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道:“还是先回山上吧。山上的屋子清静些,也没什么闲杂人等。”

明鸾点头应了,先送他上山。她特地选了一条僻静的小道,并没遇上什么人,眼看着马上就到山脚下了,明鸾想着朱翰之主仆自己就认得路,大可以让他们自行上山,自己回家报信,把祖父、伯父与父亲请到山上去开碰头会,正想回头跟朱翰之说,就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阵阵女子的哭声。

她心下先是一惊,迅速给朱翰之使了个眼色,后者身边的随从已经很机灵地拉着他快速避到路边的树丛后了。明鸾见他们躲藏好了,便循着哭声往前走,发现山脚下的水田边上,有个女孩子正背对着她,蹲着失声痛哭。

明鸾只觉得她身上那衣裳瞧着眼熟,想了想,试探地叫道:“可是沈家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那女孩儿转头望来,果然是沈昭容!她满面泪痕,形容仿佛一夜之间就瘦了一圈,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透着青白色,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她抽泣着说:“三妹妹,你不必管我,由得我哭吧!”

明鸾怎么可能不管?沈昭容蹲的这个位置,正好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只要她在这里蹲着,朱翰之根本就没法避过她上山。而他们目前都不打算跟沈家人歪缠。

明鸾不着痕迹地看了朱翰之主仆躲藏的树丛一眼,清了清嗓子,柔声劝道:“沈家姐姐,有什么伤心事不能好好解决的?你在这里哭,当心山上蚊子咬你!”

沈昭容看来不怕蚊子咬,她只是继续嘤嘤哭着。

明鸾抓了抓头发,又赔笑地说:“你瞧这太阳晒得这么厉害,你就不怕中暑吗?还是早些回去吧?”

沈昭容不但没动,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明鸾见她软硬不吃,不耐烦了,沉下脸来道:“你蹲在我们家水田边上哭什么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了你呢!赶紧走吧,成天哭哭哭,没事都要被你哭晦气了!”

沈昭容猛地站起身来,冲着她大声哭道:“有什么了不起?如今就是你们章家人欺负了我!你知道什么?姑母要我为了沈家的前程,守一辈子望门寡呢!我还不到十五岁,凭什么?!我待她不够恭敬么?不够孝顺么?我事事都听她的,哪怕是违背父母的意愿,为什么她还要那样对我?!”

明鸾被她吓了一跳,睁大了双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她要你干什么?”

【第三卷·平地雷】第七章 猜疑

“姑母说,没了太孙,我们沈家就什么都不是了,所以让我去做太孙的未亡人,好叫人家不至于忽略了沈家。”沈昭容放声大哭,哪里还有半点端庄娴雅的模样?她甚至还道:“姑母为何要这般狠心?连父亲与母亲都被她说动了,却没人问问我愿不愿意,难不成我就是个木头人?!”

原来是这样。明鸾心下一想,便忍不住冷笑。太孙是死是活,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呢,沈氏只伤心了一下下,马上就开始为娘家日后的前程考虑了,她是不是太急了点?就算沈昭容打起太孙未婚妻的招牌,又有几个人买账呢?这桩婚约没了太孙与吕仲昆的证明,朱翰之又态度未定,要是连章家都不理会,燕王府是否会承认都是问题,毕竟谁都知道,沈昭容当初是参选过太孙妃的,但一早就被淘汰出局了,还是被承兴帝与悼仁太子齐齐否决的。如今沈家人嘴皮子一碰,就想借太孙的余光,还指望能给沈家带来富贵权势,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燕王府那边要是有意搅局,大可以随便找个家世过得去的女孩儿出来,说这是燕王夫妇给太孙订好的正妻人选,可惜还没来得及完婚就生死相隔什么的,再造一份婚书或弄点信物出来,而沈家没婚书、没信物、更无媒妁见证,又没钱,又没人,谁信他们家有个“太孙未婚妻”啊?到时候沈家图谋落空,想要再为女儿找别的亲事,可就是做梦了。

就算是与沈氏做了十几年夫妻的章敬,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参与进来的,沈家反而失去了一个本有希望跟好人家结亲的女儿,真真是损人不利己。沈氏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还是病得太久了人也变得糊涂起来,居然会想出这种馊主意。

明鸾对沈氏本就一肚子怨气,听到沈昭容的哭诉,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语气:“你现在才知道她是什么人啊?我就不明白了,虽然这几年里是我们章家吃她的亏比较多,但你们家也不是没受过害,你哥哥还死得不明不白呢,怎么你们就一根筋地觉得她会给沈家带来好处呢?居然到现在才醒悟,也太迟钝了吧?既然不愿意,那就去说服你的父母啊!要不就咬紧牙关说你不是太孙的未婚妻,不就完了?谁还逼着你守活寡不成?”

沈昭容哭着摇头道:“这怎么可能?我父亲与母亲都被她说动了,生怕日后回去了,没了太孙支撑,章家又与我们交恶,沈家就会一蹶不振。为了保证沈家的名声地位,我一个女儿的终身又算得了什么呢?父亲早已开始和母亲商量要再生几个子嗣,他们…早就不在乎我了,若我胆敢违了他们的意,只怕…”

明鸾不以为然地道:“这算什么狗屁逻辑?就算你告诉全世界你是太孙的未婚妻又能咋地?又不是过了门的正式老婆,说得难听点,你压根儿就算不上是人家的未亡人!如果有人觉得太孙没有子嗣继后香灯太可怜了,给他过继个儿子,人家都不用冲你叫娘。你得了这么个虚名,除了以后再也嫁不出去以外,有什么好处?是能继承家产呢,还是能得诰命?所谓联姻,总要人活着才有用处,做个死掉的太孙的未婚妻,谁搭理你?别说你未婚了,就算是过了门的,人家照样不会把你们放在眼里!大伯娘想出这种荒唐的念头,那是她病糊涂了,你父母是图什么呀?就为了让唯一的女儿守一辈子活寡?然后等你七老八十了,让朝廷给你颁发个贞洁牌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压根儿就没嫁人,顶多就是做个老姑娘,有资格得贞洁牌坊吗?如果是这样,那不论什么人家,只要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都能得了?”

明鸾这番话说得不可谓不刻薄了,听得沈昭容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沈氏提议时,她只是为姑母的无情而伤心,为自己的未来而忧愁,却从没想过,即使自己牺牲了这么多,姑母所描述的那些也不过是画饼,有可能根本无法实现。那她又算什么呢?自找苦吃吗?

明鸾看着她脸色难看,却没有闭嘴的意思。这姑娘也许有些毛病,但摊上这么一对父母,再加上那么一位姑妈,也算是苦命了,多吓唬吓唬她,也许能让她振作起来,跟她姑妈对着干?

于是明鸾又道:“还有,大伯娘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有个太孙未亡人的女儿,沈家的名声地位就能保住了吗?也许上头的某位大人物会看在你父亲有个愿意为太孙守望门寡的女儿份上,给他弄个清水衙门里的芝麻小官当当。你们家还不能嫌弃,因为那是赏赐,是开恩,要是不接受,那就是不知好歹了!可是当上了官又怎样?升不了,那也是白搭!而且他手上还有伤,写不了字,谁见过身上有残疾的官儿啊?那就让他一辈子留在那个位置上吧,因为那是上头赏的!有了这个赏,皇家也就不欠你什么了。你细想想,那是个什么情形?”

沈昭容简直快要晕过去了,她无法想象那个情形。在承兴十二年七月事变之前,沈家还是翰林书香门第,父亲还是正经进士出身,世人皆知他家出了一位太子妃,还与勋贵之家有亲,谁不敬他家几分?以他们沈家的名声地位,又是悼仁太子的妻族,日后若是建文帝倒了台,无论谁做了皇帝,又怎会用个芝麻小官打发她父亲呢?然而,理智告诉她,这是有可能的。到时候新朝也许不会让她父亲做个不入流的小吏,但六品、七品…京城六部司衙,没有实权俸禄低微的官职不知凡己!父亲已有残疾,按律是不能再为官了,若有个虚职,别人只会说是恩宠,可是用不了一年,沈家就会沦落到三四等人家里去!

沈昭容颤着声音问明鸾:“我该怎么办?我…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好妹妹,你救救我!救救我!”

明鸾白了她一眼:“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怎么救得了你?这事儿要是我插手去管,你爹娘都要骂我多管闲事呢。你要是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就自个儿想法子去!其实容易得很,你模样儿长得还行,又读过书,会写字,装模作样起来,还有点大家闺秀的做派,能糊弄住人。要是跟太孙的婚约没传出去,将来回去了,还有希望说上一门不错的亲事。我劝你啊,也别太好高骛远,别总是盯着王公贵族、皇亲国戚不放,老老实实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小门小户的,人家也不嫌弃你。

要是有福气呢,你丈夫儿子将来也许也能给你挣个诰命,要是没福气呢,好歹吃穿不总比现在强多了吧?要是你手段强一些,比得上你姑妈,还有机会攀上更好的人家,不是比现在没名没份地守活寡强得多了吗?”

沈昭容深吸一口气,双眼中有着茫然:“真的可以么?”

明鸾撇撇嘴:“你要是觉得不行就算了。反正一句话,你姑妈那法子,绝对不行!她真是糊涂了,一门心思就盯着太孙不放,太孙活着,她要把侄女儿许给他,还要独占一个从龙之功;太孙有可能死了,她还是要把侄女儿许给他,也要占一个太孙亲家的名份。你说她是图什么呢?怎么不见她把自个儿女儿许出去?!”

沈昭容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是啊,为什么她不把凤姐姐许给太孙呢?凤姐姐不是更合适么?当年先帝与悼仁太子都觉得凤姐姐是最好的人选呢!姑母其实也担心吧?万一太孙起事不成,凤姐姐在大姑父那里,好歹也能得享安乐,至于我?哼…”

明鸾见她已经转过弯来了,不由得在心中偷笑,连声催她:“快回去劝你父母,他们要是真爱权势的,自然知道哪个选择更好。要是你姑妈不同意,你们就自己干!事事都听她的,有什么好处?没瞧你们的日子越过越窝囊了吗?”边催边推着她转身往水田的另一头走。

沈昭容咬着唇,一边想着,一边不知不觉地被越推越远。即使明鸾停了下来,她也仍旧怔怔地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走得远了。

明鸾飞快地冲身后打了个手势,朱翰之带着随从从树丛后冒了出来,冷冷地瞥了沈昭容的背影一眼,哼了一声:“报应!”

“行了快闭嘴吧。”明鸾忙挥手,“快走快走,别叫她看见了,到时候又有麻烦!”

朱翰之带着随从飞快地肄上山,借着山道旁的树丛遮挡,没两下就不见了踪影。明鸾远远瞧了沈昭容一眼,也轻手轻脚地绕道山脚下的小路,往自家后院方向去了。

沈昭容怔怔地在阡陌间前行,忽然眼前一黑,有人冲到了她面前,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母亲杜氏。

杜氏左瞧瞧右瞧瞧,方小声问:“事情怎么样了?可见着人了?”

沈昭容怯怯地摇摇头:“不知为何,总不见她路过。”

“怎么会呢?”杜氏皱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我明明打听清楚了,她今日要到金花嫂家去送针线活的。平日里她总是这个时候出门,然后再回家吃饭,难不成今日是改成饭后再去?”

沈昭容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虽没见着章家二妹妹,但方才在山边,我遇着章家三妹妹了。”

“那个野丫头?”杜氏不屑地撇撇嘴,“她不行,她平日最看不惯你姑母,连带的对我们也没有好脸色。况且她性子倔,不好说服,倒不如章家二丫头,沉默寡言,见识浅薄,容易听信人。况且章家老三没什么出息,比不得章老二,如今是家里的顶梁柱,只有说服了他,章家其他人就不足为患了。只要他们章家不多嘴,谁会知道你跟太孙有过婚约?!”

沈昭容深吸一口气,把方才明鸾的话简单说了一遍,然后犹豫地问:“母亲觉得…章三妹妹的话有没有道理?”

杜氏却听得很不高兴:“她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我们不清楚叫你守活寡的坏处么?你分明比她年长,她却这般训你,真真不懂礼数!”

沈昭容想听的不是这个:“母亲,女儿是说…姑母的提议,分明对我们家毫无益处,她是真不明白,还是打算利用女儿为她自家谋利?”如果沈氏是真不明白,证明其智计不足,以后就不能再听她指挥了,但如果是为了私利…

杜氏十分不以为然:“家里人从前都觉得你姑母极聪明,若不是她攀上了南乡侯世子这门亲,哪里有我们沈家这十几年的风光?就连你二姑母,也是多亏她用心谋划才入选太子妃的。有了这些功劳,自然人人都听她的,不过她如今年纪大了,又病了几年,想必是糊涂了吧?说她有私心…谁没有私心?可你姑母还不至于要害你。谁料到太孙会死呢?”

沈昭容仍旧怀疑着:“那她为什么不把元凤许给太孙为妻,却看中了我?”

“元凤不是还在辽东么?”杜氏见女儿钻了牛角尖,便苦口婆心地劝道,“只有你与连翘在跟前,连翘是李家的女儿,自然不如你可靠。你姑母虽糊涂些,心还是向着咱们沈家的,有好处也先偏着咱们。你别多想了,赶紧找到章二丫头,把人给哄住了,再让她在她老子面前替你说说好话。到时候你只管把事情都推到你父亲与我头上,让我们做一回恶人,你在他家一向知礼,年纪又小,他们不会与你计较的。只是这事儿暂时得瞒着你父亲,免得他坏事…”

明鸾不知道沈昭容与杜氏还有这么一番对话,她回到家,顾不上搭理惊讶地迎上来的陈氏,便先冲进堂屋,找到祖父,将朱翰之已经回到山上小屋的事告诉了他,还压低声音说:“李家的船队在金山海面沉没,很有可能是冯家干的!不过太孙未必真的死了,我瞧朱翰之一脸平静,不象是伤心的模样,他身边有人,也许有别的消息渠道。”

章寂不由动容:“当真?好…好!”他撑着床板要起身,明鸾连忙扶着他坐起:“您要上山去么?要不咱们想法子让家里人都出去,叫他来一趟得了,您身子这么虚弱…”

“不妨事。”章寂沉声道,“此事关系重大,在山上说更稳妥些。”

明鸾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他好象打算尽快回北平去,说如果太孙真出了事,他也许就得…”

章寂顿了顿,并不觉得吃惊:“若果真如此,也是应该的。太孙之下,就是他了。

若太孙真的出了事,除了他还有谁能当此大任呢?”

明鸾小声嘀咕:“我总觉得他好象瞒着我们什么事,问他又不肯老实回答。祖父,您多提防些。”

章寂微微一笑:“那孩子是心思太重了,怕我们猜疑他。这也没什么。只要他不是存心要害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明鸾一头雾水,正要扶章寂下床,章放猛地冲了进来:“父亲,安南战事胶着,朝廷下旨,要在德庆调兵过去!”

【第三卷·平地雷】第八章 决断

章寂先是一愣,继而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朝廷不是派大军过去了么?建文帝就指望这一仗给他挽回脸面了,难道以我大明将士的勇猛,对上安南还能吃亏?!”

章放叹道:“我在卫所里听人说起,倒也知道些来龙去脉,听说是有人将安南前国王的孙子送到京巄城去了,建文帝把人好生安抚了一番,令领军的大将带着那安南王孙一同出兵,说是要为他主持公道,诛除逆臣,没想到大军到了安南,还没跟安南军队打过一仗呢,就叫人把那安南王孙给掳走了,当着朝廷大军的面砍了头。领军的将领大怒,要追究安南逆臣的罪过,不想混乱间中了一箭,伤着了门面,当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导致军心大乱,若不是安南军队有自知之明,未曾趁火打劫,怕是要损失惨重了。因主将负伤,昏迷不醒,只得由副将出面节制大军,让朝廷大军龟缩在边境处,按兵不动,等待朝廷后命。没想到那安南逆臣胆大包天,居然派兵深夜偷袭放火,以至于朝廷大军的粮草、辎重都损毁大半,士兵死伤也不少。加上安南气候湿热,有不少将士水土不服,还未正式打起来,倒有一半的人病倒了。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让建文帝就近从两广调兵调粮,旨意已经发下来了。”

“蠢材!蠢材!”章寂气得浑身发抖,他本是军中出身,虽无过人的功绩,却也一直以老将自居,听到朝廷的大军面对安南这等小龘国里的逆军,居然也能把仗打成这样,大明朝还有什么脸面?朝廷里那些小兔崽子们都在干什么呢?!他气愤地问:“主将是谁?冯兆南么?!”

章放苦笑着摇摇头:“父亲,您忘了,冯兆南没当上这个主将,这主将您可能不认识,听说是建文帝新近提拔起来的,在军中是小有名声的新秀。”

“狗屁新秀!”章寂气得直跺脚,“把仗打成这样,士兵还没事呢,他做主将的倒先中了一箭,居然也有脸面领兵?哪里冒出来的小娃娃?滚回家吃奶去吧!建文到底要干什么?!他要篡位就算了,篡了位还这般胡闹,难道这不是他的江山?!”

章寂一时气愤太过,就呛着了,咳个不停,明鸾连忙替他拍背抚胸,又给他倒了茶来,看着他略气顺了些,才小声劝说:“祖父,您别激动,我看建文帝如今也是无人可派了。他才做了几年皇帝?能培养出几个好将军来?朝里有些本事的将军,不是正在北方抗击蒙古,就是跟他不是一条心的,他手底下只有冯家兄弟还能充充场面,可他又忌讳人家。如今还真是不能指望他了,还不如盼着燕王赶紧把他灭了,派个有本事的将军过去收拾残局呢!”

章寂瞥了她一眼:“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军国大涑事哪有这般儿戏的?我倒乐意让燕王去收拾残局呢,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就算我们大明的将士能等,安南逆臣手下的人能等么?”

明鸾笑道:“可不是么?那您这么生气做什么?把自己身子气坏了,建文帝也不会领您的情。”

章寂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望向次子章放,神色已经和缓了许多:“朝廷要从这里调兵过去,倒也便宜,从德庆沿着西江逆流而上,直入梧州,就是广西地界了,打那儿去安南,比别处更近些。

只是…既然要从本地调兵,江千户那里是个什么章程?你…会不会被点召?”

“儿子也是这么想的。”章放道,“听卫所里的人议论,江千户已经确定了要带兵过去了,只是底下有几名武官随行,还未定下来。千户所下了召令,命各地总旗以上的武官前去报道,大概是要问问各人的意思…会儿我就得进臧去。父亲,您说…儿子要不要去?”

明鸾在旁听得一愕,她从听到这件事时起,就一直抱着旁观者的心态,从没想过这跟自家还有什么关系,顶多就是为江千户担心一下,希望他能平安归来,听到章放这么问,还真让她意外。二伯父章放要去安南打仗?这样可以吗?她问:“您能去么?咱们…是这样的身份。”

“自然能去。”章放很有信心,“虽说咱们是流放而来的,但如今都是正经军户,我又是个总旗。只要我愿意去,又有江千户点头,谁能拦我?”他转向章寂:“父亲,儿子想过了,若是太孙平安无事,我去不去都不要紧,但如今太孙生死下落不明,焉知大哥几时才能将我们一家救回去?与其寄望于别人,倒不如凭一己之力拼一把。儿子这几年苦练骑射,自问也有几分本事,去了安南,若能立下军功,搏个更好的前程,我们全家就能彻底摆脱这流放罪人的身份了,到时候不必别人来救,我们也能过上好日子!”

章寂听得不由动容:“这又是何必?太孙未必就真的…况且德庆一地百户、镇抚、总旗也有二三十人,焉能个个都去?也要留些兵力驻守地方,你不去,未必就没有立功升迁的机会。如今家里的日子也算不错了,你兄弟性子软,遇事远不如你镇定,平日里唯有你最能替为父分忧,你走了,却叫我们这一家子靠谁去?”

章放红了眼圈道:“正因是为了家里人着想,儿子才要去的。虽说留下来也有升迁的机会,但那都要靠江千户帮忙,哪里及得上凭自己本事出头来得心安理得?况且江千户一走,我这官儿升不升得了还未可知呢。若我随他去了安南,打几场胜仗,立几个功劳,谁还会说我不够格?事关军功,朝廷即便知道我身份,有心打压我,也不可能做得太显眼,免得伤了军中将士们的心。我又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朝廷给我一个差不多的武官职位,不论什么地方能带着全家人光明正大地过上好日子,就足够了。到了那一日,儿子不敢说还能让父亲继续像从前在京巄城时那般享福好歹也能让您老人家不再劳累忧虑,能安安心心做个老太爷,三弟不必再日夜操劳家里的孩子也能少受些苦,有个好前程。”

明鸾在旁听得心中暗叹。确实,德庆本是章家人的流放地,在这里,就算章家家境大有好转,又有柳同知、江千户与李家护着,也招摇不得,因为人人都知道他们是带罪之身。但如果章放因军功被正式封了官,哪怕是调到某个清贫之地,他带着家人上任也可以让家里人光明正大做个官眷。章家上下就不必再辛苦劳作,男孩子可以正式读书,女孩子也能好好说亲事了,比起现在真是天壤之别。

章寂也想到了这一点,感动地对次子道:“难为你了,能想到这些。若不是你大哥迟迟未能成事也用不着你去冒此风险。”

章放微微一笑:“一日在军中,就少不了风险。大哥与四弟在辽东何尝不是九死一生?父亲也别怪他了,他自身尚且艰难,即便想要救我们,也是有心无力。蒙古人素来凶悍,他要抵御外敌,已经很不容易,我做弟弟的,为父亲兄长分忧乃是分内之事。父亲儿子也是男子汉大丈夫,您就让我试一试吧!”

章寂叹了口气,有些不放心地问:“你去了,能行么?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如今也老了,不象年轻的时候,还有几分雄心,宁可你留在德庆做个小小总旗,哪怕是一辈子升不上百户、千户呢,也总比拿性命去换前程好。”

章放低头劝他:“父亲,您就让儿子去试一试吧。儿子的本事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难不成您也觉得儿子会象朝廷派的那个主将一般无能?”

章寂板起脸斥道:“少说大话。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若那主将真是个蠢货建文怎会派他领兵?可见安南真有凶险之处。”这话却跟他先前骂那主将的发言自相矛盾了,章放与明鸾面面相觑轻咳一声,都当作没听见。

章寂脸色微红,清了清嗓子,吩咐儿子:“你别忙着做决定,先看看江千户怎么说,回来了咱们再好生商量一番。三丫头领了广安王回来,一会儿我们先跟他见面,听听他的意思。”

吃过饭,章放就进城开会去了。章寂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精神还可以,便要明鸾扶着他上山找朱翰之去。明鸾问:“父亲还没回来,要不要等他回来了再说?”

章寂皱眉道:“今儿一早张百户叫了他去,也不知做什么呢,到这时候还没回来,谁知道要等到几时?广安王那边不能耽误了,还要送饭上去,咱们先去了再说把。”

明鸾正要应声,便听得屋外一阵喧闹,仔细一听,原来是宫氏在哭,她不由得大奇,出去一瞧,只见宫氏坐在屋前的石阶上哭道:“二爷啊!你怎么能这般狠心?!打仗是要死人的!朝廷本就对不起我们家,他们自个儿出了岔子,要打仗,与我们家什么相干?你凑什么热闹呀?!”玉翟在旁小声劝着,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气。

原来宫氏听说了章放想参加安南之战的事,又无法劝服他,章放不管不顾地进城去了,她在后面追不上,一回到家就开始在院中哭闹。

玉翟怎么劝她都不听,周姨娘好意替章放开脱一句,就被她指着鼻子骂:“别以为引得二爷出门打仗战死了,你就能仗着儿子作威作福,我还是章家的二奶奶呢!到时候定把你赶出门去,看你还怎么害人!”周姨娘气得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