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同知想了想,已经有了答案:“也许有这个可能,但还有别的缘故。今日我在知州大人那里听说,他已经命人对沈儒平动刑逼供了,打算在年前把案子了结,而我们家又很快就要离任。沈家女儿大概是心急了吧?”

柳璋皱皱眉头:“咱们家既然要准备走了,还是不要沾染上这个麻烦的好。只要不曾将婚事定下,等我们带着哥哥走了,沈家女儿便是有再多的心眼儿,也无济于事。”

柳同知冷哼一声,想起方才看见侄儿面上一脸急切的模样,心中更不舒服了:“你哥哥方才出了门,说是要往沈家去,大概是要商议下一步的事了。等他回来,我定然不会再放他出门!”看了妻子一眼。柳太太忙道:“老爷放心,妾身定会敲打家中下人,不许任何人放他出去!”

柳璋却仍在担心:“就怕哥哥叫沈家女儿迷昏了头,拿着那封假造的信,便当成是伯娘的真意,今日就要与沈家定下婚事,那就大不妙了。虽说我们家不会承认,但哥哥一旦许下诺言,日后毁诺,未免会被不知内情的人说闲话。”

柳同知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叹道:“方才就不该让他出门的,只是我一听说他母亲同意了婚事,便怔住了,竟叫他借机溜走,等我想拦时已来不及了。这孩子真不叫人省心,好好的老实人,怎么变成这模样了呢?罢,罢,若不把他拦下,等嫂子知道了,定要怪我做叔叔的不尽心,到时候又要在族里说我的不是。”便交代妻子:“替我备车,我回房把官服换下,改穿了常服,带人往沈家走一趟吧。无论如何,我也得把这桩婚事给搅和了!”

柳璋忙道:“儿子陪您一块儿去!”

然而,出手柳家父子意料的是,当他们匆匆忙忙赶到布村的沈家时,沈家院子里正闹成一团。一个衣衫褴褛的独眼少年冲着沈家人破口大骂,他脚边有个同样狼狈的中年女人,正坐倒在地嚎啕大哭:“老天爷啊!你睁开眼吧!这还是亲弟妹,亲侄女儿呢!说好的婚约说反悔就反悔,这还有没有天理啊!”急得杜氏又是跺脚,又是骂他们,沈昭容在屋里抽抽答答地哭着,柳玦早已呆滞了,一脸傻样地站在边上,手足无措。

柳璋不由得暗笑了下,回头小声对柳同知说了几句话。柳同知瞥他一眼,径自大踏步走到沈家前,不肯进他家的门,只是在门外喝道:“柳玦给我出来!”

柳玦一个激灵,见是叔叔到了,脸色顿时刷白,踌躇着慢慢挪动脚步。杜氏见了倒是惊慌不已,忙忙迎出来赔笑道:“大人怎么来了?真是怠慢了…

“你不必多说。”柳同知打断了她的话,指了指院内的母子二人,“你家女儿既有婚约在身,又怎敢再妄图攀附我柳家?婚事不必再提了!无论你们母女做什么,你丈夫的案子该如何判,还是如何判。我柳信文为官多年,从不做徇私枉法、因私废公之事!”说罢一甩袖,厉声再次喝叫:“柳玦!给我出来!”

柳玦颤悠悠地来到他面前,小声开口:“叔父,您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柳同知冷笑,“为了娶一个罪犯之女,居然连伪造书信的事都做出来了,你当你叔叔是什么人?会被你这点伎俩骗倒?!你从前明明是个老实人,才认识这罪犯之女几日,就变得如此奸滑,若让你娶了她,日后还有个人样儿么?!”

“叔父您误会了,此事与沈姑娘无关啊…

就在柳玦在柳同知面前为沈昭容辩解之际,正主儿沈昭容已无声无息地出了屋子,来到姑母李沈氏面前。此时李沈氏与李云飞母子正因为柳家父子的到来,而且看上去是有身份的大人物,已经停下了漫骂,正带着好奇打量他们。李沈氏冷不妨瞥到沈昭容在耳边出现,还吓了一跳:“你要做什么?”

李沈氏听得心下一动,转头与儿子对望一眼。李云飞趁机要胁:“想要我们反口说没有婚约,那也成,只是你们得给我们银子,还要帮我们在本地寻房子和差事,想办法把我们母子的军籍正式调过来,否则我绝不会改口!别说什么无凭无证的话,即便你与我是无凭证的,那你与太孙的婚约又怎么说?你一个女儿家,许了三个男人,还是什么好名声不成?我就算拼着输了官司,也要搅和了你的好事!”

沈昭容咬咬唇,心一横:“我知道了,你们放心,等我成了柳家媳妇,便是这德庆的知州也要让我三分,到时候有什么事办不成?”但她心里却清楚,即便说动了知州,柳同知本人不同意的话,事情也难办得很,更别说军户都是归卫所管的,而卫所里能做主的人,却是与章家有交情的江千户,哪怕是别的武官,也未必会搭理沈家,更何况,她如今已经没有银子去打点了。此时答应李家母子,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他们这边说定了,那边厢柳玦还在柳同知面前辩解,杜氏也时不时插上几句话讨好,但柳同知只是不听,还怒而教训侄子:“你亲眼所见,沈家女儿原是有人家的,你还在这里纠缠什么?!你别拿你母亲来堵我,即便你母亲亲来,我也要阻拦。我柳家可从来没做过坏人姻缘之事!”转身就要走。

李沈氏却从院中飞扑过来,跪倒在他前路道:“这位大人容禀,您误会了,侄女儿与小儿本无婚约,不过是他们小时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戏言几句,其实从来就没定下过。方才民妇与小儿来见亲戚,见弟妹态度冷淡,却对令侄殷勤有加,心中不忿,方才说谎的。请大人明察!”

柳同知被她这意料外的一跪吓了一跳,听完她的话,更加生气。柳玦却如同得了圣旨般,满面喜色地道:“叔叔您听见了,他们说沈姑娘并未许人,都是他们胡说来着!”

柳璋上前拉了他一把:“哥哥,别再说了,你伪造伯娘家书之事,父亲还未与你计较呢,他如今正在气头上,你又何必一再惹恼他?有话咱们回去再说,这里人多,当心叫人看了笑话。”

柳玦看了看周围,见村民都在围观,指指点点地暗地里嘲笑,脸便是一红,只是不甘心就此走人:“好兄弟,你替我与叔叔说说好话吧,沈姑娘这样难得的好女儿,若是错过了她,岂不是哥哥终生的遗憾?”

柳璋心道若真让你们成了事,才是终生的遗憾呢,嘴上却道:“你既已经写信回去请求伯娘同意,又何必画蛇添足伪造一份家书?只要伯娘来信同意,父亲便是再不甘愿,也奈何不了你。你这般急切做什么?真惹恼了父亲,你就不怕沈儒平在牢里遭殃么?”

柳玦吓了一跳,忙道:“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你们回去。”转身来到沈昭容面前,满面不舍:“沈姑娘,叔叔发了火,我只能先跟他回去了,但你放心,我们的婚事是绝不会变的!”

沈昭容眼圈一红:“公子该不会是哄我的吧?就怕你这一走,便再也不回来了。”

“不会不会。”柳玦回头看了看叔叔与堂弟,见他们已经往马车的方向走了,便对沈昭容说,“若是你信不过我,我愿马上立一份婚书为证。有了婚书,即便我走到天涯海角,也改变不了你是我未婚妻子的事实。”

沈昭容犹豫了一下,见杜氏猛地给自己递眼色,便咬牙答应了,进屋取了笔墨来,让柳玦写婚书。但柳玦的学问实在平平,写了两行字,便不知该如何措辞,沈昭容索性夺过笔来,亲自写下了两封婚书。杜氏大喜,捧了印盒来,让柳玦留了指印,又让女儿留一个。完事后沈昭容与柳玦一人一份,将婚书收起。

柳玦满面是笑:“好了,这回饶是谁来,也没法阻碍我们了。”

他高高兴兴地随着柳同知父子离去,沈昭容目送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充满了不安。

第57章 起程

章寂与陈氏看着坐在对面的罗吉与裘安堂,面上都露出了敢置信的神色。前者强压住心下的激动,轻声问:“尊驾方才说什么?是谁派诸位来接我们的?!”

罗吉笑了笑,裘安堂忙道:“章老爷子,是朱翰之朱公子派我们来的。”他瞥了门外一眼,“他是什么身份,您心里想必清楚。外头那两个是本地官衙里的人,我们不好说得太明白,免得叫他们听见了,节外生枝。”

章寂十分激动,只是拼命忍住泪水:“好…好!我就知道那孩子是个好的…”陈氏抬袖掩住口鼻,泪珠儿已经掉下来了,身体在微微发抖。

章寂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又问:“北面可好?我听说燕王近日的处境有些不大妙-,只是不知道眼下如何了。这里地方偏僻,消息也不如大城镇里灵通。”

罗吉笑道:“您老人家放心,一切都在殿下掌控之中。我等之所以会前来,一来是公子吩咐,二来也是因为知道北面的局势,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朝廷摊牌,到时候章将军也要参与进来的,若是您一家子还在这里,万一朝廷拿你们威胁将军,那就不好了。趁着如今朝廷正忙着,顾不上这边,还是及早将你们接走为上。”

章寂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们起初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在月末的时候,便让我第三个孙女儿带着小孙子假装病重,潜逃出去赶到广州。广东都司的卞副使与燕王府关系密切,若能得他庇佑,兴许可以让我们一家悄悄儿离了此地,即便朝廷派人来拿我们,也有时间脱逃,不至于给大儿子带去麻烦。前几日,孙女儿在广州托人带了信回来,说事情已办妥,等年后便有调令下来将我们一家迁往广州,若不是我三儿子此前领了押粮的差事,被派往安南军前,说不定我们家此时已经动身了。”

这话出乎罗吉与裘安堂意料之外,两人很是惊诧,后者道:“我们听说府上的小公子病重,连姑娘都过了病气,还在担心他们不方便上路,没想到原来他二位都已离了此地。”罗吉还笑道:“府上的三姑娘,我记得朱公子曾提过年纪并不大,没想到这般有胆量,更难得的是她居然把事情办成了!这样也好,我们回程经过广州,就把他二位捎上吧。

章寂想了想:“也好,先前我们因不方便动身,也曾捎信给她,让她带着弟弟安心在广州过年。既然要走,自然要将他们带上,只是…”他顿了顿“我两个儿子又怎么办?他兄弟二人此时都在外头,不是在安南军前,便是在广西。西南大军又是冯兆东领的兵…”

罗吉笑笑摆了摆手:“您不必担心,若是在别处,我还不敢打包票,既是在西南大军,只要他们不惹事,总能得保平安的。”

章寂闻言心下一动,试探地问:“说来冯兆东在西南攻打安南,情形有些古怪。我那二儿子就在军前曾写过家书回来说仗已经打得差不多了,那安南逆臣一败涂地被逼得退往城外巢穴,但冯兆东却迟迟不肯攻打反而拖延战事,甚至向两广征调大批军粮。我老头子虽不中用了,年轻时也在军中待过些年头,怎么看都觉得冯家小子是在捣鬼呢,只是不知道…燕王殿下可知情?”

罗吉仍旧只是笑笑:“您老人家不必担心,我们殿下对此自然是心里有数的。军粮么…既有大军在,总是需要军粮的,不然那些将士吃什么呢?”

章寂心中亮堂,知道燕王在西南大军定然留有暗手。当时大批援军都是从两广征调的,而广东都司又有燕王的人在,他可不相信那位卞大人会不往援军里头掺沙子。若是西南大军内部受燕王控制,冯兆东这个领军大将,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不足为患。他顿时放心了,知道自己的儿子定能得保平安。

他回头吩咐陈氏:“你一会儿上山跟周姨娘说一声,让她收拾好东西,今晚下山。对外头就说两个孩子的病情都有了好转。”

陈氏应了,又迟疑了一下:“伯父,我…···我想中途在广州停下,不知…”

章寂一愣,神色有些黯然,他知道这个前儿媳是想要避嫌了,只是他却不想就这么放她离开,陈家曾经帮助章家良多,即便三儿子夫妻已经和离,他也希望能偿还陈家这份情义,便道:“你先随我们一道走吧,接下来朝廷可能会出大乱子,外头也未必太平,即便是广州的茂升元总号,我也想劝他们先避一避,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说。这几年陈家对我们家的助益必非秘密,万一被那些黑心肝的人拿来发泄,岂不是连累了你们?何况还有三丫头呢,你即便舍得其他人,难道就愿意就此与亲生骨肉分离?若是让她就此随你回娘家,又怕有心人知道了告发上去,害了那孩子。”陈氏脸色一变,咬咬唇,不再多说什么,便出门去给周姨娘传话和散布消息了,临行前特地叫了玉翟出来,把好消息告诉了她,又让她在院里看家门。玉翟多日来一直郁郁寡欢,听说能离开了,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章寂又向罗吉与裘安堂打听了一些京城中的消息,又问及自家离开后会到哪里去。罗吉答道:放心,公子都已经安排好了,此时去北平,路程远不说一遇上两军交战,还要冒风险,因此公子在京城附近找了个清静的庄子,置下宅院安顿诸位。您也别担心会叫人发现。我们虽是冒着临国公府石家的名义来的,但石家已经倒向我们,也是事实。那处庄子与临国公府有些关系官面上的人是不敢轻易冒犯的。”

章寂有些意外:“你是说…我妹夫他…···”想了想,又觉得有些讽刺,“他这人是个真正的不倒翁,也不知是不是天生的才能,总能抱上最粗的大腿,说得好听,便是在大乱之际慧眼识英雄,说得难听,就是墙头草。”马上他又叹了口气“其实墙头草也没什么不好,若我们家当年不是有个败家媳妇,只怕也会象石家一般做个墙头草吧?兴许会叫人骂没有骨气,但至少家里的孩子都能保住…”

罗吉与裘安堂对望一眼,正想劝慰几句,却听得玉翟在院子里惊叫一声,便跑到门前禀道:“祖父,柳大人来了”

原来是柳同知父子二人,见柳与沈昭容话别,话了半日还没话完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已经积了一肚子气,一离开布村,二话不说就命家人押着柳回去,立刻将他关在家里不许出门,而他父子二人则顺道往九市这边来。柳同知知道章家得了“特赦”,不日就要离开,自己也即将升迁,这一别就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便索性带着儿子来拜访章寂顺便问问他们几时启程。

章寂颇为高兴地请了柳同知进门,罗裘二位也起身相迎,柳同知见状便笑问:“我也想到尊驾必然还在这里正想过来问问日程安排呢。”又见罗吉眼生,但看那衣着与坐的座位,似乎地位还在裘安堂之上,心中疑惑,想要问一问,又担心会犯了忌讳。

倒是罗吉本人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缀有玉珠儿红流苏的牌子向他晃了一晃:“下官本是奉命而来只是不方便与地方上打交道,才由得国公府的管事出面还请柳大人勿要声张。”

柳同知脸色变了变,他认得那个牌子那是锦衣卫的身份证明。既然是锦衣卫办事,他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章寂扫了一眼那牌子,没有吭声。方才罗吉与裘安堂都说得明白,他们是奉了朱翰之之命前来的,不可能真是锦衣卫,那牌子大概也是假造的,预备用来应付路上官府的吧?只是不知打哪里弄来的式样,他瞧着,怎么觉得跟从前见过的锦衣卫牌子一模一样呢?别说外人,就算是锦衣卫中人,只怕也未必能轻易辨认出来吧?

罗吉很快就收起了牌子,起身笑道:“既然事情已经说定,那我们就先告辞了,章老爷子还请尽快收拾行李,我们后日起程。”章寂应了,当着柳同知的面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他们。

等他回来的时候,正好在屋外看见孙女儿玉翟僵直着站在一边,一丈外则站着柳同知的儿子柳璋,两人的面色都有些古怪。他不由得纳闷:“璋哥儿怎么不进屋里坐?”又轻斥孙女儿:“有客人来了,还不快倒茶?”

玉翟咬咬唇,几不可闻地轻应一声便低头冲去了厨房,柳璋追上两步,又停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看向章寂:“章…章老爷子…”

章寂沉声“嗯”了一声,便驻着拐杖进了屋,柳璋知道自己应该跟着进去的,只是又惦记着玉翟那边,想到跟佳人兴许再没机会相见,心里便空落落的,满面黯然,不明白她为何明知道两家要分离,也不愿意给自己一个好脸。

难不成,她对他真的没那意思?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么?

章寂进了屋,柳同知早已将方才的情形看得分明,心中暗骂儿子失态,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章寂道:“老爷子莫怪,我这小子,别人都夸他聪明有才学,其实是个傻乎乎的孩子,一遇到自己的事,便不知该如何是好,拖三拖四地不肯跟长辈们说心里话,终于好不容易想明白了,要说实话的时候,时机又不合宜了,弄得如今我们这些长辈们见了,都要替他头疼。”

章寂的气消了些,道:“我瞧璋哥儿很好,这些年看着他长大,他比许多人家的孩子都强多了,便是跟京里的大家子弟相比,也不差什么。我倒乐意有这么一个好孩子与我们家亲近呢,只是我的孙女儿都是苦命人,与父母的缘份不够深,难免会在终身上受阻,没得耽误了人家。”

柳同知心下揣度他的意思似乎并不反对两家结亲之事,不由得大喜,笑道:“怎么会呢?府上的两位姑娘都是极好的,尤其二姑娘,更是娴雅端庄,谁家大人见了不喜欢?若能得这样好的姑娘做媳妇儿,自当好生疼惜。”

章寂看了他一眼,心下对他的回复非常满意。大孙女长年得不到母亲教养,二孙女少年丧母三孙女父母和离,他三个孙女的条件都说不上十全十美,日后说亲必会受影响,他方才说那番话倒不是无的放矢的。柳家小子瞧着对二孙女玉翟似乎有些意思,这孩子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品性学问都信得过,既然柳同知都认同了,这门亲事倒也做得。只是两家此次一别,不知几时才能再见上玉翟又还在孝期·不好定亲,但若事先与柳家有了默契日后自有说定的那日。

章寂不知道日后将会在何地落脚,因此没法留下联络地址,却把老家族人所在告诉了柳同知,柳同知也留下了自家到广州后的住所地址与信阳老家所在,两人都约好了日后再联络。大事定下了,两人都松了口气,柳同知也有闲心问起别的了:“我听说三姑娘和虎哥儿都得了病,不知如今可好了?石家来人说要后日起程·孩子们会不会受不住?”

章寂笑道:“前两日确实有些凶险,但如今已经有了起色,想来国公府的人是驶了船来接的·在船上养病也是一样,并没什么要紧。倒是我听说大人不日就要高升了,只是近日家中多事,还未来得及去向你庆贺,实在是怠慢。”

柳同知摆摆手:“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何必说这些?”又叹息道,“不瞒您老人家,原本我是打算年后出发去上任的·但眼下事情有变·只怕我三日后就得走了。”便将方才在沈家发生的事说了出来,气愤地道:“我那侄儿真是昏了头了·亲眼所见的事实,还能叫人哄骗住。若我再不走·只怕真叫他们成了事,到时候我们柳家岂不是丢尽了脸面?!”

章寂没想到李家人居然会找上门来,不由得暗自庆幸他们找的不是自己家,便道:“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你早些离了这里,确实省事许多。沈家真不是能结亲的人家。”想到自家因为沈氏而受到的苦难,又唉声叹气起来。

柳同知道:“说实话,我倒不是在意门第什么的,毕竟这几年我与府上也常常来往,您知道我的为人。若那沈家女儿是个品性好的,哪怕他家落魄些也无所谓。我那侄儿,本就是个胸无大志的,只要姑娘好,能照顾他,也算是良配了。可偏偏那不是什么正经好女儿!”他将当日在自家后宅书房里的事说了一遍,“您瞧瞧,这是正经姑娘家该干的事么?而且听她的口风,她要算计的本是我们璋哥儿,只是哥儿新来,才做了挡箭牌罢了。当日她知道了哥儿的身份,心中嫌弃,还再三保证不会与哥儿有任何瓜葛,连切结书也写了。

如今那切结书还在我手里,她却仿佛忘了自己说过的话、许过的诺,成天勾着哥儿违背我们夫妻的意思,这样的女孩儿,若真的进了柳家的门,只怕家宅不安都是轻的,一个不慎,就要祸害我们满门!”

这话正正说到章寂的心坎上了:“大人这话有理。实话与你说了吧,我那大儿媳,就是沈家的女儿,起初我瞧她还算贤惠,虽然出身低些,见儿子喜欢,也由得他去了,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就把我们全家人拖累到这个地步…”

他并没有具体说出沈氏如何拖累婆家,但柳同知见他神色激动,便猜到当中定有无数内情,也不好多问,便安慰他道:“如今令郎有出息,您一家都得了特赦,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章寂微笑着点点头,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柳同知又问:“您一家是打算后日起程吧?那也太匆忙了些,不如再拖一日,与我们家一道走吧?我们坐的是官船,一路都有官兵护送,路上要太平些,两家彼此也有个照应。”

章寂一愣,想了想,便道:“我得跟那两位商量商量,若是可以,就马上告诉大人。”

柳同知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罗吉与裘安堂两人并未反对,他们在德庆城里观察了一下,发现本地与外界的来往并不算多,北面的消息往往要隔上几个月才能传过来,眼下快要过年了,官府都准备封衙了,只要在码头上时时留意从外地前来的官船,防备朝廷来人,就算再拖一日也没什么。与柳同知同行,倒是能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借用对方的官兵护卫,这也是一种掩护,路上就不必担心有人盘查什么的了。而他们只要另坐一船,不与柳家人过多往来,就不怕会露出破绽。

得到罗裘二人同意,章寂便立刻请人知会了柳同知,两家决定同行,分头打包行李。陈氏又到了茂升元分号说明实情,并示意王伙计近日最好借着过年避上一避。

章柳两家收拾好行李,第三日便齐齐搬上船,预备出发了。而着急上火的柳好不容易终于买通一个婆子把信传了出去,通知沈昭容。沈昭容得知章家被特赦,即日就要离开,顿时大惊失色,急赶了过来,也顾不上远处拼命朝她招手的柳,直接跪倒在柳同知面前:“大人,既然朝廷有赦令,为何大人要隐瞒我们家呢?”

柳同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章家遇赦,与你沈家何干?”

沈昭容睁大了眼:“朝廷既然要赦,自然是连两家一起赦,怎会只赦免章家?”她坚信这是不可能的:“大人定是被蒙骗了!”

柳同知甩袖道:“胡说!当日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临国公府许诺会救回章家人,此番赦令也是临国公求下的,白纸黑字,连官印都清清楚楚,怎会是假的?!”

第58章 藏尸

沈昭容万万想不到柳同知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脑子里拼命回想,记起当初自己确实说过这么一番话。可当日她是为了证明章家与石家关系匪浅,章玉翟与石家孙子有婚约,才会这么说的,不过是胡编乱造,石家若是要救章家,早就救了,又怎会拖到今日?她可是听姑母说过的,当初章家落难,后者曾送表哥元龙与表姐元凤前往临国公府求救,连石夫人这个亲姑祖母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打发走了,可见石家绝情,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冒险救章家?!可见那个所谓的赦令,十有八九有问题!

然而,德庆官府上下,连柳同知、知州与通判在内都没有生出疑心,大概是因为她当日说了这么一番话,让柳同知信以为真了。她若早知道撒个小谎会给章家带来这么大的好处,她那天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但她却无法向柳同知说明真相。对方本就反对她与柳玦的婚事,若叫他知道她当初曾为了破坏柳璋与章玉翟的婚事撒下这样的大谎,只怕会反对得更厉害了,万一柳玦 误会了,事情就会变得更糟。苦苦思索之下,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跪着哀求:“大人请明察,会不会是朝廷发了两份旨意,只是另一份来得慢些?朝廷既要赦免章家,想必也是看在章将军的军功份上,可我沈家原是章将军岳家,他是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柳同知冷笑:“若是你父亲不曾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你家不曾与章家交恶,章将军或许真会救你们,可如今你们两家已是死仇,还妄想沾人家的光,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更何况,我先前已说得明白,朝廷虽说是因为章将军的功劳才赦免了章家,但在朝中活动的却是临国公府。临国公与章家是至亲,与你沈家何干?人家为何要救你们?行了,事实如此多说无益,你还是回去吧,任你在这里再嚷嚷,朝廷的赦令也只会给章家。”说罢甩袖就转身离开。

沈昭容无力地跌坐在地,不敢相信自己一家真的要被留在这偏僻的流放之地,章家人却能脱去罪人身份,安然无恙地离开。为何章家总能受到上天的眷顾?他家本来就有好亲戚帮衬,不曾受过什么苦,章放还在卫所中平步青云,去了安南战前不但性命无碍,还连连立功,做上了百户,如今全家人又得了朝廷的特赦。而他们沈家呢?一再落魄,如今她父亲正在牢中受尽酷刑,却无人伸出援手,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沈姑娘!”柳玦 不知几时摆脱了看守他的人,跑到了沈昭容面前,见她面带泪痕,忙从袖中取出方帕小心翼翼地递过去,“你别难过了,我虽然被叔叔婶婶逼着离开但你放心,我马上就会回来的!现下他们看我看得紧,我又怕真惹恼了叔叔,会连累了令尊,因此只能听他的。等我到了广州,过完年,叔叔要接手新差事,婶婶也要忙着与人交际,兄弟又要去学宫,家里就再没人能管得着我了,到时候我一定悄悄儿赶回来娶你。”

沈昭容满面茫然地看向他,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能相信你么?若连你也弃我而去,我在这世上便再无依靠了!”