就干啥去吧!”说完生气地噔噔噔走了。

崔柏泉看着她的背影,坐倒在一棵大树下,将脸埋入双膝之中。他觉得好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忽然间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的心忽然变得空空的。

这天过后,明鸾虽然也有见过崔柏泉,也象平时那般说话,但两人之间好象产生了某种隔阂般,不复往日的亲密。崔柏泉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他除了沉默,什么事也没做。

过得几日,新种的水稻为大地披上一件青绿的纱衣,盘月月向明鸾讲述了瑶寨刚刚补过的祖先节,九市镇上的人家开始为下个月的中秋佳节做准备,万千户离开德庆的日子也定下来了。

他是坐船离开的,卫所里许多军官都去码头送行了,包括刚升了总旗的章放在内。他人虽然走了,影响却并未消失。

因为他的关系,崔柏泉迟迟未能获安排新差使,同时,有消息称今年所里又要进新人了,其中就有充军来的几名流放犯人,千户所那边决定先不安排人来象牙山接替崔柏泉,等新人来了再决定是不是直接让人过来接手。

另一方面,柳同知那边也无法安排崔柏泉入衙,正如后者先前所担心的那样,为了照顾万千户的面子,柳同知只能暂缓原定计划。他对此感到十分愧疚,觉得若不是自己的提议,崔柏泉也不至于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因此他特地使人往千户所里递了话,让他们暂时不要安排人去象牙山,好让崔柏泉得以留任原职。一切都要等到新千户到任以后再行安排。

随着时间进入到八月,新任德庆千户江达生终于抵达了德庆城。消息传到九市时,章家人的脸上都显得有几分异样。

第二十六章 传话

对于江达生的到来,章家人的心情都有垫复杂。他是陈家人特地安排过来照应亲家的,本来章家上下都对此感到高兴,偏偏章敞又揭破了陈氏曾经与他有暧昧的往事,这么一来,章家人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了,既高兴有人罩着自家,能给自家带来好处,又担心对方对陈氏余情未了,会做出有碍章家清名的事来。同时,他们也觉得自家好象在依靠外头的男人对自家媳妇的感情图谋好处,这实在是太打脸了。

因此,江达生到达德庆后,除了章放因为本身的职权之故,要随其他军官一道前去拜见外,章家无人有所动作,既没有去拜访,也没有打招呼,甚至没叫茂升元分号的伙计传达一声问候,就连章放去拜见时,也没单独跟他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似乎在等待着,想知道江达生接下来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他与陈氏是清白的,那一切好说,也不至于坏了章陈两家情谊,但如果他贼心不死,那么目前已经过上安稳生活的章家便不再需要他的照看了,毕竟家门名声大于一切。

然而,江达生什么动作都没有,他只是象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千户那样,做着新官上任后应该做的一切,熟悉当地民情,熟悉军务,拜访当地官员,四处巡视各地卫所,哪怕是到了九市百户所,到了章放面前,也丝毫没露出半点亲近的意思。姚百户在任内练兵不力,致使百户所的士兵操练时出了纰漏,连姚百户与几位总旗、小旗在内,全都挨了新任江千户的训斥,章放也不例外。

章放因这件事被扣了三个月的钱粮,虽然是跟其他人一样的处罚,甚至还有不少人罚得比他重,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回到家后便抱怨开了,怀疑这江达生到德庆来,并不是照应章家来的。

章寂却板起脸教训他道:“这才是正理。他既要掌这一地军政,怎可不上心?既然上了心,那有百户所练兵不力,自然该训斥。他又不是专门冲你去的,将你与其他人一视同仁,方是正道。即便他有心照应我们,也不可能在这种小事上徇私。否则,所有人都挨了罚,独你受优待,别人会怎么说?”

章放讪讪地:“儿子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家里本就不富裕,如今又没了三个月的钱粮,儿子担心家计罢了…”

“家里还没到吃不上饭的地步,用不着你操心。后园菜地的瓜菜差不多能收了,柑园里放养的鸭子前些日子送到城里,卖了个不错的价钱,两笔进项算起来足足有十多两银子呢,你那点钱粮算什么?到了年下,咱们家还有余钱可以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一什新衣服,再修一修房子呢。”

章放听了喜出望外:“当真?那就太好了!家里的房子当初新建时,因为缺银子,只能修了茅草顶,夏天雨水多的时候总是漏雨,既有了银子,好歹先修个瓦顶再说。

章寂捻了捻胡子:“家里的境况是越来越好了,江千户那头,你不必放在心上,有人照应固然好,没人照应,我们家里该怎么过还怎么过。陈家安排人来,本是一番好意,要照应也不在这种小事上,你们切不可认为人家没处处为你着想,便存了怨慰之心。”

章放乖乖认了错。

但章家其他人却又另有想法,章敞总觉得江达生在陈家面前说是要照应章家,其实心里对章家有怨,是特地来报复的。而宫氏则特地跑到陈氏房间冷嘲热讽,说她伤得不是时候,不然就能早早到江达生面前去卖好了。陈氏一律当成耳旁风,只管埋头做针线。她如今要卧床养伤,许多活都做不了,只好专心做起了针线活,除了从镇上几家大户那里接的绣品外,便是章家人秋冬季节要添的新衣,做得飞快。

过了些日子,千户所那边又有消息传来。原来江达生上任是带了家眷的,他虽未娶妻,却有内眷,日常生活起居都由一个女子照应,听人称呼那女子为兰姑娘,但人梳的却是妇人发式,瞧那穿着打扮,也不象是一般侍女。有传言说,那其实是江千户的妾。江千户自幼父母双亡,参军又早,没有长辈为他做主,军中事务又繁忙,他便耽误了亲事,故而先纳了一妾主持内务。江达生对这个女子十分信重,不过有好事者当面向他询问其身份时,他却只说那是内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