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翰之忽然想到,冯兆中兴许对辽东军务早就有了觊觎之心,若真叫他拿捏住章家人,对燕王府、开国公府与章敬都会很不利,自己更是无法接受。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要早做准备为佳。

远在德庆的明鸾对朱翰之的想法一无所知。她这几天已经将出行的行李准备好了,又让马贵悄悄儿帮着买了一条小船,并学习驾船的技巧,好以防万一。

章寂迟迟没有做出全家出逃的决定,他知道一家子有老有小,还大多是妇孺,一旦惊动了官府,是绝对跑不掉的。但全家跑不掉,不意味着个别人不能跑,况且还有广东都司那一位副使大人可以为援。因此章寂便将此重责大任交到了明鸾手上,让她带着文虎出走。

明鸾是陈家外孙,此次要借用陈家之力,自然少不了她,而文虎则是章家在德庆唯一的第三代男丁,若能逃脱,自然是逃脱的好。陈氏已经做好了准备,并在左邻右舍散发传言,等章寂一说开始,便推说文虎出花了,将他送到山上避痘。周姨娘留在山上小屋中做假象,明鸾借口上山照顾弟弟,趁着夜色带文虎出逃。

明鸾对这个计划有些怨言,因为家里其他人都还留在险境中,陈氏也无法脱身,但章寂坚持,谁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陈氏没说什么,章敞却好几次想说话,扭捏半日,委婉地说:“三丫头还小呢,怎能叫她一个女孩儿带着文虎上路呢?”

章寂白了他一眼:“只怕三丫头比你还能干些呢,换了别人,邻居们立刻就发觉了。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章敞不死心,还想要再劝,这时,大门被人敲唤了,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开门,官府办事!”

章敞顿时吓住了,章家上下也都面色转白。

第43章 绣鞋

官差还在门外大声叫门,门内众人俱在发呆。明鸾第一个反应过来,什么话也没说,随手抄起端坐在角落里描红的小堂弟文虎,捂住他的嘴就往屋后跑。

章寂房间里有个后窗,她利落地抱着文虎翻窗跳了出去,又反手关上窗,左右望望,没人看见。这里离篱笆墙只有两尺的距离,前些天她为了方便逃走,在这里的篱笆墙做了个暗门,只要伸手拉起搭扣就能推开,墙后面紧挨着山边的空地,长了几丛灌木,藏身是不成问题的,要跑上山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前院里的章寂深吸一口气,心中对孙女的反应迅速很满意,回头吩咐三儿子:“去开门。”

章敞却迟迟不敢迈出脚去。万一那些官差是奉了朝廷之命来抓人的,他这一去不就主动送上门了么?他开始左望右望,犹豫着是不是也要象女儿那样翻后窗逃走,心里又埋怨她走得这样利索,却把父母丢下不顾。

章寂见儿子迟迟没有动作,脸色沉了沉。这时陈氏动了。她走到门边拉开门栓,还未开门,便闯进两个身穿官差服饰的男子来,面色都不大好:“怎的半天才来开门?没听见说是官府办事么?!”

章敞见他们如此凶恶,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躲到门后。本来一直在厨房的周姨娘吓得脸色苍白,僵直地站在厨房门边,玉翟也倚着房门害怕地看着外头。

陈氏到是很镇定,不卑不亢地道:“往日也曾有过官差上门,但无一不是照足了礼数行事的,今日听闻二位官爷敲门,倒不象是这个路数,家里担心是听错了,方才迟了开门。不知两位是哪处衙门的大人差遣前来?有何贵干?”

那两个官差闻言,方才记起这家虽是流放罪人,却也是章百户的家眷,便将脸上的蛮横之色略收敛几分,其中一人板着脸道:“我们是知州大人差来的,章百户太太失踪的案子,新近有了进展,为了查清楚真相,有几句话要问你们。”

这两人说话相当大声,明鸾在后墙下也能听得分明,知道不是来抓人的,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又撇了撇嘴。全德庆也就只有知州那边的人会对章家这般不客气了,无论是柳同知还是古通判,都很有礼貌,而知州一开始就跟柳同知不对付,又跟郭钊曹泽民他们臭味相投,自然看章家不顺眼了。不过他再看章家不顺眼,只要不是奉了上命来拿人的,就没立场这样对章家。两个官差,也敢对六品武官的家眷如此无礼,他们当自己是谁?!

听说不是来抓人的,章敞脸色好了许多,也有心思考虑这两个官差的态度问题了:“即便有话要问,也不当如此无礼,你们这是在审犯人呢?!我二哥可是堂堂百户,六品的武官,如今还在安南杀敌立功呢,便是你们知州大人见了,也要客气三分,谁许你们在此大呼小叫的?!”

两个官差对视一眼,都有些神色不豫,只是没有多说什么,只胡乱拱拱手就当是赔了礼。章敞不满,还要再教训他们,被章寂一个眼色止住了,后者淡淡地开口:“我二媳妇的案子有了什么进展?你们又要来问什么话?”

原来宫氏的案子在知州的有意拖延下,本来已经打算结案了的,柳同知那边虽然不大情愿,却因为近日接连在公务上出了岔子,底气不足,因此没怎么坚持,但不知何故,他家独生子柳璋却非常积极地跳出来插手案子的侦查工作,还声称一定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外人只当他是气不过父亲受了委屈,也没把他一个半大少年当回事,只有知州有些不高兴,一边示意柳同知好生约束儿子,一边叫学官教训柳璋别多管闲事。没想到柳同知原来对此案的态度还不算坚决的,不知道是不是叫儿子劝动了,竟也强硬起来,而学官向来更亲近柳同知,便对知州的命令阳奉阴违,只轻描淡写地说了柳璋几句,根本就没有约束他。柳璋带着左四等几个同知衙门的精英衙役,甚至还得到了古通判两名手下的协助,居然真叫他发现了新的线索。

象牙山西边新建不到两年的瑶民寨子里,有个后生很是孝顺父母,他母亲病了,忽然间很想吃蘑菇炖鸡,那后生便趁着雨后清晨,天没亮就摸上山去采蘑菇。那一日正是宫氏失踪之后第三天,半夜才下过大雨,山上没人,连巡山的军户都避回家去了。那后生在山上林子间转悠时,无意中发现有人也上了山,便多看了几眼,只知道那人往山崖那边去了。因那山崖的方向是断头路,他还觉得奇怪,担心那人是走错了,便留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等着,如果那人遇险,还可以过去救人,不过没多久就看见那人折返,鬼鬼祟祟地下了山。那后生也没多想,采完蘑菇后就回家了,也不曾对人提起此事。直到柳璋为了查找任何可疑的线索,命人在布村与象牙山周边开展地毯式搜索,才找到了这个后生。

左四是办案的老手了,直觉这人有些问题,便让那瑶族后生带路,领他们上山去见当日遇见那人的地点,发现那人去的山崖正是发现宫氏绣花鞋的地方,再带那后生去沈家辨认,便认出沈儒平就是他遇到的那个人。

这下之前官府所做出的宫氏是因意外失足而失踪的判定立刻就被推翻了。如果说沈儒平曾经在官差发现宫氏的绣花鞋之前去过那处山崖,那绣花鞋到底真是宫氏掉落的还是他放在那里的?甚至于进一步推断——他是如何拿到宫氏的绣花鞋的?难道他真的杀害了宫氏?左四立刻就带人将沈儒平拿下,送回衙门审问。而柳璋也因为坚持追查而发现了重大线索,为其父挽回了脸面。如今倒是知州大人很没面子,毕竟意外失足的说法是他主张的,之前也是他中止了案情的调查。他虽然懊恼,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立刻就将案子接过来命手下人继续侦办,务必要在章放归来时给他一个交代。

知州衙门的两名官差今日前来章家问话,就是要确认宫氏那一日到底是不是穿着那对绣花鞋出门的?有没有可能中途换了另一双?又是否有人能在她失踪后拿到她的鞋子?

面对官差的提问,章家人还真有些烦恼。那日宫氏一大早就出了门,家里人哪里注意到她穿了哪双鞋?只知道崖边发现的那一只鞋确实是她的,而且正常人总不会穿一对鞋出门,同时又另带一对在身边吧?至于她失踪后,章家院子一直有人在,沈家人根本就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潜入偷鞋。

最后还是周姨娘站出来说:“我们奶奶那一日确实穿了那双青缎子鞋面绣了菊花的鞋子出了门,随身也没带别的鞋子。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是我侍候奶奶穿的鞋。”

那两个官差似乎有些不死心,翻来覆去地追问当日的情形以及那鞋子的模样,似乎想要证明周姨娘眼花了、记错了,又或是那鞋子的花样非常烂大街全德庆的大姑娘小媳妇人手一对。无奈周姨娘有些一根筋,在这个问题上非常坚持,那鞋子是她纳的底,玉翟描的样子,她绣的花,因为颜色配得不好看,一做好就被宫氏丢床底了,通共也没穿过几次,那天早上宫氏气冲冲急着出门,没留意就穿上了,她后来想起宫氏讨厌这双鞋时,还担心会被骂呢。官差问了好几回,见她不肯改口,脸色都很不好看。

章敞瞧出有几分不对,便冷笑道:“二位官爷似乎跟沈家有些交情啊,否则也不会如此尽心尽力地为他脱罪!以往不知道便罢了,知州大人说我二嫂是失足落崖,我们也就信了,如今既然证明了那落崖一说不过是沈儒平造出的假象,还用得着审么?赶紧叫沈儒平交代我二嫂的下落,若是人死了,也要将遗骸好生安葬,再叫凶手伏法才是!”

章家其他人也都板着脸盯着两个官差,他们对视一眼,讪讪地拱了拱手:“既如此,我们就回城复命了。府上原是苦主,升堂时不妨过来听一听。”

章敞暗暗松口气,正要应承,章寂却先他一步开口道:“也不必等升堂了,我们一家远在九市,并不清楚这案子查到什么地步了,趁着今日去问一问也好。”接着叫过玉翟:“是你母亲的案子,你扶我去。”回头交待儿子:“看好家,一会儿三丫头回来,叫她驾了马车去追我们。”

章敞吃惊地看着父亲扶住侄女出了门,有些不明白为何他不叫自己相陪,正发呆间,明鸾从后窗翻回来了,将文虎塞给了周姨娘,便对陈氏道:“我驾了车跟去瞧瞧,你们在家等消息吧。我会顺便去茂升无问问京里可有新消息来的。”

于是章敞又眼睁睁看着女儿套好车出门去了,想起方才的情形,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章寂带着两个孙女到了城里,先去了知州衙门。他们是苦主,知州心里再不甘愿,也要看在章放面上待他客气些,听得官差回话,知道这案子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只得自认晦气,命人将沈儒平正式收押,然后回过头满脸堆笑地跟章寂套交情,想要堵住章家人的嘴,省得章家人抓住他犯的错处不放。

章寂没心思跟他计较,只将责任往沈儒平身上推,那知州也就顺水推舟了,只是还有些不死心,又添了一句:“听说柳同知要与嫌犯沈儒平结交,让侄子娶沈儒平之女为妻,若是因此妨碍了案子的侦查,倒不大好了。这一回柳同知的公子也是年轻气盛,大概也没想到会查到自家姻亲头上吧?”

明鸾瞄了他一眼,心想这位知州自己不聪明,还以为别人也是傻瓜?柳同知早知道沈家有嫌疑,要是真有意庇护他家,就不会放任柳璋追查案情了。况且柳璋为何对这案子如此坚持?也许是为了给柳同知正名,但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玉翟吧?明鸾偷偷看了玉翟一眼,后者面无表情,只是低眉顺目地静立在旁。

章寂没有接知州的话,只胡乱搪塞几句,骂了沈儒平一通,便告辞出来了,出门时,脸色很是难看。他低头看看玉翟,叹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放心吧,有祖父在呢。”

玉翟眼圈一红,眼泪便冒出来了。沈儒平虽未招供,但案情至此已经相当清楚了,如果说之前她对宫氏的死活还抱有几分希望的话,如今这几分希望也都消失得差不多了。如果宫氏还健在,又怎会叫人拿走了贴身的绣鞋?

明鸾对此倒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见状便轻轻拍着她的肩,小声安慰她,眼角却无意中瞥见上回见过的那位“曹四爷”站在大门一侧远远看着他们,这时一名官差出来与他说了两句话,便领着他进门去了,经过他们身边时,他脚下顿了一顿,目光在明鸾身上转了两转,又继续往门里去了。

明鸾猜想他大概是来见知州的,眯了眯眼,小声骂了句“狼狈为奸”,并不曾停留,便要陪祖父与堂姐去茂升无。谁知到了半路上,章寂又说要去柳家向柳璋道谢,而玉翟也想去纸扎铺瞧瞧,能不能买些祭奠之物烧给宫氏。此时天色已晚,若是去了柳家和纸扎铺,再去茂升无,恐怕赶不上在天黑前回家,于是三人商量后便决定兵分两路:章寂带玉翟去柳家道谢,明鸾一个人去纸扎铺和茂升无——无他,两个孙女相比起来,还是明鸾更有胆量、也更习惯独自在外行走。

明鸾与祖父、堂姐告了别,风风火火地冲到纸扎铺去,将香烛纸品各买了几样,便又冲去茂升无了。马贵刚好在店里,他说京龘城最近并不见有什么动静,朝廷原本还要气势汹汹地向燕王问罪的,但燕王却告病,说得了伤寒,不能出门,皇帝除了派太医北上去瞧燕王的病情外,啥都没做,反倒是冯家这边,闹出了冯国丈不知何故责骂了一向疼爱的小儿子的传言,又有两家宗室因为与冯家结怨而受到打龘压,宗室纷纷进宫向皇帝抱怨,皇帝勒令始作佣者冯兆南向两位宗室赔罪道歉,继而皇后因此忧心病倒,二皇子在床前侍疾,孝行大受好评,大皇子却因为在侍疾过程中表现得不够诚心而受到朝野质疑…等等等等。

明鸾听着只觉得京龘城里一片乱七八糟,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建文帝跟冯家又有矛盾了。她心里还巴不得建文帝更头疼些,最好忙到没空为难燕王。

一个小伙计敲响了静室的门,马贵起身去开门问是怎么回事,却回头一脸古怪地看向明鸾。明鸾不解:“怎么了?”

“华荣记的人送了帖子过来,要请你去说话。”

明鸾想起今日在知州衙门前遇见曹四,冷笑一声:“去就去,我怕他怎的?”果真去了。

“曹四爷”在后院的小花园里招待了她,倒了茶,也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姑娘最近好象在准备行囊,采买了不少东西啊,这是打算去哪儿?”

第44章 上路

明鸾心下一冷,抬眼盯住“曹四爷”,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地笑:“姑娘别误会,我们家做生意,一向是不仅限于一个行当的,也许明面上的店铺就只有那几家,但别的铺子我们也会参上一股,平日的经营不管,只在月末年终瞧瞧账本。近日我几次瞧见姑娘在城里出现,底下伙计们也说你经常出入几家卖土布、药材、米面的铺子,若说是日用采买,这次数也未免太多了些,而且你还特地要了结实耐磨不起眼的衣料,又打了偏小的新被褥,药材也做成方便携带的大小,更巧的是,茂升元新入手了一艘小船,装了可以住人的乌篷,显然不是用于载货的,接着你又去了铁匠铺子,买的是新柴刀,还是两把…”

明鸾冷笑一声:“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有人这么关心我们家还有我们家的亲戚平时都在做什么呢!”

“曹四爷”面上仍是那一脸温煦的微笑:“章姑娘别误会,我也就是顺口问一句。前两日,京城总号有信来,提到一些事…我是担心姑娘的家人心里着急,会做出傻事来,又见姑娘连日采买物品,便让人去那几家铺子里问了一问。放心,没别人知道。”

明鸾斜睨他一眼,看了看小花园的入口处。可惜了,园门外有四个人把守,而离开这华荣记的后院,又要经过前堂,那里有不少伙计呢,想要把眼前这人打晕也好,灭口也好,都不实际,只能跟他虚与委蛇了。

于是她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外公家的商号虽然时不时捎些消息来,但跟你们不能比。你们在京城是有靠山的,消息也比我外公家灵通。听你这口风,似乎京城发生了什么大事,还是与我们家有关的,能不能请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曹四爷”有些意外:“你不知道。”

明鸾冲他眨了眨一双无比纯洁无辜的双眼:“不知道是什么事啊

“曹四爷”迟疑了,顿了顿才问:“若你不知情,那你为何要采买那些东西?”

明鸾露出狡黠的笑容:“是我先问你的,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如何?”

“曹四爷”笑了笑,淡淡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若茂升元德庆分号还未得到消息,想必是在路上耽误了,用不了几日你们就知道了。”

“你管他们知不知道呢,既然没什么好瞒的现在告诉我不行么?”

“好吧。”“曹四爷”把事情坦白说了出来也就是朝廷追究燕王罪责当中提到了章敬与开国公府,罪名很重,但目前似乎还未有向章常两家问罪的动作。说完了,他又道:“朝廷不过是要问罪燕王,其余人等倒在其次。

如今令伯父驻守辽东,有大功于朝廷,又是抵挡蒙古人南侵的重要将领,除非有明证指控他谋逆否则是不会受到波及的。姑娘的家人不必惊慌,有令伯父在一日,姑娘一家也会平安无事。”

明鸾早知此事但还是故意露出几分惊惶之色,好取信于“曹四爷”,演完了戏,才拍着心口道:“多谢四爷相告了。我回到家一定把事情告诉祖父、父亲,请他们安心,就算听到什么坏消息,也别胡思乱想。”“曹四爷”笑着点点头,又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要采买出远门用的物件?”

明鸾见他已经认定自己有意出逃,便索性混淆视线:“好吧,我就老实告诉你,你可别胡乱说出去!是这么回事,上回安南前线征粮,我外祖家的茂升元就献了一批粮食,德庆这里有,广州那里也有,很是得了官府的好评,这事儿你知道吧?你们商号也有献粮,还比我们多呢。”

“曹四爷”点了点头,皱眉问:“难不成你们这回又打算献粮了?秋粮还未下来呢,你们便是有个大商号可以倚仗,又能拿出多少粮食?”他们华荣记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只勉强凑齐了五万石。

明鸾道:“不是这样的。上回我们在德庆的分号也献了粮,因此得了柳同知的默许,让我父亲有了再次参加童生试的资格。我们一家人都很欢喜。但没想到后来知州大人说不行,事情就有了变化。现在又出了我二伯娘的案子,知州大人失了脸面,更不待见我们了,柳同知又不好再为我们说情,因此我父亲辛苦温习了这么久,居然做白工了,心里就有些不服气。”

“曹四爷”有些明白了:“你们想靠献粮之功,为令尊再谋一次机会?”

“哪有这么容易?茂升元又不是章家的产业。”明鸾重重叹了口气,“而且因为我们家的缘故,我外祖一家人这几年受了连累,日子也不好过。上回总号在广州献了大批粮食,得了广东指挥使司几位大人的好评,听说外祖家因此受惠,已经有了起色。这回大军又要征粮,我外祖家正打算再接再厉,争取再立一功呢。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还要分心来顾及德庆这头?毕竟今时不同往日,我二伯父已经升了百户,就算没有功劳,我们一家子在德庆已经可以立足,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了,外祖家自然要先紧着自家族人的利益啦。”

“曹四爷”笑了笑:“这也是人之常情。”

“确实是人之常情。”明鸾并不在意稍稍抹黑一下自家便宜老爹,“只是我父亲数月苦读就这么泡汤了,他心里不大好受,就希望能劝一劝总号那边。若是有余力,多少均些粮食过来,哪怕只有两三万石也好啊,他也就有了底气去求知州和柳同知两位大人了。但是分号那边不肯带话,父亲担心只是写信去的话,延误时日不说,功效也不大。原本他是打算亲自去一趟的,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是不可能离开德庆的,他在卫所也有职司,更是脱不开身…”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曹四爷”一眼。

“曹四爷”非常配合地自我脑补一番,替她接上了后面的话:“所以让你悄悄儿跑一趟,好说服你外祖家均一批粮食到德庆来?这主意倒也罢了,你去比令尊去强些毕竟你是陈家外孙女儿,虽说年纪还小,但我到此地后也曾听说过姑娘的威名,想必这点路途不在话下,更何况茂升元也会派人沿路陪伴姑娘的。”

明鸾满意地笑了笑,道:“这事儿说起来也是违规的,要是叫人知道了,定没有我们家好果子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官府正为征粮的事烦恼呢要是知州大人和柳同知知道我是为粮食去的只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就怕知州大人心里有怨气,放我去了,等我带了粮食回来,就回过头跟我算账,那我不是很亏吗?所以还是瞒着人的好。曹四爷,我瞧你人也不坏,想必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吧?”

“曹四爷”没有回答,只是问:“你打算几时起程?”

明鸾怔了怔暗道一声不好。她不清楚征粮之事的进展,如果在这日程上漏馅了,岂不是糟糕?心念电转间忽然有了主意:“原本是打算这两天就动身的,但现在二伯娘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恐怕一时半会儿都脱不了身,因此还说不准。”

“曹四爷”叹道:“知州大人已经打算三日后起押第一批五万石粮食,这一批,你们是赶不上了。那五十万石原是分派给广东各地的,德庆能交上五万石,已经说得过去了,当然若是能再锦上添花,自然更好,但却不是必须。即便你能说服外祖家的伙计均出两三万石粮食,知州大人也未必会领情。”

明鸾扁了扁嘴:“既然三日后起押第一批,那就一定有第二批了?”她才不信那个知州会满足于不功不过的成绩,他正等着要再压柳同知一头呢。

“曹四爷”笑笑,也不再瞒她:“第二批还未有下文,若你们能出一把力,知州大人自然会领情。”

明鸾忙笑道:“那就行了,不知这第二批是否已经定下了起程的日子?你告诉我,我好赶在那之前回来。”

“大概要到下个月了吧,那时候秋粮也下来了。”

“我明白了。”明鸾满脸都是笑,“多谢曹四爷相告,那我赶紧回家告诉家人这个消息。”说着便要起身走人。

“且慢。”

明鸾脚下一顿,回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什么事?”

“曹四爷”微微一笑:“章姑娘,我们商号后日清早有船去广州,若你不嫌弃,不妨与我等同行?彼此也有个照应。”

明鸾眨了眨眼:“不必麻烦了吧?茂升元已经替我们备好船了,多谢你的好意。”再次转身打算闪人。

“那么…”

明鸾又是一僵。

“曹四爷”站起身,踱到她面前淡淡地道:“若是结果不尽如人意,姑娘还请放宽心,毕竟令外祖家也有力所不及之事。令尊即便能参加科举,成为秀才,姑娘一家也不会过得比如今更好了。”

明鸾瞥了他一眼:“多谢提醒了。这种事自然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我只要尽我所能去做了,也就无愧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