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听陈氏说是紫兰来了,便打量起那些东西,发现是一包上等棉花,一包药材,几匹布分别是品红色、豆绿色、灰蓝色、深灰色与酱紫色,章家所有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料子,另外还有一包各色丝线针剪,不由得叹道:“兰姑姑还是那么周到。”

“不止这些呢,她还带了两坛子酒和两坛油来,另有半扇猪肉,两条火腿,说是给咱们家送的年礼。到了腊月,城里的应酬多,她可能就不能过来了。”

明鸾摇摇头:“咱们家欠的人情是越来越多了,先是陈家,如今则是江家。真不知道以后要怎么还呢!”

“瞧你说的,既是年礼,又怎么算是欠人情?”陈氏笑道,“咱们家也有年礼回他,并不比这些差。若是寻常的礼尚往来,你都觉得是人情,以后行事就放不开了。”她抬头看明鸾,“出了什么事?你一脸气愤的模样。”

明鸾回过神,连忙将今天遇见沈家人的事告诉了她,忿忿地道:“以后又要忍受大伯娘的厚脸皮了,真叫人郁闷!”

陈氏顿了顿,缓缓地说:“这事儿我知道,你兰姑姑提过了。”

明鸾瞪大了眼:“她今天来时说过了?”

“说过了。”陈氏轻描淡写地道,“这不是小事,虽是你祖父托江千户去办的,但你兰姑姑觉得还是要告诉我一声才行,因此上回来时就跟我提过了。其实也没什么,你大伯娘虽做了错事,但总不能看着她去死,接过来照顾些也是好的,听说她病得很重,只怕熬不长了。”

明鸾眼睛瞪得更大:“那你怎么不说一声?!”

陈氏笑笑:“说了又如何?大人们决定的事,你想反对也无从反对起,还没吃够亏么?好了,不必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好歹是长辈,不过就是多双筷子的事,你又何必生气呢?咱们家如今也不缺这一口饭吃。”

明鸾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接她过来?就算因为她是章家的媳妇,而且快要死了,那只接她一个就好了,干嘛还要连沈家一并接过来?!沈家的男丁如今一个残一个傻,那对母女也不见得是能干活的,过来了,还不是得靠咱们家养活?!咱们又不是大富翁,如今过了三年,巡林场的差事卸了,只靠二伯父和父亲的俸银,外加柑园、菜园和卖鸭子的收入,虽比先前富裕些,但也养不起那么多人啊!”

陈氏却道:“当然不可能白养活他们,你江叔叔早有安排,你祖父心里也有数,不必操心。你只要记得,等你大伯娘回来了,万不可太过无礼,若是不喜欢,大不了少见她几面,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免得日后见了你大哥哥大姐姐,不好说话。”

明鸾愤愤地说了句“知道了”,扭头出了屋子,便听得堂屋里传来一阵争吵声,听起来似乎是宫氏在跟章放拌嘴,偶尔还捎带上章寂,最后以宫氏挨了个耳光被赶出屋子结束。

明鸾看着宫氏哭着去了菜园的方向,眼珠子一转,冷冷一笑。

横竖都不是好人,她何妨多挑拨几句,就算沈氏回来了,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第三十三章 刻薄

沈家人是腊月中旬时到的。此时已是寒冬,虽说岭南比京龘城温暖,德庆也是丘陵地区,不可能与南海边的天气相比,便是身体强壮如章放,也要穿上一件厚实的棉袄御寒。沈家人身上穿的却是茂升元伙计们准备的半旧棉袄,哆哆嗦嗦的,就象是劲风中发抖的枯叶子一般。

他们显然是受了不少苦楚,不但个个瘦骨嶙峋,身上、脸上还带有多处伤痕,皮肤晒得黝黑,嘴唇干裂得快要脱皮了。

沈儒平不过三十许人,佝偻着背,头发花白,若不是身上穿的布衣还算干净整齐,瞧着就跟德庆乡村里的寻常农夫没什么区别。他额头、脸颊上都有血痕,瞧得出来是鞭子打的,右手藏在袖中,只露出些半截手指,让人觉得形状有些不大自然,走路的时候,一脚高,一脚低,仔细瞧了才发现他左脚踝处绑了白布带,带上染了血迹,显然是受了伤。

杜氏也瘦了两圈,越发显得她颧骨高,下巴尖,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衬着干净的衣裙,倒也体面,只可惜说话时眼神总是带着一股鬼祟气,车点不见当年翰林学士家少夫人的端庄优雅气息。袖子底下,她的双手长满了冻疮,红红肿肿的,虽擦了药,却不见有好转迹象。

至于沈昭容,同样也是瘦了,一张小脸只巳掌大小,若不是皮肤太黑,嘴唇上又长了疮,还可以称得上楚楚可怜。可惜她太瘦了,瘦得不见半点美感,昔日还称得上是小美人的窈窕少女,如今不过是个又黑又瘦小的豆芽菜罢了。

最凄惨的是沈氏,她是被人抬着下船,又被人抬上马车赶路过来的,脸色白得发青,憔悴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若不是凑近了看,还能发现她口鼻出喷出些许白气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几乎连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下车后进了屋,张眼看见章寂,也只能用蚊子哼哼般的声响断断续续地叫了声:“见…过…父…”然后就晕过去了。

看到这群人的形容章寂本来还打算好好骂他们一顿的,此时也只能暂时将计划压后,命宫氏与周姨娘陪着杜氏子沈昭容把沈氏安顿好,便背着手出了新建的小屋,毫不客气地冲沈儒平招了招手:“进堂屋坐,我有话问你。”沈儒平乖乖听话跟了上去。

明鸾奉了母亲之命前来看望…”沈氏,却没打算进屋去帮忙,只是侍在门边冷眼瞧着。

这屋子是新近草草建好的只要不是大风大雨住在里面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墙体薄些,冬天里十分阴冷,地方狭小些,除了放一张只够单人睡的木板床,外加一个箱笼、一张两尺见方的旧桌和一个木板草草钉成的架子外,也就放不下别的东西了。杜氏等人想要拿张板凳进屋坐,还挤不下四个人。而且这屋子只开了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户,关着门时屋里空气便显得闷,可开了门,通风是没问题了却又容易着凉。加上这屋子旁边就是水池子和菜田,水气很重,夏天易滋生蚊虫,若是给菜田浇了肥,那味道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杜氏好歹在东莞住过两年多,也不是当初不谙农事的宅门贵妇了,只瞧了屋外两眼,便发现了这屋子的弊端,忍不往道:“我们大姑奶奶身子本来就不好,住在这里,水气太重,只怕不利于调养。”

宫氏冷笑道:“除了这儿,她还想住到哪里去?!是想住我们二爷的屋啊,还是想住三爷的屋?!难不成还想跟女孩儿们挤一处?也不怕给孩子们过了病气。

兴许她是想住堂屋里?那真是对不住了!堂屋里除了父亲就是虎哥儿,也不是不能再多住一个人,可就算大嫂子好意思,我们章家还要脸呢!大哥不在家,万没有儿媳妇跟公公住一屋的道理!”

杜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却不敢反驳,只能讪讪地赔笑:“章二嫂子说笑了,我本不知道府上的情形,不过是担心大姑奶奶的身子,才多嘴说一句罢了。想来府上众位也是深思熟虑过的,若是能安置,也不会让大姑奶奶住到这儿来,是我多事了。”

宫氏瞥了她一眼,却不肯轻易放过:“我知道你们是嫌这屋子不好,那就搬出去好了?谁稀罕接她回来啊?!家里屋子本来就不够住,好不容易多建了一屋,还以为能稍稍白在些,结果出了这么一遭事,真真晦气!”

沈氏微微睁开了眼,看了看宫氏,眼神幽幽的,带着几分寒气。

宫氏被她这一看,不由得退后一步,但马上底气又上来了:“大嫂子,你别嫌我说话直率。咱们接你回来,也是冒了大风险的。毕竟你离家在外头住了三年了,原来也是个年轻溧亮的,若有个万一,咱们将来见了大伯也不好交待呢!要是你一直没回来,那是好是坏都不与咱们家相干,可老爷子偏偏把您给接回来了,以后要是大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可不得怪到咱们头上了么?你日后见了大伯,可得把话说清楚了,这三年里你并不与家里人在一块儿,有什么行差踏错,瓜田李下的,那也是你自个儿的事!”

沈氏脸色猛地染了一片嫣红,咳了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杜氏与沈昭容手忙脚乱地扑上去…个安抚…个喂水,只见沈氏急促地喘了一会儿气,看着略有些好转,又盯上宫氏,颤悠悠地抬起手来,指了指后者,张张嘴,却半天没能挤出一个字来,只能大口大口喘气。

杜氏见状急道:“我的大姑奶奶啊,这是怎么了?好不容易脱险到了亲人身边,却要受这样的气!早知道…”

“早知道你们就不回来么?”宫氏冷笑一声,“那就真是老天保佑了!上天怜我们章家不易,也不忍见章家门风受辱!大嫂子,我劝你放明白些,别以为如今还是从前呢,就算到了大伯面前,这话我也敢说出口!你们沈家的女儿,为了富贵连将亲闺女嫁给可以当爹的男人做妾这种丑事也做得出来,你这么护着娘家,焉知你不会为了娘家人的富贵,便将大伯的体面都抛在了脑后呢?横竖在你眼里,婆家的体面荣辱都是虚的,只你沈家人的性命富贵才最要紧!”

沈氏听了,两眼一番,便往后倒去,几乎躺在杜氏身上了。后者焦急地连声叫唤,都不能叫醒她。这时堂屋那边听见动静,章放大声问:“出什么事了?”杜氏抹了泪就要答话,宫氏却抢先一步擦着明鸾身边冲了出去,高声道:“大嫂子嫌咱们家屋子太小,被褥太薄,茶也不够香,说我们刻薄她。我跟大嫂子说,这就够好的了,当初我们刚到这儿的时候,连这些都没有呢!有什么可嫌弃的?当她还是从前的侯府少夫人啊?结果大嫂子就闭了眼,瞧着象是晕过去了,只不知是真晕假晕,杜大嫂正朝我发火呢!”

杜氏急道:“章二嫂子,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姑奶奶冤枉你了?!”

宫氏瞥她一眼轻蔑地笑笑。

堂屋那边,章放听了这话,虽然清楚妻子的个性,这话可能有些不尽不实,但他对沈家厌恶更深,便也冷笑着对屋里的沈儒平道:“咱们家日子过得也不容易,接你们过来,不过是念在侄儿侄女面上,你们要是以为过来了,就能享福,将我们章家当下人般使唤,那就打错主意了!”

沈儒平心中暗怨姐姐与妻子不懂说话,一脸惶恐地道:“不敢,不敢。这都是妇道人家不懂事,您别与她们一般见识…”边说还边走到门边,冲后头大喊:“你个无知妇人,大姐病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犯糊涂?还不快给我住嘴?!”

杜氏听得满腹委屈,眼圈都红了,气愤地瞪着宫氏,不敢说话,宫氏却得意地抚了抚鬓边,斜了床上不醒人事的沈氏一眼:“真晕了么?那倒省事了,就让她继续晕下去吧!”招呼玉翟一声:“咱们走。”便转身离开了。玉碧瞥了瞥沈氏与杜氏母女,啐了她们一口,迅速跟上。

明鸾飞快地避到菜田边上,拎起水瓢作浇水状,心中却在暗爽。她知道自己不该赞同宫氏的做法,毕竟后者说的一些话已经很难听了,但看到沈氏和杜氏吃鳖,她还是忍不住高兴。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也就是拿那间小屋的用途在宫氏面前多提了提。本来嘛,妻妾就不可能真正和平相处,更何况宫氏还是这种没事也要找事的个性?她与周姨娘陪着章放同住一屋,无论章放跟哪一个亲热,都没法避开另一个,甚至另一个还要被赶出屋子去。偏偏章放又嫌弃妻子,跟周姨娘在一起的时候就多了些,每次宫氏都要在院子里骂娘,骂得周姨娘很难听,若是章放一顿老拳镇龘压下来,她就不再当他的面骂,却会在他离家时指着周姨娘骂;可若是章放偶尔跟她亲热一回,她第二天就会得意洋洋地指使周姨娘干这干那的,想方设法奚落对方,搞得章放跟妻妾亲热一次,全家老老少少都知道了。

这种生活,换了是个没脾气的人,都要受不了,更何况是宫氏?本来她以为有了间小屋,周姨娘可以搬过去,自己夫妻也能多点独处的时间,没想到落了空。明鸾不过小小地挑拨几句,她就恨上沈氏了,加上死了儿子的仇,还不使劲儿给沈氏寻罪名么?那什么眼里只有娘家没婆家的过错都已经老掉牙了,再说也引不起别人注意,她就盯住沈氏离开婆家人三年这一点,拿后者的贞洁说事儿,哪怕是沈家给沈氏做证呢,她都敢驳回去。她还觉得,若是章敬知道妻子贞洁存疑,就会嫌弃沈氏了,文龙元凤也不敢为生母出头,那时候才好给自已儿子报仇呢。

为了达成目的,她甚至找上周姨娘,要对方与自己合作,因为她知道周姨娘在章放面前说话更有用,就算她把沈氏折腾死了,只要周姨娘帮自己说话,就不怕章寂章放会恼自己。而周姨娘呢,虽说脾气好一点,但毕竟当年也死了个女儿,心里不是没有怨恨的,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了。

章敬会有什么反应还未可知,沈氏就先被宫氏的指控气倒了。待她在小屋里幽幽醒转,想起三年困苦,为了大局忍辱负重,婆家人却对自已弃若敝屣,还污蔑她的清白,便不由得悲从中来。悲伤之余,更多的是恐惧。她虽然对自己的丈夫有信心,但万一章家上下众口一词,执意要往她头上泼脏水,那她该如何是好?

杜氏小声劝她:“大姑奶奶,别把那泼知的话放在心上,大姐夫不会信她的。只怕连亲家老爷都不会信她,不然也就不会把你接回来了!”

沈氏喘着气,无神地看了她一眼,辛苦地挤出一句话:“他们…不是…为…我…”是为了太孙!

杜氏咬咬唇:“那就把这事儿跟太孙说说,难不成那泼妇还敢在太孙面前说这等污言秽语?!大姑奶奶,你可千万不能倒下,无论如何一定要撑到回京的时候,等到太孙将来恢复了身份,你还怕那泼妇敢对你无礼么?到时候你想怎么整治她,就怎么整治她!”

沈氏喘着气,稍稍打起了一点精神:“大风…”

杜氏忙道:“放心,一会儿我就叫章家人给你请大夫去!他们家既然能把咱们接过来,本事不小,请大夫吃药又算得了什么?还得给你多进补呢!那泼妇如此无礼,待你养好了身子,我再帮你跟她斗去!”待说完了,她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边上沉默的周姨娘,客气地笑了笑:“不好意思,请问厨房里可有热粥?我们大姑奶奶一路累着了,想进点热食。”

周姨娘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杜氏有些不忧:“这章家是怎么回事?连个妾也这般没礼数。”

沈昭容觉得脸上发烧,小声道:“我去厨房问问好了。母亲在此陪着姑母吧。”说罢匆匆走子出去,方才低低叹了口气,转眼望见明鸾在跟前,有些不自然地笑笑:“章三妹妹,你在这里做什么?”

“浇菜呢。”明鸾丢下水瓢,直起身,“这里天气暖和,冬天也可以种菜,我们家就一年四季都种,除了留够自家吃的,卖掉还能挣不少钱呢。你们在海边没种过?”

沈昭容有些讪讪地:“家里人手不够,并未种过,纠是见过别人种…”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章三妹妹,不知你们这里可有热粥?我姑妈饿了…”话音刚落,肚子里就咕了一声,她顿时脸色涨红。

明鸾有些好笑地望着她,哪里还看不出真正饿的是谁?虽然对沈家人十分讨厌,但当年沈家人送沾染了天花病菌的衣裳过来害章寂时,沈昭容曾一度想把衣裳讨回去,如今回想起来,也不知是不是知道大人们的阴谋才打算制止的,可惜被宫氏拦下了。不过若这件事是真的,沈眨容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明鸾也不打算对这小姑娘太过刻薄,便冲她点了点头:“跟我来吧,厨房里早就煮着一锅粥呢,还蒸了些米粉,你吃一点吧。赶了半天路,你也饿了吧?”

沈昭容眼圈一红,低着头柔顺地跟着明鸾到了前头小院中坐下,周姨娘正好拿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出来,见状便冲她点点头,转身往屋后去了。沈昭容见状更觉不好意思:“我母亲方才对这位姨娘好象有些误如…”

明鸾笑笑,进厨房舀了一嘛粥、一碟粉出来,将勺子和筷子递到她手中:“你们真以为我们打算把你们一家饿死?算了吧,要真打算这么干,何必那么麻烦?只要由得你们在虎门自生自灭就行了。我听说你们已经在那里待了十来天了?吃不少苦吧?”

沈昭容哽咽着点了点头,回想起那十多天的情形,就象是做了一场恶梦:“我们是被逼着过去的,到了地方,那些人见父亲拿不动刀枪,便没有好脸色,只叫我们做杂活。父亲天天搬运重物,还要下水捕鱼,动作略慢些,鞭子就下来了,完全不把人当风…母亲与我天天给那些士兵洗衣裳、做饭、打扫营房,大冬天里,手整天泡在水中,长了冻疮也要继续干活,吃不好,睡不好,连件暖和些的衣裳都没有。姑母病得这样重,还被丢在屋角,盖的也是干草,他们连条被子都不肯伽…”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明鸾想起自家过的这几年,却觉得这点辛苦不过助五。,自己母女俩何尝没干过这种活?如果沈家人到十天前才觉得这种日子辛苦,那之前那几年他们还真是享福了。她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却硬了几分。

沈昭容喝了粥,身体暖和起来了,嘴唇也有了血色,看向明鸾的眼中便带了几分感激之意,笑容也亲切了些。她柔声问明鸾:“三妹妹,我…我哥哥先一步到了德庆,不知他眼下在什么地方?”

而此时在堂屋中,沈儒平也同样问出了这个问题。

章寂轻描淡写地道:“至哥儿跟老胡在一起呢,他们眼下在安全的地方,以后的生活我会安排好的,你们不必担心。一会儿我就让老二领你去百户所报道,把该办的事办了,再领了差事,以后你们就好好干活吧。可别偷懒,若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连累了我们家老二的脸面,我绝不会客气!”

沈儒平听得一怔:“干…干活?”他有些不自在地笑笑,“您老说笑了,我这样的身伽…还能干什么活呢?”他凑近了幸放:“我心里实在记挂着那孩子,章二哥还是让我见见他吧?”

章寂笑了笑,章放与章敞对视一眼,目光中都“露出几丝冷意。

第三十四章 失望

章放掸了掸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冷笑着看向沈儒平:“不干活,你怎么养活家里人?难不成你还指望能靠咱们家白吃白喝?我们家可不养闲人!你们姓沈,我们姓章,本来就是两家,在军籍名册上也是两家人。若是你不干活,行啊,等你们饿死了,可别怪我们不伸手!”

沈儒平的脸色有些难看,十分不自在地坐直了身体,干笑道:“瞧,章二哥,你误会了不是?小弟绝对没有赖着章家白吃白喝的意思,只不过小弟右手废了,脚上又受了伤,又不懂得舞刀弄枪,还能干什么呢?从前在东莞的时候,倒是做过些文书抄写的活,但那自从手受伤以后,也做不得了。你能替小弟寻得差事,自然是好的,小弟心里着实感激,只是…小弟担心自己这破身子会做不来,反而丢了章二哥的脸啊!”顿了顿,他忽然眼中一亮,“小弟虽说手不能写,但还认得字,可以做些整理文书的差事,哪怕是打扫书房呢,不知能不能到这里的百户所帮忙?”那可算是闲差!

章敞瞥了他一眼:“本地百户所的文书活儿如今是我做着,我虽体弱,倒比你强些,至少写字没问题。但百户所里文书有限,连打扫整理的活包在内,我一个人也忙得来,无需再添人手了。”

沈儒平脸色一僵,勉强笑道:“真对不住,我先前不知道,并没有别的意思…”

章寂轻咳一声:“行了,你的差使已经定下来了,是千户所那边下的令,只要过完年去上差就行。你手上有伤,做不了重活,但双脚走路是没问题的,虽有些许轻伤,趁着过年的时间好生养养就行了。你的差使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担任我们背后这象牙山上的林场的巡林人。”

沈儒平一愣:“巡林人?后面这座山吗?”他有些结巴,“那…那么大一座山…”

“不是让你负责整座山,这山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个方向都有两家军户为巡林人兼看守。你就负责南边这一片,差事轻松得很,只需时不时上山巡视,不许闲杂人等随意上山大肆砍伐,不许任何人在山上生火,若有哪里的山坡出现险情,或是有野兽出现,就马上报到官府去。”

“什…什么?!野兽?!”沈儒平几乎没跳起来,脸色一片苍白。

章敞在旁嗤笑:“放心,顶多也就是些穿山甲、松鼠、兔子、野鸡一类的东西,早年还有过狼和老虎,不过这一二十年已经没见过狼的踪迹了,七八年前,有个军户在山上打死了一只老虎,从此连老虎也没有了,不会有危险的。更何况,你负责的是南边这一片,向来常有人上下,顶多也就是会遇见毒蛇罢了。”

“老虎…狼…毒蛇?!”沈儒平开始觉得呼吸困难了。

“只要警醒些,就不会有危险,你放心好了。揽下这个差事,每月钱粮都按军余的份例领,还能白赚些柴火果子,有空闲了还能打些野味,可算是极好的差事了。若是有余力,还可以多种几亩地。我们家这三年能恢复元气,都是托了这桩好差事的福。”

章放在旁补充道:“这林场看守本是我们家的差事,我们在过去三年里负责南边这一片,与我们共事的是村口的崔家。说来崔家也是熟人了,从前京西大营的统领崔万山,本来我们还以为他是建文帝的同伙,没想到是个被假圣旨骗倒的可怜虫,他父子二人都被建文帝灭了口,妻妾弟媳带着小儿子被流放到此地,与我们家有些来往。他家小儿子几个月前被千户大人提拔上去做了亲兵,这差使就空了下来,原本是打算给新流放来的军户,结果江千户把新来的调去了别处,便一直没有人接替。如今我们家三年官役期满,家里人各有事做,也腾不出手来再做这巡林人的活了,见你们要来,便索性将这差事让给你们。”

沈儒平暗暗抹了把汁:“这…这真是太感谢了,只是不知道…小弟能不能做得来…”

章敞轻蔑地笑笑:“崔家的小儿子不过十来岁年纪,就在山上住了三年,天天巡林,也不见他有做不来的时候。我们家劳力少,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好劳动,二哥要参加所里的操练,我又有差事在身,家里人都忙的时候,巡林的差使有一半是我们三丫头做的。她一个小女孩儿,才八岁就敢天天往山上跑,你总不至于连她也比不过吧?!”

沈儒平脸上有些下不来,只觉得章敞字字句句都是在讽刺自己。虽说如今自己是有求于人,但章放给他脸色瞧就算了,章敞算什么?不过跟自己似的,文不成武不就,若不是有个好兄长,只怕早饿死了,居然也敢奚落他!

这么想着,沈儒平的语气就硬了几分:“章三弟也太瞧不起人了,我怎会连小女孩都比不过?这么简单的差事,自然难不倒我!”他就不信了,小孩子都能干的,他凭什么办不到?!

章寂扯了扯嘴角:“那就好。如今南边这片林地两个看守的名额都空了出来。为了确保万一,我事先托人使了些手段,让胡四海也加入了本地军籍,化名为古月海,名义上是你老婆的娘家表弟,算是正军。你家算一户,胡月海又算一户,都是军余的身份,共同负责这片林地,除了我们家,也不必跟其他人来往过多。同样守林的其他几家军户,都是实诚人,只要你们谨慎些,自然不必担心会走漏了风声。”

沈儒平吞了吞口水:“我…只是军余的身份么?当初我在东莞的时候,也做过正军,后来…才…胡四海连正经军籍都没有,怎么他反倒成了正军?他那身子…去做正军,万一跟别的士兵相处时露了痕迹,岂不糟糕?”

章放挥挥手:“此事你不必担心。你的手都废了,做了正军也无法服众,反而招人非议,还不如做个军余,领个闲差,老老实实讨生活。至于胡四海,他原是二十四衙门兵仗局出身,有一手修理兵械的本事,当初就是冲这一点,江千户才会大力将他招来的,你们几个也是以胡四海亲戚的身份顺道被调过来,原是沾了他的光呢。他在这里的千户所,也不用干别的,只需每月检修一次兵械就行,至于操练,只需上交二百钱,就能免了。人才难得,江千户不会反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