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笑眼弯弯地点了点头,左右看看,小声说:“咱们进屋里说去。”

马掌柜也笑眯了眼,会意地引着明鸾往后院走,路经柜台时,大声叫了侄儿一声,马贵便立刻丢下正在做的事跟着来了。三人到了后院厢房,摒退左右,又命信得过的伙计在院里守着,不许人靠近房间,方才坐到桌边正经说话。

明鸾道:“我去见卞大人时,他说很吃惊,早在朝廷下旨申斥燕王把大伯父捎带上了以后,燕王府就有信来给他,让他多照应一下我们,若是朝廷或冯家派人来抓我们上京,就想办法庇护我们。卞大人说这封信是月中才到的,通共才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他正在指挥使司里活动,争取悄悄儿地把我们一家子弄到广州来,原是打算等事情办好了再告诉我们的,没想到我们家居然先派人到了。现在调令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借的是二伯父在安南战前立了功劳,所以调任广东都指挥使司广州后卫的名义,年后就能下来,到时候我们一家就能光明正大搬来广州府了!”

马掌柜听了,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这位卞副使为人极和气的,外人都说他脾气古怪不好亲近,但我平日里与他打交道,倒不觉得他难相处只要心里不藏奸,他就会在暗地里护着你。这半年来,我们这些在商号里做事的人得他庇护不少呢。如今他又帮了亲家这么大的忙,实在是太好了。”

马贵也道:“这就好了,我早就想过,亲家二爷既然立了战功,若是有人愿意帮他一把的,想要调到别处去也不难,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得个好去处。德庆虽不算差到底比不得大城繁华,况且那里本是章家流放地,做事多有不便之处,如今能光明正大迁来广州,真是再好不过了,叔叔不如赶紧给东家写信,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东家知道,等来年春暖花开,说不得东家还能派人来瞧姑奶奶、姑爷和鸾姑娘呢。”

马掌柜笑道:“这是自然,我晚上就写信明儿立刻叫人送出去!东家盼着这天盼许久了,如今心愿得偿,想必这个年也能过得格外高兴。”

明鸾听他们这么说,想起一直在默默帮助自己一家的外祖父、外祖母与舅舅们,心里也暖暖的,道:“我也给外祖父写一封信吧?马掌柜帮我一并捎去,也许他老人家看了会更高兴?”

马掌柜叔侄俩齐声称善,马贵坐不住,立时便自告奋勇出去找好纸好笔好墨好砚去了。马掌柜看着侄儿这般,嘴都拢不住对明鸾道:“鸾姑娘别笑话这小子,他虽在我跟前学了几年,到底还年轻经不住事儿,这几年在德庆分号办事,一直提心吊胆的,如今总算能将担子转给我了,他高兴着呢。”

明鸾笑说:“马大哥帮了我们很多忙呢,我心里感激得紧。”

马掌柜又关心地问起了一些细节:“卞大人可提过,章二爷到了广州后卫是任什么官职?”

“他说了,还是百户。”明鸾解释道,“二伯父在德庆本来做的是总旗上任还不到一年,只不过是因为要上安南战场了江千户才临时给他提拔成百户的,虽然都指挥使司这边是下了文书认可了但程序上总有些不大妥当。如今他既有了军功,可以名正言顺地提拔,加上又是从偏远州县调来广州这样的大城,所以卞大人觉得,维持在百户的品级就好。再说,若是升职,自然少不得公文通报全指挥使司,动静有些大了,还不如现在就下了调令,悄悄儿地将事情办好了,日后大军回来,二伯父直接过来报到,一点儿都不会引人注目。卞大人已经跟指挥使大人说过了,也知会了其他几位大人,都没问题。”

“这样也好。”马掌柜叹道,“只要你们一家子能到广州城里来,即便章二爷不能升官又有什么要紧?平安最重要。先前我听阿贵说起燕王府的事时,也曾吓了一跳,但想想过去几年去北平的伙计们捎回来的消息,也知道章大爷与燕王府多少有些来往,燕王府愿意拉章家一把,是王爷厚道,就怕章家会受了连累。如今章家既然要到广州来,自然还是不要张扬为佳。卞大人既已安排好了,我也能松口气,但你们到广州后住的地方,吃的穿的用的,诸多东西,还是交给我去办吧,也省得你们再操心。”

明鸾有些听不明白:“吃用的东西倒罢了,确实需要置办,但住的地方不是卫所统一分派的吗?难道还能由得我们自己挑房子?”

马掌柜笑道:“德庆那边的千户所,因军户都是靠近卫所聚居,所以住的房子都是卫所里统一分派的,但这广州前后左右四卫又有不同,这里的卫所因是倚郭而设,将士大多是各自分散住在城里或卫所周围的。卫所虽然有房舍,但稍嫌破旧了些,又是大通铺,只有单身无家眷在本地的士兵才会住,但凡是手头松些的军户或武官,都会在城内另置居所。章二爷好歹也是个六品武官,又带着一大家子,怎么能住卫所的地方呢?自然是要自行找房子的了。”

明鸾听得眼中发亮:“您是说,我们可以自己找房子?找什么样的都行吗?”

“什么样的都行,当然最好是离卫所近一点,来往也方便。不过,城里的官员不论文武,都喜欢住在繁华的地方,日常采买要方便些。”

明鸾想了想,小心探问:“城里的房价不知贵不贵?”

“那要看是哪里的房子,又有多大了。”马掌柜看了看明鸾忽然明白了什么,笑道,“不妨事,鸾姑娘只管去挑,挑中哪一处,告诉我就行了。不过是一所宅子,老马还买得起,只当是我孝敬亲家老爷、姑奶奶与姑爷的。”

明鸾却摇头道:“不用您破费,房子买不起就租好了咱们家也未必会在那房子里长住。”仔细想想,搬到广州来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她倒是乐得在这里长住呢,好歹冬天没江南那么冷,又远离权力中心,少些勾心斗角的烦心事,但章家毕竟不是小门小户,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回京城去了,现在买房子固然爽快,到时候还要处理掉就太麻烦了,而且买房子又要花钱。她这回来广州,为预防万一把自己的私房钱带上了,几年下来也存了十余两碎银,这点钱哪里够买房子?但依她事先打听到的房价情况,租一处小院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这么想着,她又问马掌柜:“马叔,卞大人说年后调令就能下来们家就能正式搬来广州,那在调令下来前,我们家的能不能先过来呢?理由嘛…就是事先过来打点一下,安排房子什么的。寻常武将调职,不是也有提前派家人去料理这些琐事的吗?二伯父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我们家以提前料理琐事为借口,先搬过来,行不行啊?”

马掌柜想了想,道:“这也是有的,就看德庆那边的卫所肯不肯放人了。若是他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先搬过来也好。时间有些紧,若是赶一赶,或许还能赶上在这里过个囫囵年。”他顿了顿,小心地问:“可是德庆那边有什么不好?”

明鸾忙道:“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这大冬天的,德庆要比广州冷些,要是祖父能在这里过冬,总比在山边强。”

马掌柜闻言释然:“原来如此,鸾姑娘真是个孝顺孩子。确实,亲家老爷的身子不好,在广州休养,比在德庆强多了。若你真有这个意思,我明儿就去找人探探消息,若是上头觉得没问题,又或是那调令能早些透个意思下来,咱们在德庆千户所那边也能顺利些。”

明鸾心中有些惋惜,如果江千户还在,她根本不必担心德庆千户所不肯放人,但现在他去了安南,主持事务的那位副千户与章家、陈家关系平平,未必愿意帮忙,而百户所里那位新任的总旗又对二伯父章放各种羡慕嫉妒恨,要是广州这边能提供一点帮助,再通过紫兰姑姑的人脉打点一番,章家想要提前搬来就更容易了。

不是她多心,谁也不知道皇帝对章家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已经要进腊月了,离年后正式下达调令还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谁知道这两个月里会发生什么事?听说燕王府是打算年底打蒙古的,打完蒙古就该对京城动手了,而打蒙古的时候,总少不了要拉上辽东、西北几方势力共同对敌,搞不好皇帝会因此而恼怒呢?提前搬到广州来,又不曾声张,朝廷旨意下来时,要是直接往德庆去了,章家还能赢得一点时间脱逃呢,而且这里又有卞副使这位燕王府的暗棋在,总比在德庆要多一分保险。

明鸾拿定了主意,便郑重拜托马掌柜去试探官府的口风,幸好广东都指挥使司是早有心要将章放收揽过来的,若家眷提前过来了,本人调任的事自然更稳当了。卞大人透过马掌柜给了答复,说章家家眷尽可提前到广州城安排章百户的起居,只是不要声张,毕竟调令还未下达,最好别叫人说闲话。

明鸾自然乐得不声张,立时便拉上马掌柜与马贵叔侄俩,商议起日后要住在什么地方来。她希望日后居住的地点靠近闹市,又不要太吵闹,但最好跟指挥使司的武官们住得近些,特别是那些与卞大人亲近的武官。一来,可以方便章放与同僚结交;二来,住在武官聚居点内,不显山不露水,万一真有什么事,也能及早向亲近卞大人的武官求援。除此之外,房子的租金最好不要太高,只要地方大一些,足够章家人住下,旧一些、偏一些也没什么要紧。

根据这三个原则,明鸾三人在广州城内几处房价实惠的居住区逛了几日,对比了周边环境、租金水平、邻居身份与素质以及生活配套设施等条件之后,终于选定了莲花井的一处小院。

莲花井位于广东府衙西面,离广东都司与四卫官衙不远,周围住的不是在府衙当差的书办小吏,就是都司的武官们。明鸾选中的那个小院,座落于小巷内侧,左右邻居俱是卞大人手下的六、七品武官,斜对面的小路则通往卞大人的私宅后门。出门只需拐两个弯,便是大道,附近既有集市,也有热闹的商业街,通通都在十五分钟内可到达。而且这处小院从外头看并不大,门面也有些窄,房屋略嫌陈旧了些。据房东说已有十多年的历史,毫不显眼,但小院里的房屋并无破损处,地方也算干净,只要稍稍整理一下,添几样家具就能住人了。小院分为前后两进,总共有八间屋子,另有厨房和井台,比起德庆那处院子,也许面积稍小了点,但挤一挤还是能住得下所有人的,甚至连二房妻妾同屋这情况都能得到改善。明鸾感到很满意,只考虑了不到一刻钟就拍板决定租下。她拒绝了马掌柜与马贵的资助,将自己积攒的碎银拿出来,付了两个月房租,又到附近的旧货铺子里淘了几件旧家具送到宅子里,花了两天功夫,将小院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

马掌柜拗她不过,只能由得她去了,但还是派了几个伙计来帮忙打下手,做些粗重活计,又自掏腰包给她买了些柴油米面,却无论如何也不答应让她就这么住进宅子,坚持要她回茂升元商号去住。

明鸾没办法,只能答应了,但还是每日去租的宅子打扫整理,越看那宅子就越满意,心里美滋滋的,还把文虎拉去参观,让他自己想着怎么布置他的房间,美得文虎东摸摸,西摸摸,一会儿躺床上,一会儿坐在桌前作写字读书模样,傍晚时差一点不肯离开,明鸾好说歹说才将他拉走了。

置办好了房舍,卞大人那边又来了通知,说调令虽还未下,但抄本已经有了,送了一份给明鸾,让她回德庆时给那边的千户所看。一般来说,有了这个抄本,又有指挥使司示意,德庆千户所就该放人了,至不济也会放几名家眷过来料理琐事。明鸾仔细收好了抄本,就打算收拾包袱回德庆接家人过来了。

她正整理着行李,马掌柜忽然命人请了她过去,一脸古怪地道:“鸾姑娘,且不忙着回去,方才接到德庆分号来信,说是姑爷接了押送军粮的差事,往广西去了,只怕要过上一两个月才能回来,这时候你去了,也是接不到人的。总要等到姑爷回来卸了差事,才好说调令的事呢。”

明鸾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我父亲怎会接下这种差事呢?来之前也没听他说过啊?”

马掌柜脸上依然有些不自在:“总之,你就先在这里住些日子吧。我会命人捎信给老爷子的。他知道了调令的事,必然高兴。”

明鸾皱皱眉头,叹道:“好吧,那我就不忙着回去,继续整理宅子,把过年的东西准备一下,等祖父、母亲他们到了,也可以直接舒舒服服地住进去。”又抱怨说:“谁这么多事,给父亲安排这样的差事?他那小身板能熬得住吗?”

马掌柜干笑着,背过身,暗暗叹了口气。

第53章 泄露

夜里,马贵悄悄来到叔叔马掌柜的房间,叔侄俩对着白天从德庆送来的信,长吁短叹。

马贵悄声问:“叔叔,您怎么没把这件事情告诉鸾姑娘?”

马掌柜白了他一眼:“糊涂!事情都还没弄明白呢,这没头没尾的,兴许只是姑奶奶闹别扭,在没问清楚前,还是先别告诉鸾姑娘的好。你瞧她这几日高兴得那个样儿,若是知道了这个,这年还怎么过啊?!”

马贵有些不以为然:“这个年本来就不好过了,叔叔真以为这事儿能瞒下去?我听鸾姑娘的口风,是铁定要把家里人接到广州来过年的。如今都进腊月了,离过年还有几日?即便您不说,等她回了德庆接人,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能拖得一日是一日。”马掌柜叹道,“我也不是一味死瞒,明儿我就派个信得过的人手去德庆找姑奶奶问问清楚,送信的人是一问三不知,都急死我了,王伙计怎么也不先把事情打听清楚了再来报信?!”

马贵忙道:“您这就冤枉他了,我瞧王伙计为还是很实诚的,他既然在信里说得不清不楚的,那就一定是他不知道。想来姑奶奶未必会将这种事告诉底下的伙计,王伙计难道还能上赶着问她不成?”

马掌柜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这叫什么事儿呀?我该怎么跟东家说呢?”

马贵慢慢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忽然笑了笑:“依我说,叔叔只管照直说就是了,东家只怕还会觉得高兴呢。这几年我在德庆掌管分号的事,跟章家人打交道多了,说实话,咱们这位姑爷··.…”他顿了顿,摇摇头,“不怎么样,从前南乡侯府还在时咱们离得远,只知道他是公侯府第贵公子的作派,哪怕是傲气些,咱们这些小人物也不敢多说什么,还觉得姑奶奶嫁到那样体面的人家,实在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他家落魄了,在乡下地方过起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这种男人就有些靠不住了。咱们姑奶奶虽不是高门大户出来的,从小儿也是锦衣玉食、呼奴唤婢长大,娇贵处不比那些千金小姐差可这几年在德庆,做饭洗衣、下田插秧、挑水砍柴,样样一把抓,鸾姑娘小小年纪就跟大人干一样的活,别说东家了,就算是我们这样的人,看了也不忍心。可姑爷却象个没事人儿似的,对家里的杂活毫不沾手,若不是章老爷子吩咐,他可能连跑腿的活都不肯做呢。偏他还对咱们姑奶奶嫌三嫌四的受着我们东家的恩,嘴里说着感激的话,可背过身仍旧将姑奶奶当丫头婆子似的使唤。这样的人…姑奶奶离了也好。”马掌柜愣了愣:“你先前怎么不说?我只知道姑奶奶与姑爷不算恩爱却不知道这些。”

“周管事叮嘱过,不许人将这些事胡乱传出去,姑奶奶也嘱咐过我。”马贵看了看叔叔,“再说了,我就算跟您说了,又有什么用?即便是告诉了东家,姑奶奶一日不离了章家,东家也不过是干难受罢了。”

马掌柜皱起眉头:“我听周管事说从前曾经劝过姑奶奶与姑爷和离只是姑奶奶不肯,说那样不讲道义又拿一堆品行规矩什么的说事。想来章家四奶奶的娘家当年倒是干脆利落,章家一出事他们就把姑娘接回去了,虽说背上了骂名,好歹还得了实惠,没了面子还有里子。咱们东家当年本来也有这个意思,想着只要帮章家在德庆安顿下来,平日里多多接济些,即便接走了姑奶奶,章家也不好意思说陈家如何。可姑奶奶不肯,东家也只得多帮着些了。我倒有些替东家和姑奶奶委屈,虽说这么一来,名声是好听了,可各人的难处又有谁知道呢?但没想到姑奶奶居然和离了!要和离,怎么不早些呢?”

马贵有些不解:“叔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没听明白么?”马掌柜哂道,“若是姑奶奶早些与姑爷和离了,也不必受这几年的苦,东家一族更不会受牵连。原本姑奶奶留下来,还有个仁义的虚名在,东家念着骨肉亲情,再多的苦水都咽下了,只盼着姑奶奶能跟姑爷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夫妻举案齐眉,白头携老。可如今熬了几年,苦头都吃尽了,姑奶奶才跟姑爷和离,虚名就不必说了,东家原也不指望这个,可这几年东家一族和姑奶奶、鸾姑娘受的委屈又算是什么?姑奶奶日后又该如何是好?!”

马贵张张嘴,过了一会儿才道:“至少,东家不必再受章家牵累,做事也不用处处小心了。至于姑奶奶,好歹不必再受姑爷的气了不是?叔叔,您别恼,虽说这几年的苦都白受了,但总胜过一辈子受苦吧?姑爷那个性子,实在是配不上咱们姑奶奶,早些离了,也少受大半辈子的苦,日后再想法子给姑奶奶寻个好人家就是。远的不说,江家大爷还没娶媳妇呢!为着这个,姑爷不知私下寻了姑奶奶多少晦气,索性咱们就跟东家说,把姑奶奶许给江家大爷吧,也不至于担了虚名。”

马掌柜啐他:“出的什么馊主意?!姑奶奶的终身,是你我能插嘴的么?!”

马贵只得住了嘴,过了一会儿又小声道:“咱们还是赶紧跟东家报个信儿吧。好不好的,总要让东家心里有个数。若是明儿派去德庆的人回来说姑奶奶真的跟姑爷和离了,东家就该派人接她回去了。”

马掌柜叹了又叹:“只能如此了,明儿就派人,一路去德庆问姑奶奶,一路回吉安报信吧。”又道:“这事儿可不能叫鸾姑娘知道了,怎么也得等去德庆的人回来了再说。若是姑奶奶真的拿定了主意,索性也一并接来广州过年得了。有什么话就让她亲自跟鸾姑娘说去。我可不好意思开那个口!”

马贵听了也有些犯愁:“是啊,姑奶奶若是和离了,确实省心得多,但鸾姑娘却是章家的骨肉,离不了的,总不能丢下她不管吧?总归是东家的亲外孙女儿。我瞧她如今那高兴的劲儿,还掏出私房钱来租房子、置办家具,念叨着接家里人来广州过年,若是知道了这个事儿不晓得会有多伤心呢。”

明鸾对马家叔侄的苦恼一无所知,茂升元总号与分号之间的通信,若不是给她写的信,她一般是不会翻看的,只会向伙计们打听信里说的与自己有关的事,因此马掌柜把能说的都告诉她之后,她就没想过信里还说了别的。她已经把新租的宅子整理好了,随时都能入住,但一想到马上就要过年,总要置办些过年用的物件她便又起来。

她出来的时候,章寂给过她一些银子,但大多交给马掌柜,用在打点各处衙门以及卞大人那边的闲杂人等上了,所以连租房子的钱,她都是自掏腰包,若要再置办过年用的物件,便有些手紧。她不想问茂升元的人借银子,就盘算起了短期内挣钱的计划。她没有本钱,绣花的本事又没法跟自家便宜老妈相比·于是便寻了个清晨,跑到城外山上的野竹林里,砍了几根竹子下来·劈成细篾条编起了各色精致的篮子、笼子与针线箩,还花二十文钱买了些彩纸和笔墨,扎了小小的红灯笼,上头写些吉利话,或是画了吉祥图案,添上小半截蜡烛,用细竹棍儿挑了,寻些草绳将东西一串儿捆起·拿扁担一并挑到集市上叫卖·倒也让她挣了些零碎银子回来。

马掌柜本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见她出门还只当她是象前几天那样·到新租的房子去了,后来听伙计说她挑了一担东西去叫卖·唬了一跳,连生意也顾不得了,带了侄儿便往集市上赶,找到人,好说歹说要劝她回去,还道:“若是短了银子,只管找我老马,叫东家知道我让姑娘做这些,定要揭了我的皮!”

明鸾笑道:“马叔,您慌什么?您不说我不说,外祖父怎会知道呢?况且眼下正值腊月,多的是人挑了自家东西出来卖,也有好些是大姑娘小媳妇的,我跟她们没什么两样。您就当我是在屋里待得闷了,出来玩耍散心的好了。”

马掌柜跺脚道:“您玩什么不好,拿这种事儿来玩?!咱们茂升元在这广州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叫人知道我们东家的亲外孙女儿在大街上叫卖东西,不定怎么说闲话呢!”

明鸾想想也是,见东西卖得差不多了,便乖乖跟他回去了。不过她可没那么容易放弃,那堆小东西,成本极低,不过就是费些手工和心思,却让她挣了将近二两银子。广州地方富庶,又正值年前,市民手头颇有些闲钱,大姑娘小媳妇也敢出门闲逛的,对这种精致少见又只卖几文钱的小玩意儿很是舍得下手去买,她只要再卖上几日,过年的钱就挣回来了。

于是她继续编了更多的小东西,到了第二日,却扮成个男孩子的模样,仍旧跑到集市上叫卖去了。马掌柜要劝,她就说:“我现在这模样,谁认得我是陈家的外孙女儿?”还故意粗着嗓子说话,大踏步走路,举手投足毫无淑女风范,马掌柜看得几乎晕过去,只能委委屈屈地勉强接受了她的做法,只是背地里悄悄儿派了伙计跟在她身后暗中保护。

明鸾前前后后忙活了七八天,又存下了一小笔银子,深觉这广州城比德庆城好过生活,这笔钱她在德庆起码要好几个月才能挣到呢。将来全家搬到这里长住,日子应该能过得轻松许多。她又买了许多红纸回家剪了窗花,写好了对联,甚至还扯了几块布给章寂、陈氏与文虎做新衣,却又觉得纳闷:“马掌柜十日前就送了信回德庆,都这么多天了,怎么祖父还没回信呢?总不能叫我一直傻等吧?”

她想想觉得不对劲儿,便去寻马掌柜询问,伙计们告诉她马掌柜去了后院账房,那里等闲是不许外人进去的。明鸾虽是茂升元东家的外孙女儿,却也不认为自己能大摇大摆地进人家的账房,便打算到门外叫她到后院时,在院中看守的伙计正坐立不安,她觉得奇怪,便问:“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伙计脸一红,支支唔唔地说:“好姑娘,小的…小的想去解手,您能帮我在这里略站一会儿么?只别让人靠近账房就是。”

明鸾连日跟店里的伙计相处得极好,闻言暗暗偷笑,大方地一挥手:“去吧,我替你站岗就是。”那伙计大喜,千恩万谢地跑了。明鸾站在院中,瞧瞧周围也没人,便走近了账房想叫马掌柜。

她才走到门前,便听得账房里传出马贵的声音:“叔叔,这可怎么好?这可是姑奶奶的亲笔信,可见她是真的跟姑爷和离了!”

马掌柜在叹气:“事已至此,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再写信给吉安报准信儿吧。只是有一点,姑奶奶不肯来广州,若要等到姑爷···…不,要等到章三爷回家后,才让伙计们送她回来,在那之前,我们要如何跟鸾姑娘说呢?”

“你们在说什么?!”明鸾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账房里的两人这才发现她站在门外,脸上都露出了惊慌之色。马贵支支唔唔地,马掌柜望见原本守在院中的伙计急急奔了回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明鸾便道:“您别骂他,他本不知情,是我让他走开的。您且将方才的话细细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掌柜无法,只得请了她到隔壁的厢房去,将事情原委详细说了,道:“姑奶奶在信里说得明白,她是因军粮的事跟章三爷起了嫌隙,加上章三爷又不跟家里人说一声,便领了押送军粮的差事,有怕事脱逃的嫌疑,又不顾家里人的难处,姑奶奶觉得实在忍不下去了,更害怕陈家会被连累。她这也是不得已,鸾姑娘就别恼了,我们不是故意瞒着您的,只是不知该如何向您开口。”

明鸾咬咬牙,心想那种无耻的行为还真是便宜老爹干得出来的,陈氏与他和离,也算是得以脱离苦海了,可自己又怎么办呢?她倒是乐意跟着陈氏离开,又怕章家不肯放。

不过,不管怎么说,陈氏未来能少受点苦,过得幸福一点,她也能安心了。她对这个家最牵挂的,不外乎陈氏与章寂两个人而已。

这么想着,明鸾便道:“和离的事就这样吧,我也不会多管。但家里人若是不能来广州过年,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做什么?横竖调令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我干脆回德庆去吧。”

马家叔侄大惊,又再次费尽唇舌劝阻。明鸾只是不应,见他们这样的态度,料想他们是不会帮自己寻船的了,便自个儿跑去码头打听,最近可有船去德庆。

正当她在码头上徘徊时,一艘不起眼的船靠岸了,几个穿着深色布衣的人走到甲板上,打量着码头上的情形。为首那人压低了声音,吩咐随行众人:“去,找两个熟知西江水道的船夫,记住,别泄露了身份,这是公子特地嘱咐过的,一切都要隐密行事!”

第54章 擦肩

明鸾在码头上足足徘徊了一个时辰,仍然找不到前往德庆的船。

这时节,需要赶在年前运年货去德庆、争取腊月里赚一票的船早就开走了,而打算在年前回乡过节的人们所订的客船又还未到出发的时候。按照惯例,这些在外讨生活的人至少要等小年过了才会走,算来还有七八天功夫,明鸾又等不及了,竟一时找不到愿意载她的船,让她急得直跺脚。

若是实在找不到船,又无法说服马掌柜他们帮忙的话,她也许也只能将就小年后出发的第一班客船了,那是在腊月二十四下午出发的一艘中等船只,载了二十多人,若她多给点船费,勉强能捎上她。

船费也要二两银子呢,明鸾知道这是船家在狮子大开口,但又不能发火,毕竟这是她能找到的最早的一班船了,便踌躇了好久。她倒是付得起这个钱,但船家的作派让人很不安心,这一路回去,也没个人同行,她担心这人不可靠,因此一直犹豫着,迟迟不肯下定金。

那船家见状,便故意露出不屑的神情,道:“你这小子,付不起钱就别坐船,给我一边儿去吧,别挡着我做生意!”又在那里高声叫唤:“年廿八去德庆的船哟,还有两个位子,谁要来?”

明鸾咬咬唇,深觉这人可恶,也不理他,径自回身就走,没走出几步,便觉得眼前一黑,有几个身着深色衣袍的人与她擦肩而过。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们两眼,走在最后的一个人警惕地瞪向她,那面容一瞧就是凶神恶煞之辈,明鸾连忙回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那几个穿深色衣袍的人来到船家面前,其中一人问:“你可熟悉西江水道?”那船家见他们衣着算不上华贵,也就兴趣缺缺:“当然熟了,我哪个月不在西江上跑三四个来回?几位可是要去德庆么?我家的船上还有两个位子不贵,一人只要三两银。”

明鸾还没走远,背对着他听到这话,几乎呕死。刚才还只要二两银子现在就要三两了,什么叫坐地起价?这就叫坐地起价!

但那几个人似乎并不是来坐船的,方才说话那人道:“我不用坐船,倒是有一艘船要往…粤西去,但因为船夫不熟悉西江水道,要寻两个熟手帮忙,你或是你手下的船夫可有兴趣?价钱好说。”

那船家顿时拉下了脸一脸警惕地道:“这可不行,我们出来做生意的,就讲究一个‘信’字,既然已经收了人家的钱,说好要出船的,怎能为了多挣几个银子,就丢下客人跑别人船上做事呢?几位还是回去吧,也不必问其他船夫了没人会帮你们的!”说完甚至还大力挥手,仿佛要赶人似的:“快走快走。”眼角瞥见自家船上的船夫们说说笑笑地往这边来,便慌忙迎了上去将他们带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