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笑了:“这是粮食吧?怎么成名花了?你既然不知道它是什么,又是从哪里得来?”

那老板闻言呆了一呆,道:“怎么会是粮食呢?虽说它结的果子能吃,但这分明是一株奇花啊!”

原来这老板家里从前是行商,他父亲在广州开了家小店,偶然也会遇上海外来的洋货。几年前有个皇商家的船队从西洋归来,带了些海外的奇花异草和种子,据说是京城里一位贵人指名要的,他们寻了十来年,才找到一些,万里迢迢带了回来,不知怎的那位贵人又不要了。他们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花草种籽,又嫌那些花草不好看,除了有兴趣的留下一些,其他的都打上海外奇花的招牌卖掉了。

这位老板的父亲素来喜欢种花种草的,见价钱不算贵,也买了些种籽,回家种了几年,都没养出什么漂亮的花卉来,只有这种“玉蜀”结出的果子还算好吃,他认定是这是宝贝,便一直小心侍候着。后来他生意失败,落魄归乡,又病了一场,于去年亡故了。儿子经商不成,又没了进项,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便把主意打到老父留下来的这几株“海外名花”头上。

那老板介绍其他几株花的名字,有什么“喜报三元”、“马铃”、“番椒”等等,明鸾一边听一边细看,有些怀疑其中一种是番茄,还有一种是辣椒,剩下那种不认得的,听名字倒有点象是马铃薯,可惜不能挖出它的茎来看,不然一定能认出来。

那老板唉声叹气地说:“这是先父留下来的宝贝,若不是家里实在有难处,我断不肯卖了它们的。可惜世人都不识货,只说这几株花草不好看,看都不看一眼。黑有姑娘能说得出它的名字,可见是个有缘的,你若想要,我就亏本卖给你了,一株只要你五两银子。”

明鸾冷笑一声,知道自己是被他当成了羊祜:“你看我这身打扮,可象是能拿出五两银子的人?”

那老板愣了愣,仔细打量了明鸾几眼,迟疑地说:“姑娘家境自当不凡,几两银子不算什么。”他从小也经历过富贵,虽没什么本事,眼力还是有的。明鸾身上穿的虽是上等棉布做的袄儿,但袖口领口绣花精致,非一般小门小户可比,头上又插着精致的银簪子,穿戴整洁,腰杆挺直,说话时声音不高不低,不露怯意,肯定是有点来历的人家出身。他听说有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小姐就喜欢扮了平民出来玩耍,说不定这一位也是呢。

明鸾撇了撇嘴,道:“若真是奇花异草,你卖价略高些也没什么。但你这个分明是粮食和蔬菜,你当成花草来种,就已经是不识货了,玉米这种跟高粱稻米差不多的东西,你居然开口就要一盆五两银子?你也太贪心了。”

那老板心里也清楚这东西多半不是什么奇花,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闻言脸不由得一红,只是不肯认输:“你说是粮食蔬菜就是粮食蔬菜了?这分明是海外奇花!当初先父买来家时,都要十两银子一盆呢!如今卖五两就已经是亏本了。”

明鸾挑挑眉:“你不是说,当初令尊买的是种籽吗?怎么就要十两银子一盆了呢?”她特地在“盆”字上加重了语气。

老叛恼羞成怒:“你是来捣乱的吧?要是不买,那就上别处去,别来妨碍我做生意!”

明鸾见他翻脸,想了想便走了。其实那玉米和马铃薯若不是太贵,她倒有兴趣买几株回家种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玉米产量是很高的,而马铃薯则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种,这两样东西听说都是明朝时候才传进中国,但那应该是挺久之后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可惜了,遇上个不识货又贪心的主儿。她开始考虑要不要等那老板迟迟卖不掉这些植物,要降价处理的时候,找个熟人帮忙买下来。

正思索间,她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有人挡在了前头,抬头一看,却是那回与朱翰之在江边试新马车时遇见的那位翩翩公子,不由得讶异。

这位翩翩公子面带微笑,很有风度地问她:“小姑娘,你认得那几株花草?”

明鸾心中敲响警钟,虽说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但上回在江边,朱翰之对他如此提防,肯定是有道理的。她想了想,半真半假地应付道:“曾经听人说起过,但还是头一回见,兴许是我看错了。”又笑问:“这位公子有兴趣买吗?那您请便,我先走了。”说着就要溜。

但那位翩翩公子却轻轻伸出拿着折扇的手,便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姑娘,你不必急着走。”

明鸾挑挑眉,往旁边退了一步,继续走人,只是这一回有几个身穿华荣记伙计制服的男人挡在了她前面。她这时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一定是华荣记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郭钊!她板起脸转头望他:“你想干什么?”

“不要误会,小姑娘,我没有歹意。”那公子微微一笑,看了几名伙计一眼,伙计们便稍稍退后了些,不再对明鸾形成围挡之势,却仍旧封出她的去路。明鸾又是一声冷笑:“秋天,风凉,多谢几位大哥替我挡风了。”又回头望那公子您在这天气也拿着扇子,不冷吗?”装什么逼呀?!

那位翩翩公子仍旧维持着他的风度,丝毫不以为忤,只是笑了笑,便走到卖花摊子前,对那老板道:“这几株植物,那小姑娘说得没错,原是你认错了。这两株是玉米,那株是马铃薯,又叫土豆,这边这盆是辣椒,拿来做菜,最是辛辣美味的,角落里那两盆是西红柿,也有人叫番茄的。这几样都是海外之物,两样是粮食,两样是蔬菜,并非奇花异草。”

那老板似乎认得他,有些兢兢战战的:“四…四爷…您真是博学,居然认得这些。”

那“四爷”正是郭钊,他神色淡淡的:“不是我博学,而是这四样东西在我家花园里都各种了一些,只是不多而已。”他回想起先生在时,一再提起玉米与马铃薯这两种粮食,说只要将它们推广开来,粮食产量就会大增,再也不怕旱年时会有粮荒了。还有辣椒这种东西,先生常常说是难得的美味,一心盼着出洋的船队能带回一些,只可惜,先生直到去世,也没尝到他心心念念的美味。先生去后,他们一干人等忙着遵照师母命令行事,推翻悼仁太子,等到建文帝登基,他们又忙着让同门出仕,即使听说有船队带回了先生提及的种籽,也没顾得上,等到他空出手来,那些种籽已经四散了,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拿回去种在自己家的花园里,却碍于经验有限,始终未能找到大规模种植的法门。

他回头看了看明鸾,心中暗叹:没想到在这小小的德庆,居然也有人认得这几种植物的名字与用处,不知她可会种植?若是她会,不如请回去专责侍弄那几种植物,但有所得,也能告慰先生在天之灵。

这么想着,他便微笑问明鸾:“小姑娘,你可知道这几样东西如何种植?”

明鸾只是心里对他正戒备着,立时答道:“不知道,我只是听人说过它们而已,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眼角还在留意那几个伙计,寻找着突破的缺口。

郭钊一瞧,便猜出她只是在敷衍自己,不由得更有兴趣了。若她熟悉这几样植物,那是不是意味着真有可能知道如何种植?想到这里,他便试探地问:“小姑娘,你姓什么?是谁家女儿?家住何处?”

明鸾睨着他:“你又是谁?姓什么?是什么人?问我这些做什么?”

郭钊笑了:“我先问你的,自然是你先答我。”

明鸾想了想,觉得还是弄清楚对方的身份比较好,万一这真是郭钊,他要查清楚自己的身份,那真是轻而易举,但他一旦派了人来查,难保不会查出点什么他不该知道的东西,于是她很干脆地说:“我姓章,是九市军户之女。你又是谁?”

姓章?九市军户之女?

郭钊脸色微变,知道这多半是前南乡侯府章家的女儿,既是他家的人,一旦知道自己的身份,断没有好脸色的。于是他道:“我姓曹,是华荣记的一个小管事。”

“姓曹?”明鸾想起那郭钊来德庆,是为了他同门师兄曹泽民来的,这人既是姓曹,看打扮也不象是泛泛之辈,莫非是曹泽民的兄弟?

她抬头道:“你如今也知道我姓章了,想必也能猜到我的来历,你我两家本是仇家,实在没必要在此多说废话,你还是赶紧叫手下的人让开,让我走吧。不然我在这里嚷一声非礼,你们是吃不了兜着走。别以为你们在京城来头大就敢在德庆横着走了,你自个儿心知肚明,如今你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那兄弟还流放来做了军户呢,你们是来照应他的,别给他添麻烦。”

郭钊脸色微微一沉,瞥了那摊子的老板一眼,后者已经听得呆了。他平日里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久了,只听说过华荣记来头极大,有钱有势,手眼通天,还是头一回听说他家自身难保的,这意味着什么?

郭钊看着周围的行人渐多,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又重新祭出笑脸,道:“小姑娘,我早说了没有歹意,不过是见你对这几样花木颇为了解,想要请教一番罢了,倒引出了你这番话。也罢,我不为难你,你我素昧平生,你也别把我当成是仇人一般。”说罢问了那老板花木的价格,出钱将所有植物都买了下来,又命人将其中一盆玉米与一盆马铃薯递给明鸾:“货赠识家,这两盆就送了你吧。你既认得它们,试着在地里种一种,若能收获出粮食,造福一方,也是功德一件。”

明鸾退后一步,道:“我是军户,你不知道军户屯田是不能随便改种其他粮食的吗?而且这一株够什么用?我谢谢您了,不过敬谢不敏。”说罢寻了个空隙,从两名华荣记伙计之间溜了出去,迅速跑开。

伙计们要追,郭钊出言拦住他们:“罢了,既然知道她的身份,再追也没用,反而越发得罪了人。”他想起两家结怨的缘由,叹了口气。

那原是他们兄弟做下的错事,可惜人家不肯原谅,否则弥补一二,自己也能安心些。

明鸾快跑离了集市,回头瞧着没人追上来,才松了口气。想起那几盆玉米马铃薯,她又有些肉疼:如果能低价买下来就好了,就算无法大量种植,种得几株也是好的,说不定她还能走狗屎运,得个“中国土豆之母”或是“中国玉米之母”的称号,流芳百世呢。

她又四处逛了一圈,实在找不到更多的散卖粮食了,无奈地返回茂升元,便看见店门前停着一溜儿十来辆推车,上头堆满了粮袋。她不由得大喜,见马贵就站在门内,忙上前揪住了问:“这是你们新买到的粮食吗?看起来数量不少啊!”

马贵却面露疑惑:“不是我们买的,这是华荣记送过来的,说是知道我们在收粮,便低价卖给我们。他们这葫芦里是卖什么药?”

明鸾一怔,想起方才遇到的“曹四”,皱了皱眉,甩甩头道:“先别管这个了,你去柳大人那里,事情说得怎么样了?”

马贵面露笑容,眨了眨眼:“成了!”

明鸾顿时大喜。

【第三卷·平地雷】第27章 条件

冯兆东下令从广东征粮,文书在前日刚刚传到德庆,因与广西接壤,以至于二十万石军粮里,德庆最少也得负责八万,而且十天内就得起运。

德庆官府上下,从知州、同知到底下一众辅官,都为此头疼不已。虽然寻了几个商家富户相询,想着各家夏收的成果都不错,怎么也能筹上几万石,但凑一凑数字,发现只有三万而已,要再逼得那些商家富户多出一些,他们都说没有了,甚至给出这些粮食,还有可能让自家阄饥荒呢。他们这样说了,官府也无计可施,知州几乎愁白了头发。

那冯兆东可是正儿八经的国舅爷,听说眼里一向不容沙子,他既发了话要德庆至少上交八万,那就一石都不能少,否则,德庆一众官员的前程就要到头了。

就在这时,来自京城的大商号华荣记挺身而出,包下了三万石的份额。他们商号名下有粮行,存粮不少,虽然不曾在德庆做这门生意,但临时从广州粮行调粮,应该来得及。他们同时还在德庆周边采收粮食,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多筹上一些。知州心头的大难题得解,顿时对华荣记刮目相看,得知华荣记掌柜的兄长被流放到本地为军户,已经差不多有一年了,立时便命人将曹泽民调入知州衙门当闲差,好吃好喝地奉若上宾。

如今茂升元也加入进来,柳同知更是喜出望外,原本茂升元不曾在德庆做过粮行生意,他也不清楚马贵是否有能力调来大批粮食,听马贵打了包票说能筹足一万五千石,对后者提的小小请求自然就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马贵私下对明鸾道:“咱们这里,几位大人明面上是和乐融融的,私下的心结可不浅。古通判资格最老,柳同知略年轻些,但他二人交好几年来也相安无事。

但知州大人才来了两年功夫,论资历,不如古通判,论能力民望又不如柳同知,他曾经一度想过结交江千户,好与柳古二位抗衡,可江千户从不理会这些,一心只管军政。知州大人这两年可没少吃亏,只是碍于柳古二位资历官声政绩无一不佳,上头都知道的他只得忍气吞声。华荣记来了以后,便有意帮扶于他,大半年下来,倒叫他办成了几件事。此番华荣记又包了三万石的粮食去,知州大人不知有多得意,私下没少刺古通判与柳同知,故而柳同知一听说我们能提供一批粮食,就高兴得不行。”

明鸾哑然失笑没想到自家居然走了狗屎运,碰上个好时机,如果换了是太平年月柳同知还真未必会答应呢。她笑说:“华荣记的人果然不是好东西,这个知州大人这么小心眼儿,他们也要帮他,可见是物以类聚,臭味相投。”

马贵笑笑,又继续道:“我们如今手上已经有一千多石的粮食了,加上华荣记刚刚送来的六百石,从肇庆的粮行处又能调来八千多石,剩下的也就五千石左右,恐怕要到附近村镇去收了。鸾姑娘这两天我就得离城一趟,你若有事,只管来这里找伙计们,但凡他们能办的,都能替你办到,若是不能也会告知我。”

明鸾忙道:“我能有什么事?筹粮要紧,你尽管安心去吧。”想起茂升元交上去的只有一万五千石粮食,恐怕会被华荣记盖过了风头,不足以引起朝廷注意,又有些担心:“广州那边也要通知到,也许马掌柜还能送一大批粮食给广东都司呢。之前没想到华荣记异军突起,现在这样,虽然说有人当出头椽子,可要是把咱们完全压过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是自然。”马贵道,“我瞧那华荣记为了扶助知州,是会全力在本地占个大头的。但他们在岭南重开商号,也不过是大半年的事,即便开得几家粮行,又能收到多少粮食?只怕专供德庆一地,就已经勉强了,哪里比得咱们茂升元,在岭南已经营数十年,树大根深?咱们自家有粮行,自然有种粮的庄子,这点粮食咱们紧一紧,还是拿得出来的。在德庆,咱们能让柳同知欠个人情,再给姑爷谋个考学的资格,便已足够了,真正有用的,还要看我叔叔在广州的行事。”

明鸾深以为然。讨好德庆的地方官,顶多只能让章家过得好些,分号生意好做些,但对陈家还真是没什么影响。广州就不同了,茂升元根基在那里,讨得官府欢心,得的好处更多,与封疆大吏搞好关系,对陈家那些有心出仕的子弟更是有好处。就算皇帝和冯家人因为章家而不喜欢陈家,有意压着陈家人又如何?陈家人只要不是去京城入六部或做高官,在地方上做个六七品的小官,哪怕只是微末小吏,他们还管得着吗?要是他们真的连这种小事都要管,还哪里有精神去管国家大事?

“但是,柳同知虽然答应了让姑爷考学,却也有条件…”马贵一句但书让明鸾又将思绪拉了回来:“怎么?他有什么条件?”

“柳同知说,平日里与姑爷交谈,也知道姑爷学问不浅,只是科举与平日里读书写字不同,还要谨慎行事才行。让流放来的军户子弟参加科举,还从未有过先例,知州大人那边需得有所交待。学官那边他会去打播呼,但他也会请一位教谕指点指点姑爷,看姑爷的文章学问是否有机会考中。若是姑爷没有把握,宁可不考,一考,就必须得中。”马贵颇有深意地看了明鸾一眼,“明年春便有童生试,若姑爷真有把握,就得趁这几个月时间好好温习一番,时间有些紧,鸾姑娘,你得回去问问姑爷的意思。”

明鸾心中怎会不明白柳同知的顾虑?连忙答应下来。人家已经给了机会,能不能把握住就得靠自己了。她那便宜老爹章敞平日里总说自己有学问,从前也确实有过功名,想必也有些真材实学吧?只是考童生试,怎么也该考中才是。但如果他没这个本事,那还是不要连累柳同知的好,能有这么一个为人正直的靠山,实在不容易,人家也帮章家不少忙了,万不能因为自己无能,就害得人家吃了亏。

明鸾拿定了主意,抬头看见马贵又去吩咐伙计安置华荣记送来的粮食了,有些讷闷地走过去问他:“华荣记为什么要送粮食来呢?他们不是应该支持知州的吗?咱们却一向是偏向柳同知的。”

“我也不明白。”马贵面露困惑,“方才送粮食来的人说,听说我们也为军粮出力,便助我们一把。可这事儿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虽然他们的商号就在咱们隔壁,可咱们除了早上那车粮食外,几乎没露过痕迹,他们从何处得知我们也要筹军粮?”

明鸾想起方才的际遇,便把事情简单地说了说,问:“会不会跟我与他们相遇有关?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马贵更不明白的是:“华荣记的管事我虽然不曾全部见过,但却从没听说有一位曹四爷,只听说过曹二爷与郭四爷,你说他是个年青的公子?”

明鸾点点头,描述了一遍那“曹二爷”的外表穿戴,道:“是他自己说他姓曹的,旁人叫他四爷。”

马贵低头苦想半天,还是摇头:“我没听说过这人。”

明鸾摆摆手:“管他是谁呢,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又不跟他们打交道,只当不认识就是。”她看了看那十来辆运粮车:“那些粮食…”

马贵笑道:“他们虽说是低价卖给我们,但我们没必要占他这个便宜,欠了人情,以后商场上见了面,也要矮他们一等。我已经叫人照市价算银子了,一会儿便亲自将钱送过去。”

明鸾忙道:“这样也好,虽然你们可能要吃些亏,但现在,粮食比钱重要,咱们别欠他们人情,省得日后说不清。”

告别了马贵,明鸾立刻回九市把事情告诉了家里人。章家上下都欢喜不已,章寂还对章敞道:“从前只想到你功名被革,咱们家又是以罪人身份被流放来的,只怕功名路断了,不曾想有此等机缘。这是亲家与柳大人的一番好意,你可不能辜负了,好生将书本翻出来细细温习一番,明年童生试,你须得一考得中。”

章敞初时听到消息,也是满面喜色,不知怎的,此时倒有些惶恐起来:“儿子已经数年不曾摸过四书五经,从前也不擅八股,如今忽赂叫儿子去应试,这短短几个月,只怕不够的。”

章寂微微沉了脸:“你从前又不是没考过,那时你才弱冠,学问尚浅,都能考中,如今你怎的反而没把握了?虽说几年没摸课本了,但你教过三丫头与虎哥儿,平日里也是书本不离手的。你成日家说自己有学问,嫌你二哥给你谋的差事荒废了你的才学,如今却又说出这等话来!”

章敞呐呐地,只能低头乖乖认了错,答应一定会尽全力备考。

对于明鸾说的路遇“曹四”与华荣记赠粮之事,章寂则指出:“无论那人是什么身份,与咱们都不是一路人,你回绝得很好,虽然你说那几株奇花是高产的粮食,十分难得,但你只种过稻米,哪里会种它?与其欠了人家人情,还不如不收。至于华荣记赠粮,想必是那人听说你姓章,猜出你的来历,知道你与茂升元有亲,更猜到茂升元买粮的目的,才想借这点粮食示好。欧阳伦门下自然都不是笨蛋,如今他们吃了亏,也知道当年谁是谁非了,可惜大错已成,这会子他们想用点小恩小惠弥补我们,却是休想!若换了是我,宁可把粮食送回去,也不领他们的情!”

明鸾暗暗咋舌,但想到马贵筹粮不易,又已经付了粮钱,没必要再把粮食送回去,便索性装聋作哑,待回到房间,才小声对陈氏说:“祖父好象很生气呢,可是马贵已经买下那些粮食了,没必要送回去吧?”

陈氏有些心不在焉:“他老人家不过是这么一说罢了,茂升元要如何行事,他是不会干预的。”接着又对明鸾犹豫了一下,道:“鸾儿,让你父亲考生员,固然是好机会,可是我担心…你父亲未必能考中。”

【第三卷·平地雷】第28章 文章

明鸾愣了愣,不解地问:“为什么?父亲以前不是考过秀吗?就算放下功课几年了,温习温习,总能捡起来的。”

陈氏苦笑着摇头道:“你以为科举这么容易么?当年南乡侯府仍在,你父亲与你二伯父均请了名师来家教导,从小儿用功,足足准备了十多年功夫,临考前,又请你石家姑祖母出面,想法子打听得那一科的考官是谁,她长子又请了两位博学的翰林帮忙,依据那几位考官的喜好拟了几十个题目,让你父亲兄弟二人事先作了几篇文,再请来大儒指点,然后将改好的文章熟加诵读。如此这般,方才去应考。幸好那两位翰林拟得的题目里头,有两篇都与考题有些许相似之处,你伯父与父亲也就靠着事先准备的文章过了这一关,只是你伯父知道变通,文章便作得好些,名次也高一点,你父亲的文章稍嫌生硬了,名次就低一些。你细想想,当年准备得如此妥当,你父亲也不过是勉强考中,如今他都几年没认真温习过功课了,既无翰林拟题,又无大儒指点,考中的机会能有几何?”

明鸾哑然,她倒是不知道自家便宜老爹当年原来是这样考中的,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声“靠”。章敞成天说自己才学好,偶尔也作点歪诗,自己只当老爹真有才学,只不过是酸腐气重一点,没想到当年的科举是这样过关的。这不是事先捉题吗?又请了大儒帮忙修改,根本就是作弊嘛!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就绡些不好看了:“不管怎么说,机会已经争取到了,父亲能考中也罢,不能考中也罢,都要尽全力去考!他也许没有太高的天赋学问,但也曾经熟读四书五经,还有过童生试的经验基本的东西总是知道的。这小地方的考试,考官学问未必会很高,崾们也没听说德庆有什么名家,只要他老老实实地作出四平八稳的文章哪怕是得最后一名呢,能通过就行了。母亲,这几个月,我们可得督促他用功,绝不能留下遗憾!”

陈氏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事情本是我们自己去求的柳同知既然已经发了话,若不试上一试,便自行退缩,只怕要得罪了他。茂升元献粮,本来是件好事,只盼着能为陈家带来一丝转机,不曾想生出这等枝节,你父亲承了柳同知的情,陈家反倒不好再求更多了。”

明鸾一听,便知道她定是有了心结。江千户写家信回来,让紫兰通过明鸾母女暗示茂升元献粮原本就是为了帮助陈家的,没想到如今陈家还未受益,章家便先得了好处,极有可能还会影响到陈家的利益,对于近年来已经不再对丈夫抱有期望的陈氏来说,自然不是个好消息。明鸾只得劝她:“母亲想开些吧,父亲若能考中,咱们家就能离了这里,您也能过上轻松些的日子。外祖父与外祖母知道了,也就不会再担心你了。广东与江西相邻广州离吉安其实也就是十几天的水路,咱们在广州住着,说不定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们还能坐船来看你呢。”

陈氏眼中一亮,她还从没想过这种事。本来父母年迈,路程太远,他们受不住路上颠簸她实在不忍心让父母受苦,才苦忍思亲之情,但如果她搬到广州,广州与吉安之间有官道相通,水路也平顺,父母未必就不能前来。陈家本有产业在粤中,她父亲就是家族中主管之人,前来巡视一番,也是合情合理的,带上家眷子孙,也让人无可置喙。即便朝中有忌惮章家之人,也没理由为此惩罚陈家。她与父母兄弟就有机会再见面了!

一时间,陈氏犹豫不决。

明鸾见状只能再劝:“母亲就放宽心吧,考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咱们紧张是没有用的,还是好好督促父亲用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