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鸾听得分明,心下不由得一动。她只是要寻条船回德庆,这些人若是经过德庆的话,顺路载她一程也是可以的嘛,便上前问道:“几位大爷,可是要往粤西去?不知是打算去哪个州县?我是德庆人,认得西江水路,兴许能帮上你们的忙。”

那人打量了他几眼,见是个黑黑瘦瘦的少年,不象是有力气的模样便道:“你也是个船夫么?”

明鸾赔笑道:“我虽不是船夫,但平日里没少驾船,帮忙打些下手还是没问题的。”说来惭愧,她那驾船的技术,只是四十里路的短途游行还可以应付,四百里的长途?还是省省吧。想来这些人既然有船自然也有船夫,只不过是需要人带路而已,她那点本事足够了。

但那人却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上下打量了明鸾几眼,见她目光中带着急切,反而防备起来,正色道:“那就不必了,我要寻的是船工,你只会认路,又有什么用?”转身给同伴们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便两两为伴,各自分散开来。

明鸾有些着急,见这几人都散开了,想了想,觉得还是找方才与自己说话那人比较好,他象是个能做主的,她得试试说服他,便要追上。那人倒是机灵,带着一个同伴在码头上四处寻问。明鸾见那同伴正是先前那位凶神恶煞的仁兄,心存忌惮,便只是远远跟着,想要上前去搭话,又怕那人揍自己。

那凶神似乎有些察觉,两次回头用警告的目光瞪她。她想走,又舍不得这个机会,正在心下纠结着。

那两人寻了一会儿,倒真寻着一个识路的船工,本来是给别家船行打下手的,是德庆人,见这两位财神爷给的工钱比船行给的高一倍,就心动了,想着他们船上本就有船工,就算自己本事不到,也不会坏了大事,为何不赶在过年前多挣一点呢?便主动向船行请辞,应那两个身穿深色衣袍的人邀请去了后者的船上。

明鸾心中暗叹,后悔自己没有把握好机会,正担心那几个人再不肯答应帮忙了,却听得附近码头边上有几个路人在说话:“咦?张四爷,你不是到北平做生意去了么?我还听说你今年打算在那里过年了,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唉,别说了,北平这会子正跟蒙古打仗呢。”那张四爷叹道,“听说是蒙古一个大人物带着士兵来偷袭,被燕王的兵逮住了,全被砍了,脑袋就挂在城墙上,看得人心里碜得慌。没两日,城里的士兵都走了,听说都去了边界上打仗,我怕不知什么时候那些蒙古人就打到北平来了,生意也顾不得做,立刻就赶到海津坐了船回来。银子是赚不完的,保命最重要。”

有几个人齐声附和,却有一人不以为然:“张四爷,你怕什么呢?蒙古人哪有本事打到北平城下?燕王在北边守了这么多年,早就将蒙古人治得服服帖帖的了,就算再打几仗,也是稳赢的。你却害怕得跑了回来,岂不是白白丢失了发财的好机会?”

那张四爷有些恼羞成怒:“话不能这么说,你又不是我,没到过北平怎知道那里是平安无事的?若是蒙古人真的打了来,到时候我还有命在么?!”

那人撇了撇嘴:“有燕王守着,蒙古人怎么可能打过来?燕王又不是冯老二那样的窝囊将军,能把好好的城池都丢了。”

其他几人都笑出声来,连张四爷也摸摸头:“这倒是,燕王年纪虽轻,却从没打过败仗,说不定他真能守住北平城,却是我轻率了。”

明鸾见他们在谈论北平燕王府出战蒙古之事,便知道是朱翰之先前提的那个计划了。看来已经动手了,只是不知道这场蒙古大战什么时候能打完?自家大伯父章敬与常家两位舅公又会不会参与进去呢?若是那样,章家在德庆就有些危险了,必须赶在朝廷要借他们对付章敬之前,将人带到广州来。

想到这里,她又暗暗骂了章敞一通,如果不是他多事,事情早解决了,哪有这么多麻烦?!干脆丢下他,想办法把其他人先带过来吧!

她正思索着,便听到那几个路人忽然住了笑,抬头望去,只看见他们都神色僵硬地看着不远处背手站立的一个身穿绸面夹棉直身的中年男子,后者一脸怒容地瞪着他们,冷冷哼了一声。

张四爷小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那人是谁?”旁人用更小的声音回答他:“那是一家新开商行的老板,听说背后的东家是冯家人。”张四爷倒吸一口冷气,方才嘲笑冯老二那人脸色都变了,干巴巴地与众人道了别,便匆匆溜走了。

那个中年男子又冷哼一声,甩袖进了一家船行,张四爷等人见机不可失,也跟着溜了。明鸾在旁听得分明,知道那个中年男子是冯家的爪牙,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扭头就跑。

她前脚刚走,那两个穿深色衣袍的人便走到她方才站的位置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那中年男子几眼。为首那人冷笑着对凶神恶煞那位道:“冯家的手倒伸得长,李家才倒了几个月?他们就急着来接手人家的生意了,只是不知道以他们的胃口能不能撑得下去?”

凶神恶煞那位道:“裘爷,冯家的人在这里,指不定会见过你我,还是早些离开吧,横竖船工也找到一个了,只是领路,也用不着许多人。”

那人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先带人回船上,你去找其他人,命他们赶紧回来,等食水补充完毕,就立刻启程!”顿了顿,“大彪,我记得…公子曾经提过,章家的姻亲陈家在广州有一处商号,是不是?”

大彪答道:“确实有,公子还说有需要时可以向他们求助,只是别泄露内情,只需打起石家招牌,看在亲戚面上,陈家也不会袖手。可是裘爷,您方才也听见了,北平已经出兵蒙古,只怕眼下已经打得差不多了,再耽误时间,就怕朝廷先一步下了旨意,咱们就不好行事了。还是先走吧,日后有机会再跟陈家打招呼。”

“裘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说得对,难怪公子总说你这人长得虽粗,心思却细腻周到,比我强多了。若不是你提醒,说不定我又要犯错,在吉爷面前抬不起头来。”

大彪笑笑:“您就不必夸我了,方才那船工已经收拾好行李回来了,您还是快带人回去吧。”

“裘爷”见那船工果然正背着包袱走近,忙挥手招呼一声,带着人走了,大彪警惕地四周张望一圈,快速往同伴们的方向走去。两刻钟之后,他们的船又离开了广州码头,直往西江上游驶去。

明鸾有些沮丧地回到茂升元,长吁短叹一番,决定改订二十五日清早的一艘渡船回德庆。时间虽然有些晚了,但那船行与茂升元相熟,是信得过的,照行程应该可以赶在年前到家。横竖陈氏不肯来广州过年,她就回去陪家人一起过又如何?她相信以自己三寸不烂之舌,一定能说服章寂与陈氏尽快迁往广州的。至于章敞?谁管他!在章放的调令正式下达之前,全家就搬离原本的卫所也有些不合规矩,只让几个家人提前到新任地去打点些琐事倒是可以的,到时候,她,章寂和陈氏、玉翟,甚至周姨娘与文虎都是提前去打点的家人,章敞就是留下来做证明的那一个!反正他在这个家里一向没什么用处,就让他发挥余热好了。明鸾将这个决定告诉了马掌柜叔侄,马掌柜见无法说服她,也只能叹息着答应了,又派伙计去那家相熟的船行打点,借口明鸾是东家亲戚的儿子,让船老大多照应些。明鸾连忙谢过他。

马掌柜摆手道:“谢什么呀?我没能拦下您,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好好的姑娘家…···”

明鸾轻咳一声,有些讨好地道:“那我回去的时候,能不能请您派个人偶尔去帮我看一看房子?我很快就会带着家人回来的。”

马掌柜皱眉:“您难道还要带着虎哥儿一起上路?不是我老马多嘴,鸾姑娘,您一个小姑娘,哪怕扮成了男孩儿,独自走那么远的路回家也够叫人担心的了,若再带上一个小的,您哪里忙得过来?要不我叫马贵陪您一道走,要不您就把虎哥儿留下来吧?我担保定会把他照料好,绝不会叫他少块肉的。”

明鸾沉思,有些拿不定主意:“过年的时候少了他…”咬咬唇,想起自家还处于危机当中,便当机立断:“罢了,就让他留下来,请马叔多多照应他些,别让他到处去,也别让他见外人,只叫他留在屋里练字读书就行了。他还是挺乖巧的,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别客气,尽管教训他。”又对马贵笑道:“你们叔侄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面,如今好不容易团圆,我怎能妨碍你们?若你们实在不放心,就让老松叔和老松婶陪我一道走吧。我昨儿听他们说话,好象很是挂念德庆那边认的干儿子呢。”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在离开之前,明鸾开始想办法从卞大人那边打听北平的战况,想要知道自家大伯父与舅公们是否会被卷进去。她不知道的是,那日在码头上擦肩而过的那群穿深色衣袍的人所坐的船在三日后到达了德庆码头,才靠岸便与人起了冲突。

对方是一对母子,母亲满脸苍老,衣衫褴褛,儿子年纪不大,是个瘸子,脸上留着显眼的疤痕,一只眼睛还瞎了。两人狼狈地从一艘过路的客船上被赶下来,目送那客船离去,嘴里骂骂咧咧的,一回身,却与深色衣袍众人雇的船夫撞了个正着,便破口大骂起来。

大彪奉了上命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只打量了那对母子一眼,脸色就变了变,飞快地回舱内报说:“吉爷,外头好象是李城的妻儿,就是悼仁太子妃的亲妹妹和外甥,本该是在东莞的,不知怎会到了此处。”

第55章 密令

那被称为吉爷的中年男子闻言顿时吃了一惊:“你没看错确实是他们?!”

大彪答道:“确实是他们。我家从前在太子名下的一家铺子里做事,我父亲就是掌柜,太子妃知道那是自家产业,时不时传令下来,命我父亲将铺子里的东西送到沈家或李家去。头一回去的时候,李家太太还特地命我父子二人进内院拜见,并向李家老太太说明详情。我记得清清楚楚,李太太的模样只是老了十来岁,倒没什么变化,而李家小爷虽变得厉害,但我记得他跟人说话时那个蛮横劲儿和高傲的眼神。”

吉爷转头看了身边被大彪称之“裘爷”的属下裘安堂一眼,裘安堂忙道:“这事儿是真的。大彪本姓陈,家里原掌管着昔日悼仁太子的一处私产,只是新皇登基后,有人知道他家跟悼仁太子有关系,便把他家产业给夺了去,他父亲也病逝了,他一直在城外的庄子上做散工,直到公子进京,才再次联系上。他家那时候泄露身份,听说就是李家的族人告的密,想来他确实见过李家内眷。”

吉爷沉吟片刻,道:“既然李家人见过你,指不定能认出来,你还是避开些好。传令底下人,休要在码头上生事。那对母子不过是破落户,别与他们一般见识,尽快打发了,我们好办正事。”

陈大彪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回转说:“扔了一块银子给他们,已经把人打发了。”

吉爷点点头,又问手下人是否已经架好下船的木板了,得知一切就绪,便领着手下们出了楼舱往船下走去。裘安堂落在后面,悄悄拉了陈大彪一把,小声问:“你不恨李家人么?怎的这般大方,还给了他们银子?”

陈大彪冷笑一声,没有回答他们下船时,正好看见离他们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独眼少年正被几个大男人围着痛揍,旁边一个满面憔悴的中年女人正沙哑着声音叫着救人可惜码头上人来人往的,没几个理会她。有人看不过眼,想要上前拦了拦,就被旁边的人拉住了:“你理他们做甚?!那几个可是码头上出了名的恶人,你与他们做对,哪里还有好下场?况且这对母子一上岸,就到处骂骂咧咧的嘴里不干不净,肯定不是好人。方才有艘新靠岸的船的船工无意中碰了他们一下,就被他们讹了足足五两银子去。人家宽厚,不与他们计较,他们倒好,还把那银子抢来抢去的,做娘的说要把银子放在自己身上,做儿子的又说银子还是放在自己身上稳当一时口角,那儿子还把亲娘推倒在地,就算被人揍一顿抢了银子,也是他活该。”那人听了恍然大悟,不但没过去帮忙,还啐了他们一口:“原来如此,这般不孝的儿子,活该被人揍!”裘安堂听到这番话,远远瞧着李云飞被揍,忍不住回头看了陈大彪一眼:“我还道你为何这般大方呢,原来…”

陈大彪笑笑:“五两银子,就能雇几个人揍他一顿实在划算得紧。

李家母子哪里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本来想着天降横财,多了五两银子,还以为自己要转运了,结果那横财在他们手里还没留够一炷香的功夫,就叫人抢走了,李云飞还挨了一顿拳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李沈氏等打人的恶人走后,便哭天抢地地扑到儿子面前,替他擦试脸上的血迹,嚎道:“我的儿啊…”

“哭什么?!”李云飞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沫,“如今咱们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吃了大亏也就罢了,等我们找到姨妈和舅舅,定要找回这个场子!”

李沈氏一边抹泪一边怯怯地问:“有用么?且不说你姨妈和舅舅会不会理睬我们,就算愿意帮忙,他们也不过是寻常军户罢了,能管什么用?”

李云飞不以为然地道:“怎会是寻常军户呢?舅舅或许没什么本事,但姨妈的婆家可是做了官的,若没点势力,他们哪里有办法把舅舅一家弄到德庆来?!至于他们会不会理睬我们,母亲就别担心了,我好歹也是表妹的未婚夫婿,当初舅舅舅母可是答应了将表妹许给我的,靠着这层关系,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我们弃之不顾!”

李沈氏面露难色:“我还是担心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心里清楚,你姨妈和舅舅舅母一直都打着将你表妹许给太孙的主意,当初那话也不过是说说罢了,既然你父亲没让你表妹留在东莞,自然是不打算让你娶她,若是眼下太孙已经和你表妹订了亲的话…”

李云飞冷哼一声:“若是那样,也行,退婚吧!他们得把礼数做全了,给我一些补偿,不然我绝不擅罢甘休!一女许两家,就算沈家好意思嫁,太孙也没脸娶!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就算是去衙门告发,也绝不会让他们好过!”

李沈氏吓得脸色煞白,想要劝阻儿子,但想到如今自己就只剩下儿子这个依靠了,他又一向任性,一个不顺心就要往外跑,万一惹恼了他,叫她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办?于是便也不再反对了。

母子俩还是头一回到德庆来,也不清楚章沈两家都住在何处,只能去千户所那边打听。幸好,沈家近日因宫氏的案子,在全德庆都很是有名,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知道了沈家住布村,而章家住九市的消息,同时也知道了沈儒平涉嫌谋害章放之妻宫氏被收监的事。

他们顿时踌躇了,再愚蠢的人也能推测出,章沈两家已是翻了脸,那他们该如何是好?根据传言,沈家绝对没权没势没财,章家倒是有呢,偏又与沈家结了仇,至于他们原本指望的沈氏,又久未有消息了,只知道她自打到了德庆后,便一直卧病,从来没出过门。

李沈氏担忧不已:“这可怎么办?我们该找哪一家?”

李云飞道:“自然是找章家你方才没听见吗?章二叔已经是百户了!咱们家死活巴结的也不过是个总旗而已,有个百户亲戚,我们在这里还怕谁来?!”他满眼都是兴奋与狠戾。

不过李沈氏还没昏了头:“你糊涂了?章家怎会理我们?且不说你要依仗的也不过是与昭容丫头的婚约,跟章家不相干就看你姨妈如今的动静,也不象是在章家能说得上话的人咱们还是寻你舅舅家去,先安顿下来再说。”

李云飞跺脚道:“母亲好糊涂!去舅舅家做什么?舅舅如今正在坐牢,他家又没权没势的,连住的地方都未必有呢,去他那儿做什么?!”

“你舅舅虽在坐牢,但你也听说了·你舅母与表妹为了他的事没少花银子打点,咱们没法借他家的势,借点银子总没问题吧?再说了,章家与沈家结了仇,未必待见咱们,咱们又是悄悄儿过来的,不曾过了明路,万一他们恼了·将我们送官可怎么办?”

李云飞想了想,不情不愿地了,又抱怨说:“都是你娘家惹下的祸事·好好的杀什么人?!”

李沈氏心里委屈,想着若不是婆婆与丈夫为难,以至于沈李两家交恶,当年章家去把沈家弄过来时,说不定就把李家捎上了,他们又怎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李家母子二人各怀心思地花几个钱雇了辆前往九市、布村一带送米面杂货的马车,一颠一颠地前往沈家,与此同时,裘安堂也带着陈大彪等人,奉命来到了同知衙门·找上了柳同知。

根据上面给他们的消息,德庆城内就数这位州同大人与章家关系最好,数年来时有庇护之举,若想从德庆将章家人带走,自然要选择此人为突破口。吉爷罗吉因为身份有些敏感的关心,不愿出面·裘安堂便代替他来到柳同知面前,只寒暄几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就讲了自己的来意:“家主人临国公,原是章家至亲,当年章家因罪流放,国公爷欲救而不得,迫于形势,只能隐忍,但多年来一直不曾放弃。眼下正有好时机,章大爷有功于国,朝廷也有意开恩,特赦章家人,也是对功臣的奖赏。可是柳大人也明白,当年的事情闹得太大,折在里头的勋贵大臣不知凡几,若是特赦了章家,那别家又赦不赦?为免引起混乱,今上的意思是,让国公爷悄悄儿把人接回去就是了,特赦令是齐全的,文书也没问题,只是不要张扬,想必柳大人也能体会朝廷的难处。”

其实他这话有些不合情理,章家既然是因为长子有功于国而被特赦,那同样遭受流放命运的人家若是无功,又哪里有资格求特赦?这实在算不上什么难事,偏他将这一点摆出来做了理由。然而,这颇为明显的破绽,柳同知却并未起疑,因为他想起了当初沈昭容曾经提过的话——临国公府石家曾经向章家人许诺,无论如何也会将他们救回去临国公府石家,本就是勋贵,在朝野都颇有份量,无论是当年石头山之变,而是这几年里新皇排除异己,都不曾受到不良影响,地位可以说是稳如泰山。这样的人家想要救几个亲戚,自然没有问题,问题只在时间而已。如今四年过去了,章家老大又确实有功,石家借机向皇帝求得特赦令,是非常合情合理的,至于不敢张扬的理由,那不过就是拿来搪塞人的罢了,随来人怎么说都行,因为明眼人都清楚,章家是因为与悼仁太子关系密切而被贬的,若是公开赦免,对今上可没什么好处。柳同知甚至想到了,章家老大多年来也没少立功,怎么从前没能得到这样的恩典,偏在这时候得了呢?前不久,朝廷才斥责燕王府与辽东都司武官结党意图不轨,才几天功夫辽东都司的代总兵就得了赏赐,难不成是章敬抛开燕王,投靠了朝廷?

柳同知心下浮想联翩,嘴上却没怠慢:“我明白,这也是人之常情,不知尊驾可有文书?朝廷旨令?”

裘安堂瞥了陈大彪一眼,后者连忙从怀中取出文书,摆在柳同知面前。柳同知一看,就认出上面的印鉴是真的,旨意与文书都与从前见过的没有两样,暗暗松了口气,也为章家人高兴:“这真是太好了。”但马上又转喜为忧:“可是…章家三子章敞前些日子接了差使,要押送军粮前往安南前线,如今才出发半个多月,还要等些日子才能回来。”他顿了顿,又补充说,“而且章百户的小儿子听说正在害病,病得还不轻,连日在山上休养,传出来的消息不大妙-,连章敞的女儿都被过了病气,眼下也不知怎样了。如此情形,想来章家人也不便出远门,若是尊驾着急的话…”

裘安堂皱起了眉头,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有这样的变故,他还以为很快就能把人接走呢。长时间留在德庆等候是不可能的,他们伪造了密令,就是为了跟朝廷抢时间,一旦北面战事的消息传过来,本地的官员里总有人会发觉他们的破绽。

他看了陈大彪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建议道:“不如先去见过章家人,瞧瞧他们的情形再说?我们是奉了上命前来,不能耽误时间的。”裘安堂忙点头道:“就是这样,先见了章家人再说吧。

柳同知连忙应了,不但派人将他们送到九市见章家人,还亲自往知州衙门通报上司。知州这两日已经听说了他要高升的消息,更知道他过完年后就要离开,马上就是广东布政使司的督粮道了,那可是主管一省粮务的实权官!若是得罪了他,将来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知州此刻早已后悔了,若是早知道柳同知会升得这么快,他又何必处处与对方做对?

听到柳同知说的事后,知州立刻便拍着胸口打了包票:“柳大人放心,既然是京里来人,又有上命,一应文书官印都齐全的,咱们自然得把事情办好了,绝不会张扬的!”

柳同知温和地笑笑,又道:“章家怕是很快就要离开,只是他家那官司…”

知州忙道:“包在我身上吧!我这两日已经命人对沈儒平动刑了,不怕他不招!章家人此去,眼看着就要鹏程万里了,我等怎能叫贵人再为那等凶徒挂心?”

柳同知满意地离去了,面上还带着笑容,但刚回到自家,便迎面撞上了低头溜出大门的侄儿柳,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又要到哪里去?!”

柳见是他,脸色一白,慌忙行了一礼,眼神闪烁地道:“回叔叔的话,侄儿收到母亲的来信了,她老人家已经应了侄儿的婚事,侄儿正要去沈家呢。”

第56章 婚书

柳同知阴沉着脸气冲冲地进了家门,见了迎出来的妻子劈头就问:“玦哥儿说嫂子来信应允了婚事,到底是真是假?!这几多久的功夫?嫂子怎会这么快就回信了?!”

柳太太忙道:“妾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早有个人忽然来了,说是信阳同乡,顺路帮大嫂捎信的,玦哥儿接了信,便欢欢喜喜地说大嫂答应他与沈家女儿的婚事了,我想要问清楚些,他便只说大嫂在信里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若我知道了定要生气,我也不好多问。虽说咱们也写了信给大嫂,但以她的为人,若是坚信玦哥儿说的才是实情,不肯相信我们,也没什么奇怪的。”

柳同知心头怒火略平息了些,想起那位庶长嫂的脾气,倘若侄儿柳玦为了让她答应婚事,故意在家书里为沈家女儿说好话,又再编排些他们夫妻有意阻拦婚事的谎言,嫂子还真有可能会信了柳玦的话,把他们夫妻视作坏人。但这不是重点。

他沉声道:“你也太大意了,即便玦哥儿真是这么说的,你也该拿了信过来瞧瞧,至不济也要看一看信封上的字迹,看是不是嫂子的笔迹。你也不想想,从这里到信阳,别说半个月了,一个月都未必能到,更何况是一来一回?此刻只怕玦哥儿与你我写的书信都还没到老家呢,哪里来的回信?!送信来的是什么人?若是同乡,你可听见他说家乡话了?”

柳太太有些心虚:“这…外头来的人,又不知底细,我如何能见他?只是打发了门上的人去招呼,听说是寻玦哥儿的,便让人带他见玦哥儿去了。”

“糊涂!”柳同知闻言又恼了,“若真是家乡来人,奉了嫂子之命前来送信,无论如何也该来见过我们才是,万没有到了人家家里,却不见主人一面的。门上招待这人的是谁?快叫了人来问!”

柳太太无法,只得派了个婆子去叫人,不一会儿,门房到了,回答说:“那人口音有些象是福建人,小的听了觉得奇怪,也曾问过他,他说他长年在福州谋生,便沾染了那边的口音,还特地学了两句信阳话,只是听着有些古怪。但玦哥儿马上就过来将他拉走了,因此小的也没问清楚。”

柳同知打发了门房,便重重拍桌:“不用说了,若真是信阳同乡,又怎会这般鬼鬼祟祟的?这一定是玦哥儿找来糊弄我们的,那所谓的家书也定是他伪造,怪不得不敢拿来给我们瞧!”又埋怨妻子:“无论如何也该问清楚了才是,你怎么就由着他乱来了呢?我明明说要了将他禁足的,你倒好,我不在家时,他要出门,你也不拦着。”

柳太太心里委屈得不行。说真的,她跟柳玦的母亲委实不对盘,明知道对方在信里不可能有什么好话,她又何必多问?这些日子他们夫妻没少劝说柳玦,但柳玦就是一根筋地要结这门亲,真叫人气死。横竖不是她的儿子,她何必多操心?到头来还要叫柳玦母子俩埋怨,就让柳玦娶了沈昭容,让那位自以为是的嫂子知道自己的儿媳是个罪犯的女儿,看她还有没有脸面在族中立足,才叫痛快呢!

抱着这样的念头,柳太太便红着眼圈道:“老爷,妾身倒想问清楚呢,可玦哥儿既然连伪造家书这种事都做出来了,又怎会让妾身知道实情?那毕竟是嫂子写给玦哥儿的书信,玦哥儿不给,妾身总不能抢过来瞧吧?”

柳同知闻言更生气了:“从前看那孩子还老实,怎么如今越发昏头了?!”

这时柳璋得到消息赶了过来,便对父亲说:“以哥哥的性情为人,即便真有心要瞒骗父亲,也想不出这样的法子,只怕是别人的主意。”

柳太太忙道:“多半是沈家丫头出的主意!那丫头心眼儿多着呢,又不要脸皮,什么事做不出来?定是她调唆着玦哥儿寻人装老家信使,又拿那假的家书来糊弄我们!”

柳璋提出疑问:“好好的,她为何要这么做?若是为了她父亲的案子,先前也没见她做什么过分之事呀?都已经使了银子打点了,案子也压了下去,如今她强要与哥哥定下亲事,到底是在谋划些什么?难不成,她是听说了父亲即将高升之事,才不管不顾、死皮赖脸地要巴上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