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不能依靠太孙吗?若他真的就此丧命,章家人能指望的恐怕就只剩下那位大伯父章敬了。

院角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明鸾转头过去一看,却是沈昭容跌了个包袱挨着厨房的墙角软软坐倒在地,一脸茫然。

章家尚有章敬可以指望,但沈家的全部希望都在太孙身上,这件事若是真的,对他们的打击更大,更别说沈昭容已是两家公认的未来太孙妃了。要是照古人的封建礼教观念,她搞不好这辈子都只能守望门寡呢!

一片沉默之中,章寂有些艰难地开了口:“小马掌柜,你能不能…帮我们打听得详细些?船上…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呢?真的…都死了么?”

马贵察觉到有几分不妥:“怎么…你们认得船上的人?”

章寂觉得有些头晕,章放连忙扶住了他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张口无言,不知该如何说起。明鸾一向有急智,忙道:“前几个月有人给我们介绍了一位医术极好的大夫,为祖父治风湿。祖父用了他的药以后,病就好了许多这两个月都能行走如常呢。只是那位大夫名声不小,又有人请他去外地医治病人,听说那家人跟李家有亲,说好了让大夫坐李家的船北上。我们只道他此行必是万无一失的,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坏消息,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坐了李家的船,此时是否安然无恙?”

马贵这才释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瞧亲家老爷子的腿脚比去年利索多了,原来是这位大夫的功劳。”说罢眉头一皱:“只是可惜了,李家这回因打算收了广州的买卖,因此把所有船能卖的都卖了,剩下的几只,就载着货物回转,若你们认识的那位大夫要坐他家的船,十有八九就在那三艘船上。听说船上所有人都无一幸存…”

章寂神色灰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马贵小心道:“也有约摸一个月的功夫了。李家在京中得了消息,特地派了人去金山搜索,只搜得些许船只的残骸…事情是十多天前传到广州的,小的叔叔因惦记着那四百匹蜡染绸的单子,亲自寻了李家留下来善后的管事问过了,那管事说,这一回主家损失太重,那笔单子也只能取消了,已经付了的订金就当作赔偿,呃…”他顿了顿,觉得这些话好像不大适合在这种时候提起,便道:“亲家老爷,您请节哀…”

“已经有一个月了么…”章寂惨白着脸,有些踉跄地转身走回屋中,章放连忙扶着他进门,不一会儿又冲出来问:“小马,这件事还是要请你帮忙打听清楚,那位大夫…对我们家有大恩,我们总要弄清楚他是不是在那几艘船上,是不是真的…已遭不幸此…若需要车马茶水方面的费用,都由我们家出了。”

“您说的什么话?”马贵忙赔笑道,“这不过是小事,让我叔叔帮忙问一声就是了,不算什么,哪里需要什么车马茶水费?您把那位大夫的姓名告诉我,我写信给我叔叔?”

章放犹豫了一下,看了明鸾一眼,才道:“那位大夫姓吕,我们都叫他吕先生,号称是妙-手回春,但别的倒没细问…”

马贵听说只有一个姓氏,不由面露难色,想了想,点头道:“也罢,姓吕的人本就不多,况且还是一位大夫,我就让我叔叔打听去。”

明鸾小声添了一句:“吕大夫身边还有两个随从,一个是药童,一个是中年人。他们应该是同行的。”

马贵见还有两个细节,忙答应下来。章放本来还想再嘱咐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纠结了一会儿,便叹息着回屋去了。

沈昭容仍旧瘫坐在角落里,怔怔然地发着呆。

明鸾没空理会她,迳自将马贵扯到边上,对他说:“这件事很重要,要是可以,最好快一点,你知道…”顿了一顿,“冬天马上就要到了,我祖父的风湿每到冬天就要加重,本来跟吕先生…吕大夫说好了,入冬后他会回来继续为祖父医治的,结果却等来了这样的消息…祖父一直吃着吕大夫开的药,要是他死了,就得另寻大夫,也不知道别的大夫开的方子会不会跟吕大夫开的相冲,如果能确认吕大夫的生死,我们也好安排后面的事…”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了,但马贵心里即便存疑,也不会多问,立刻答应下来,接着又有些犹豫:“这时候再提这个,好像有些不大合适,只是…鸾姑娘,那四百匹蜡染绸…该怎么办?”

明鸾见他一再纠缠此事,不由觉得奇怪:“虽说是李家专门订做的料子,但如今蜡染绸正供不应求呢,卖给别人也使得,马大哥你有什么可愁的?”

马贵叹道:“你道他们要求染的是什么图案?松鹤延年、百子千孙倒也罢了,那些寿山福海、出水麒麟、七宝璎珞、海水纹、鸾凤纹,都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叫我们卖给谁去?李家当初极重视这匹料子,特地叫了人来监工,看着每个画工将每一笔都细细画好了,方才叫人拿去染色,论成本,比一般的蜡染绸几乎贵一半!如今柳同知整合全州蜡染绸行当,为了避免有人因争客商而相互压价,定死了在本地每匹绸的卖出价都是三两五钱银子。因是订做的,我们以四两的价钱收了货,运到广州转手卖给李家,一匹只能算六两,连运费人工算上,不过是堪堪可以持平而已。若不是李家答应将他家在广州的店铺、房屋都折价卖给我们,我叔叔又怎会答应这笔买卖?如今他家变了卦,若无人接受这匹绸子,我们就要吃大亏了!只怕先前几个月挣的银子都要填在里头!”

明鸾听得眉头一皱:“虽然这些料子不是一般人家能用的,但没了李家,未必就没人买。”

“事情哪有这么容易?我们茂升元一向极少在京中做买卖,那些高官厚禄的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们的东西。”

明鸾想了想:“德庆有三家商号做蜡染绸生意,你做不了,难道别家也不能?至少,华荣记是京城来的,应该有些门路吧?你找他们去,好歹把价钱抬高些,不能吃亏了,让他们接手这批货,自个儿折腾去吧!”

马真有些迟疑:“这样行么?我们跟华荣记…平日并不和睦…”

“他们要是不肯,你就把货都运到广州,让你叔叔想办法。”明鸾有些不以为然,“我就不信,除了李家,京城再没有第二家后台硬的商号愿意做这个生意了。蜡染绸眼下正供不应求,依你的说法,这批料子又是精心染就的,图案花纹,都是从来没有过的精品,还怕没人看得上吗?六两一匹?哼,卖七两一匹人家都会觉得便宜!”

马贵恍然大悟:“是了,我怎会没想到呢?虽然不是人人都能穿的料子,这世上的高官勋爵人家也不少了。我这就去作坊,叫他们染好了这四百匹料子后,便把所有图纸都销毁了,从此再不染同样的图案,对外头就说,这是世上仅有的四百匹精品绸料,每种花样都只有十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不怕那些达官贵人不心动!”解决了心头大事,他脸上也有了笑:“即便真的卖不出去,六两银子一匹也没什么,这回我们店里低价购得李家的店铺房屋,已是占了便宜了。”

明鸾听得奇怪:“李家为什么要把广州的店铺房屋卖了?”

“说是不打算再做下去了,也不知是为什么,明明年年都赚得盆满钵满的。”马贵叹了口气,“若不是打算收了买卖,他们也不会把账上所有的银子都拿去买洋货,然后运到京城去卖了,大概是想要最后大赚一笔吧?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他叹息完,很快就告辞了,他还要赶到瑶寨那边,天黑之前必得返城里。明鸾送了他出门,回身细想,李家之所以会卖掉广州的K想最后赚一票大的,会不会是因为燕王那边已经决定要起事了,所以他们想及早脱身,前往北方与燕王会合,省得两边开打起来,会被朝廷当成人质呢?他们是燕王妃正儿八经的娘家人,就算与冯家老夫人有些亲戚关系遇到要紧大事时,这点亲戚情份是半点用都没有的。

但这么一来,李家的船在金山海面上出事,也未免太过诡异了。金山就在京城附近吧?李家的船大概是打算在京城卸货,卖完了,再拿钱北上——

咦?这里头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劲?

明鸾迅速走到堂屋,见祖父章寂正躺在里间床上,双眼紧闭脸色十分难看,章放正在床边低声劝慰。她连忙走了过去,问:“李家的船装了大批洋货是打算运到京城出售的吧?可是…太孙若在船上,他们怎么敢冒这个风险?!”

章寂微微一动,睁开眼来,章放盯住侄女:“你这是怎么意思?难不成…太孙不在船上么?还是李家对燕王的命令阳奉阴违?”明鸾正要回答,他却先一步给出了答案:“不可能,燕王既然能派他们来,自然是信得过的人,不可能会明知太孙在船上,却还要往京城去的。除非…船上的人不知道太孙身份?”说完又摇摇头,自己就觉得这个答案不靠谱了。

章寂慢慢地道:“即便船上的人不知道吕先生也不是木头人。明知船会往京城去,随时都有可能遇上认识太孙的人,他是不可能会任由别人胡来的。船队在海上也会有靠岸补给食水之时,他应该会带着太孙与其他人手下船,另寻法子北上吧?”

父子俩对视一眼,都打起了精神:“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当务之急,是把船上的人名单打听清楚,看吕先生是不是真的上了船。若是上了,船队一路上又在什么港口停靠过呢?是否有人下船?”章放兴奋起来:“若是太孙平安无事,一切都还有希望!”

明鸾脸上也露出了笑:“那咱们就安心等马大哥的消息吧!”

章寂慢慢起身,明鸾连忙扶住,只听得他道:“阿放,明儿你与阿敞去卫所告个假,进城去寻小马掌柜,务必请他将事情打听清楚。三丫头,你明儿去一趟悦城,把事情告诉广安王。”

章放应了声,明鸾却问:“为什么?事情还没有弄清楚,要是现在告诉他,那不是…”她咬咬唇,“那不是叫他白伤心一场吗?”

章寂摇摇头:“他身边也有人,兴许也知道燕王在广州是否安排了人手,若是太孙当真不幸…也该早早向北平报信。更要紧的是,若太孙不在了,他就不能出半点错!”

明鸾好像明白了什么,咬着唇点了点头,心里生出几分黯然。

章放又扶着章寂躺下,要他好好休息,自己转身出门寻兄弟,明鸾交待了文虎别打扰祖父休息,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正看见沈昭容扶着墙,勉强站立在院角处,脸色惨白,哽咽着问:“三妹妹,方才…是我听错了吧?”

明鸾心情正乱呢,哪里有心情安抚她?只草草答了句:“你没听错,我们都听见了,就是那样。”

沈昭容惨叫一声,又再次软倒,泪水不停地往下掉,嘴里哽咽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我们家怎么办?!那我…又怎么办?!”

明鸾见她哭得可怜,想想如果太孙真的死了,她父母与沈氏又一直在强调她与太孙的未婚夫妻关系,只怕依这些古人的想法,她这辈子是真的毁了,不由得有几分可怜她,便放缓了语气道:“你也别忙着哭了,赶紧找你姑妈去吧,总要叫她知道消息才好。”这也算是明鸾的一点私心,虽然事情还未能肯定,但能够让沈氏吐血一回也是好的。

沈昭容闻言醒过神来,连忙扶着墙艰难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小屋方向去了,不一会儿,便传来沈氏惨厉的哭声。明鸾盯着沈昭容先前掉落在地的包袱,见里面是几块衣料,还有些碎银,不由得撇了撇嘴。因为太孙临走前的托付,章家分了些许东西给沈氏,大概全都在这里了。沈家人真是仗着太孙有恃无恐了,只不知道他们以后会怎么样。

小屋里传来沈昭容的惊叫声,似乎是沈氏晕过去了,明鸾没理会,迳自转身去了厨房。

傍晚时,得到女儿报信的沈儒平夫妻都飞奔赶了过来,顾不上与章家人打招呼,就往沈氏的小屋去了,围着神色灰败的沈氏,全都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惶之色。沈儒平先问出了口:“大姐,太孙没了,如今咱们该怎么办?大姐夫那里…能顾得上我们么?若是他听信了章家人的调唆,不肯把我们救出去,那该怎么办?大姐,你是他老婆,又是他儿女的母亲,自然是不用怕的,但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

沈氏怔然望向他,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三卷·平地雷】第三章 异心

沈氏好不容易才喘过气来,冷冷地道:“你急什么?我几时不管你们来着?你大姐夫总不会抛下亲父手足不管,不会抛下糟糠之妻不管,只要他来接我,我自然不会弃你们于不顾。若我会因为一点难处,便把骨肉至亲给抛下,这些年又怎会落得这一身的病?!兄弟,你问这种话,分明是在拿刀子戳我的心哪!”

沈儒平脸上有些讪讪地,杜氏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一转,忙轻轻拍了丈夫一记,向沈氏赔笑道:“大姑奶奶莫恼,你还不知道你兄弟么?他素来是个直性子,心里藏不住话,忽然听说了这等大事,不免着慌,说话就没了分寸。正因是在亲姐姐跟前,方才这般直白,若换了是外人,他怎会这般没有顾忌?”

沈儒平被她说得脸上有些下不来,但想到大姐被自己几句话惹恼了,而将来自家能不能离开这清苦之地,还要靠大姐的庇护,忙跟着赔笑说:“是啊是啊,大姐,是我说错话了,您别恼。”

沈氏瞪了他一眼,却有些不悦地对杜氏说:“弟妹,我兄弟虽有些毛病,但待你却是极好的,你怎能这般埋汰他?我不过是一时生气,亲姐弟之间有什么不好说的?偏你要冒出头来。”

杜丘被噎得差点儿没呛住,干笑几声,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沈儒平瞥了妻子一眼,心想此时还是先安抚大姐要紧,便用极软和的语气问:“大姐,你觉得眼下我们家该怎么办呢?太孙…是真的没了么?会不会是弄错了?”

沈氏闻言,脸色更衰败了几分:“当日吕仲昆说到他打算带太孙沿何路线北上时,你不是就在场听着么?容儿说,章家人原也是不信的,特地向茂升元的马贵问清楚了,确实是从广州驶向北面的船,船队主家是京城李家,相传与冯老太太有亲。你想想,京城姓李的大户人家,有几个是跟冯立省老婆有亲的?还要是惯做洋货生意的,也就只有燕王妃娘家了!那不正好是太孙坐的船么?”

沈儒平听了捶胸顿足:“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任由那姓吕的安排太孙行程,他们久在北平,哪里知道海上的凶险?夏天正是多台风的季节,海上行船最是不安稳了。若是不坐海船,太孙又怎会遭此劫难?!”

杜氏却不甘心:“确信太孙真的在那几条船上么?兴许李家有好几条船,太孙是坐了别的船,不在出事的那几条上呢?”

沈氏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她哽咽着摇摇头:“容儿在院里听得清楚,李家结束了在广州的生意,将所有钱财都换了洋货,装了满满三艘船,打算最后再挣一笔钱,就收手了。我猜想,他们一向在背地里暗助燕王,想必是知道燕王即将起事,因此打算早早脱身呢。他们还特地将在广州的店铺房屋都折价卖给了茂升元,又将其余的船都转了手。哪里还有别的船呢?吕伸昆当日说得明明白白,是要假借商船名义,掩盖太孙行踪,那就一定是那三艘船之一了。

杜氏仍旧不肯接受现实:“也许是以讹传讹呢?在三千里外发生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或许李家有好几条船北上,没有全部沉没,只是沉了其中三条,又或许太孙没上船,改走别的路了?”

沈氏还是惨白着脸摇头道:“这怎么可能?吕仲昆当日说得明明白白的,无故为何要更改?”

杜丘一窒,咬牙道:“兴许他是想保守秘密,才会临时改道?”

沈氏还是摇头:“没有这个道理。他想保守秘密,本无可厚非,可是瞒谁也不会瞒着太孙呀!若是太孙走到半路,才发现他没按说好的路线走,心里会怎么想?那吕仲昆但凡是个聪明人,为了安太孙的心,便不可能做这种事。而太孙知道了,至少也会告诉我。章家人多嘴杂便罢了,我们却是一向与他亲近的,他瞒着谁也不会瞒我。但太孙在离开那一日,还跟我提起此行要坐海船之事,可见不会改道。”

“那…”杜氏语塞了,继续绞尽脑汁思考着其他的可能性,但她看见沈氏与丈夫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连女儿也含泪对她说:“母亲,您就别再心存妄想了。”顿时恼了起来:“我怎么就心存妄想了?这消息是茂升元的人传来的,茂升元根本就是章家的走狗,兴许是章家近来嫌我们碍眼,才编出个弥天大谎来打击我们呢?!一日未见太孙的尸首,我都不会相信这件事的!”

沈昭容哭道:“母亲,是真的!章家人也不敢相信,还编了个慌话,托马贵去打听详情。可章老爷子已经病倒在床了,章家也是乱成一团,您与父亲方才进门时没瞧见么?他们现在连搭理我们的心情都没有了。若不是真的,又何至于此?”

沈氏无力地对杜氏道:“弟妹,不要说傻话了。太孙也好,吕仲昆也好,胡四海也好,上船时必定是隐姓埋名的,如今他们都已葬身海底,即便你亲身去查,也不可能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出了事。再说这些话,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杜氏哇的一声忽然哭了起来:“那我们家该怎么办?我们容儿又该怎么办?太孙没了,谁救我们出去?容儿还跟他定了订,这事儿沈章李三家都是知道的”

“吵什么?!”沈儒平有些不耐烦地说,“大姐方才已经说过了,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就算没了太孙,还有大姐夫在呢!至于容儿,她与太孙的婚约本来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又没个凭证,太孙既然死了,婚约自然就不算数了。等日后回去,再给女儿说门好亲就是。”

沈昭容含泪望向父亲,双颊绯红,却是一脸的感动。沈儒平见状,叹了口气,安慰她道:“好闺女,别担心,你是我唯一的骨肉了,我总不能看着你一辈子受苦。”沈昭容忍不住哭了。

然而沈氏却在这时候道:“兄弟事情哪有这么容易?虽说我有把握你们大姐夫不会把你们抛在德庆不管,但即便日后回到京城,想要给容儿说个好人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京城高门大户的闺秀何其多?但好一些的人家想要给自家儿子说亲先要挑门第,再要挑品行,容貌才学反倒落在最后。容儿虽说样样出挑,可是以我们沈家如今的情形,加上容儿又在流放地过了几年,怕是要被人挑剔礼数教养的。”

杜氏一听就炸了:“我们容儿无论礼数教养都是顶好的,而且还是太子妃的亲侄女儿连皇太孙都要聘她为正妃,谁还敢挑剔她?!”

沈氏无力地道:“弟妹,太子妃早就没了多年,如今连太孙都…京城的没落世家,谁家没有风光过?如今又怎样?难道你觉得从前的风光至今还能带给沈家世族名门的荣耀不成?还是打算将容儿与太孙曾有婚约之事告诉那些人家?这样更不会有人敢娶容儿了!”

杜氏一窒,转头看看爱女,不服气地摸了摸沈昭容的秀发,嘀咕道:“我们容儿最是出色不过凭他是谁,凭他家门第儿有多高,只要见过我们容儿就知道她有多好。”

沈昭容红着脸勉强冲母亲笑了笑,接着又不安地偷偷看了姑母沈氏一眼。

沈儒平倒是听出几分意味来,压低声音问沈氏:“大姐,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沈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细想想吧。也许你们心里会不大高兴,但为了沈家的未来,些许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兄弟,你和弟妹年纪还轻,安哥儿没了你们还可以再生,只要有子嗣,沈家就还有希望,你说是不是?”

沈儒平眼中一亮,也顾不得杜氏脸色难看,连忙在姐姐床前坐下:“请大姐细说。”

杜氏拉长了脸她知道自己年纪并不算老,但经过几年清苦生活,她如今容色大大逊于当年,若是沈儒平能重获富贵,为了子嗣,多半会再纳新人,到时候没了娘家的她哪里还有立足之地?这几年她是卯足了劲儿想要再生一个儿子,可惜完全没有动静,心里早就急了,听到沈氏的话,哪里还能冷静下来?

沈氏却顾不上弟媳妇的心情,郑重对兄弟道:“如今燕王蓄势待发,太孙却没了,你想想,燕王会就此罢休么?”

沈儒平摇摇头:“不可能,照那吕仲昆所言,燕王早已经是建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更别说如今他都准备要起事了,一旦叫建文帝知晓,绝不会饶了他!就算没有太孙,他也是停不下来的。只怕…”他顿了顿,冷哼一声,“只怕要便宜了朱文考那小崽子!”

沈氏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虽说他破了相,但容貌还在,宗室长辈们一见就能认出他来。他是悼仁太子正儿八经的子嗣,既然太孙没了,燕王真要起事,也只能靠他了。”

沈儒平抿抿嘴:“可惜了,从前我们哪里会想到这小崽子也有翻身的一天?得罪得太狠,若真叫他得势,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怕什么?”沈氏冷笑道,“他即便真的被燕王推上那个位置,也仍旧是悼仁太子的庶子,太子妃是他嫡母,我们沈家是他舅家,容儿还是他嫡兄的未婚妻子,他若敢对我们不利,天下人的唾沫就能淹死他!他不但不能报复我们,还要敬着、捧着,好显示他的忠孝仁厚呢

她这话一出,杜氏还没反应过来,沈昭容在旁已经脸色一白,眼前发黑了。

倘若真照沈氏的话去做,她这辈子就要终生背负“前皇太孙未婚妻”这个身份,至此不得解脱,别说嫁入好人家了,恐怕连出门见人都不允许!

沈儒平倒是有些迟疑:“仅凭太子妃的脸面,就已经足够了吧?容儿跟太孙的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