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打断了她的话:“大姑奶奶,话不是这么说的,一个朱文考算什么?半大的小崽子罢了,无权无势,只要太孙殿下夺回皇位,要对付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关键是燕王派人来了!”

沈氏被他气得咳嗽了好一会儿,才道:“糊涂!他们既然来了,要真的把太孙带走,半路上出点什么事,谁知道?我怕的是这个!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朱文考的生母是怎么死的?他若烧死在东宫便也罢了,可他偏偏活了下来,心里怎会不恨?我就怕他会趁机做手脚…”

“那我们就跟着去!”沈儒平越发激动了,“我们跟着太孙一块儿走,即便那朱文考真的不怀好意,又能如何?他一个半大孩子,能斗得过我们这么多人么?而且半路上他若是出点什么事,我们跟太孙就更安稳了!”

“不行…”沈氏急喘两下,“我只知道有人来,却不知有几个人,但肯定不只朱文考一个。

若是人太多了,路上就容易出变故,况且你们在这里是上了军户名册的,忽然走了,卫所里能不知情么?若无人善后,就有可能给太孙惹麻烦…”

“管不了这么多了,章家人不是很有能耐么?他们既能把我们弄过来,自然能让我们光明正大地离开,总之,我们一定要跟着太孙走。大姐,你别忘了,我们容儿跟太孙还有婚约呢,若是就这么放他走了,万一他变卦怎么办?又或是燕王安排他娶别的名门闺秀为妻,那又怎么办?大姐,那可是一国皇后的名位!你别忘了,燕王妃娘家妹妹、表妹、侄女儿外甥女儿一大堆,其中有好几个是与太孙年纪相仿的…”

屋里忽然静了下来,明鸾正想挨近了听得更清楚些,忽然闻见屋里有动静,似乎有人正往门外走来,连忙后退几步,闪到屋侧,便看到沈昭容满脸通红地走了出来,羞涩地捂着脸,屋里杜氏叫她:“容儿,好好的怎么出去了?这是大事,你且别忙着害臊,快来帮忙劝劝你姑妈。”沈昭容只得红着脸回去了。明鸾抓紧时机离开了小屋,回想一下沈家人的话,冷笑一声,便向祖父章寂报告了自己听到的一切。

章寂听完了也冷笑道:“沈小子打得好算盘!可惜,我们家不是他沈儒平支使得了的!”接着沉吟片刻,“太孙本就亲近沈家,若真让沈家女做成太孙妃,也是麻烦…”便低声嘱咐了明鸾几句。

明鸾会意地应了,快步跑出家门,故意绕开小屋,走远路截住了正往这边来的朱文至、朱翰之与吕仲昆等人,一脸惊慌地对二伯父章放道:“沈家人忽然过来了,正在大伯娘屋里说话呢。

你们要是这会儿过去,一定会被他们看到的!”然后又满面羞愧地对吕仲昆说:“吕先生,我也不知道我大伯娘是怎么打探到你们过来接人的消息的,她还告诉了她娘家人,这会子他们好象就是在商议这件事呢。租父说,大概是我们没能好生保守秘密,实在对不住。”

吕仲昆经过昨晚上明鸾那一出好戏,对章家正有好感,也不在意:“不妨事,这件事本来就要告诉沈家的,毕竟殿下顶替的是他家儿子的名头。既然他们过来了,我也省得再去请了,就让他们一并参与商量吧。殿下要如何离开,离开后又该如何安排,才能避免官府生疑,还要他们帮着出出主意呢。”

章放脸色正难看,听了吕仲昆的话,心里稍稍舒服了些,笑道:“先生说得是,不过沈家人近两年可能是苦日子过得多了,总爱犯糊涂,一会儿若他们说了些什么不得体的话,还望先生别与他们一般见识。”

朱文至张张嘴,想要替沈家人辩解辩解,但想到他们平日行事,又闭上了嘴。不过无论如何,那总是他亲娘舅,为了救他也曾付出过巨大的代价,事情轻重还是知道的,想必不会在这种要紧大事上犯糊涂。而且,他觉得章沈两家积怨已深了,可两家都是他敬爱信重的长辈,看着他们交恶,他心中委实难安,希望一会儿事情商量完以后,能帮着调解调解,让两家人同归于好。毕竟他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把两家人救回去,在这段时间里,两家人还要相互照应、守望相助呢。

一行众人各有心思,唯有朱翰之一人,嘴角微微翘起,隐隐露出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众人到了章家院子,章寂拄着拐杖迎了出来,吕仲昆与朱文至一前一后地抢了上去扶住,朱翰之倒装出有些生疏的样子,略带着拘谨行了礼。进了屋后,他们又各自叙礼,就在屋里一片忙乱之际,明鸾抽身出来,去了小屋处。

刚到门口,明鸾便看见杜氏在那里冲正屋方向探头探脑的,又与沈儒平窃窃私语,不知编排些什么,猛一见明鸾过来,前者就猛地冲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臂质问:“是谁来了?可是太孙和燕王派来的使者?!你们章家也太过分婢,这种事原该告诉我们一声,怎能故意瞒着?!你们一定是想在背地里捣鬼!”

明鸾皱眉瞥了她抓住自己的手一眼,压低声音说:“放手,你抓疼我了!”

杜氏不放,沈儒平还上前冷笑说:“别以为你们章家救了太孙一回,就能事事替他做主了!小丫头,你给我听好,我们才是太孙的亲人!当年是我们护住了他,让他平平安安活下来的。别以为你们凭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拿捏住太孙殿下!他可是我们沈家的外孙,身体里流着沈家的血!”

他声音有些大,明鸾揣度着正屋那边应该可以听见只字片语,心下不由得一动,故意再压低了声音:“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就算你们家帮过太孙的忙也不必天天挂在嘴边上,那些小事,搞不好太孙自己都记不清了,你们还念叨个不停也不怕人家嫌烦。有些话啊,私底下说说就可以了,别惊动了屋里的人,叫他们听见了不好!”

沈儒平只当明鸾心虚,害怕叫燕王使者知道了自己夫妻在此,越发提高了声量:“这种事光明正大,为什么不能叫人听见?我就要敞开了说!这几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好不容易燕王派人来了,眼看着这苦日子就要到头了,他们为什么不找我们?!分明是你们章家从中捣鬼,想把我们沈家踢开,好独占救驾之功!死丫头,还不快给我让开?!我要去找太孙殿下评理!”

他说得这么大声,明鸾知道正屋那边一定听清楚了,便笑了笑当着他们的面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顿时红了眼圈,还委委屈屈说:“沈大叔您说什么呢?我就是奉祖父之命来请你们过去议事的,谁要踢开你们了?!”说罢不等他们反应,便嘤嘤哭着扭头跑了,回到正屋里,故意选了个光线充足的地儿,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脸上的泪花闪烁,却不告状,只是非常难过地报告:“沈大叔他们这就过来了。”然后低头往耳房那边走。因这几日天气不稳定,时时下雨,章家人特地在这里辟了个临时茶房她就在那里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摆弄着茶具。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各有思量。章寂面无表情,章放满面讥讽,章敞还在外面放风,此刻不在场,朱文至脸色通红胡四海轻蔑地撇了撇嘴,吕伸昆只微微皱了皱眉头,便继续与章寂寒暄,问章家这几年在德庆的生活,朱翰之低头整理着袖口,掩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

过了一会儿,沈儒平与杜氏出现在正屋门前,先探头看了看屋内的情形,见众人都在看他,便讪讪地走了进来:“原来燕王殿下派的是这位先生啊?方才章家三丫头也不把话说清楚,弄得我们误会了…”杜氏还在一旁补充道:“是啊是啊,章老爷子,您别怪我们多心,既然有使者前来,您就该马上告诉我们才是,怎能瞒着呢?今天若不是我们恰好前来,只怕等太孙走了,我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太孙朱文至轻咳一声,看了他们一眼:“舅舅舅母坐吧。弟弟与吕先生是前日才找到我的,章家人也是刚刚才知道。因布村离得远,就没立刻告诉你们,但也没有瞒着你们的意思,不过是想先跟章家见一面再说罢了。”

沈儒平没料到太孙会先出面说出这番话来,脸上一时过不去,笑意更加勉强了,只拿眼睛去瞄妻子。杜氏却只顾着盯朱翰之的脸瞧,见他面上有疤,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了喜色:“这位就是广安王吧?几年不见,长高了许多,可这脸是怎么回事呀?瞧着可不大体面。”心中却想,容貌都毁成这样了还敢肖想大位,真真是白日做梦!

朱翰之正瞧着明鸾给自己倒茶,闻言只当没听见,半点异色不露,反倒是太孙朱文至有些着恼:“舅母,姨母那里还要人照顾呢,您不如去瞧瞧她?”

杜丘悻悻地,只觉得他不识好歹,不明白自己的一片苦心:“容儿在她大姑那里照看呢,没事儿。”

沈儒平看着在场众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便知道老婆说话造次了,连忙斥道:“行了,男人们在商议正事,女人少说两句!你没瞧见章家三丫头在那里倒茶?快帮着招呼啊!”说着便从门边拿了张方凳往朱文至身边一摆,大摇大摆地坐下。朱文至本是坐在正位上,连章寂都次了一席,沈儒平这么一坐,正与章寂相对,位次等同,朱翰之与吕仲昆反倒落到他下手去了,见状双双皱起了眉头。

杜氏本来也拿了张凳子要跟着他一块儿坐下的,坐到一半就听到他这话,只得又抬起了屁股,走到明鸾身边,睨着她道:“章三丫头,别耍小心计,小小年纪就学会装哭告黑状,真不知道是什么家教!”

明鸾红着眼圈看向自家祖父、朱文至与吕仲昆扁着嘴委委屈屈地不说话。章放便冷笑说:“沈大奶奶,我们章家的家教自然是好的,这耍心计告黑状的是你们沈家人吧?”

杜氏近日常与村妇吵闹,早练成了利索无比的嘴皮子闻言一板脸便习惯性地要骂回去,却被朱文至再次打断:“好了,舅母,章三表妹什么状也没告,更没说半句沈家人的坏话,您就别再为难她了!”

杜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朱文至却感到窨些伤心。方才他担心沈家夫妻与明鸾争吵会使得章沈两家的契系雪上加霜,原想走过去劝解两句,正好将沈儒平的话听了个齐全。他有些不明白,舅舅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事是光明正大可以敞开来说的?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见不得光么?还说什么章家是为了争救驾之功,章家处处都以他的利益为先,别说争功了,章老爷子甚至还让孙女劝他,若是北平局势不妙-,可以先不忙着救章家人。他们哪里象是贪功之辈?反倒是舅舅这番话,象是时时在提醒他,别忘了他们的恩惠一般。

然而沈儒平夫妻看到他的反应,却有些误会了,彼此对视一眼,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向吕伸昆介绍起这三年的经历,从半路上遇见太孙开始,一直到迁来德庆为止,特别突出了沈家人所受的委屈与苦楚,杜氏还拿自己死去的儿子出来哭了又哭,说他如何可怜,如何凄凉,然后又说起女儿与太孙的婚约,说女儿这三年里如何陪太孙共患难,如何辛苦,云云。听得章家父子只管低头喝茶,明鸾差一点就打起了哈欠。

吕仲昆倒是很有耐心地听完了,过程中不断发出感叹声,偶尔瞥向太孙的方向,却发现对方的神色渐渐僵硬,到得后来,已是浑身不自在,好几次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都死忍住了,双手紧握着椅子把手,握得指关节都发了白。吕仲昆心中有数,便微笑着打断了杜氏第二次重复儿子在流放路上不幸病亡经过的话:“我都明白了,等见了燕王殿下,必然会将所有事情都一一禀报清楚。燕王殿下若知道贤伉俪的义行,也必然会感激二位的。”

沈儒平见他神色诚恳,心里很是满意,又瞧了太孙一眼,却吓了一跳。朱文至此时的表情无论如诃也不象是流露出对沈家的感激,难不成他说错了什么话么?

朱文至只觉得有些疲累,便转向章寂:“姨祖父,先前我听说您对我离开的事有些安排,却不知个中细节,能不能请您跟吕先生详细说说?早些定下日期,也好将该办的事办妥了。”

章寂点点头:“确实应该这样。”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章放便上前将早已商量好的安排说了出来。

章家的打算是,让“沈家子”病亡,然后明着发丧,由于德庆本地风俗,未成年的男丁横死,是不讲究大办后事的,正好有足够的理由悄悄将人以送葬的形式用船运走。只要选在清晨等没什么人看见的时间,再把船驶向西江对岸僻静处,换了衣服改上别的船,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太孙送离德庆了。只有胡四海麻烦些,恐怕要多耽搁几日,还好他在名册上只是普通军户,而非流放犯人,只需寻个亲人重疾或回乡奔丧之类的借口,就可以请假。因德庆军户江达生与章家相熟,章放在百户所里又有些权柄,要办成这件事并不难,虽说胡四海一去不返,多少会给章家添些麻烦,但若能找到另一个擅长修理军械的工匠,用不了多久就没人会想起性情孤僻的“古月海”了。

吕仲昆听了微微点头:“章家的这些安排很是妥当,就这么办吧。

燕王属下有个部将,与广东都指挥使司的副指挥使乃是结义兄弟,等我们离开后,会请那位部将修书一封给他那义兄,编个借口,把胡四海从军册上抹去,只说是请调到别的卫所去了,也省得给章家添麻烦章家父子闻言也露出喜色:“如此大善。”

至于从哪里找船和船工,何日“病重”、何日“病亡”、请什么大夫做证,如何“出殡”,穿什么衣服,如何避人耳目,换了船后又要如何离开,等等,吕仲昆又与章家父子进行了一番商议,朱翰之偶尔插几句话,出个主意,倒几乎个个都是可行之法,颇得了几位长辈的赞赏。朱文至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宏,拉着朱翰之的手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从小就极聪明,这件事再难不倒你。”朱翰之笑而不语。

沈儒平在旁听得很不是滋味,因为他发现了,无论是吕仲昆,还是章家人,都没打算带上旁人与太孙同行,难道他们真打算撇开沈家?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且慢!难道吕先生打算只带着太孙与胡四海,还有广安王,四个人就上路了?这也太危险了吧?多个人多个照应,况且太孙到了北平后,必然会遇到许多大事,身边也该有个亲人帮着出出主意才是。胡四海一个奴才不顶用,太孙还应该寻几个可靠的至亲之人随行啊!”

朱文至皱了皱眉头,不解地望向他:“舅舅,燕王叔与弟弟都在我身边,有事我大可以寻他们商议,吕先生也是信得过的,路上的事他们都安排好了,您不必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沈儒平见众人丝毫不为所动,一时急了,“别人且不说,广安王因生母之死,对殿下必是怀恨在心的,你怎么能信任他?!说不定他在路上会对你不利呢!你死了,他正好可以抢皇位啊!”

屋里的气氛顿时一变。

第五十三章 跳坑(上)

太子妃沈氏在东宫危难之时,先处死了朱翰之的生母张宫又瞒下这个消息,哄骗朱翰之做自己儿子的替身赴死。这件事对在场的人来说并不是秘密。只是朱翰之不提,又表现得与太孙朱文至兄弟情深,别人自然不会没趣地多嘴,没想到沈儒平会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破,场面便一时僵住了。

朱翰之面无表情,别人都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他的心思。朱文至对那件事早有所感,只是被朱翰之误导了,以为弟弟不知实情,所以此刻正脸色苍白,握住椅子扶手的指关节又泛了白,他紧紧盯着前方的地面,不敢转头去看弟弟的表情,生怕这一看,便把好不容易得回的弟弟给丢了。

章家人早从朱翰之处知道了真相,倒不感到惊奇,只是觉得沈儒平居然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揭穿秘密,实在太不智了,看来燕王派人接太孙北上,却没打算带上沈家人,这件事让他们夫妻变得十分暴躁,以至失了理智。而明鸾则想起朱翰之分别在太孙与章家人面前的不同说辞,觉得万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就有可能给太孙与吕仲昆分别留下他说谎的印象,那就大不妙-了,连忙转头去看他如何应对。

吕仲昆早就听说过此事风声,但朱翰之在燕王面前是一个说法,在太孙面前又是另一个说法,他只当前者是不愿因此事坏了兄弟情谊,便也闷声不吭,端茶轻啜,眼角瞥了沈儒平几眼,心里有些鄙夷。

朱翰之忽然站起身来,朱文至的身体抖了一下,仍然不敢抬头去看他。前者面无表情,什么话也没说,便抬腿往外走。章放顿时站起身冲沈儒平道:“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了!”

沈儒平冷笑:“我是太孙殿下的亲舅舅,自然事事都是为了他着想。太孙殿下性情仁厚,不懂得提防别人的暗算,我自然要提醒他的。有些人面上装成好人,实际上心里藏奸,等待着时机要从人背后捅刀子。这种事你们未必就不知情,却还帮着奸人瞒太孙殿下,分明是意图不轨呢!”

吕仲昆听了这话,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原状。

章放原跟朱翰之有过私下接触,对这个不幸的少年本就有几分怜惜,又觉得他一直表现坦荡,除了对沈家有怨恨外,事情轻重都分得很清楚,对太孙也没有迁怒之意,更添了几分喜爱,此时听到沈儒平接连恶言中伤于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依你所言,广安王千里迢迢来此,是为了害太孙的;吕先生奉燕王殿下之命前来,也是为了帮着广安王害太孙的;我们不说广安王的坏话,便是有意为他瞒着太孙,更是要害太孙的——敢情我们所有人都是要害太孙殿下的,只有你是忠臣?!”

沈儒平一窒,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再退缩了,便硬着头皮道:“若你们是真心为了太孙好,便不该任由别人摆布他!至少太孙离开德庆北上见了燕王后,该如何行事,当有人帮他出主意才是。如今你们事事都听从别人安排,让太孙孤身上路,该怎么走,我们这些亲人一无所知,到了地方后要怎么办,我们还是一无所知。这样对太孙有什么好处?只怕被人糊弄了,也不能警醒呢!事关重大,你们却丝毫没把太孙的前程放在心上,不替太孙事事想在头里,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吕仲昆放下了茶碗,板起脸端坐。

章放则气极反笑:“真真是好舅舅呢,处处都为太孙着想——别笑掉人家大牙了!若燕王殿下与广安王是有意对太孙不利的,只需对太孙的行踪视若无睹,甚至是暗中派人行刺,岂不干净?吕先生与广安王也无需千里迢迢前来接人了。人家一片好意,到了你嘴里都成了藏奸,世上还有谁是好人?你吗?可你连护得太孙平安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在此大放厥辞?!少给我装模作样,你不就是巴望着想早早离了这里,跟太孙北上去享福么…”

在章放与沈儒平在屋中争吵之际,明鸾悄悄溜出屋子,寻到了朱翰他没有走远,就站在章家门口的竹门边上,倚着门柱静站,看不出有什么表情。明鸾迟疑了一下,走过去从左后方探头悄悄打量几眼,他猛地转头望过来,对她四眼对了个正着。她咧开嘴干笑两声,他又转回头去。

明鸾回头看看屋里的混乱情形,小心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您别难过,这都是沈家造的孽,您不是给他们挖了个坑吗?他们也非常配合地跳下去了。您要是生气,不妨想法子把这坑挖得更深些,让他们跌得更惨,怎么样?”

朱翰之没有吭声。

明鸾想了想,又道:“太孙殿下瞧着也很讨厌沈家人说的话,只不过碍着他们是长辈,又有恩在先,所以不好翻脸而已。但您挖的坑已经奏效了,一会儿大可以在太孙面前装好人,说什么别为了兄弟之情就恼了亲娘舅家之类的…反而衬托出沈老大的可恶。这样太孙一定会更偏着你了!只要太孙疏远厌弃了沈家,又信任亲近你,日后的事情还不好办吗?”

朱翰之横了她一眼:“你忽然给我说这话,真叫人摸不着头脑。我亲娘叫太子妃害了,你还舛我别难过?就算把沈家所有人都千刀万剐,我亲娘也回不来”

明鸾眨眨眼:“可这件事…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只不过没在太孙面前提起罢了,还故意让他和胡四海以为您不知情…上回我在小屋外可听得清清楚楚呢!”

朱翰之转回头去:“章三姑娘,非礼勿听,你没学过么?”

明鸾撇撇嘴,望天道:“我又不是有意的,我本不知道你当时在那小屋里,也不知道你在跟太孙说话,我本是寻胡四海去的。”语气比先前差了几分。

朱翰之望向另一边的天空:“是啊,我当时确实没跟兄长说实话,兄长也信了,可现在叫沈家人说破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倒不难…”明鸾兴奋起来,正要给他出主意,却望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正盯着自己,忽然觉得不对头了,“这种事你自己应该有想过怎么应对吧?怎么还要问我?”

朱翰之抬起手擦了把脸,从背后看来就象是在哭泣一般,嘴里说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我是有应对之法,只不过你素来有些小聪明,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叫小聪明!

明鸾咬了咬牙,不停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个人身份高贵,而且已经有靠山了,跟虎落平阳前途未明时期的太孙不能相比,便深呼吸一口气,尽可能冷静地道:“太子妃害你生母的事,吕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想你应该有跟燕王提过吧?”

朱翰之点了点头:“这是自然,否则这三年多的时间,我都不肯让他打出我的名号,没点说得过去的理由是应付不了他的。”

明鸾心中虽然想不明白太子妃害了朱翰之生母,为什么会成为朱翰之不肯出面助燕王反抗建文帝的理由,但也不想节外生枝,便没再往下问,直接道:“既然吕先生知道,太孙又以为你不知道,接下来说话的分寸就要掌握好,别让他们两边都生出疑心来。要不你可以说…呃,原本只是猜想或者怀疑,但想到太子妃一向的为人,应该不至于这样,但如今听到太子妃亲弟弟的话,才知道原来是真的,心里实在很受打击啥啥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主意正中朱翰之心意,他不由得瞥了她一眼:“果然是有些小聪明。”嘴角微微翘起,心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兴。

但明鸾听了却有些不高兴:“你要是觉得不好,那就自个儿想一个去!反正现在沈家人是决心跟你撕破脸了,太孙已经有厌他们的意思,该怎么操作,才对你更有利,你心里是清楚的。别浪费了这个好机会!”她握了握拳,“要让太孙觉得你是个好弟弟,那边却是坏舅舅,坏舅母,这么一来,以后就算太孙做了皇帝,把沈家人都接回去好吃好喝地供起来,他们也讨不了好!”

朱翰之睨她一眼,懒得多说,又再次抬手擦脸:“去打一盆干净的水来。”

明鸾不解:“做什么?”

“傻丫头,当然是洗脸了。

明鸾更糊涂了:“你脸上没有脏东西啊。”

朱翰之没好气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就是因为没有,所以才要洗,明白么?!”

明鸾不明白,糊里糊涂地打了盆清水过来,朱翰之就着她手中的盆低头舀水洗了把脸,因身上没有帕子,便拿起袖子一角去拭水。明鸾连忙放下水盆,去父母屋中拿了块最近新给章敞做好还没用过的布帕出来递给他,他看了她一眼,接过来擦了擦脸,看着上头的针脚低声问:“瞧这针线,缝得歪歪扭扭的,莫非是你做的?”

明鸾大感不平:“哪里歪了?我的针线已经很可以见人了好不好?!”

朱翰之翘翘嘴角,又拿帕子在脸上用力擦了几把,重新转过头来时,双眼与鼻头都带了些红肿,加上额上、发际水迹未干,仿佛是刚刚哭过的模样。

明鸾恍然大悟,又觉得自己方才犯傻了。这人根本就是在演戏呢,她怎么就相信他在难过了呢?还小心翼翼地说话,真是蠢死了!对着位古代的奥斯卡影帝,她就不该相信他的假象!

朱翰之转身又走回正屋方向,明鸾虽在暗暗唾弃自己,但还是跟了正屋中,吕伸昆正强压着怒力给沈儒平做说明:“…早就安排好了,假装成富商,坐船由海路北上,只要找信得过的船家,再装够食水,一路上只选择几个偏僻的港口停靠补给,尽可能少上岸,少与人来往,便可以避开朝廷耳目前往海津。那里有燕王新建的大沽港,是完全由北平掌控的港口。只要到了那里,殿下就安全了!沈大爷还有什么想知道么?!”

沈儒平见他眉宇间隐有怒意,心下也颇觉不安,只是他认为太孙是重中之重,只要把太孙安抚好了,区区一个燕王属下的幕僚又算得了什么?便清了清嗓子,道:“你们一向在北方经营,哪里知道什么可靠的船家?一路上又停靠哪些港口?只怕你还没我清楚呢!我好歹也是在东莞住过几年的,对海商们常去的港口最是熟悉,也知道他们的行规、行话,要乔装成商人,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你们什么都不知道,贸然行事,万一叫人发现了破绽,岂不等于自投罗网么?!”

吕仲昆抿了抿唇:“自然是要选择信得过的商家同行,我们几个人一看就不象是海商,哪里能瞒得住人?自然只能以随员身份前往。沈大爷,燕王殿下早就派人从海路南下,只等我们接到人,回到广州港上了船,就一切好办了。你不必操心!燕王殿下若不是真心要迎太孙回去,也不必劳师动众地派我等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